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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迎娶“一点红”

第16章 迎娶“一点红”

书名:孤独的刽子手作者名:钟连城本章字数:7883更新时间:2024-12-27 17:44:41

 话说张忠民跟着张桃红回到日升街,原以为家中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一路上连向妹妹打听都不敢。推开门,却见母亲正和千里香谈笑风生。

  陈氏见儿子回来了,就和女儿退到后堂。此时,张忠民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知道千里香的来意。千里香笑吟吟地看着张忠民,半晌才道:“听你娘说衙门里如果没有大事,你点了卯就可以回来,莫非今天又办人了?”

  张忠民在千里香对面坐下,回答道:“今天没有办人,去办了点私事。让妈妈等久了,我这就向老人家道歉。”

  千里香道:“我没说你回来迟了,老身事先也没打招呼,就算久等,也是应该。何况你回来得也快。”

  张忠民问道:“妈妈有何事找我?”

  千里香道:“还是上次说的那事——不瞒你说,老身本打算不管你的事了,后来发现你人还不坏,帮帮忙也无碍。我现在要问你——若是赎粉头,你到底能拿出多少银子来?”

  张忠民道:“现银肯定不多,如果到处找熟人借贷,一百把两银子应该不成问题。”

  千里香装出为难的样子:“这可不成,才一百两银子,你要知道养大一个姑娘水都要喝干几池,加上老身也是花银子买来的。”

  张忠民问道:“不知妈妈说的是那位姑娘,可否透露之一二?若是不方便说时,也不相强。”

  千里香道:“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丑媳妇反正要见公婆——我是说如果这事能谈成的话。我说的就是‘一点红’姑娘。”

  张忠民吃惊道:“‘一点红’回来了?妈妈不是说要打断她的脚么?”

  千里香笑道:“按规矩是该打断她的腿,可是老身自从上了年纪,心也变得慈软了,我不仅不打她,还许她从良呢。”

  张忠民心想道:你哪里是心慈软,是你明白打断脚的粉头不值钱!嘴上却道:“我听人说了,妈妈曾打算以一百八十两的时价把‘一点红’姑娘许给谭国民,就是这个价我也嫌贵了,她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又经历了这场逃跑风波,谁赎她都是要冒风险的,总得折点儿吧?”

  千里香沉默片刻,一咬牙道:“一百五十两银子,不能再少了,再讲价我把她卖到外地去!”

  张忠民松了一口气,这个价也是他能够接受的。二人谈妥,张忠民当即就预付了二十两银子的“定金”,余下的等娶亲之日写了赎身文书再一次付清。

  送走了千里香,一家人满心欢喜,尤其陈氏恨不得当天就把儿媳妇娶回来,催着儿子快去查黄道吉日。

  张忠民又来到城墙脚下,花一百文钱请袁瞎子查了个日子,娶亲之日定在农历十一月初六。

  是日无话。次日,张忠民一觉醒来,见天尚未亮,隔壁房里却点着灯,母亲和妹妹正在小声说着话。张忠民已无睡意,起床后发现妹妹在收拾东西,就问道:“妹,这么早你要上哪儿去?”

  张桃红道:“我要去云山妙尼寺看妙香法师,告诉她我已经决定出家修行。哥,我吵醒你了吧?”

  张忠民道:“没有,平常我也是这个时候醒来的。妹,你一个人去?”

  陈氏道:“一个姑娘家从未出远门,我去送她。”

  张忠民道:“娘年纪大了,还是我去送妹妹为好,回头你帮我去衙门和郑主事说一声。”

  陈氏道:“这样也好,你兄妹二人一路上也好说说话解闷。”

  妙尼寺在云山半山腰上,距离都梁约十五里路程,这对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小脚女人来说确实有点吃力,最难的是还要走七八里山路。

  兄妹二人吃罢早饭就上路,张忠民帮妹妹掮了一个布包从梯云桥出城。出得城来,正是离家三里远,别是一乡风土。二人走走停停,直走到末牌时分,才看到古松掩映中的古庵。走得近时,庵内传来颂经之声,门上书一对联,道是——

  迎寻仙范原非幻,法讲无机总谓空。

  兄妹二人进入庵内,一小尼姑迎上来问道:“二位檀越要做何种功德?”

