荒天共莽原衰色;
寒阳映黑雪残辉。
公元27世纪,环境遭受不可承受之殇,地球进入冰河时代,山川大地一漠荒芜,千里冰封,万里,依然是冰封。
听不到同类的声音太久了,夏花躺坐在废弃几个世纪的地下保险库中,神情木讷地把玩着身边各式各样的金锭,嘴里咀嚼着能找到的所有能咽下的东西。
寒冷而漆黑的夜里,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一片死寂。时间改变了一切,皮肤不再白皙,已然变成淡淡的棕绿色,失去了原有的弹性,变得异常粗糙。
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丧失了语言功能,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的名字,观念、感情、意识、甚至时间,都变得那样模糊,那样不确切。
曾经最大的梦想是长命百岁,最好,长生不老,如今,梦想真的变成了现实,生命不再有尽头。
可是,这种化石般的不老,除了能证明自己曾经走过漫长,究竟还能带给自己什么?感受从不会说谎,带来的是孤独,是越来越不真实的存在,与其说是活着,倒不如说自己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走肉,空洞的眼神里只有迷茫。
如今想得最多的,是如何结束,在哪里结束,以何种方式结束?
用了太久来体会孤独,厌倦了到处找寻同类,厌倦了令人恶心的食物,更厌倦了和树林中怪物的争斗。
地下保险库以及不远处的山谷和森林,处在一个特定的地质构造上,这个区域的地下存在未知热源,到底是什么,夏花不感兴趣,但她知道由于这个热源的存在,使得地下保险库保持温暖,这也是她长期栖身此处的主要原因。
地下保险库在地面以下50米处,5层结构,规模庞大,房间众多。
虽然住在这里300多年了,但她仍然不敢也没有必要挨个房间检查,所以,很多地方都不曾去过。
走廊又宽又长,夏花选择了负2层一间有小侧窗的房间,负一层的屋顶已经完全坍塌,透过这扇小侧窗,可以看到斜上方的天空,这扇小侧窗掌管着夏花的白天和黑夜。
从南到北是12步,从东到西是8步,夏花测量过无数回,栖身的房间是标准长方形,只有一扇金属门,门已损坏,处于半关闭状态,留出的那道缝隙,恰好可供夏花出入。
门旁边有一对木箱,每次进来都要用木箱把门缝隙堵上,自从来到这里,这个习惯始终没变,尽管从来没有人,哪怕动物出现过。
通过观察保险库墙壁,发现地面10米以下的土层常年不冻。房间的地面是温的,墙壁也是温的,负5层到负2层,很多墙壁和地面上居然周期性地有青苔出现。
在找寻食物的过程中,在保险库中发现了很多金锭、铂金等贵重金属,但更多的是已经高度风化的无法分辨的物资。
今夜依然很漫长,透过那扇侧窗,遥望深邃星空,空虚到了极点。
一整天都不曾动弹,却依然感觉很累,甚至都不愿意再重复回忆,意识慢慢混沌,感觉越来越不清晰,身体仿佛在空中飘荡,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咔咔’坍塌了一半的走廊方向传来了一声门板开裂的声音,夏花忽地坐直了上身,惶恐又期待地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良久,见没有动静,才又缓缓侧卧下去,把头靠在一个木箱上。
几天没喝水了,看来不得不再次去面对那些怪物。
夏花确信自己的皮肤进化成棕绿色,能通过光合作用获取大部分能量,她之所以还保留进食的习惯,不定期吃些东西,更重要是让自己保持消化功能,使自己看起来更像人类。
水是必须要喝的,没有水,她无法存活,而喝水是最恐惧的一件事,因为她必须去森林中面对那些骇人的怪物。
森林中有很多变异的似虫似动物的怪物,体长数米,浑身深褐色鳞甲,眼睛很小,有角和一对镰刀状大颚,脾气暴虐,嘶吼声音很大,能喷出炽热的气体,足以烫伤夏花的皮肤,行动虽迟缓,但力气惊人,经常撞断碗口粗的树桩。
它在森林的地下打洞,找寻某些植物的地下根茎为食,在它凿开的洞穴中,会有湿润的泥土,有时还会渗出少量的水。
水是夏花必需的,虽然危险,别无办法,因为没有这个怪物,夏花无法凿开表层冻土。
侧窗透进来的光线越来越强,为了天黑前能返回来,现在得动身出发了,夏花缓缓起身,把及腰长发往后扎了扎,拿起瑞士军刀、木棍以及装水瓷壶,挤出门缝,拐过几道旋转楼梯,顺着建筑物的通风道,慢慢爬到地面。
外面还是那么冷,夏花使劲裹了裹身上的破旧皮毯,让眼睛稍微适应下外面的光线,开始缓缓地向山谷走去。
地上一层薄薄的淡蓝色雪花,太阳早就没有了21世纪的光辉,虽然看起来大大的,红红的,但丝毫没有暖意。
地面上到处是废墟、瓦砾和焦土,没有河流,没有了花草树木,再不复任何生机。
几百年来,空气中一直弥漫着硫磺的味道,氧气浓度已经下降到15%,这样的氧含量,夏花无法快速跑动,怪物也不能。
夏花走在死寂的空旷中,周围的空气呈现淡淡的黄色,每次出来都期待着在地面上发现同类的痕迹,而每次都是失望,这次也不例外。
