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

“爸爸妈妈走了，明年过年再回来看你啊，你要照顾好奶奶啊。妈，我们走了。”林飞醒了，眼角挂着一道干了的泪痕。天刚蒙蒙亮，林飞听见奶奶在屋外和三嫂嫂闲聊着，听他们说，出去打工的大伯过年要回来了。林飞套上厚厚的棉衣，笨重的仿佛抬不起胳膊。推开嘎吱嘎吱的木门，炉子上还烧着水，咕噜咕噜地响，沸腾的热气顶开了水壶的盖子，激动地碰撞着。林飞把热水倒在红色塑料盆里，顿时生起满屋子的热气，雾蒙蒙的，好像清晨的山林，到处都是模糊的样子。毛巾胡乱的擦过脸颊，又被凌乱的挂回架子上。林飞把手浸在热水里，刚刚还满是热气的水，这会就已经不烫了。

“诶，我就说吧，他还是娃娃我就看出来了，多有出息啊，不像我们家那个啊，把我这个老妈子丢在这里，自己跑了。”林飞被奶奶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把手从水里抽了出来。水已经不热了，林飞的手被泡的皱皱巴巴的。昨天这个时候，他已经在上学的路上了，要是被奶奶看见他还在磨磨蹭蹭的，非要骂他不可。他慌忙倒掉了盆里的水，把刚烧好的饵块塞进了兜里，把散落在桌子上的书一股脑的塞进了书包，他努力地用手在放饵块的兜和里衣之间撑起一点空间，不让自己被烫伤，然后在奶奶进屋前跑出了门。

身后响起奶奶骂骂咧咧的声音，林飞不在意，奶奶向来是这样的，她的嘴从来没停下过。学校离村子并不近，所以林飞要很早就出门，但即使走的很早，也只是在上课之前几分钟才赶到教室。他不喜欢学习，他不明白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对于现在的他有什么学习的必要，他每天都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但他还是每天都兴高采烈的来学校，因为在学校就不用听奶奶的唠叨，并且学校里有很多好朋友，不像在村子里只能自己去爬山，自己抓虫子，自己玩，还会被隔壁讨厌的婶婶说不务正业，肯定没有什么好前途。

今天出门晚了，林飞几乎是跑着进了教室，但还是迟到了。他的裤脚被山路旁野草上的露水打湿了，青蓝色的布鞋沾染上了土黄色的灰尘。林飞站在教室的角落，无心老师在讲台上激情四射的说着些什么，他偷偷地看了看老师，确认老师足够聚精会神，不会注意到他，于是拿起笔在书上画起了画，从凶神恶煞的班主任，到蹲在猪身上杂耍的奶奶，直到书一把被人抽走，手上的笔也随之啪的掉在了地上。林飞抬起头，眼睛四处乱瞟着，心想完蛋了，他偷偷地看老师的反应，看着这个年轻的女老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着他脸色通红的走出教室，嘭的砸上了门。

几个小时后，林飞正和邻村的三伢子打闹，教室门口出现了奶奶那张通红的脸和......那个七零八落的扫帚。林飞想都没想，撒腿就跑，奶奶举着扫帚在后面追着他跑，所到之处掀起一片灰尘，“你个小兔崽子，你爸妈辛苦供你，你还不好好学，上课画画，你觉得画的很好吗。你别跑，小兔崽子，等你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的。”林飞一溜烟跑到了几公里外的山上，下午的课也不上了，索性就呆在山里，这个时候的树林里会有满地的松塔，正午的阳光刚刚好，穿透树林照在林飞的脸上，他嘴里叼着树枝，躺在斜斜的山坡上，山下是叔叔婶婶们在打理菜田，不时传来几声吆喝，他闭着眼，舒服极了。

等到太阳渐渐靠近地平线，天的尽头慢慢变红，然后蔓延到一整片天空，林飞揉了揉刚睡醒的眼睛，迷迷糊糊的站起身，打算回家了。等林飞走上屋前的台阶，奶奶正打算吃饭，林飞若无其事的坐在了长椅上，正想拿起筷子夹菜，奶奶眼都没抬就把林飞手里的筷子打掉了，“不做完作业，不许吃饭!”林飞的手在空中尴尬的停住，心中不服，但无可奈何，只好甩头去写作业了。林飞做了几个小时作业，就挠了几个小时的脑袋，林飞从来不听课，对于学习的知识自然也是一知半解，他看不懂题目，又饿得不行，只好随便编了答案，反正老师知道他什么也不会，并不会觉得稀奇。

等他从屋里出来，月亮早就高高的挂着了，饭菜也早就凉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每一个房间，都没有奶奶的身影。因为犯了事，再加上家里没人，他只好吃过了饭早早地上床睡觉了。睡梦中，隐隐听见了奶奶回来的声音，听见奶奶在他床前嘟囔了几句，给他掖好了被子。第二天醒来时，天还没亮，他不想面对生气的奶奶，于是早早地踏上了去学校的路。昨晚下了雪，雪在屋前铺了厚厚一层，林飞走过松软的雪地，在屋前印下深深地脚印，漏出雪下被压弯的黄色的枯草。虽然昨天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他还是很开心，快过年了，外出打工的爸爸妈妈承诺过年要回来的，林飞等这一天等了整整一年了，自然没有其他事情再值得他烦恼了。

林飞的爸爸妈妈是在打工时认识的，他们在同一个工厂上班，经同事的介绍和撮合在一起的。搬出了工厂的宿舍，他们在工厂旁租了一个一居室，因为在郊区，租金并不贵，他们的工资刚好够自己的生活开支，可要是再养一个孩子，自然就不够了。于是他们刚生下林飞就把他送回了山村，只有过年的时候可能会回来。他们不舍得离开林飞，但他们无法在照顾孩子的同时专心挣钱，挣不到钱就没法养林飞。他们时刻记挂着林飞，总是会打电话回来询问情况，可是，但凡是林飞接的电话，他们一句话都说不到，电话就被挂断了。林飞并不是不想他们，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在这个年纪的孩子心里，是无法理解父母的不得已的，他想通过这样的方法让远在城市中的父母对他多一点在意，能够多回来几次，但他们越来越忙，这么多年回来的次数也是不增反减。

奶奶没再和林飞提起上次那件事，林飞也一改曾经大大咧咧的性子，突然开始努力学习了，甚至在学期末获得了奖状。老师们都觉得林飞要开始发愤图强了，只有奶奶知道，林飞是想给很长时间没回家的父母留下一个好印象，林飞并不笨，只是他并不觉得学这些东西对自己有什么好处，爸爸妈妈努力赚钱，到头来还不是把他丢下了吗。

很快，寒假来临了，林飞不知道爸爸妈妈到底哪一天会回来，每次奶奶打电话的时候，他们总是含糊其辞，说一定会回去的，不要着急。林飞表面上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其实他每天都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看着大家都在为过年忙碌着：表姨背着一筐糖果走过去了，堂叔又开着他的心爱的蓝色大卡车回来了，大伯妈和堂哥也在村门口接到了从外地赶回来的大伯，每一家都开开心心的，欢乐的气氛充斥着这个山里的村庄。林飞也不再呆呆地坐在屋前盼着了，跟他同辈的孩子们和家长一起回来了，他们炫耀着新买的衣裳，吃着林飞从来没见过的糖果，林飞朴素的棉布衣服和他们站在一起格格不入，但林飞毫不在意，他自顾自的吃着那些稀奇的糖果。他想等爸爸妈妈回来了，他的东西肯定要比别人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