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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刀下留妖

第11章 刀下留妖

书名:孤独的刽子手作者名:钟连城本章字数:8019更新时间:2024-12-27 17:44:41

话说咸丰五年都梁西北乡大降冰雹,屋瓦尽碎、树枝皆折,继而妖风过境,西乡居民房屋尽毁,千年古树连根拔起……

  其时,有谣言传出,道是这股妖风独刮西乡,乃是西乡妖人所致。西乡妖人在都梁也是家喻户晓的“名人”,早在数年前,因“男变女”案已将其载入州志。当时,州衙门曾派人赴西乡考察,经“验明正身”,实与男人无异,全无女人性征。考查官做出结论云:郑正文前生实为妇人,投胎转世时错借男身,实非妖孽。

  郑正文正是那位被西乡人称之为妖的怪人,考查官的结论救了他一命,让他活了下来。时至咸丰五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又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遭灾的西乡庶民成群结伴上州衙击鼓鸣冤,要求严惩“妖人”。是年,朝廷在都梁筹晌之故,州署上下竟日忙碌,无暇他顾,这事也一直拖了下来。及至仲秋,知州即将调任,才抽出空闲办理“妖案”。

  郑正文被押入大牢候斩,衙门里正为缺少刽子手发愁。李政光奉命去靖州借调,靖州的李刽子手是李洪有的旧识,也常在都梁走动。他是个消息灵通人士,一见面他便先发制人地问李政光打听:“你们都梁这回要斩的是一个妖人?”

  李政光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点头道:“正是。”

  李刽子手道:“你还是请别人吧,我不去!”

  李政光不解:“这是为何?”

  李刽子手道:“我的刀只斩两类人——男人和女人。不男不女的妖人会玷污了我的刀。”

  李政光为难道:“这次你无论如何要帮忙,处斩日期定在九月初,也没有几天了,去请其他地方的师傅已经来不及,总不能误了斩期。”

  李刽子手道:“这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李政光道:“你一定得去,有什么要求我会跟主事的说,尽量满足你。”

  李刽子手道:“这不是什么要求不要求的事,而是原则问题,好比屎不能吃,我绝对不会去吃,除非有人非要强迫——即便如此,我还有权以死相抗。”

  李刽子手把话说到这份上,李政光知道绝无可能了,急得直跺脚道:“这事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李刽子手道:“你们都梁这么大一个地方,是该有自己的专职刽子手了,老是去外地借怎么行呢。”

  李政光苦着脸道:“找刽子手哪有说话那么容易。”

  李刽子手道:“张世煌的儿子不是挺合适的吗,他现在干什么?”

  “他做酒卖——有一事我正要问你,我们都梁的巷子深酒在靖州有专卖店铺,不知在哪一个方向。”

  李刽子手道:“这个容易,我可以带你去找。”

  李政光随着李刽子手来到靖州的上街、下街和中街,找到专售巷子深酒的铺子,和店家如此这般一番话语,好端端就把张忠民的饭碗给砸了。

  李政光回到都梁,适逢老知州将要调离,在新知州尚未到之前,处斩妖人郑正文的事只能暂停下来。

  咸丰五年九月十二日,新知州万廷一到任,处斩妖人郑正文定在十五日。

  十三日一早,李政光敲开停尸间的门,习惯懒睡的柒天武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他见李政光欲言又止,脸露不悦之色道:“在我面前没有什么不好讲的。”

  李政光这才鼓起勇气道:“王守仁跟我说停尸间是公家的房子,如果不是衙门里的人不能住在这里。”

  柒天武叹道:“早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麻烦你转告他,再缓几日待我找到住处再搬。”

  李政光问道:“你打算搬到哪里去?”

