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行

黑夜，无月。

路灯滋啦作响，忽明忽暗，伴随着起伏的哭喊声而摇摇欲坠。

老旧的公寓楼里，一个少年往窗边望了过去，一群群漆黑的“飞虫”尖叫着、痛哭着冲出去，用尽同样漆黑的夜里。

少年没多久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他站在月光下，那里有仅存的光亮，从厚重云层里挤出来的光亮。

“言言，活着，活着！”

“言言，爸爸妈妈会变成月亮照着你，别……别害怕”

少年跪倒在月光下，泪水冲刷着他稚嫩的脸庞，他突然摸向胸口，那里有一枚无形的针在扎，一下一下……

“小海螺呀小海螺

歌儿唱得多……快乐

海螺海螺唱的是什么

竖起我的小耳朵

……”

少年轻轻地哼唱着，不，他是在和爸爸妈妈一起哼唱。

“妈妈，小海螺里的是什么声音？”

少年眼睛里有一层水汽，他看不到前方，只能踉跄着往前扑去。

碎石无情的硌破了他娇嫩的皮肤，在额头上留下一个菱形的小口子，鲜血流出来染红了碎石。

很快，碎石失去了原有的形态，化作血色的齑粉飘散在了空中。它就像没有存在过，就如同某些人的命运。

温暖的怀抱再也没有出现，那一句“宝贝，那是海浪的声音，因为小海螺里有一片大海呀”只有在梦里才有。

……

黑夜，无月。

海风徐徐而来，吹散了沉积许久的热气，竟也吹散了满天的乌云。

月亮轻轻柔柔地走了出来，似乎是害怕惊醒木筏上熟睡的年轻人。

一望无际的海面在此刻像是张大床，一张有爸爸妈妈陪在身边的大床。

那是世界上最有安全感的地方了吧。

“小海螺呀小海螺

歌儿唱得多快乐

海螺海螺唱的是什么

竖起我的小耳朵……”

海风抚开了年轻人的头发，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只不过他似乎沉浸在梦境中，脸上有悲伤，眼角有泪水。

右手紧握着一把的银亮的唐刀，百战犹新的唐刀。

海风吹响了海螺，月光照亮了菱形的伤疤。

大海唱起了歌，他在歌声里熟睡……

......

“2040年9月5日，大雨，已经连下了一周的雨。

我，第一次写日记，想记下埋藏在心里很久的一件事。我害怕那件事是真的，也害怕自己的精神出了状况。

五年前，我的朋友李东旭消失了……对，就是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最重要的是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记得他个人！

老师、同学、朋友……甚至他的父母，都忘记了李东旭来到过这个世界上，就好像黑板上的粉笔字被轻易地抹去了。

好可怕啊，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世界吞噬了……

2035年4月5日，这一天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是清明节放假的缘故，我们两个约好去看摄影展。

狭窄昏暗的3号展厅，里面只有一张黑白色调的照片，低角度仰拍下，呈现出挺拔、高大，树冠缠绕遮蔽天空的密林。

那种感觉是无比压抑窒息的，所以我草草扫了两眼就退了出来。

李东旭不见了，比我先走进去几分钟的他不见了。空旷的摄影展里，零星的几人在慢条斯理地来回欣赏佳作。

可是这些人里面并没有李东旭。自此，那道无比熟识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去过他的家里，询问过老师同学，找摄影展负责人调过监控，跑到警局报过案……

我折腾了好久，我开始感觉到害怕了。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了他出现过的痕迹？哪怕一丁点也不至于让我深陷恐惧之中。

他去了哪里？

世界怎么了？”

啪！

日记本合上。

狭小的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短发青年静静地站在那里，眺望着远方郁郁葱葱的密林。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只有屋顶少许的积水滴滴答答坠了下来，在窗台坚硬的花岗石上摔成数道细密的水线。

路言硬朗的脸庞成为水线飞溅的首要目标，他似乎没有任何不适，依旧静静地立着，漆黑的眼眸古井不波。

漆黑、深邃，没有丝毫白色的眼睛。

如同用墨汁浸染出来的。

“咚咚咚”

厚重的木质房门传来闷响，就像有人在敲声色通透的大鼓。

敲门声打断了路言的思绪，他将笔记本塞进抽屉里，缓缓向着门口走去。

“谁啊？”