  张桃红道:“我是妙香师父的俗家弟子,今日特来拜会她。”

  小尼姑道:“你是日升街的桃红姐吧?师父说起过你,她在做功课,请到客堂小憩片刻。”

  张忠民兄妹二人随小尼姑进入客堂,小尼姑呈上茶就退下。张忠民打量客堂,发现这里虽简陋,却十分洁净,一看就知道主持这庵堂的人是位爱干净且生活有律的人。墙上挂一帧巨大横幅字,张忠民一看就知道诗为都梁籍进士曹一夔的诗作,字却是妙香所书,到也颇具女士之风格——

  春效挟杖惬游情,陌柳如烘畅晓睛。

  石窦白飞千涧雪,山砢红磊万花城。

  空余丹鼎卢候迹,寂寞秦台竹树声。

  此日登临豪兴发,芒鞋无地伍去行。

  春暮探春行入谷,一竿黄日万山曛。

  茶铛试火僧回梦,竹榻谈经鸟惯闻。

  石罅云深迷不度,芙蓉寒前翠无群。

  坛荒竹扫空人世,独坐禅房对此君。

  一派晴岚指翠浓,香台天外锁芙蓉。

  赤飘琪树明丹阁,白练寒泉绕玉龙。

  风静坛空谁扫竹,云来花笑一闻钟。

  劳生试卜从师地,共黄卢候鼎来封。

  关于妙香,张忠民早有耳闻,她原是都梁大户人家的千金,因家道中落,家里无力置办与其声望相称的嫁妆,她的父母为了保全家族的最后颜面,把她送入庵里当了尼姑。幸喜她性情恬淡,聪慧颖悟,很快在佛号、梵音中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从而也就有了最好的归宿。

  一会妙香出来,平常郁郁寡欢的张桃红如见到故人般上前与她交谈,竟然把同来的哥哥抛在一边。张忠民见了,就放下心来,觉得妹妹也只能在这样的干净之地找到属于她的快乐。

  张桃红与妙香所谈的都是一些佛法内容,张忠民听不懂,可见妹妹修佛已非一日之功。

  稍后,小尼姑奉上斋饭,都是一些素食蔬菜之类,味道倒也可口,做得极为精致。二人用完斋,张忠民见到出入庵堂的都是些善男信女,自己是刽子手觉得置身这样的地方很不自在,就对张桃红道:“妹,你也走得累了,再回去肯定是走不动的,不如在这里休息几天,等有空时我过来接你。”

  张桃红道:“这样也好,你先回去,不用管我,不要搁误了衙门上的事,我若回家时,可与城里来的香客结伴,你只管放心好了。哥,我不在家,娘就拜托你了,等有了嫂嫂,我才会放心。”

  张忠民辞别了妙香,就随着朝圣的善男信女回了都梁。

  转眼间婚期将近,张忠民想起妹妹还在云山,就和母亲提起去接她回来。陈氏道:“不要去接了,你还是忙你的事,既是娶亲,就该有个娶亲的样子,你妹妹也不是两三岁的人,到了那天她会自己回来。”

  张忠民听了母亲的话,忙着上街采购被褥、罗帐、新娘衣服和家具之类的东西。

  袁瞎子给张忠民择的良辰在初六的子时,到了初五的晚上,张忠民带了一百三十两银子来到怡春院。千里香收了钱,就把“一点红”的卖身契给了张忠民,又在另一张赎身文书上画了押,这就宣告“一点红”从此脱离了千里香,她的一切都属于了张忠民。

  张忠民细看“一点红”的卖身契,才知道她本名王逸红,是高沙镇人氏,生于道光十四年,今年十九岁。卖她的人是一位名叫胡媚瑶的女人,价钱是三十两银子。张忠民于是想到,这位胡媚瑶可能就是“一点红”的母亲,或许是她死了丈夫,家中人口又多,迫于生计才不得不卖了女儿。张忠民知道,三十两银子买一个小女孩,这个价钱已经低得可怜。由此可以想象,那个叫胡媚瑶的女人如果不是急需要钱,绝不会如此贱卖王逸红。

