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情感的抉择

杨回刚才这一觉睡得很沉。

丁婕和李侘说话的声音很低，绝不至于把熟睡的人吵醒，因为孙岱钰依然在睡梦中。

杨回却突然醒了过来，他首先注意到李侘刚才休息的主卧的门已经打开，随后听到了丁婕和李侘的轻声谈话。

看到李侘和丁婕怔在那里时，杨回露出了一个笑容，轻轻说道：“李侘，我送你。”

李侘感受到杨回显示出的坚决，便没有表示反对。杨回走过来直接接过李侘的行李箱，转身拖着往外走，他的步履虽然还略有点飘，但已经完全稳得住了。

经过一楼时，李侘让杨回稍等，他走进了管理员办公室。杨回推测李侘是去办理退租事宜，便在大堂安心等待。

等候的时间里，杨回忽然想起上次就是在这里，他看到了被悲伤笼罩的李侘，他当时好像在低头看着什么。

他在看什么呢？杨回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自己走到当时李侘站的地方，试着低下头寻找，可是除了大理石地面，并无他物。

只不过这个地面不是简单的瓷砖铺排，而是利用大理石天然的纹路，在地面中心的位置拼接出了一幅像水墨山水般的画面，十分雅致。

可是，如果李侘当时看的也是这个，何至于那么悲伤呢？

这时李侘从办公室出来，说了声“走吧”，杨回便暂时停止了胡思乱想。

杨回先爬进驾驶座，李侘却选择坐在了后排。

“为什么不坐副驾？”杨回也不忌讳，直接问道。

“让你专心开车。”

看李侘和以前一样面无表情说话的样子，杨回笑了，他从后视镜里温柔地看着他，真诚地说：“李侘，谢谢你！”

李侘系好安全带，微微低着头说道：“不用谢。送我去世豪酒店吧。”

杨回朗声说：“为您效劳！”

李侘靠着座位默默地看着车窗外，车子上路大约十分钟后，他才问道：“刚才我和丁婕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杨回时不时会从后视镜里看看李侘，李侘不说话，他便也不说，听他问起，便答道：“听到了。我，赞同……今晚就让晏霖搬过来，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会让丁婕陪着她们。杀手威胁解除了，现在就剩那个怪物了。”

“那个怪物，只要门窗关闭，我赌它应该不会闯入。”

“我信你。”

李侘忽然冷不丁说了句：“最终也不过各安天命而已。”

李侘的话总让人感到无名的难过，杨回忍不住问道：“公寓一楼的大理石地面，是不是让你回忆起了什么？”

“啊？”李侘一脸懵圈。

杨回便如实地把他之前的所见所感说了出来，李侘这才明白他想问什么。那面地板上的大理石纹案，确实曾让李侘想起了一位逝去的故人，如果当时自己流露出了悲伤是完全可能的，李侘没想到杨回竟然感触如此细致，而自己当时竟然毫无察觉。

难怪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过李侘不会跟杨回谈论往事，只好说道：“其实只是觉得那个图案挺好看的，杨队长可能有些幻觉吧。”李侘心知杨回多半不会相信这个说法，但也只能如此搪塞了。

杨回疑多于信，但最近遇到的怪事多，他都有点怀疑人生了，不过杨回明白如果李侘不愿说，逼他也没用，便就坡下驴岔开了话题：“唉，也许吧，真有幻觉也说不定……对了，刚才聂敦来过，说是看到警车担心出了什么事，看起来他很关心你，说想单独见你。我当时告诉他你确实出了点事，也跟他说我会向你转达他的想法。”

杨回说完从后视镜里想看看李侘的反应，可惜他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一切等去了罗普西泊后再说吧。”

杨回明白李侘的意思，如果在那里丧命，便可万事皆休。一想到这点，杨回的心情立刻沉重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料李侘主动提起了另一个问题：“按警方的规矩，需要我做笔录吗？”

杨回有点意外，便如实回答：“是的……”说完他看了看李侘，不确定地问道：“你……不愿意做，对吗？”

李侘苦笑了一下：“是的。”

