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都给我滚……”男人沙哑的怒骂声,夹杂着酒杯落地化为碎片的刺耳声,回荡在金銮大殿内。
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个个吓的面如土色,抖若筛糠。在骂声里一个个弓着身子,蹑手蹑脚退至殿外。
诺大的金銮宝殿,只剩下一个满脸胡茬、头发有些散乱的男人,他怒摔手中的酒杯后,趴在桌上呜呜的哭起来。哭的伤心极了,象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环顾大殿,他曾经梦寐以求的龙椅,而今在他眼里亦不过一把普通的椅子。斯人已去,谁人与他分享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他爱权力不假,但更爱她。皇权与她,就如他的左膀右臂,少一不可。
数月以来,这一幕不停的在乾龙宫或金銮大展里反复上演着,一个醉酒的男人,歇斯底里的痛哭声,引地殿外高树上的鸟儿也跟着悲鸣。
“陛下,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一名老太监跌跌撞撞的跑到殿里,也顾不上行什么宫中之礼,一个踉跄扑倒在醉酒男子脚下。男子置若罔闻,看也没有看一眼,盯着手中的犀牛角杯,反复的说着:“楠芡,楠芡,我的芡儿,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回来,你回来啊……”,悲凉之声在大殿里回荡着。
宫殿外,已是火光冲天,喊杀之声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数千身着军服的兵士将皇宫团团围住,围了个水泄不通。
“陛下,錖王造反,发动兵变,已经带人朝金銮殿这边杀过来。禁卫军眼看着抵挡不住,陛下快快随老奴从秘道离开。”
老太监见男子无动于衰,只得上前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道,声音里难掩焦急和恐惧,回头看了看宫门处,仿佛叛军马上就要冲进来,将房内人斩杀。
终于,男子抬起了头,嘴角露出一丝嘲笑,“錖王会造反?哈哈,笑话,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造反。”
男人的声音陡然提高,难掩的不屑流露出来。
“哐”大殿的门被踹开,一个三十岁出头模样的男子带着一队兵士冲进来。手里提着三尺长剑,鲜血顺着剑身滴落在地面上,身上的袍服也溅满鲜血,原本浅蓝的袍子上盛开出千百朵大小不一的红梅,触目惊心。
闯入的男子猛然抬手,向上提剑,剑尖直指醉酒男子的咽喉处。
“我有什么不敢的,自小我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处处为你做陪衬。你以为我是心甘情愿的吗?我不甘心,论品性、论才能,我哪一点比你差,就因为你是长子,我就得矮你一头,处处让着你。若没有我,你当得了这楚皇?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配做大楚国的一国之君?为一个女人的死,自暴自弃天天用酒麻痹自己,你眼里还有大楚国的臣民吗?边疆告急,国门危在旦夕,东昌大旱,百姓饿死万计,边北发生奇案,死人无数……哪一桩哪一件不是需要立刻处理。
你身为一国之君,你的臣民需要你时,你又在做什么?不闻不问,心里只有那个死去的女人,你是要拖上整个大楚给她陪葬不成。你已经不配再做大楚的王,今天我要用你的血祭奠死去的亡魂,重振大楚之雄威。”
持剑的男子用力一握手中剑柄,打算给对方来个一剑穿喉。
“錖王,不要啊,不要啊!”原本匍匐在醉酒男子面前的老太监转向持剑的男人,用力的磕头,磕头如同鸡叨米,砰砰做响。“王爷,陛下是你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亲骨肉,不可造次。是皇后突然离世让陛下悲伤过度,才会在朝政上有所松懈。陛下会好起来的,王爷,千万不可逾矩啊!”