  张忠民本来可以向千里香打听一切,但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既然已经赎她出来了,今后她自己会说。千里香收好了银子,领着张忠民来到“一点红”房里,对正在垂泪的“一点红”道:“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高兴都来不及,为何还哭?你男人来了,现在我把你交给他,从此之后就没有我的事了。我好歹也养了你七八年,有一句话我还是要对你说——嫁了人就不比在这里,第一是要守妇道,第二就是孝敬公婆,第三还要伺候男人。你的性格有点犟,在这里姐妹们可以让着你,做了人家的媳妇可就由不得你了。”

  张忠民道:“妈妈你忙去吧,我要待到子牌时分才走,那时就不打搅你了,改天我再来登门道谢。”

  千里香道:“子时最好了,那时街上的路还没有人踩动,地是新的,回去后必定大吉大利,生一屋的贵子。”

  张忠民道:“承妈妈真言。”千里香走后,王逸红哭得更伤心了,张忠民掩上门走过去抚着她的肩道:“你不要哭,我不是个恶人,到了家里我会把你当成亲妹妹看待。”

  王逸红很久才止住哭,哽咽道:“我不是哭去你家怕受欺侮——我哭的是在这里的几年,我的日子过得连牛马不如,今天总算到头了。相公赎了我,今生无以为报,我愿当牛做马竭力侍俸。”

  张忠民道:“我们既是结为夫妻,就不存在要你当牛做马,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患难与共、风雨同济——另外我还有一个愿望,求你帮我生个一男半女,延伸我们张家的一脉香火。”

  听了张忠民这句话,王逸红破涕为笑道:“相公说话真逗,既然做了夫妻,我能不给你生子么?除非我有毛病生不出来!这些年来,我也巴不得做娘,只是在这种地方我没有这个福气,还要提心吊胆害怕怀孕。”

  张忠民松了口气:“既如此,我就放心了。今后你就叫我的名字好了,我不是什么相公,是你的男人。”

  王逸红敛起笑道:“好的,我就叫你名吧。”

  张忠民道:“我也一样,以后叫你逸红。”

  王逸红仰起脸:“卖身契你都拿到手了?”

  张忠民点头:“拿了,等回到家我们把它烧了。”

  王逸红叹道:“烧了也好,那是我一生的疼。”

  张忠民道:“千里香妈妈是个好人,不像传说中的老鸨那么坏。最起码她也没有为难你。”

  王逸红道:“但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她为难我没有好处。”

  张忠民道:“我正要问你,你已经逃过去了,后来你是自己回来的,还是她找到你了?”

  王逸红道:“我没有那么傻吧,逃了还会自己回来。”王逸红于是向张忠民讲述了她的经历。

  原来她和谭国民并没有逃远,就躲在东郊,谭国民死后,她生活无着,村里一些不安分的男人就来找她,很自然的就打翻了醋坛子。其时,千里香正四处找她,王红贵还在四处张贴她的头像,这样她就再次落到了千里香手里。原以为千里香真会断她的一条腿或一只手,心里害怕得不得了。后来她就听春花说老鸨要把她卖给一位刽子手,她才放下心来。因为她知道,一旦缺了一条腿或一只手,就值不了多少钱,千里香是位爱财如命的守财奴,她不会那么蠢。

  张忠民正要打听她的身世,这时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继而门被敲响,一女人在外面叫着:“‘一点红’你也太迫不及待了,这么早就忙着和你男人相好!”

  王逸红道:“忠民我出去一下,姐妹们约好了今天陪十姊妹。”随即冲门外应道,“就来了!”