  柒天武道:“我原打算去“一家坪”,王主事既说公家的屋不能给衙门之外的人住,“一家坪”的孤屋同样也是公家的。我还是设法找个破庙或者桥墩吧,反正六十几的人了,活不了几年啦。”

  李政光道:“其实柒师傅大可不必如此。我认为王守仁并非要赶你走,可能想用这办法激你找一个接班的。”

  柒天武道:“我也想找,哪里有呢?”

  李政光走近一步道:“你可以再去试试张忠民。”

  柒天武把头摇得如货郎鼓:“找谁都可以,找他万万不成。他不会干!”

  李政光神秘兮兮道:“他已经失业闲在家里,现在去找他,定能成事。”

  柒天武疑道:“他在巷子深干得好好的,怎么就失业了呢?”

  李政光道:“那已经是好久的事了,后来他还种了菜,刽子手的菜没人要,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柒天武道:“如果他真是走投无路,我兴许还能劝通他。”

  李政光道:“只要你出面,他没有什么不通的,办成了这事,你的徒孙是衙门里的人,再住在这里就名正言顺了。”

  柒天武一把年纪了,确实不愿去外面受苦,在李政光的怂恿下,他老着脸来到了日升街。见张家的门反扣着,知道有人在屋里,李政光敲了一阵门,里面果然有动静。

  门开处,李政光见到张忠民睡眼惺忪的样子,打趣道:“你好安逸,青天白日的在家里睡大觉!”

  张忠民看到柒天武也在,打招呼道:“柒爷爷来了,屋里坐。李公差今天是路过还是专程来到这里?”

  李政光道:“听你这口气好像不欢迎我们似的——实不相瞒,我是特意来请你回衙门的!”

  张忠民暗忖:刚刚才梦见父亲劝我去当刽子手,李政光马上来到家里请我,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但他嘴上却道:“我愿意干的话,早在一年前就答应你们了。”

  李政光向柒天武使眼色,柒天武会意道:“忠儿,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算做是帮我的忙好不好?如果你不回衙门,王守仁要赶我走,我一把年纪了去哪里栖身啊!”

  李政光明白张忠民此时只存在面子问题,也说道:“求求你也给我点面子好不好?你回衙门有什么要求,我一定替你想办法。”

  张忠民这才自找台阶道:“二位既然都希望我去衙门做事,我可以考虑,但不等于说已经答应了,本来我在靖州是找了一份事做的,说好了月底过去。”

  李政光知道他在说谎,也顺了他道:“去靖州有什么好,俗话说‘远走不如近爬’,在衙门里做事天天可以和家人相处,你是个孝子,你能忍心把母亲扔在家里?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了,今天是你爹的周年忌日,我去请道士给他做法事,再选个吉日入土为安——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可先从衙门里支取。”

  李政光没料到事情会办得如此顺利,当日,他从衙门账房里支了一万文钱,在东郊买了一块坟地。又请了地仙、和尚、道士和衙门里的十余名公差,把张世煌热热闹闹安葬了。

  张世煌已经入土为安,张忠民算是了却一桩心愿,李政光又为他入了册,算是衙门里的正式人员,每月俸钱八百文——至预支的一万文钱扣足,他才能领到薪俸。

  却说九月十五这天巳牌时分,“妖人”郑正文从衙门押出游街示众,和他一起处斩的是南乡一位五十多岁的汉子。这汉子因与儿媳妇通奸事发,儿媳妇羞愧自尽,族上将他扭送官府,被判斩首。

  这郑正文样子极为斯文,是位白面书生,全无半点妖相,算得上是个貌比潘安的美男。沿途上了年纪的女人见了,无不为之惋惜。倒是他本人脸上全无惧色,见有人看他看得很过分,还大声说道:“想看就看清楚一点,和你们一样,我也是皮包骨头,有鼻子、有眼睛的人,不是什么妖精!”