他没有直接开门，而是将一根粗实的木棍攥在了手里，修长的五指将逐渐发白。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形成了极高的警惕性。

“你陈叔。”门外传来一道沙哑的男声，就像是从砂纸里磨出来的声音，让人一听就瞬间来了精神。

路言不动声色地讲木棍收了起来。

房门打开，一个戴着银边眼镜，身材消瘦，看起来像年轻老师的男人走了进来。

陈城，对门邻居，三十八岁的作家，无妻无子，日子过得舒适且单调。

单调久了便开始感到孤独。

路言成了他排解孤独的最佳方法。

“来吧，猪头肉、黄瓜，还有冰镇啤酒！”陈城两只手拎着鼓鼓囊囊的东西走了进来，眼神不经意间扫了扫路言。

明亮的眼眸充满着年轻的朝气，宛如黑白相间的宝石。

“你今天的字码完了？”路言接过袋子放在桌子上，麻利地转身拿出盘子筷子。

陈城写的是冒险小说，讲述一个小队游走在危险边缘，处理一桩桩棘手的问题。内容跌宕起伏，文笔也不错，挺吸引人的。

可这本书现在路言已经没有了兴致。

那天，两人酒足饭饱躺在沙发上闲聊。

路言嘴欠地问道：“你写的太慢了，结局是啥先给我透露一点。”

陈城嘴欠地答道：“结局？死了，都死了。”

“都……死了！你这样写不行的，哪里会有粉丝乐意。”

“可是死亡就是他们的归宿。”

得，聊到这里话题算是结束了，也打破了路言对小说的痴迷。

“洒洒水啦。”陈城一脸放松地躺进沙发里，伸手比划出“欧了”的手势。

“那就来吧，开喝！”路言打开啤酒递了过去。

“先让我吃点菜啊，每回都是我喝一肚子啤酒，菜都让你小子给吃了！”陈城话音还没落，就看见路言的筷子已经炫了起来。

“嘿，臭小子！”

两人连吃带喝持续了好一阵，最后摸着圆滚的肚皮在沙发上展示“葛优躺”的精髓。

“最后一年了吧？”陈城仰面问道，他知道这小子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

“最后一年了，这大学上的基本上就没进过几次校园，不是这里出问题就是那里有情况，相当于上了个家里蹲加网络大学。”

路言轻轻叹了口气，别人的大学生活都很美好，怎么轮到自己就惨兮兮的。

陈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沙哑的声音中多了些许浑厚，“在哪上不是上，只要学到东西就行。”

“那倒也是，虽然一直在家里面呆着，但是我的学习没有落下，专业知识还是很牢固的。”路言有些憧憬未来的美好生活了。

“那就好。”陈城点了点头，随后紧接着开口：“明天我要出远门了。”

“出门还用跟我汇报啊？只不过你倒是很少出门。”路言笑了笑，不知道陈城是什么意思。

“到时候我会给你留张纸条，一定要按照上面嘱咐的做。”陈城的神色有些认真。

“还留什么纸条，搞的那么麻烦，你就现在告诉我呗。”路言一头雾水，要不是知道陈城酒量不错早就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

“我……我还没有考虑全面，现在告诉你怕漏掉什么东西。”陈城摘掉眼镜搓了搓脸颊。

“一定不能出差池，不然你会死的！”他的心底来回飘荡着这句话，他好像直接说出来可是又怕路言害怕或者以为是玩笑。

“行，放心吧。”路言只当是自己陈叔的职业病犯了。

聊天到这里基本上就结束了，因为接下来两人的嘴巴都用来喝酒了，没有说话的空档。

……

“我先回去了，不用送了。”陈城站直身子朝外面走去，眼睛一点点从远方的密林处收了回来。

“咣当”

房门紧闭。

“垃圾还没收拾呢！”路言直到陈城走出去才想起来什么，望着满地狼籍的屋子眨了眨眼。

“你收拾，下回轮我。”陈城在迈进自己房子的瞬间解锁了手机，翻读着无意中浏览到的帖子。

“我叫李东旭，我遇到了一件很离奇的事情！

五年前，我的朋友路言在摄影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