老太监苦苦哀求,老泪纵横,鼻涕眼泪全下来了,也没有打动持剑男子半分。持剑男子冷哼一声,“好你一个忠心耿耿的狗奴才,自己都死到临头,还为昏君开脱。看在你这么忠心的份上,我先送你上路。”
话音一落,男子撤身抽回剑刺向老太监胸口。一剑正中要害,老太监哼也没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眼皮一翻去那世了。錖王抽出剑,在老太监的衣服上将剑上的血擦拭干净,一脚将尸体踢开。剑尖又指向醉酒男人的咽喉处。
老太监胸口一蓬鲜血随着剑的离开,喷涌而出,在醉酒男子眼前乍开,如一股激流,到了顶端又似红色血雾落了下来。这红色的血雾,仿若当头的一盆寒水,将他的酒意浇醒。原本醉意朦胧的眼里,多了几分戾气和寒气,眸子一紧,又拳一握。说道:“皇甫清,你真要造反?”
“不是造反,是你,当今的皇帝,无心管理国家,将皇位禅让给我。然后,你哀思皇后,郁郁成疾离开人世。”
醉酒男子名叫皇甫銆,持剑男子名皇甫清。一个是大楚国的君主,一个是大楚国的王爷,同母所生,本是同根生,为权亦相煎。
皇甫銆瞬间明白了皇甫清的意图,嘴角依旧挂着嘲讽的笑。“就凭你,也配!”
皇甫清自小与皇甫銆不同,事事以哥哥马首是瞻,性格谨慎而有些怯懦,从未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皇甫銆说话之间,右手已悄悄运气提力。他可是马上皇帝,武功不俗,眼前这些人,他还没有放在眼里。
“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我在你喝的酒里下了化功散,根本无法使用内力。”
丹田之气提不上来,断断续续,若有若无,一股不祥之感涌上皇甫銆的心头,暗暗恨自己着实大意,竟着了皇甫清的道。此时醒悟,一切为时都晚了。
“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情分上,我保证一剑刺穿你的喉咙,不让你有一丝的痛苦,很快就到极乐世界里见你心心念念的皇后。在黄泉里做对笑鸳鸯,哉不也是美事?皇兄,我是在帮你解脱。”
皇甫清嘴角露出得意的狞笑,多年来仁厚怯懦的形象荡然无存,继续说道:“皇兄,你尽管放心的去,我会好好打理江山,好好善待宫里的嫔妃,让他们为皇甫家开枝散叶。”
“你,你这畜牲……”
皇甫銆用手点指着自己的弟弟,一时气极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随即将手垂落下来,他知道已经晚了,皆成徒劳。
“也罢,成王败寇,千算万算我没有算到一向老实谦谨的你,我的亲兄弟,与我共同打下江山的人,会背叛我。是,这些日子我沉浸在芡儿离世的伤痛中不能自拔,忽略朝政。但,还不致你以此名谋权篡政,恐你是蓄谋已久。也难为你这么多年以来的隐忍。
我成全你便是,芡儿死了,我亦生无可恋,追随她于地下也是了我的心意。若非顾忌到母后不能承受,我早就应该随芡儿去的。”
皇甫銆腰杆用力一直,脖子向前微探,整个身体呈前倾状,等着宝剑刺穿自己的喉咙。面对死亡,脸上竟还有一丝让人不解的微笑。仿佛活着也并非什么好事,死反而亦是一种解脱,至少于现在的他来说应是如此。
内力尽失,周围都是皇甫清的人,听到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弱,想必是宫中的禁卫军死伤的差不多了,就连从窗纸中透尽的火光也越来越小。垂死挣扎亦无用处。均是明白人,自没必要做垂死的挣扎。
“好,今日我就成全你。”
皇甫清牙关一咬,手腕注上力道,眼见就要将剑尖插进皇甫銆的喉头里。
“住手。”殿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嘶吼声。随着声音落地,人也很快冲到他们二人前面,挡在剑与皇甫銆中间,做了道人肉的屏障。
“母后”,“母后”二人同时脱口而出。皇甫清的脸上闪过恐慌之色。
“你们可是一奶同胞的兄弟,一奶同胞的兄弟啊!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看到你们兄弟相残,可知道我是多么痛心疾首。清儿,你今天如果想杀銆儿,就先杀了我。”
皇甫清的剑缓缓落下,剑尖垂到地面。“母后,他必须死,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他活,我就得死。在我与他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闯进来的女人六十岁出头的样子,保养得当,看上也就是象五十岁的模样。皮肤很白,脸上仅有几道浅浅的皱纹。