走过三片建筑废墟后,就是一个山口,过了山口不远就进入怪物的领地,一大片灰色的松树林,由于长达几个世纪的低温,加之宇宙射线的作用,地面以上的树干都已经石化或硅化,没有叶子,只留下树身和粗壮的枝叉。
当看到圆锥状小土丘的时候,夏花开始警觉起来,这样的土丘是怪物挖洞时形成的,森林中有很多,小的高3至5米,大的高度10至20米,经验告诉她,要想到液态水,只能找大且颜色较深的新土丘,而这样的土丘,却隐藏着极大风险,可能和怪物不期而遇,因此,不能贸然下洞。
大约走了不到一公里,夏花就发现了一个颜色深且规模更大的土丘,上次来这个土丘还不曾有,高度有十几米高,应该是刚刚形成,夏花慢慢爬到顶部,顶部正中有个类圆型的洞,洞口有两米多宽,漆黑的洞口,深不见底。
夏花用土块试探性地丢进洞中,没有异样,又向着洞内喊了几声——呜呜呜!似乎隐约有回声,直觉告诉夏花这是一个贯通的大洞!掏出那把手柄残缺的瑞士军刀,给自己壮胆,一手拿着木棍,一手握着军刀,夏花缓缓顺着倾斜的洞壁向着深处挪动。
脚下不时有泥土滑落,光线越来越暗,随着走入的深度越来越深,一阵弱弱地温暖湿润的气流迎面吹来,夏花刻意地仰起了头,闭上眼,站在原地尽情享受这久违了的片刻舒爽,而后她又向更深处走去。
眼睛渐渐适应了洞里的暗淡光线,她发现,与其说这里是洞,倒不如说这是隧道,深又复杂,主洞有几米高,有好多分支伸向各个方向,宛若迷宫。
洞壁上有的局部湿度很大,在一处突出侧壁上,居然还有一根断掉的藤蔓状的东西,在不停地往外淌水,夏花用手接了一点尝了一下,清醇微甜,没错是水,夏花很高兴,快速拿出水壶接满,再把嘴凑上去,“咕咚!咕咚!”就是几大口。
喝水的同时,她隐隐感觉左小腿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接着是右臂,然后是腰部。
不好!夏花下意识向远处跳去,可是没有跳远,左腿和腰部已经被藤蔓紧紧缠住。再望向四周,洞壁还在不停伸出更多灰白色藤蔓,缓缓向她伸展,向她围拢过来。
这是生命体!新的地下生命体正在捕食自己!夏花瞬间反应过来。
夏花拿出军刀‘咔咔’割断了腰部的藤蔓,断掉的藤蔓根部扭动抽搐了几下,缩回了洞壁的土中,一股细小水流从断裂处喷涌而出。
正要去割断左腿处的藤蔓时,忽地,那藤蔓猛地收缩把夏花整个吊起,人瞬间被倒挂在空中。藤蔓把夏花拉的越来越紧,夏花知道身体绝对不能贴到洞壁上,否则,其他藤蔓马上就会把自己捆成粽子。
虽说平日里夏花一直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这样死掉显然太窝囊,她从来没想过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
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心有不甘。
于是她左手努力拿起木棍,使劲撑起自己的身体,在肩膀到达最高点的一刹那,夏花右手果断划出一刀,‘刺啦’一声,小臂粗的藤蔓被切断了。
‘咕咚’夏花摔到地上,臀部、后背钻心的疼,接着一股清澈的水流从天而降。夏花顾不上疼痛,起身快速向洞的更深处跑去,直到自己觉得呼吸困难,才慢下了脚步。
藤蔓不见了,夏花确认了最近的亮光处,准备从下个洞口离开这里,一转身,面前的一幕再次让她不寒而栗。
一个近3米长的怪物,被很多条灰白色藤蔓紧紧缠绕着,怪物的身体紧紧贴在洞的侧壁上,已经被勒变了形,动弹不得,只有镰刀状的大颚还在神经反射式的抖动,怪物的腹部往外流淌褐色的体液,一股腥臭味让人作呕。
夏花不敢多看了,急忙爬上洞口,不知为何,夏花哭了,她恐惧,她懦弱,她真的很无助,这是她一个世纪以来见到的第一次杀戮和死亡,也是自己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回到自己的小屋,稳定下情绪,随即,瘫坐在自己用各种包装材料堆砌的‘床上’,腰部位置似有异物感,伸手去摸,才发现,是一截断掉的藤蔓,还牢牢抓着自己的皮毯。
夏花用力撕扯下来,这截拇指粗的藤蔓主干上,长有很多细小的触手,像根又像藤,然而,却意外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这种气味她似曾相识,夏花下意识把藤蔓送到嘴边,轻轻咬下一点,酥脆香甜。夏花闭上眼,努力回忆着,匹配着…是地瓜的味道,或者是山药的味道。自从22世纪开始,她便再没有尝过这个味道,夏花把整根藤蔓都吃了下去。
吃下的藤蔓很快让夏花进入了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忽觉胸闷,然后是越来越强烈的压破感,呼吸逐渐困难,身体似乎被一条粗壮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几乎要窒息。
夏花努力挣脱藤蔓的纠缠,可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夏花无助地大叫,胡乱挥舞双手,扭动身躯,正当自己处于极度恐惧与绝望中的时候,隐隐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