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宴

斗笠人叹了口气，继续不声不响的撑船。

很久，船停了，那人幽幽的说：“到了。”

杨大有望了望，浓雾中看不到岸，也看不到来时的河面，两人一舟像悬浮在一望无际的虚空之中。

他走到船首，伸出脚试探了一下，踩到了实处，随即上了岸，但除了雾气，依旧什么都看不到。他回头问：“船家，这雾气何时会散？”

“你找的人回来时才会散。”

杨大有心头一动，问：“你是谁？”

那人走缓缓近了一步，杨大有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然后，杨大有也慢慢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在冥冥雾气中对视着。

斗笠下的脸忽然笑了：“十一年了，我终于可以死了。”

“这条河叫蓦然，是世间离散之人的思念与怨念汇聚而成，无尽的等待化为这个漫长的永夜；而每一段牵挂与不甘，都附着主人的一缕精魄，他们在暗无天日中默默守候，等着摆渡自己的主人，直到主人不肯回首时，这些失去起点与终点精魄便会化为一缕黑雾。

还好，你终于来了。”

杨大有已经见过太多奇怪的事情，所以他朝另一个自己点点头，打了稽首说：“有劳。”

斗笠人还了一个同样的礼：“幸会。”

“可我该如何走出这黑暗？”

斗笠人抬起手，一寸一寸探进自己的胸膛，一声悠长的叹息从胸腔里发出，像松了一口气；然后，他缓缓掏出一颗拳头大的火苗，放在竹篙的一端，把竹篙交给杨大有，说：“不鸣山还很远。”

杨大有接过竹篙的瞬间，斗笠人化做一缕细长的光芒，融入杨如果的膻中穴，只剩那顶斗笠落在地上兀自晃着。

杨大有拾起斗笠背上，转过身高擎起竹篙，那团火忽然炽烈起来，像一面耀眼大纛旗，黑雾豁然而裂，他缓步走去。

这世间不是每一段情感都值得回首，也不是每一次回首都会有人渡你——除了你自己。

……..

六小时后，两丈的竹篙燃尽时，杨大有终于走出了迷雾。

他精疲力尽的走进了一个凡间的夜晚，一个陌生的城市。

中元节，街角和路口到处燃烧着一堆堆明灭不定的火焰，和模糊的人影。

杨大有的面前，静静地矗立着一栋高大璀璨的楼台，斗拱飞檐，流光溢彩。

杨大有本来需要尽快再次进入箕斗区。但因为他不清楚自己在箕斗区的极限是多久，所以他计算的路线都是进入箕斗区6小时后，尽快回到凡界，略做修整，再次进入，这就使他的路线需要多次在凡间和箕斗区进出。

但无论如何计算，都会有一段超过12小时的箕斗区路程，他还没有想出办法，只有硬着头皮，先走下去。

可面对着这样一栋流光溢彩的楼台，没人又不会动心——特别是饥肠辘辘的赶路人。

金色的灯光从每个窗口洒出，混合着精致的酒饭香气，如一只只温软的手臂伸向杨大有。

杨大有喉结动了动，吞下一口唾沫，想压下心里的饥渴，但脚已经诚实的迈上了台阶。

“就歇一会吧。”他对自己说。

……..

迈过高高的门槛时，杨大有踉跄了几步，扶着门旁朱红大柱才站住。

大厅里的人声鼎沸和觥筹交错，盖过了朱漆大门在他身后关上时的沉闷的声响。

杨大有觉得冷意瞬间包裹住了自己，空调好足。

他的目光扫了一圈，选了一个角落里的空桌坐下。

一个瘦瘦的服务生带着菜单穿过喧闹，来到他身边。

杨大有打开菜单，立刻没了食欲。

菜单只有一页，上面只有一道菜——红烧肉，18W。

他叹了口气，放下菜单，准备离开。

所有人都放下筷子，转身看着他。大厅突然安静得出奇，

“忘带钱了。”杨大有耸了耸肩大声说。

“来了必须吃。”服务生的瘦脸变长了。

“你请我？”

服务生把一张纸币拍在菜单上，上面有一亿元数额和一个玉皇大帝。

“搞咩啊…”杨大有转身就走。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杨大有反手一拧，那只手应手而断，露出了里面的竹篾——纸人。

伴随着哗啦啦一片金属轻响，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每个人手里都握着枪，长短各色的枪。

杨大有缓缓举起手，笑着说：“各位这么好客么。”

话音未落，杨大有突然跃起侧翻，在枪响的瞬间，人就闪到了门旁那根朱红大柱背后，

枪声如除夕夜的鞭炮般震耳欲聋，朱红的大柱被子弹啃得木屑飞溅，迅速变瘦。

大柱背面，杨大有进门时手扶过的地方，贴着一张破幻符。

杨大有捏了一套手决，喝了一声散！

高大的楼台像一朵巨大的烟花，闪烁着青碧色的光焰轰然散开。

杨大有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空旷的草坪上。

对面单倒着一个瘦弱的年轻人，他头发遮住了苍白的面孔，正在用袖子擦掉嘴角一道淡淡的血痕。

“我是潜龙门的侩垒，杀剐由你。”

“初级障眼法。”杨大有笑了一下，摆摆手：“下次吧，我赶时间。”

说罢转身走开。

他身后传来一声独狼般的长嗥：“杨大有！我已杀了六个离尘宗人！再有两个，我就是潜龙门护法！等着吧，我一定会找到你和你的仔！”

杨大有停住了脚步，想了想，走回到侩垒的身旁蹲下，用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长发，道：“你可以知道我爱吃红烧肉，也可以阴我、找我；但不该知道我有个仔——这是你的不对。”

说完，掌心猛地一沉——噗的一声闷响。

侩垒的眼光瞬间凝固，七窍喷出了浊暗的污物。

杨大有从兜里拿出一只瓷瓶，用银匕剃出一些粉末弹在侩垒身上，再次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走的不快，拐过一片树林后，他再次站住，忽然叹了口气道：“轻敌了。”然后扑通一下跪倒，左侧衣襟已经湿透。

他能感觉到左侧腹部，一个细小的弹孔正在汩汩涌出剧痛和暖流。

此时，侩垒倒下的地方，已空无一物，只有一滩人形的污渍。

杨大有并未像电影中那样晕倒，虽然很疼，但如果不慌，死亡也并不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他不敢晕倒，因为他知道附近还有一个人，正静静地等着自己倒下。

在刚才密集的弹雨幻象中，有一人一枪是真的，他不是侩垒，他隐藏在侩垒的幻象中。

中枪后，杨大有本想尽快离开，但他猛然察觉到一股冰冷阴寒的气息开始从左腹爬向心口——中毒了。

他屏息凝神却听不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和呼吸，只感到自己身上黏着一道的目光。

带伤对付这样一个敏捷冷静的人，已经是在赌，所以侩垒必须死。

“好冷啊…”杨大有朝双手呵了口气，在这个夏季的夜晚，他的嘴里竟然喷出了一团冰冷的白雾。

扶着一棵树慢慢爬起来，杨大有跌跌撞撞的向前，却已经无法走成一条直线。走几步就扶着树喘息。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知道自己一旦倒下，那个人就会发起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