  “陪十姊妹”是都梁风俗,女孩出嫁的前一晚上由平常相好的九个姐妹陪着喝茶、嗑瓜子,说一些私房话。因为从明天开始,她就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从此结束女孩生涯。到了夫家的第一个晚上,新郎又由九个相好的未婚男孩陪伴,称之为“陪十兄弟”。

  王逸红走后,张忠民便打量花房,发现王逸红是个十分爱精致的人,房内窗明几净,纤尘无染,梳妆台上连一个小小的发钗放置都十分讲究,毫无凌乱之感。

  突然,他发现墙上挂有一幅字,内容却与她的身世有关——

  贫家有女贫亦娇,骨肉恩重哪能抛?

  饥寒生死不相保,割肠卖女为奴曹。

  此时一别何时见?遍抚女身舐女面。

  有命来年来赎女,无命九泉抱长怨。

  嘱女切莫忧爷娘,忧思成病谁汝将?

  抱头顿足哭声绝,悲风飒飒天茫茫。

  张忠民看罢感叹不已,这首诗确实道尽了卖身为妓的凄楚。这怡春院的粉头,别看她们表面一个个笑容灿烂、披红挂绿,但她们的身世没有哪一个不是凄惨悲凉的。

  子牌时分,王逸红在众妓女的拥簇下回来。进了房,春花把王逸红推到张忠民身前道:“从此刻起,本姑娘把逸红妹妹交给你,你要好好待她,若是欺侮她,我代表‘花’字辈的姐妹定不饶你!”

  月月红亦走近道:“你敢欺侮我们的逸红,我们‘红’字辈的姐妹绝不轻饶你!”

  张忠民道:“谢谢各位姐妹对逸红的爱护,我一定听你们的话,好好待逸红,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各位姐妹做证,如果做不到,我愿意接受所有的惩罚。”

  春花道:“我们肯定会瞪着眼睛关注的,看你是真心关爱她,还是花言巧语!”

  张忠民道:“你看我像个花言巧语的人吗?”

  月月红道:“姐妹们我们走吧,时辰快到了,他们还要准备呢。”

  众妓女于是退出,王逸红也赶紧收拾东西,都是一些衣服、化妆物之类,并无值钱之物。收拾停当,正好更夫敲打梆子在外面吆喝道:“子牌已到,各家各户防火防盗!”

  张忠民赶紧提了行李,一手拉着王逸红出门。到了门外,鞭炮声骤然响起,千里香率春花、荷花、桂花、雪花、月月红、映山红、小桃红一干粉头送出来,令他们俩异常感动。鞭炮声停止,千里香把一个“红包”塞入王逸红手里,祝福道:“夫唱妇随,龙凤呈祥,大吉大利。”

  王逸红双手捧了,谢道:“妈妈多礼,逸红受之有愧。”

  随后春花亦捧着一个托盘走上前:“这是众姐妹的一点心意,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王逸红道:“谢谢各位姐妹。”

  千里香和众粉头又送了一程才转身,张忠民、王逸红踩着“新鲜地”回到家中,陈氏在家门燃放鞭炮接了,引至家先神位前。张忠民夫妻拜了天地、祖先,又拜了陈氏,然后入洞房。

  新婚第一夜,张忠民早已养精蓄锐,二人自然少不了一番鱼水之欢。当巫山云散雨歇,张忠民仍然沉浸在兴奋之中,忍不住问道:“你在怡春院的房里有一幅字,那是你写的吧?”

  “你凭什么说是我写的呢?”

  “有几个理由,第一,那幅字挂在你的房里;第二,字的内容是父母卖女,正好你也是被卖在怡春院的。我认为有这两个理由就足够了。”

  王逸红道:“你说的这两个理由很靠不住;第一,那房子这几年是我住着,可是在我之前有很多的人住过,你没看见那幅字已经很老旧了吗?它是香字辈的老人留下的东西;第二,我确实是被人卖在怡春院,但卖我的人并不是我的父母。”

  张忠民吃惊道:“胡媚瑶难道不是你母亲?”

  王逸红道:“她不是我母亲,是婶娘。”

  张忠民道:“莫非你父母双亡,婶娘把你卖了?你叔叔他忍心看着你下火坑吗?”

