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顿好饭

草越来越密，越深，已到腰间。杨大有在一棵大树旁再次重重的摔倒，几分钟后，才勉强爬起来。

树丛中的崔不阿也松了口气，他喜欢看着猎物一步一步耗尽，但不要死，要剩下眼珠能转，耳朵能听；边听崔老师最后的教诲，边看着崔老师下手。

崔老师自认是一个刚正的人，因为他从不折磨对手；他把每一个目标都当做学生，认真的给上好他们人生的最后一堂课；越是求生欲强的学生，他越喜欢，所以他就会讲得越细致。

崔不阿杀人通常需要40分钟的一堂课，碰到愚钝的学生，需要两节甚至三节课，才能送他们走。

杨大有曾经问过丁九，潜龙门哪些人比较可怕。

丁九说，都不可怕，只是讨厌。

杨大有笑了，人类所有的情绪都源自于恐惧——开心是因为远离了恐惧；而讨厌一个人也是因为对搞不定又摆脱不掉的恐惧。

丁九讲，潜龙门的人都很讨厌，其中有一个著名傻叉叫崔不阿。自认平生所学中枪法第一，轻功第二，嘴第三。

嘴第三，就是能说。他的工作是一名企业培训师，仗着一张嘴，吸粉无数。

崔老师讲的是成功学。

杨大有并未走出太远，第三次摔倒了，这次，他再没能爬起来。

崔不阿等了一会，直到再也听不到气息，才站起身。

杨大有的面色惨白，嘴唇黑紫，眼睛空洞的望着崔不阿。

崔老师很满意。

“杨同学你好，我是崔老师。”崔不阿扶了下自己的无框眼镜。

“成功是一门学问，成功者必须专心，耐心，细心，静心。四心合一。”

崔不阿抽出一把细长的柳叶刀，慢慢滑进杨大有的手肘，轻轻挑断了手筋，杨大有的身体猛烈地抖了一下。

崔不阿继续说：“知行合一的知字，为什么会排在行之前呢？同学好好想想，”

挑断了一根脚筋后，杨大有开始抽搐。

“你知道，我不喜欢暴力，挑断这些地方，是为了让你专心听讲。”

崔不阿取出一块毛巾，开始仔细的擦拭着血迹。

“知道吗，败在自己的欲望上的人很多。”

他轻咳了一声：“今天，侩垒告诉我他认出了你，我看着他那么激动，就知道他不可能成功——没有静心嘛。”

刀再次插进了杨大有的右臂：“不过，我也需要他。这叫合作，真诚的合作可以大大提高成功的概率。”

“因为你不会幻术，对么？”崔不阿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他猛地一震。

一把刀已经没入他的腰，又缓缓拔出。

崔不阿被踹到在地时，看见另一个杨大有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握着的匕首正指向崔不阿：“刀上有我的血，解药给我。”

崔不阿惊恐的看到被自己挑断脚筋的杨大有，正在缩小成一个纸人。

“你不太静心啊，崔老师。”

崔不阿已经感到寒毒在体内蔓延，他的成功学中有一条重要的法则叫：识时务。

所以杨大有立刻就拿到了解药。

毒被解开之后，崔老师说：“同学，人要成功必须要诚信，你现在拿到了解药，我表达了我的诚意…同学，你能不能冷静一下，你听我说…”

看着崔老师一张一合的嘴，杨大有叹了口气：“下课吧，崔老师。”

刀送进崔不阿心窝时，他脸上的肌肉一直在抖，一副答错了题目的表情。

几分钟后，崔不阿化成了一滩污水。

枪伤并不是杨大有担心的，因为弹孔是贯穿了腹外斜肌，他随身有药，他真正担心的是毒。

侩垒和崔不阿的合作，说明他们很可能是互补的；也就是说，崔不阿可能不会或者不擅幻术，所以杨大有决定赌一次。

第一次摔倒，他给自己用了止痛止血的药；

第二次摔倒，他借机在深草中施放了纸人幻术，起身继续向前的是纸人。

杨大有赌赢了，他活了下来。

但活着有活着的麻烦，他不得不喂饱自己。

世界上最好的饭，从来都不是山珍海味，而是一碗安稳的饭。

而这世间安稳的饭并不多，很多人连自己做过的梦，都没有几次是安稳的。

对329特勤来说，这个单位最大好处就是，只要你活着，他就能为你提供安稳的饭食和睡眠——几乎所有城市中，都有329的安全屋。

杨大有在安全屋处理好伤口后，干了三碗安稳的泡面。

第二天清晨。

解放路西口的小街，有两道爬满青苔和爬山虎的老墙，雨水淅淅沥沥，一丛丛浓绿的金银花越过墙头倾泻而下。

此刻浓荫忽然动了一下，一条人影从金银花丛中晃出，走上了湿漉漉的小街。

黑衣，背包，白框眼镜。

一场无梦的酣眠后，杨大有回到了这个湿漉漉的夏季。

杨大有不知道潜龙门的人会在什么地方等着自己，他重新计算了路线，尽量避开所有的繁华。

除了躲避追击，避开繁华的另一个原因是，329的外勤随着派单量的累积，普遍会出现抑郁，他们发现自己对世界慢慢失去了归属感。

就像杨大有现在，他走着看着，但对任何人任何地方都缺乏亲近感和参与感，岐黄部的苏子说，他和丁九都有社恐。

杨大有时常搞不清自己究竟是路过太虚天，还是路过凡间——无论于哪一边，他都永远是过客，永远在路上，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倒在哪里。

他和马白术、李十三聊过这事，李十三说有空就吃饭睡觉打游戏，想那么多干嘛；马白术说他和李十三的意思一样——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个夏天余下的时光里，杨大有曾乘船沿壮阔的长江而下；也曾在苍莽的林海燃起艾草驱蚊过夜；曾在污水横流的后厨打短工挣路费；也曾在酒店的高级套房里俯瞰陌生城市的灯火；曾跋涉在无人广袤的冰原；也曾潜入海底的寻找跳转的坐标…

他就这样曲折迂回，一步步走向不鸣山。

好在剩下的路，并未再受太多到人为的阻碍，人心远比大自然的致命。

潜龙门当然知道杨大有出了一个无趣而漫长的任务，他们也觉得这个人在自我毁灭；

同时，这个夏天，白无妄设计了足够吸引潜龙门的注意力的其他外勤任务，所以潜龙门并没有派出太多的人去截杀杨大有，仅在秦岭和大兴安岭等林区，让门人注意一个收购百丈杨树的人。

秋天的第一片梧桐叶落下时，杨大有站在了海山关前。

除了变黑了些，他并没有风尘仆仆。一个能控制自己的人，总能像猫一样保持洁净。

到达不鸣山之前，他的最后一个必经之处是归墟方丈——这也是白无妄计算好的，他知道杨大有无论如何也绕不开这里。

当时杨大有还并不知道归墟方丈的存在，他只知道自己在凡间的最后一站是海山关。

所以当他站在浩瀚汹涌的大海前，完成所有行术动作后，看着海中冉冉升起的楼台蜃景，他有些不知所措。

杨大有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箕斗区，但他没有铁婆婆的辟水犀角，也没有遇到困难就剧透的系统。

一开始，他搞来一只充气皮筏，但他发现无论怎么拼命划水，都无法缩短与楼台之间的距离。

最后他坐在沙滩上想了很久，也用望远镜看了很久，直到落霞漫天，楼台变成了金红色。

他忽然站起来，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