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阿二与徐锡麟

　　阿二是上海南京东路上的一个烟贩，一个愁苦半生的中年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得到了一个经验，洋大人喜欢中国人低头弯腰的样子，每次有洋人来买烟，他的腰都弯的厉害，似乎这样可以少很多麻烦。

　　总在街面上混，他的消息自然是灵通的，他知道京城打仗了，各国联军进京，连皇上太后都打跑了，知道官府又给洋人赔钱了，听说赔了很多很多钱，知道沙俄老毛子入侵东北了，又杀了很多人等等等等。

　　从去年年底开始，街面上的报纸开始报道东北的胡子跟俄国人打仗的事，那些土匪真厉害，敢跟洋大人对着干，还杀了很多沙俄老毛子，阿二不识字，但很喜欢听人说，有时听到买烟的国人议论，他也会附和几句，说侬真心结棍了（那些好汉真厉害）。

　　一直到今年夏天，报纸上说那些胡子好汉们失败了，很多被杀了，阿二很不开心，他心里叹一口气，照旧卖烟。

　　今天他上街有点晚，刚把烟摊放好，就有买烟的人兴冲冲地讨论着什么，他听了一会，有点听明白了，原来是东北那边又打仗了，叫忠义军的好汉们抢了老毛子的火车，杀了不少人，还说什么人不犯我之类的，阿二很高兴。

　　一个报童大喊着一长溜话经过，阿二没听清，狠了狠心，买了一张《申报》。

　　扑面便是一张照片，一个很英武的年轻人，背着一杆长枪立在一杆大旗子旁边微笑着，他的脚下横七竖八的老毛子尸体，阿二不识字，正好一个衣着整齐的先生来买烟，阿二便请那位先生给自己读读报纸。

　　那位先生略微笑话了阿二不识字还买报纸，然后给阿二读了新闻的标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读完这十六个字，那位先生严肃下来，默默看着报纸，也不给阿二读了，阿二听了那十六个字，虽然他不识字，但也明白什么意思，他突然感觉一股战栗的感觉从尾椎骨直上后脑海，他的身体颤抖着，这句话真提气啊！

　　他追问报纸上都说了什么，那位先生看了看他热切的眼神，很耐心地给他讲，这个人叫林重，是这伙忠义军领头的，他们抢了俄国人的火车，杀了几百俄国人。

　　那位先生又给阿二读了一遍标题，阿二记住了，记住了，真提气啊！阿二递过去香烟，说不要钱了，谢谢先生。

　　那位先生扔下了钱，没要找零就走了，走时候他似乎揉了揉眼睛。

　　阿二一辈子在上海滩讨生活，不知道东北在哪里，但他见惯了洋人欺负中国人，现在有中国人反击，他很高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充满了力量，他一遍遍轻轻抚摸林重的照片。

　　远处来了一个戴礼帽的洋大人，阿二习惯性地弯下腰来，突然他看见了报纸，看到了照片，想起了那句提气的话，他努力强迫自己挺直身子，他涨红了脸，洋人扔下钱拿起烟走了，阿二长出了一口气，挺直身子的感觉真好。

　　徐锡麟参加完朋友婚礼，匆匆赶往码头，路过法租界一个路口，见一个叫花子正被三个法国巡捕拿着棍子暴打，叫花子满地打滚嗷嗷乱叫，巡捕则一边用力殴打，一边哈哈大笑，路人对此见怪不怪，漠然地走开。

　　徐锡麟见此，双手攥紧了拳头，眼神里都是愤慨，他紧紧地抿着嘴唇，愤怒的身体甚至有些微微发抖，他知道这些所谓的法国巡捕都是科西嘉岛的贫民，那个土地贫瘠的小岛养活不了几个人，当地人多是以当兵为业，可是就是这些法国人眼中的贱民，也能凭着自己的白人长相到大清朝来耍威风。

　　他愤怒，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他仗义执言，介入进去，也只能换来殴打，却根本没人为他做主，他也只能快速通过，好将这一幕快点丢到身后，可是一直到登船之前，他都忘不了这件事，在码头，他心不在焉地从报摊买了两份报纸，然后登上了回绍兴的客船。

　　徐锡麟留着辫子穿着长衫，他是一个身材消瘦的人，双眼经常露出冷峻的神采，徐家是绍兴东浦的名门望族，家有几百亩良田，在绍兴城还有多家商铺，他目前在绍兴府学堂任算学讲师，光复会还没有成立，今年28岁的他，还不是后来的那个知名的革命党人，只是经常感于列强欺中国太甚，心里生出无限愤慨，他家境优裕，却十分同情贫苦大众，对满清朝廷非常失望。

　　他靠在船头的栏杆上，端起了手中的报纸，当即便被劈面而来的标题吸引住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他迅速地看完了这篇日本记者的报道，忍着激动的心情又仔细看了一遍，那个叫林重的人脸上自信而淡定的笑容，哪些运送缴获的长长的队伍，还有车厢里散乱的俄军尸体以及被炸毁的火车车头，无不在深深打动着他。

　　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战栗着，看罢报纸，徐锡麟用力地拍打着栏杆，这世道，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啊。

　　这一天，包括接下来的很多天，随着这则消息的传播，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越来越多的国人被这类似纲领一样的十六个字所震撼、所感动、所激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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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林重料想的一样，俄国人对于忠义军扒铁路炸列车的举动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沙俄从来都是一个抓住任何机会扩张的国家，虽然几十年前从清政府手里夺走了一百多万平方公里土地，但这丝毫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沙俄摆在桌面上的“黄俄罗斯计划”是要把中国北方的半壁江山都纳入麾下，尤其是北亚最富饶的中国东北地区。

　　1896年，沙俄意欲用铁路瓜分中国的企图不难看穿，但是为了联俄制日，在谈判桌上毫无底气的李鸿章最终还是在俄国人的威逼利诱下签订了《中俄密约》。李鸿章几乎全盘接受了让西伯利亚铁路过境中国东北的主张，只是在铁路命名的问题上坚持要将其冠名为“大清东省铁路”，简称中东铁路。

　　中东铁路以哈尔滨为中心，呈T型分布，全长2522.8公里。北线从满洲里入境，到绥芬河出境，通达海参崴。南线贯穿吉林、辽宁两省，直抵大连旅顺口。

　　1898年6月9日，中东铁路以哈尔滨为中心，向东、西、南三个方向开建，随之而来的是打着护路旗号长驱直入的沙俄军队，和一种被称为“铁路附属地”的新型殖民方式。

　　俄国人知道自己入侵清国东北的举动会犯众怒，知道英美会不满，知道早晚都会和日本干上一仗，所以他们修建铁路的速度很快，1899年，中东铁路就修到了宽城子（长春），火车站就建于后来的长春机车厂厂区内。

　　去年铁路修到了四平街，今年，也就是1901年，七月份在清国京城签署《辛丑条约》时，铁路就已经经过开原修到了铁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