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兄妹交接(修订)

　　江南康复医院离厉海他们家很近，从富民小区上排的母猪街穿街上坎，爬坡走巷，二十分钟就能到达。

　　此街另有名字，但因为早期洗头房盛行，被小区居民亲切地称之为母猪街——被多项行动打散之后，一部分年纪大的从业人员租住到富民小区，以楼凤的形式继续从事老行当，主要服务对象为小区孤寡老人、务工人员……因与后文故事有关，故累述几句。

　　一路上，厉小妹跟哥哥说起了，在他回京北城处理尾事期间，这一周来母亲的恢复情况：

　　"我上班的地方在江北，原本每天早晚都是是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车的。这一周白天还是按哥你吩咐地，请了护工白天照顾，晚上我下班后，会过来替换，自己彻夜照料。

　　“嗯，这样能够省钱。

　　“这段时间，母亲的情况还算稳定。除了继续卧床不起，右侧手脚皆无法动弹，大小便**外，她的语言功能已经开始恢复，能够微微地发声了。

　　“主治医生说这是好现象，说明脑血管阻塞引起的神经功能障碍，已经开始恢复，在控制好的血压的前提下，就可以开始正常的康复治疗了。”

　　厉小妹说：“但现在出现一个新的问题：

　　“医生在一次查看妈的增强CT胶片时，发现肺部有动脉血栓。这种正式名称叫肺动脉栓塞的病症，是脑梗塞患者很容易患的并发症。

　　“这些血栓通常来源于长期卧床下肢和骨盆的深静脉，循环到肺动脉引起栓塞。血流淤滞，血液凝固性增高，是妈妈血栓形成的促进因素。

　　“脑梗病人最初数天发生肺栓塞的危险性非常高，脑梗死加上肺栓塞，可严重影响正常呼吸功能。

　　“所以，主治医生叫停了已经开始的的常规康复训练，开始使用抗凝剂对妈的肺栓塞进行治疗，并严令24小时卧床不能随意下床活动，同时刚刚撤掉的心电监测仪又搬了回来，继续观察着病人的呼吸、心率、血压、心电图和血氧饱和度，以防止她病情恶化。”

　　……

　　聊着这些，厉海跟着小妹，走进了江南康复医院住院部大楼五层十病室。

　　这是个三人病房，一进门他看到躺在雪白床单里的瘦弱母亲。

　　江州还处于夏末，病房里开着空调，她盖着一床薄薄的夏被，正在安静地睡着。长长的输液管，正通过她左腿上的留置针，将药物送入她体内。

　　小妹在厉海身边轻声说道：

　　“现在每天输液，已经不像前几天从早到晚了。所以妈妈的大小便，纸尿裤更换，没有以前那么频繁。

　　“吃饭方面，我每天下班后煮的营养粥，她每顿也能吃上小半碗，早上有的时候，还能吃掉两个小笼包。不过整天躺着什么也干不了，电视她又不爱看，晚上也就不怎么睡觉了。白天像这样，偶尔也能断断续续地，睡上一两个小时。”

　　厉海放下背包，走到母亲床边的陪护椅坐下。室内其他的两个病床空着，但从床头柜摆放的物品看来，是住有病人的。

　　看他目光投向位置，小妹说：

　　“两个病友都是女的，她们去楼下的康复训练室锻炼去了，一般到晚饭前才会回来。”

　　厉海看见母亲露在被子外面的左手，它依然被纱布包得严实，白色石膏防护很是刺眼。

　　小妹继续说道：“昨天换药的时候，外科那边的医生说，妈妈的手臂恢复得正常，但伤筋动骨没有办法，只能靠长养。手术打进去的钢条，一两年之后，可以取掉了。”

　　厉海转头看着眼圈发黑，明显累到的小妹，说道：

　　“辛苦你了，小妹！哥哥这次是真回来了，暂时不会找事情做，妈妈就交给我吧，你先好好休息几天。”

　　稍停顿，他还是觉得还是有必要，先跟妹妹打个预防针：

　　“小妹，这次回京北，发生了一些事情。哥和你嫂子可能过不下去了——另外钱方面……”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小妹说道：

　　“哥，这几年电话里你都很少提到嫂子，我和妈妈就觉得你们出了问题，所以现在的听到你说这个……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没事儿的，京北城再好，不是我们的家！

　　“钱方面，你先不用担心，你把妈妈手术费和前面的费用都结了，这边康复费我打听过了，一个月一万左右，我跟主治大夫陆医生关系还可以，可以央着她开些效果不差，便宜的药……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厉海不敢看着妹妹眼睛的，他觉得羞愧，但听到妹妹的“京北再好，不是我们的家”这句话的时候，还是觉得眼眶一红——心里却暖暖的。