  王逸红长叹一气道:“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实不相瞒,我父亲原来是读书人,道光初年的举人。”

  张忠民叹道:“原来如此,乡下女人多数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字,做闺女时,父母按家中姊妹排行取名,嫁人后,在她原姓前面加上夫家姓氏,可你的名字起得还有点文气,原来是读书人家女儿。你从举人家千金沦为青楼女,这中间一定有不少的曲折。”

  王逸红一想起身世就情不自禁地泪如雨下,哽咽道:“你已经知道,我原是本州高沙人氏,生于道光十四年,家道殷实。出生不久,父亲中了举人,三岁那年又放了麻阳县令。父亲上任前,母亲已有身孕,不便带我出门,就把我寄养在叔叔家里。父亲不知这一去要多久才能还乡,临走留下不少银子,这些银子足够把我养大成人。一开始,婶娘胡媚瑶待我还算可以,后来父母久不回信,她就背了叔叔不给我饭吃,要我去山上摘野果、树叶充饥,没有多久,我就瘦得不成人形。叔叔见了问我是不是饭没吃饱,我一个小孩子也不懂什么忌讳,就直说是婶娘不给饭吃。叔叔骂了婶娘,婶娘也当着我的面向叔叔保证今后不再虐待我。可是叔叔一走,婶娘就剥光我的衣服用绣花针锥肉,扬言如果我再在叔叔面前说她的不是,就要把我弄死。我害怕了,从此不管婶娘怎样虐待我,也不敢对叔叔说半句。有一天,我在山上摘食野果被一位叫王堃义的远房叔叔看到了,他问我是谁的女儿。我对他说了父亲的名字。王堃义就领着我找到叔叔,他说:‘逸红瘦得皮包骨,去山上摘野果、树叶充饥。做人得讲良心,你哥哥、嫂嫂可是给她留下不少银子的。’我婶娘一听就大骂王堃义,并说:‘你有良心、你心好,王逸红干脆跟你过算了!’王堃义一口答应下来,就这样我去了堂叔家,叔叔过意不去,背了婶娘每月给王堃义伙食钱。我在堂叔家过了几年好日子,个子飞长,人也白胖了很多。十岁那年,婶娘趁王堃义不在家,她找到我,说要带我去见父母,我信以为真,跟着她来到州城,谁想到她竟以三十两钱子的价钱把我卖给到了怡春院。”

  张忠民骂道:“真是个毒辣的女人!你父亲后来有消息吗?”

  王逸红道:“没有。多年后我叔叔去找过,才知道他并没有到任,也没有消息。”

  张忠民问道:“那他们去了哪里?”

  王逸红道:“湘西自古多匪患,我父亲带了些盘缠,估计是在路上遇难了,成了异乡的孤魂野鬼,恐怕连尸身都扔在壑谷中喂爬虫、鸟兽了。”

  张忠民又问:“到了怡春院老鸨待你好吗?”

  王逸红道:“饿肚的事倒没有,但她打起人来从不心慈手软。她给我起名‘一点红’,十三岁未满,就挂牌接客。记得第一次我实在是受不了,就跑了出来,她把我吊起来用绣花针锥,直至我答应回去尽心陪伺客人才罢休。”

  张忠民哽咽道:“逸红,你受苦了,今后我会好好待你的。”

  夫妻二人于是又拥在一起,仿佛在茫茫荒野飘零了很久的人终于告别了孤独走到了一起……

  晨牌时分,王逸红起了床,洗去往日的铅华,把自己打扮成寻常人家主妇。她来到厨房,见婆婆已经在忙碌,就道:“娘,如今有了我,家务事不用你操心了,你休息去吧。”

  陈氏道:“我也没老到七老八十的,还能动。你才回来,等熟悉了再做吧。”

  王逸红不再多言,就下灶堂帮婆婆生火。一会饭菜做好,上了桌,王逸红见饭桌上只有三个人吃饭,就问道:“娘,我听香妈妈说家中还有位妹妹,为何不见她呢?”

