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罗普西泊

李侘听到的歌声相当难听，虽然他不懂音乐，但好听不好听还能分辨出来。不过李侘没有马上睁开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想安静地感受一下身边正在发生着什么。

有一个人搂着自己的肩膀，不用说肯定是晏霖，李侘有点困惑晏霖是怎么坐的。过了不久有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那是晏霖的凉凉的手，李侘很快就明白晏霖是在用她的手给自己降温。

唱歌的也是晏霖，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就像母亲在给孩子唱着睡前儿歌。

这一刻，李侘觉得宁静，在这样的世界尽头，有两个天涯沦落人相依为命。

这么想着的时候，李侘又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真的发生了一些好转。他依然觉得全身刺痛难受，但是高烧已经减退，大脑思维比较清晰，能具备这些条件，至少他可以完成最后的旅程，带着晏霖抵达终点。

李侘睁开眼睛，看到晏霖坐在正副驾驶座之间的空档上，搂着自己的肩膀，同时把她的头靠在了自己的头上。这不是一个舒服的姿势，不知道她坚持了多久。李侘虽然不喜欢跟人发生身体接触，但此时此刻他却完全能接受。

“晏霖。”李侘轻轻呼唤了一声。

晏霖身体一震，随即抬头挺胸欣喜地喊道：“李侘，你醒了！”不过很快她又哭了起来。

“别哭，”李侘抬手接住了她的泪水：“我没事了。”

晏霖用袖子擦了擦脸，哽咽着说：“我是太高兴了！”

“你这么坐着太累了，我帮你坐回去吧。”李侘说着依然忍痛挺起身体，尽量温柔地托着晏霖帮她移到了副驾驶座上。

晏霖心里十分不舍，像刚才那样坐着确实不舒服，但能那样地抱着李侘，她心里是快乐的。

晏霖不知道李侘在昏睡中知不知道，至少她自己不敢告诉李侘，自己趁他昏睡时偷偷亲了他的脸和额头，其实还想亲他的嘴，但最终还是没有勇气。不过李侘已醒，晏霖明白继续那么做已经不合适了，所以她很听话。

李侘不知道晏霖的小动作，他睡得很沉。这时他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下午快两点了，再看看窗外的天气，风沙已经减弱，一切都似乎都在催促着他们赶快出发。

“晏霖，来不及做午餐了，我们吃点苹果，行吗？”

“好的。”

啃苹果的时候，李侘在心里对万清丹有了新的认识，也产生了新的困惑，对自己这样的伤情，按说万清丹应该没什么作用才对，没想到它竟然起效了，而且自己现在是真的想吃苹果，也许是身体在自然地渴望水分和维生素。

让李侘感慨的另一点是，命运的安排竟是如此地诡密，孙岱钰为了女儿而对万清丹做的精心安排，最终却用在了自己身上，而自己又是帮助她女儿的关键一环。

“晏霖，你刚才哼的是什么歌？”

“是一首儿歌，小时候妈妈教的，不知怎的就想起来了……好奇怪，自己写的歌都想不起来了，却想起了儿时听到的旋律。”

李侘对此无法解释，便没有接话。

“李侘，我唱得怎么样？”

“嗯……不好听……不过我不懂，你别介意。”

晏霖笑了：“没关系，我能哼出来已经是进步了，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李侘对此也颇感惊奇，难道她的音乐能力又回来了？不得不承认万事都在随时变化中，我们无法预知的只是它们到底会如何交织出怎样的结局。

吃完了苹果，李侘给晏霖的背包里塞了好些牛肉干和巧克力，便毫不犹豫地重新出发了。他不知道万清丹的功效能持续多久，从现在开始必须争分夺秒，剩下的里程就算豁出命去也要一气跑完。

也许是诚心感天地，持续了一路的恶劣天气也收敛了锋芒，李侘可以看得清道路的方向，他沉稳地把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他的心已经雪亮，为晏霖而死就是这条路的终点。

“李侘，你能告诉我你曾经做过的那个梦吗？”晏霖一边吃着一块巧克力一边轻声问道。

那个梦？李侘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晏霖是在问自己为什么决定要帮助她的那个梦。可是李侘不想说，这种事在此刻毫无意义，便找了一个冠冕堂皇且相当鼓舞的借口：“别急，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告诉你。”