　　京北，真的没有家了。

　　梦醒，不念！

　　……

　　小妹和厉海一起看着沉睡中的母亲，她看着有些沉默的哥哥，贴心地转移话题，告起护工的状来：

　　“哥，你回来我心就定了，有什么比一家团聚更好的呢？

　　“你不知道，我们请的那个护工是个老油条。旁边病床的孃孃悄悄跟我说了，她白天总在玩手机，对妈妈定时翻身、换尿片、喝水吃饭什么的，也都很敷衍。

　　“你知道我的性格弱，不敢跟她直说，只有晚上自己照顾的时候多用点儿心了。

　　“你看这会儿妈睡觉，她又不知道跑哪儿串门闲聊去了。”

　　厉海也振作起精神，他拍拍妹妹的肩膀，“没事的，明天就把她辞了，我们自己来照顾妈。这些天妈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厉小妹抬起手臂，捂住嘴巴打了个呵欠，说：“还好，没怎么发脾气。我根据你和陆医生嘱咐的，一直在跟妈妈说，这病只有坚持康复，基本都能恢复生活自理能力。

　　“她就是有天跟我念叨了，说你不待京北，要回来照顾她，这病拖累你了，她一直念叨，十几年就白呆了？……哥，妈妈好强一辈子，要转过这个弯不容易……你的事儿，咱们先瞒着她？”

　　厉海点头，“嗯，回头我编套说法，先让妈妈心情好着，恢复康复训练。

　　“对了，小妹，我让你帮忙在富民小区里，租的房子租好了么？”

　　“还没有呢，我白天上班没有时间，打了几个电话约了房东下班后看房。小区里一楼的房子，基本上都改成了门面房，价格贵，还只能签长约，基本都两年以上；其它的，要么楼层不合适，要么房东晚上没有时间。

　　“这段时间我也就看了两三个房子，户型朝向，还有你说的无障碍适合轮椅什么的，都不太好。现在反正你回来了，妈妈看样子短时间内也出不了院，咱们慢慢找，行吧？哥！”

　　厉海点点头，“嗯，慢慢找。看你累得，今天先回去休息吧！主治医生还是陆大夫对吧？我一会儿去和她，了解一下妈的最新病情。”

　　“陆大夫今天好像轮休，上午我没看见她。明天是星期天，我上午过来，他们八点上班会开早会什么的，到时我带你去找她。”

　　“好，你看看有什么需要带回家的东西么，先回去吧。辛苦你了，小妹！”

　　“一家人，你整那么客气干啥？哥你火车上吃了中饭没，我去医院外面的炒饭摊，给你打包一份蛋炒饭吧。”

　　“呵，小妹！你忘记了哥初中那三年，咱们每天中午都吃的蛋炒饭和豆浆了么？

　　“那时候妈在很远的地方上班，中午放学回来，都是我炒一大份咱们分着吃的——你还没吃够啊？现在不是饿得很，我基本上都不吃这个东西，再说我在火车上已经吃过了，还认识了两个可爱的医专小妹妹呢。“

　　厉海想起万小柒，小妹的性格，怕是一辈子也变不成她那样了。

　　“你当年不是还想过要考那所学校么？你要是学出来的话，哪怕是个护士，也有基本的医学常识，咱妈在骨科医院也不会——”

　　厉海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儿说错话了——小妹当年没有上医专而是去了财务学校，是因为医专的学费太贵的缘故……

　　……

　　小妹倒似乎已经完全忘记这件事情了，“吃过了？那好吧，我先给护工打个电话。有些白天的情况她清楚些，你问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厉海倒是干脆，“不用了，你把陪护中心管事的电话给我，我直接去找他们说不再请人的事情。”

　　小妹收拾了一些带回家的东西，又领着哥哥熟悉了一下病区，交待了常去的开水房、食堂还有康复室、检查室，还跟护士站的值班护士介绍了46床病人新的陪护家属。

　　交待完毕之后，小妹才又打着呵欠，跟厉海告别回家去了。

　　在这一个多小时里，那名护工一直没见踪影。

　　……

　　在楼下送走妹妹之后，厉海在医院门口的小广场里，抽了一支烟。

　　10月的江州，阳光正好，冬天的天空云淡天高。

　　好些病人坐着轮椅，护工或家属推着他们，在小广场各个角落聚集成群。

　　互相谈笑的，主要是那些护工或家属们，而这些坐在轮椅上的病人，他们脸上表情木然，或聆听谈话，或享受阳光，或闭目不言……条纹病号服下，透出了暮年的气息。

　　……

　　“得抽空去一趟骨科医院！

　　“狗日的刘森林，老子回来首先要做的，就是找你算帐。”

　　厉海心中暗道，他在抽烟亭的垃圾箱灭烟处，狠狠摁灭了手中的半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