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越过山丘

　　顾兼身上的大衣直到过安检时才脱下，坐在贵宾厅里，他忽而不想远行。

　　机场给他的印象，一是离别的感伤，二是孤独。

　　感伤只有过一次，而孤独像是没有尽头。

　　五年前姚瑶决定出国时，他来这里送机，她与他定下一个五年之约。

　　即是以单身的状态等对方五年，五年间可以不用联系，也不往来，五年后两人表态，是不是要与对方在一起。

　　极致的浪漫往往都会有点出格。

　　约定达成后的一千八百个日夜，像一千八百块多米诺骨牌，倒下的是“昨天”，挺.立的是“明天”，而“今天”永远倾斜着，在冗长的岁月长河中漂流。

　　这五年是他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时光，但他过得并不好。

　　而往往是这种状态，最叫人难以轻易下决心止损。

　　总觉得已经付出了这许多，答案近在咫尺，不亲眼验证，实在辜负五年间的自己。

　　同时心存侥幸，期盼一千八百个日夜的思念能得以落地生花，花开结果，让一切都值得。

　　但又不敢想得太好，只宽慰自己说，有了答案，死了心，比较容易放下。

　　是啊，还有不到一个月，现在抽刀断水，斩得干净情丝吗？对于满盘皆输的局面，能甘心吗？

　　现在考虑这个问题，太迟，又尚早。

　　顾兼转动着铂金戒指，最终还是没有把它摘下。

　　“……

　　也许我们从未成熟

　　还没能晓得，就快要老了

　　尽管心里活着的还是那个年轻人

　　因为不安而频频回首

　　无知地索求，羞耻于求救

　　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个山丘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再也唤不回温柔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就把自己先搞丢

　　……”

　　“好哎！”沈芊热烈鼓掌，从池纭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元纸币给到地铁站口的卖唱小哥，跑回来勾住池纭的手臂，“歌唱得真好，人长得也帅！”

　　池纭：“歌词错了。”

　　沈芊笑道：“看来你很喜欢这首老歌，是不是因为它和你这里住着的老灵魂产生了共鸣？”她戳戳池纭的胸脯。

　　池纭臊红了脸，护住胸，“干什么呀，大街上的，你注意点影响。”

　　沈芊咯咯地笑，“我检查一下弹性，看看松弛了没，结果发现手感很好，说明你还没老。”

　　“讨厌！”池纭自顾自向前走，听到她嚷：“……八，九，十，十一！十二！一千两百块钱哎！”

　　池纭“呀”了一声，一摸口袋，可不是空空如也了。

　　见池纭急慌慌跑来，沈芊朝她扬扬手里的钱，“见者有份！”她却没有接钱，只是问：“手帕呢？ ”

　　“啊？”沈芊愣愣地指着旁边的垃圾箱，“扔了……”

　　池纭忙看过去，那垃圾桶设计得很漂亮，就是不好掏，一是深，二是视线被顶棚遮挡，看不见里面。她咬咬牙，伸手进去胡乱地摸找。

　　等找到手帕，池纭真想壮士断腕。

　　沈芊将功赎罪，殷勤地拿出包里的水瓶给池纭冲洗手臂，“呵呵，我错了，我还以为是用过的小毛巾，呵呵，这么脏怎么还要啊？”

　　池纭没好气，“这是客人的。”

　　沈芊：“什么客人这么穷酸？”

　　池纭：“给了我一千两百元小费的客人。”

　　沈芊震惊，“真是土豪啊！”

　　池纭想到那男人的穿衣打扮，估计这辈子都没人说过他土……

　　她把手帕用纸巾包起来放进挎包里，沈芊把钱也放进去，“露富了露富了，快藏藏好，年底了，大马路上可乱了，可别再被我给偷了。”

　　又道：“你说我怎么没这么好的命拿到这么壕的小费呢？财神爷总是不眷顾我。”

　　池纭笑，“你今晚不光错过了财运，你知道你还错过了什么？”

　　沈芊：“什么？”

　　池纭：“桃花运。”

　　沈芊眨巴眼睛：“什么什么？！”

　　池纭：“纪总今天特意问起你呢。”她咳了咳，粗着嗓子学纪辰风说话：“美女沈芊在不在？”

　　沈芊捂着脸颊，“真的假的？你骗人！啊哈哈哈……”笑完认真道：“这朵可不是桃花，是富贵花，要是傍上纪总，就不是一两千的事情了。”

　　池纭点点她的脑袋，“小财迷。”

　　两人报好了推拿培训班，在地铁站里分开，各回各自租来的小窝。

　　夜里池纭好好地把手帕浸泡揉.搓了一番，洗出来的效果差强人意。

　　夹在窗前的晾衣架上，她看着它发呆。

　　古时候老百姓不能用明黄色，现代社会穷人用不起的颜色是雪白。

　　她和沈芊的衣橱里找不到一件雪白的衣服裤子，鞋子包包也不敢用大面积白色的。

　　可是白色真漂亮。

　　她抱着膝盖，蒙头呆坐了一会儿，吸吸鼻子，拉过被子睡下。

　　之后每次上班，池纭都把用塑封袋装着的手帕带在身上，可那位客人很久都没出现。

　　一日陆嘉凑过来，“饿不饿？带你去后厨吃点好吃的。”

　　池纭想到职工行为守则里的“禁止偷吃偷拿”，很难听的话，每次看见都倍觉屈辱，但不可否认这种事常有发生，且屡禁不绝。

　　她能做的只有约束好自己。

　　“我不饿，谢谢。”

　　女人的拒绝在某些男人眼中，温婉的都是言不由衷，欲拒还迎，稍冷一点就是假正经，端架子。

　　很巧，陆嘉正是这类男人。

　　他绕进柜台，眼睛在池纭胸前逛了圈，“那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倒杯牛奶我喝喝？”

　　池纭让开距离，躲去角落理酒瓶，“你别待在这儿，被主管看到不好。”

　　陆嘉轻嗤，“她管不了我，我上头有人，在基层混个一两年就要转去坐办公室的。”

　　见池纭的背影似乎大有触动，他挪过去，“晚上有空吗？下了班有什么安排？”

　　这样问，是等着女方先抛出橄榄枝，有技巧，没诚意，只适合撩骚。

　　池纭冷冷答：“没有安排。”

　　陆嘉觉得有戏，“那我俩去看电影吧？请你吃宵夜。”

　　池纭：“不。”

　　陆嘉一愣，笑问：“那你说，想干什么，逛街购物？”

　　池纭：“不。”

　　陆嘉探头看她的表情，“这么高冷？”

　　池纭一转身，背紧靠着柜台，“请你让让！”

　　声音不小，附近的三两个同事显然听见了，纷纷望向他们。

　　陆嘉的脸一下子垮下来，“给脸不要脸！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骂完之后，转身即走。

　　池纭咬了咬唇，继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