晏霖觉得这话是一个好彩头，便没有纠缠。她的心思很单纯，经历过磨难，她觉得自己和李侘的关系正在逐渐变得亲近。

刚才在李侘高烧昏睡的时候，她起初怕得要死，继而却越来越平静，她虽然看不见李侘的样子，也不知道李侘的详细身世，更不了解李侘对自己的真实看法，但她觉得和李侘相遇就是自己的命运之旅，即使两人都死在这荒郊野外，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什么都不可怕。

晏霖在心里默默地感谢妈妈，如果不是妈妈的无心之举，自己今天可能就真的会失去李侘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晏霖开始生出一种乐观的情绪。

“我们一定能活着回来！”她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着李侘说。

李侘本不想对此发表评论，但想了想还是说了句：“你说得对。”

晏霖露出了一抹由衷开心的笑容。李侘看着她，露出了一丝苦涩的微笑。

当看到刻着“罗普西泊”字样的界碑时，李侘停下了车。

前面是嶙峋的戈壁夹杂着一道道的砂砾山，虽然这里飞沙走石寸草不生，放眼望去却也稀松平常并不可怕。

李侘恍惚觉得她好像是一个天然的大陷阱，激发一代又一代人虚妄的征服欲。人在面对大自然时，除了会感慨上天的鬼斧神工之外，总会莫名地升起一种傲视或睥睨，觉得人定胜天。但是，人胜不了天。

思绪继续飘浮，李侘想起了“单纯的高贵，静穆的伟大”这句话，言语道断到这里已经足够。虽然人类摸索出了按自己的心意赋山水以意境的各种方法，不能不说其中很多都极其美妙，但事实上山水根本不需要被人类附加任何东西。

“晏霖，我们到了。”

晏霖做出目视前方的动作：“是不是很壮观？”

“正相反，这里看起来平淡无奇，只是普通雅丹地貌的沙漠戈壁，和魔鬼城比起来差远了。”

晏霖没有去过魔鬼城，但对于雅丹地貌还是有所了解的，不过世界各地的雅丹地貌差别很大，晏霖真希望自己能亲眼看到眼前的景象。

李侘知道晏霖看不见，便继续说道：“比起繁华的红尘，这里才更像是生命孕育的地方。据说这一带在太古时代是巨大的湖泊，虽然现在早已面目全非，可也许生命最初的密码就镌刻在这里。如果死在这里，无人打扰，干干净净，倒是真正回归大地母亲的怀抱。”

晏霖经过刚才心态的转化，这时对死亡的话题有点忌讳，但她对李侘的话本身并不否认，不过她很快想到了一个自认为更好的角度：“你说得真好，也许正因为这里有人类最初的生命密码，所以我们才会被召唤。”

李侘淡淡地笑了笑：“也许吧……小英雄，最后的征途开始了。”

晏霖既感到激动同时也很不安：“李侘，梦境并没有给出如何进入的具体指引，我们怎么办？”

李侘轻哼了一声：“剧本通常都是这样的，写了开头却没有结局，说得高级一点是天机不可泄露……别担心，我们开车一路向北，直到再也开不动的时候，我们就徒步向前，跟着感觉走。如果真有神启，它一定会在它认为合适的时候出现。我想命运之旅大抵如此吧，不把你逼到绝境不会罢休。”

这话倒是把晏霖逗笑了：“也不知为什么，你说的话我总能毫无障碍地接受。”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李侘，有你在，我才能变得更勇敢。”

“不，你低估了自己的勇气。人类最原始的本能是求生，你永远不知道它能激发出多大的潜能。”

“那么，你帮我也是在求生吗？”

“是的。”

晏霖一时无语，她没想到李侘回答地这么干脆。其实晏霖总有种模糊而不安的感觉，李侘的行为不像是求生，倒更像求死。

李侘不想再多说，踩下油门疾驶而去。他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进入罗普西泊就算承诺已达，剩下的就交给天命吧。他的脑海中掠过了一些人的身影，最后落在了李相身上，自己曾经发誓要陪他到底的，然而终究月有阴晴圆缺，只能徒叹奈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