“你们都不用死,放过你的皇兄,我保证他不会伤害你。我让銆儿写下让位诏书,把皇位让给你,然后,我,我带着他离开皇宫,永远不再出现在你眼前。”
“母后,自小到大,你处处袒护他,同样是儿子,为什么有厚薄之分?不公平,对我不公平。”
“清儿,是母后做地不够好,与銆儿无关。他是长兄,你是弟弟。兄友弟恭是天经地义之事,你自幼性子弱一些,母后在銆儿身上多下些功夫,希望他能有大的成就,也是希望他有能力保护你。”
对太后的话,皇甫清并没有放在心上,这种说词即使是真的,此时,对他来说也没有说服力。
“母后,你为我考虑考虑,你若带走他,皇帝和太后同时失踪,难道不会引起天下臣民的猜忌?再者说,我也不需要他写让位诏书,不需要,我这里有。”
皇甫清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色的锦盒,打开,正是让位诏书。
“你果真是蓄谋已久,连假诏书都造好了。”皇甫銆苦笑着说。
“错,这可不是假的,诏书上的玉玺真而且真,如假包换。”
泪水从老太后的脸上不断滑落,震惊、失望此刻已经难以用语言形容,她终究是不了解自己的小儿子,此时或许她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母亲。
“你若要杀銆了,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过去。”老太后双目含泪,痛心疾首的说道。
“母后,既然你开口了,我就放他一条生路。不是孩儿心狠手辣,是皇兄整日沉湎杯中之物,无心朝政。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大楚的臣民,为了得来不易的江山。”
皇甫清纵然内心有万般的不愿意,却也不能真的杀了自己的母亲。
中年妇人正是眼前这对兄弟的亲生母亲,太后柳氏。闻言,太后护住皇甫銆的双臂才慢慢放下。向前走了两步,刚想张口和小儿子说什么,还未待她开口,皇甫清一个拧腰欺近皇甫銆面前,出手如电,挥动手中的宝剑,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老太后反应过来,扑过来救已经晚了。皇甫銆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手脚筋断了,人也就废了,连自理也难以做到。
“你,你,你……”中年妇人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右手指着小儿子,抑制不住的颤抖。
“母后,我答应你的就一定做到,绝不杀皇兄。但,他活着我寝食难安。唯有变成一个废人,孩子才能高枕无忧。”皇甫清的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芒。
“来人,把太后送回太和宫。太后身体抱恙,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太和宫打扰太后休养。”不容柳太后再说什么,涌上两个兵士就强行将她带离大殿。
“把他也拖走,放到听风阁,派人严加看守,严禁任何人与他接触。违令者,斩!”
皇甫清语落,也上来两个兵士象拖死狗一样将躺在地上的人拖走。皇甫銆如一滩烂泥般,任人拖拽,没有分毫的反抗之力。
从此,大楚国一夜间易主。原本那个文武奇才,曾力挽狂澜又痴情的皇帝,皇甫銆,因思念故去的皇后相思成疾,无心再理朝政,主动下了让位诏书,将皇禅让给了錖王,他的亲兄弟。倒也是落了个禅让贤能的美名。皇甫銆并无子嗣,皇位让给他弟弟,在外人看来也是人之常情。
新帝登基后,采取了众多利国利民的措施。调整吏制安抚朝政,开仓赈灾救百姓于水火,御驾亲征收复失地,一时间新帝的威名四起,很快树立起权威。街头巷尾,说书的算卦的,无不津津乐道新帝的仁政。
旧帝昔日的风采和勤勉朝政被世人抛在脑后,鲜有人还记得,即使偶有人提起,也是对他的痴情误国批判罢了。
百姓的要求很简单,谁能让我吃饱肚子,谁能让我过上冬有棉衣夏有单的日子,谁就是好皇帝。至于皇帝姓字名谁,他们不关心,也没兴趣关心。人性或许本就是如此,最在乎的是与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