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苏鲸洛没有撑伞,雨水打湿了她的五官,更显得她眉眼如黛。她穿着披麻戴孝的白衣,这样静默地站在陈天策墓前,眉眼悲戚,似是痛恸。
陈天策死了,死于车祸。
她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人还在漂亮国,千里迢迢地赶过来连热饭都没吃上一口就在这冷雨中淋着了,雨顺着她的鬓角流下来,不知有多少泪混杂在里面。
孔湫在一旁站着,也不敢出声。他是陈天策的远房亲戚,陈天策没有好友,亲朋也死了干净,孔湫也是等到有人需要他来主持葬礼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那么一号亲戚。主持葬礼是件麻烦事儿,可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孔湫不愿推脱。
这位小姐好像是说是陈天策的一个学生。孔湫对她没什么印象。她长得太好看了,眼睛干净纯粹得像是琉璃,如果孔湫曾经见过她一定不会忘记。
他对美少女一向很有耐心,可惜现在下了雨 ,他还要和很多闻声儿来的各方亲朋好友们谋划遗产的事儿,现在没啥时间,心里微微有些急切。
他就纳了闷了,哪一个学生看望一个自己的老师能看望这么久的?陈天策出了车祸,给他陪葬的是苏泽川——这位小姐的生父,可这位小姐自打下了飞机后就在陈天策的墓前赖着不走了,也不知到底谁才是她的亲爸。
他心里妄议着,嘴上却说,“小姐,咱们回去吧。”
见苏鲸洛还是不动,孔湫打了一把伞走到苏鲸洛的面前,“小姐……下雨了,咱们回去吧。”
明晃晃的送客了。
苏鲸洛仿若悲伤得有些恍惚,身体微颤,像是下一秒就要踉跄一步。
苏鲸洛这才抬眸撇了一眼孔湫,孔湫被她冷艳的眉眼一惊。
传说这苏鲸洛是凉城最美女子的孩子,果真容貌昳丽。
太他妈好看了。
但是孔湫忽然一激灵,一股凉意慢腾腾地顺着他的脊梁骨蔓延而上。
好看是好看,就是眼神太冷了。
那漂亮的琉璃一般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神采,就好像是一块空落落的玻璃球。玻璃球镶嵌在苏鲸洛的眼窝里,就像是一个摆在窗台边无人理会的破碎的布偶娃娃。
美则美矣,缺少灵魂。
没等孔湫再看一眼,苏鲸洛就往别回去了,她摆了摆手,谢绝了孔湫的伞。
她还要赶往另一场葬礼。
苏泽川没有和陈天策葬在一起。
他不配。
“陈天策,我说过,如果你就这样死了,我不会流一滴眼泪的。”
苏鲸洛的声音很小,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苏鲸洛的心情不好,她对参加苏泽川的葬礼这件事一点兴趣都没有。她千里迢迢地从美国赶来,还没来得及倒时差,一口热饭都还没吃上,饥肠辘辘,疲惫十足。
有条件的时候苏鲸洛决定先满足自己。她给徐小妍发了条微信说自己航班延误了晚点儿到,转头就搭上了从墓园回到市区的车。
徐小妍是她妈妈,一个永远只保持着少女心的大姑娘。徐小妍的心大的可以包罗万象,苏鲸洛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高烧不退,徐小妍一边摸摸自己的额头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洋娃娃往苏鲸洛的身上堆,“宝贝,宝贝,你可别害怕,娃娃都陪着你呢,痛痛都会飞走的。”
苏鲸洛几次想要开口说话,但她嗓子哑得厉害,发出的只是微弱的呜咽声。徐小妍更心疼了,把苏鲸洛抱得死紧。苏鲸洛被她温暖的臂弯勒得呼吸不畅。苏鲸洛当时烧得意识都有点儿模糊了,陡然就想起小学生作文里面雨天里妈妈把发高烧的女儿抱去医院的温暖暖怀抱。烧得一塌糊涂的苏鲸洛这会儿才刚刚咂摸出了一抹温暖的母爱的味道,下一秒就听她那“温暖的母亲”感叹了一声 “你可真暖和,比电热毯还管用。”
心道亲妈,还真是亲妈啊,怕不是把我当成了个暖手宝。
被亲妈惨当暖手宝的苏鲸洛才刚刚尝到名为母爱的神奇滋味儿,下一秒自己就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深恶痛疾了。正当她既是嫌恶又是享受地感受妈妈怀抱的温暖时,她忽而闻到了一股焦糊味。
她立马睁圆了眼睛,步履踉跄地“摔”进了厨房,然后猛得关掉了煤气……原来是徐小妍一时之间母爱大爆发,亲自下厨给她煮了一碗粥,要是她晚了一步关掉煤气,那么她就真有可能先一步到达天国。
妈,还真是亲妈。
苏鲸洛疲累至极,刚才还不觉得,乍一放松下来才觉得周身冷嗖嗖的。她从小就学会了怎样打理好自己,徐小妍可能也深知自己的不靠谱,或者说不遇上母爱大爆发的时候就懒得管她,苏鲸洛被放养得自由自在。既然徐小妍对她放心至此,她也乐得利用这种信赖。
苏小姐在能不将就的时候非常不愿意委屈自己,因此她打算先找一个饭店解决饥肠辘辘的肚子,换一身不再那么冰凉的衣服,等把自己打理好了,再去参加那个繁琐至极的葬礼。
