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莫失莫忘

晏霖从来没有踏足过沙漠戈壁这样的地方，她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满天风尘吹拂脸庞的粗粝感和刺痛感，这显然不是适合人类逗留的地方。

当李侘驱车驶入罗普西泊时，晏霖的心情既有不安也有激动，未知使人恐惧，但既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无论接下来会遇到什么，都应该坦然面对。

晏霖的梦没有指引具体的方向，她和李侘只能跟着感觉走。很快地晏霖感到颠簸开始加剧，而且透过紧闭的车窗也开始能听到外面呼啸的风暴声，那风暴声又转而变为各种恐怖的怪叫声。

她实在忍不住，叫了一声李侘的名字。

在这样的地形和环境中开车实非易事，李侘克服着病痛，把注意力尽量集中于行驶上，他希望能尽量多开一段，真的万不得已要改为徒步的话，他们两个肉身挨不了多远。

听到晏霖的呼唤，李侘转头看了看她，晏霖已经面无血色，这是可以理解的，如果她的眼睛看得见，也许她会吓得更厉害。罗普西泊真不是盖的，李侘虽然去过几个不同的无人区，但这里的确凶险异常，其实他们只不过刚刚进入而已，离它的腹地还远着呢。

“怎么了？”李侘尽量平和地回应她。

晏霖觉得自己有满腹的话，可话到嘴边却消失了。

晏霖不说，李侘也不催。

晏霖心想自己太无能了，算了，既然什么忙都帮不上，至少不要打扰他给他添麻烦吧，她只能努力控制住自己越来越不安的情绪。

在沉默中继续行驶了一段路程后，李侘主动问道：“晏霖，是不是有点害怕？”

听到李侘主动关心自己，晏霖心里觉得无比快乐和温暖，积蓄在心里快要爆炸的不安感也瞬间缓解了很多，她颤颤巍巍地说：“是呢，很害怕，不过……有你在，就什么都好了。”

李侘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你很勇敢。”

晏霖又受到了鼓励，她甚至露出了笑容，她想着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搜肠刮肚之时，又听到李侘吃力地说道：“这里的沙尘暴很凶猛，我不知道还能开多久，晏霖，你要随时做好准备。”

晏霖顿时心一沉，她从李侘的语气中听出了事态不妙，可是什么叫随时做好准备，是要下车吗？她本想说点漂亮话的心思一下子消失到九霄云外了，只能尽量镇定地说：“好的，我知道了……”其实她什么也不知道。

李侘实在顾不上她，肆虐的沙尘暴完全遮挡了视线，他已经看不清路在何方，更别提路上可能存在的各种障碍了，他们可能随时撞进山体里，可能随时陷进沙窝里，也可能随时被可怕的横风掀翻，但是在这里小心翼翼缩手缩脚是没有用的，前方只有勇往直前一条路。李侘不知为什么只觉得自己越来越麻木。

晏霖终于下定决心要跟李侘说一句话，可说出来的话却像蚊子叫：“李侘……有句话我一直想要告诉你……”

李侘根本没听清晏霖在说什么，就地反问她：“你说什么？”

晏霖犹豫了一下，提高了一点声音又说道：“我说我有句话一直想要告诉你……”

李侘这次没有回应。晏霖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是用沉默表达不想听，还是在等着自己继续说。

就在晏霖犹豫不决的时候，车子突然急剧地颠簸了一下，李侘本能地感觉不对，连忙回打方向盘，可已经来不及了。尽管李侘一刻也没有放松警惕，可他根本看不到路到这里突然出现了陡坡。

车子摔了下去，开始翻滚起来，幸好两人都系着安全带，所以并没有被飞抛出去，可即便如此，随车翻滚的滋味可实在不好受。

晏霖发出了连声的惊呼，李侘自己也拖着病体，他只能尽量大声地喊着晏霖的名字，力图使她不那么害怕。

在这种情况下，李侘完全没有办法照顾晏霖，可那一刹那李侘心里想的全是晏霖，她的身体虚弱，很难禁得起这种幅度的剧烈折腾。

晏霖恐惧到了极点，她觉得这个坡怎么那么长啊，车子要一直翻滚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她想起了不久前做的梦，飞机炸裂把她和李侘抛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不，她在心里呐喊不要，她拼命伸出手在空气里乱抓想抓住李侘的手，可很快就觉得天昏地暗，失去了知觉。