杨回颇感棘手，又试探着问他：“能告诉我原因吗？” 

“原因？……我以为你能猜得到。”李侘口气冷淡地反问。

“我……”杨回语塞，他的确有自己的推测，但却说不出口。

李侘突然觉得很疲惫，他闭上眼睛轻声说道：“必须要做的话，我会配合。不过，也等去过罗普西泊之后，可以吗？”

杨回有理由拒绝这个要求，但他没有拒绝。

抵达酒店后，李侘坚持让杨回赶紧回去。走之前，杨回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喊住了李侘：“对了，回头我发一段视频给你，是李相母亲的车祸现场。”

李侘点点头，想了想还是说了句：“这件事先拜托你了！”

杨回目送李侘直到他走进大堂深处再也看不见，他不能长时间把车停在这里，只好先开了出去，可他却还不想马上回去，便突发奇想决定回去看看父母，顺便在家吃早餐。

杨回有点心烦意乱，这是一种无法言传的烦乱。

李侘逃避笔录的原因，杨回觉得并不难理解。杨回对李侘的感觉，觉得他是一个有着某种特殊洁癖的人，只是杨回还无法描述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洁癖。潘教授的暴行一定对他产生了恶劣的影响，李侘不愿在笔录时再次被刺探、被议论、被觊觎，对此，杨回的确也不愿让他去受那样的折腾。

不过李侘刚才为什么会那样反问自己？他是不是认为他和自己之间应该已经建立了某种默契？如果李侘真是这样想的话，杨回扪心自问，他应该既觉得高兴也十分认同。

杨回的内心并非没有纠结。此时此刻无人干扰，他决定诚实地面对自己的真心，他必须做出理智的选择。

杨回无法忘记把李侘抱在怀里时的感触，他明确地知道自己产生了一种生理欲望，如此不可思议却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杨回没有真的爱上过任何女子，但同性之爱更是从未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没有遭遇恋爱难题，他一直认为独身对自己是理所当然的最佳选择。

那么，难道自己是爱上李侘了吗？杨回对着空气笑了起来，他开始理性地评估自己的问题。

杨回冷眼看去，就这短短的几天，为李侘痴迷乃至疯狂的人不算少，杨回不否认自己也被李侘深深吸引了，这没什么可回避的，但自己对他是皮肤滥淫之欲吗？杨回认真地思考后告诉自己，绝不是。

自己对他始于一种直觉般的信任，李侘可以关闭心扉隐藏过去，寡言少语冷酷无情，但他绝不会抛弃同伴。

继而他更打动自己的是他身上的美德，智慧、节制和勇敢，更可贵的是李侘明知自己拥有那么多足以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优势，却从不以此自恃。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身上那种说不清的气质竟激发了自己的保护欲，进而从这保护欲中又不期然地生发出了一股爱欲。

然而更重要的是，李侘对自己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他对自己没有感觉，这是他曾经亲口特意告诉自己的，而自己对此并不很难过，因为李侘绝非针对自己。

除了声称把李相当弟弟看待、以及他在晏霖案中体现出的担当之外，杨回确实没有发现李侘对任何人表现出了更超越的情感，正因如此，当杨回冷静地定位他和李侘的关系时，才能做出比较客观的判断。

对于像李侘这样一个几近完美的人来说，自己既掌控不了也承接不住，自己最终能挽留他的唯有高贵的精神，如果越雷池半步，他就会消失，与其失去这样一位珍贵的伙伴，灵魂伴侣的关系显然更合适。

和李侘成为彼此有默契的朋友，才是一种更高境界的情感连接。当杨回想通这层之后，忽然觉得豁然开朗起来，即使可能将要面对来自同事们的嘲讽取笑、恶意揣测乃至无礼要求，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里，杨回一边开车一边笑了，这笑中带着一种自我解嘲，杨回不会忘记身为刑警的使命，可警察也有自己心灵深处的小秘密。

杨回的父母在担忧地等他，杨回以前从不会在这个时间回家，老两口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及至见到他，发现他啥事儿没有，高高兴兴地吃了早餐洗了澡换了衣服又走了，剩下两个老人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