苏鲸洛缓缓地闭上眼睛,她这大巴车上的空调几乎是不要钱的开,苏鲸洛身上那一层薄薄的湿透了的布料并没有任何的御寒作用,她实在是冷得厉害,冷得牙齿都在发颤。
忽然,一件温暖的外套落在了她的身上。
苏鲸洛讶然地睁眼。递给她外套的是坐在她邻座的一位男子。她坐在靠走廊的这边,她的邻座戴上了一边的耳机,正回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雨滴重重地打在高速行驶的大巴车的玻璃床上,发出富有节律的敲击声。砸在车窗上的雨滴漫无目的地滑动,使得周遭的一片模糊不清。
唯一明朗的,就是坐在她旁边的那位男子俊秀的侧颜。
苏鲸洛微微低头,嗅出拢在她身上的黑白相间的外套上那股淡淡的薄荷味。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外套上那富有规律的黑白色块,隐隐约约发现那些色块组成的画面黑白的天鹅剪影。
“谢谢。”
“不过比起天鹅的剪影,我果然还是喜欢鲸鱼的。”
苏鲸洛几乎是毫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她的这句话很快就得到了那男子的反应。只见那男子微微挑了挑俊秀的眉,转过眼来打量着她,“那我还委屈你了。”
那眼睛的墨色很重,像是什么人用焦墨在宣纸上划上一道粗粝又浓郁的一笔。
“不是,我就随口那么嘀咕一下,我也没想到我竟然会胆大包天地说出来……”
说了一半,她自己也放弃了这尴尬的解释。“抱歉,我刚说错话了。还有,谢谢你的衣服。衣服被我弄得有点湿,不然我带回家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吧。交换个联系方式呗,帅哥。”
苏鲸洛真诚地看向那帅哥,她的眼尾微微下垂,认真地看向一个人的时候显得视线真诚,楚楚可怜。
苏鲸洛的一个朋友就总是说她这眼神太犯规,看谁都像是在撒娇。
一般的人都没办法拒绝她这个眼神才对——何况她本身还是个漂亮的姑娘,那帅哥却是无所谓地一耸肩,“你直接扔了吧,别人碰过的衣服我一般都不穿。”他眼睛下撇,眼神淡淡地滑过苏鲸洛仍然从包里掏出手机的手,“别感谢了,举手之劳,也别扫微信,我不加好友的。”
苏鲸洛拿手机的手一顿。她心里失笑,你当我想加你好友啊?
她不是磨叽的人,人家说了不加微信就不加微信,她身上现金不多,大马金戈地把唯一剩下的三百拍到一旁的座椅上,当即用这件外套把自己给一拢,找了个舒服姿势,戴上耳机,随意找了个没有字幕的大学教授的物理课来看。
坐在她旁边的那男子心下惊讶不已——他好奇地瞥了两眼,一下就被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给吓退了。
他的眸色微沉。
这女孩看上去年纪不大,而且还挺漂亮的。
不是说长得好看的花瓶脑子都不大好吗?
男子三下五除二地就给漂亮女孩套上了“花瓶”的称号。
漂亮女孩还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智商惨遭质疑。
这么晃晃悠悠了两三个小时,他们终于郊外晃到了城区。
刚从物理课上回过神的苏鲸洛有点懵。她按图索骥地找到了妈妈给她新寻的一个住处。苏泽川名下的产业星罗棋布,坐落于各地,苏鲸洛对他在这也有一套房子一点儿都不意外。女佣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冰箱被未拆封过的食物填得满满当当,衣柜里也不知道集齐了多少家的名牌,整个家的装潢温馨,大气,但……
“人工的生气。”
苏鲸洛嗤了一声。
她随手挑了一件衣服换上,冰箱里挤得满满当当的速冻产品显然没能激发起她的食欲。她熟稔地下楼觅食,苏小姐的觅食被称为“换了一个地方吃超市的速冻产品”,她却乐此不疲,并戏称为“我去找我的人间了”。
说得如此的飘飘然,宛若中二无敌的青春少女,然而苏鲸洛在说这句话时的神情过于缥缈,眉眼过于淡漠,以至于有时候还真能把人给唬过去。
她没挑大路走,在小巷里七拐八拐,竟然还能遇到一个像模像样的便利店。里头的产品也颇为丰富,苏鲸洛挑挑拣拣后要了一个奶黄包和一小杯麻辣烫。
都是超市里常见的货,速冻食品区常常可见,苏鲸洛不久前还在自家的冰箱里见到。但同样的货品,甚至还是同样的原料,便利店里的价格却要呈直线飙升,其价格之贵常常让苏鲸洛的穷鬼朋友们痛心疾首,并语重心长地劝说她:“你家五星级厨师做的奶黄包不香吗?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奔赴而来让那些资本割韭菜?”
苏小姐没理,反正她有钱。
而她被薅出去属于苏泽川的钱,又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被苏泽川给薅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