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宝山矿

从地理位置来看，宝山矿在牛叫河的西边，县城在牛叫河的东边，大调角，所以需要三个小时车程。常年的运煤车辆将道路轧的坑坑洼洼，长途客车的晃荡，极容易把人晃睡。

在车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的场景一片模糊。天空阴沉，无法分清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有满眼的橘红色。我的眼前是一大片开阔的空地。目光所及之处，游荡着约么十几个人，脑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双手垂下，目光散乱，没有目的地挪着步子移动，头顶冒着黑气，嘴里发出痛苦的哀嚎。不像人，倒像行尸。它们看到我之后哀嚎一声，发了疯的像我扑来……

我一下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冷静后看了看车窗外的环境，已经到了宝山矿。

整个宝山矿，可以用一个字形容，黑。现在是多雨季节，道路街边的细末的煤粉经这么几场雨淋，再加上运煤大车的碾压，已然成了黑色的稀泥，就连树木花草也是一片黢黑，雨水的冲刷都不能将其洗礼。街道两边停满了运煤大车，住宿和饭馆比比皆是。

这个急需拉动经济的年代，宝山矿的煤大多是被私人老板承包，一下承包几个山头。有人开玩笑说，在宝山闭着眼睛打下去就是煤层，可见宝山的煤炭资源何等丰富。煤老板更是多到数不过来，甚至有时候为了抢矿，经常发生械斗，甚至动用喷子。这里民风彪悍，没钱没实力的，只能老实挖煤。

我下车后已经是下午两点，腹中空空。我随意找了一家山西面馆填饱了肚子。

听我娘说我爹所在的矿区是一个南方老板承包的，按照所谓的公司名字我一路打听，在一个半山坡上找到了大门。

门口搭着一个简易的凉棚，几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光着膀子在吃西瓜。见我走近，谨慎的把我拦住：“干啥的？”

我从外形上看，俨然一个高大敦实的模样。其中一个脖子上挂金链子的光头上下打量着我。

我说我来找人，光头明显脸色大变。放下西瓜紧张的问：“找谁？”

把我爹的名字报上去后，光头眉头一皱，没回答，招呼过来一个戴眼镜的老头，让去查查册子。

过了一会，老头从屋里出来，点点头，朝光头嘀咕了几句，光头显然放松了下来。

“你是他啥人？”光头语气懒散的问。

“我是他儿子，他是在这里干活吗？”

“没错，但现在是上班时间，等会吧，下班了再说。”光头敷衍了一句，继续埋头吃西瓜，脖子上一圈圈的赘肉随着咬合的动作不住的颤动。

“你们这还招工吗？”我又问道。

光头一怔，似乎在思索什么，然后扔掉西瓜皮，手背擦了下嘴，再次打量起我来。

“多大了？”

“虚岁十九。”

“身份证带了吗？”

我掏出身份证递给了光头，他仔细看了看，说：“倒是可以，不过，你和家里商量好了？”

“没问题，我爹就在这，这都不是事。不过我有个要求。我要和我爹一起。”

光头稍微思索一下，指了指戴眼镜的老头，对我说：“去吧，跟着办手续去。”

我跟着老头来到一个简易的砖房子里。屋里杂乱不堪，到处是煤灰。老头拿出一个合同，也不啰嗦，开门见山：“看完后没问题就签个名，摁个手印。”

我仔细看这个合同，工钱按天算，包吃住一天八十，这水平在当时算是很高了。怪不得很多人愿意冒这个险。

我签下了自己名字，摁了个手印，两份。老头接过一份来入册，悠悠说道：“被褥、工装费用200元。”

我心说之前怎么不提这个，但并没有问出来，只是说我没钱。

老头说：“哦，那就开支的时候扣掉，先说好，工资月结，下个月才能开支，提前跑了，一分钱没有并且……”说完老头指了指几个凉棚下吃瓜的纹身大汉。

我算了算时间，高考完才6月份，而开学是9月份，时间上算是充裕。既然来了，我便做好了所有准备。

我领了被子工装，有股臭味，显然不是新的，然后默默等着我爹下班。

这里的工作是12小时制，也就是三班两倒，早八和晚八换班。

下班的铃声响过后，井下的工人陆陆续续乘着矿车上来，每个人基本看不清脸，都像是在煤堆上打过滚一样。

当我爹看到我后，满脸惊愕。可能是不愿我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有些尴尬的问：“小宇？你咋来了？家里……没出啥事吧”他满脸煤灰的担心问我。

我说家里一切都好，到这来是跟他一起打工的，我已经办手续了。

我爹立马发火了，大声说：“胡闹！明天收拾收拾回去！”

我当然拒绝。

我爹抬起手就想打我，但没打下去。从小到大，我爹很少打我，当然，除了我小时候不懂事戏弄二爷。

爷俩生闷气，谁都不说话了。

我知道我爹话少，也不知道咋劝我，就圪蹴在地上，脸歪向一边。我看到我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在黝黑的脸上显得很突兀。

我猜不出我爹的想法，这个男人或许在自责自己没本事；或许在欣慰儿子长大了。

他老了。

许久，我爹对我说：“下井的时候跟紧我。”

我用力点了点头。

……

伏天的夜晚是最难熬的。这里的住宿环境差到了极点。狭小的房间里挤了十几个人，依然是大通铺。空气闷热，混合着汗臭和脚臭，打呼噜磨牙放屁此起彼伏。

我难以入睡，便出了宿舍，来到了山头。

空气阴沉，看不到一点星光，仿佛在憋着一场大雨。地面上有运煤车辆来回穿梭，星星点点的灯光在雾气中不断的闪烁。

我无意中瞅到西方的一处矿井处，那里没有灯，黑压压一片。与其余矿井明显不同。并且，我再仔细看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正常。

那里仿佛笼罩着一团气，说不上来的感觉，看上去压抑，让人心生厌恶。

像一团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