  张忠民代母亲答道:“她上庵堂去了,今天中午会回来。”

  王逸红道:“听说我的这位妹妹很能干,我一定要好好学她的本事。”

  一家三口吃完饭,郑正文领着李政光一干公差前来道贺。张忠民收了贺礼,约好了午牌时分在止戈亭吃酒,王逸红也去怡春院通知千里香和一班姐妹,日升街的街坊竟没有一个前来道贺。

  到了午牌时分,两路客人齐聚止戈亭,独独缺了张桃红。陈氏对张忠民道:“不要耽搁了客人吃酒,我去屋里等你妹妹,她若回来,我领她过来,自家人也不存在什么客气。”

  张忠民依了母亲,宴席准时开了,衙门的公差和怡春院的粉头混在一起,少不得一番打闹。张忠民一边招呼客人,一边等妹妹,不知何故,直至散筵也不见人来,甚至连母亲都没再露面。

  送走所有客人,张忠民夫妻赶紧回到家中,陈氏道:“不知何故,你妹妹今天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

  张忠民问道:“妹妹走时有没有跟你说了什么?”

  陈氏道:“她也没讲什么,只是说去妙尼寺看看。”

  张忠民道:“我的婚期那时已经定了下来,你为何不留她到十一月六日之后再走呢?”

  陈氏道:“我留了她的,她说只是去看看。临走时她又特意对我说,如果她去了后不能马上回来,十一月初六那天会回来。”

  张忠民看看天色,就耐住性子道:“现在还不是太晚,或许她已经在路上。”

  这时王逸红从厨房出来对陈氏道:“娘,你还没吃饭,我从酒店里带回的饭菜已经热好了。”

  陈氏早已腹饥,到厨房吃饭去了。

  西坠的太阳已经贴近了枫木岭山顶,陈氏还守在门口盼望。王逸红在屋里收拾各种家细,张忠民一边帮妻子的忙,不时也来到门口张望。这时他看到街上有一个男人在东张西望,像是要寻找什么人。张忠民主动打招呼道:“那位伙计,你在找哪个?”

  男人见有人搭理,赶紧奔过来,问道:“我想打听在衙门当刽子手的张忠民住哪。”

  张忠民认真打量男人,却不认识:“我就是张忠民,你是谁?”

  男人道:“我叫匡海鹰,家住半边街。是这样的,今天一早我上云山妙尼寺烧香,那里的妙香法师让我捎口信给你,说你的妹妹出家了,这几年不能回来。”

  陈氏插言道:“她这么快就出家了?她没跟家里人说啊!就算是出了家,哥哥的大喜之日她也该回来呀。”

  匡海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太清楚,妙香法师只让我捎这几句话给你们。”

  张忠民问道:“你见过我妹妹吗?”

  匡海鹰道:“我不认识你妹妹,那里有几个尼姑,我都不认得。”

  张忠民道:“谢谢你来告诉我们,进屋喝杯茶好吗?”

  匡海鹰道:“我不渴,家里还有活计要做呢。”

  张忠民随意问道:“匡师傅是干什么行当的?”

  匡海鹰道:“做篾货的。”

  张忠民道:“篾工是门好手艺,家家户户都要用。”

  匡海鹰道:“好什么,童谣唱得好,‘有女莫嫁篾匠,蹲在地上像条狗一样’。”

  张忠民记起一件事,就问道:“半边街有一位姓夏的棺材匠你知道吧?”

  匡海鹰道:“知道,你问这干啥?他已经死了。”

  张忠民道:“没什么,随便问问,我听说他有一儿一女,要和人家换亲。他的女儿好像是叫夏侍莲。”

  匡海鹰道:“夏侍莲正是拙荆,她已有了身孕,我上云山就是求菩萨保佑。你是怎么知道她的?”

  张忠民不好意思道:“我是听别人传的,不知道是尊夫人,得罪了,得罪了。”

  匡海鹰走后,张忠民母子很是不安,商量明天去妙尼寺找张桃红,问问她到底是何缘故缺席哥哥的婚礼。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