事实上李侘也在翻滚中昏了过去。等他睁开眼睛时，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觉得视线模糊，身上却没有痛感。他闭上眼睛努力调整呼吸，再次张开时，只能艰难地辨认出车身的大半段陷在了沙子里，而周围是一个巨大的沙坑，之前呼啸的风暴没有了，空气里只剩寂静。他扭头看向旁边的副驾驶座位，晏霖头挂在胸前，一动不动，看不出她是昏迷了，还是已经，死了……

李侘心里一阵恐慌，他抬手想解开安全带，才发现自己连摁下安全带扣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到这点后，恐慌感反而渐渐消退，就在这里，也许就在这里吧，命运女神和死神都在静静窥视。

李侘干脆开始闭目养神，如果晏霖已死，那自己等死就好了，如果晏霖还活着，她自己就会慢慢苏醒。

可是晏霖一直没有动静。李侘轻轻叹息了一声，集中所有关注力于刚才一直放在安全带扣上的手指，猛一使劲，安全带终于松开了。

车窗玻璃早就已经粉碎，但自己大部分的腿被埋在沙子里，要想抽出来相当艰难。成功打开安全带的李侘仿佛受到激励，他在心里只默念着一个目标，咬着牙一点一点地往上抽动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地把自己从沙子里拔出来，挣扎着从窗户里爬出去，跌落在沙地上。

太阳尚未落山，天光依稀明亮。沙子那么柔软，躺在沙地上的感觉真好，李侘在感觉到自己好像就要入睡前警醒过来，他对自己说还不能睡。

李侘用手扒着破碎的车窗，把自己硬撑起来。他往副驾驶座那里看了一眼，晏霖仍然是那个模样，好像一个雕塑。

李侘扶着车，脚踩棉花般摇摇晃晃地绕到副驾驶座的车门外。他犹豫了片刻，才忐忑地把手搭到晏霖的颈动脉那里，屏息放了好一会儿，终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晏霖还活着。

他轻轻地抬起晏霖的头，把它靠在座椅上，用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脸，不断地呼唤她的名字。他不敢动作幅度太大，也不敢高声大叫，仿佛生怕这样就会伤着她。

上天好像被他的温柔感动了，晏霖终于缓缓睁开眼睛，虽然那双眼中仍是无神的黑洞。李侘不再呼唤她的名字，把手从她脸上抽回来，无言地看着她，只是无言地看着她，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这也许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李侘……”晏霖率先叫了一声，她的声音无力中透着亢奋。

“晏霖，没事了！”李侘轻轻地回答她。

晏霖冲着李侘艰难地微笑了一下，她的皮肤上还留有李侘抚摸过的余味，她也想伸手去摸摸李侘的脸，可刚动了一下，就感到全身骨头被拆散般的痛楚，不禁发出了哀鸣。

李侘终于回到现实，他赶紧说道：“你先别动，别急，我慢慢把你拉出来。”

因为晏霖的腿部也被埋在了沙子里，李侘只得把身体往车子里探进一些，把手探到晏霖的另一侧，伸进沙子里去找安全带扣，必须先解开安全带，才能移动晏霖。很快扣子倒是摸着了，却怎么也打不开，李侘着急起来。

晏霖感受到李侘就在自己身边，而且离得很近，她一时间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她多么想把他抱进怀里，只恨自己暂时动不了。她忽然想起在滚落陡坡前自己本想对李侘说的话，便脱口说道：“李侘，莫失莫忘。”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李侘惊了一下，也不知怎的好像在手上加了把劲，终于按下扣子松开了安全带。

李侘疲惫不堪，晏霖的话让他有点心烦意乱。他把身体从车子里退了出来，想休息一下后再把晏霖从车里拉出来，于是他往后退了两步，想在沙地上坐下。

没想到地面突然颤抖了一下，李侘整个人立刻僵在了原地。他不是第一次接触沙漠，他知道这多半是遇到流沙了。李侘霎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