  张忠民和柒天武抄近路去了“一家坪”。他虽不是头一次杀人,因时间隔得太久,还是担心怯场,所以他让柒天武陪在身边。祖孙二人在孤屋又温习了一阵刀法,讲解了一遍注意事项,洋号声很快就传来了。

  在“一家坪”听到号声,说明死犯已押过了玉带桥,这边也可以做准备了。

  祖孙二人走出孤屋,发现已有不少观者守在草坪四周,这些人从没见过妖精,都想看看妖精的模样,有的人还是从大老远赶来的。

  死犯进入“一家坪”,张忠民祖孙二人已经在“接人桥”西头站好了。守在四周的观者看清了“妖精”与他们并无二样,不免大失所望。

  号声停止,郑正文和“爬灰汉”过了“接人桥”,几名公差按斩首要求把两人摆弄好。新知州由于刚到,家眷尚未安顿好,由王守仁代宣文告。

  张忠民拄着马刀立于两名死犯的身后,那位名叫郑正文的妖人突然回过头来冲着他笑。柒天武见状便为张忠民壮胆,他大喝一声:“大胆妖精,死到临头还敢施弄妖术!”

  郑正文道:“我不是妖精,我是人!这位刽子手小哥哥长得很俊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情不自禁地向他示好,难道这也犯法么?你这个又老又丑的妖精,我才不会喜欢你呢!”郑正文又向张忠民抛了一个媚眼:“小哥哥你大胆杀,能死在你的刀下我也算个风流鬼!”

  张忠民此时已听到王守仁宣了一声“立斩”,他定了定神,运足力气一刀把“爬灰汉”斩了,正要一鼓作气处斩郑正文,霎时发现周围一阵骚动,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的官吏大声喊道:“刀下留人——”

  张忠民一愣,立即收了刀,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很快涌上来一群丁兵为郑正文松绑。张忠民暗自庆幸他没有先斩郑正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返回的路上,所有观者包括王守仁在内的官吏,都不明白为何停止处斩郑正文,只知道下令刀下留人的是新知州万廷一。这件公案发生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梁人都在等待官方的解释,但迟迟没有任何答复。中国吏治一向奉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之策,新知州仍然采用这一套贯常的手段愚弄都梁百姓。

  张忠民每天在衙门走动,总算听到了一点点内幕,原来十五日那天,万廷一安顿下来后刚有点闲暇,随意问身边的官员:“今日所斩之人,犯了何法?”

  一小吏回答道:“处斩的共有两人,其中一人是“爬灰佬”。”

  万廷一骂道:“忤逆乱伦,欺公灭祖,该杀!”

  小吏又道:“还有一个乃是妖精。”

  万廷一道:“清明世界,朗朗乾坤哪来的妖精!”

  小吏道:“真的是妖精,他身为男儿,却存妇人之癖,专好与美男同榻共眠。”

  万廷一闻之大惊失色,命令小吏道:“快,快去法场——刀下留人!”

  万廷一为何要救下郑正文?张忠民虽是满腹诗书,亦明事,此等怪事还是难以理解。

  一日,张忠民路过王城坪时内急,幸得这附近有一公用茅厕。他出恭返身,却见看守茅厕的工人正恭恭敬敬地与一汉子说话。那汉子张忠民认得,他是东乡刘家刘汉清的女婿。郑正良也认出了张忠民,便立即板着副面孔走了。张忠民心里明白他还在为岳父被斩的事生气。张忠民向守厕人打听道:“刚才这人你认得他?”

  守厕人斜了张忠民一眼道:“他是我们的头,怎会不认得!”

  张忠民一惊:郑正良什么时候当上茅厕官了?这可是一个肥差,这差事没有很硬的关系是难得揽到手的。张忠民回到衙门把此事向李政光讲了,李政光问道:“你知道这位郑正良是什么人吗?”

  张忠民点头:“他是刘汉清的女婿,西北乡农民。”

  李政光道:“你说的也对,但这不是关键的,因为你说的这两个原因都不能成为他当上茅厕官的理由。”

  “那是什么原因呢?”

  “原因很简单——郑正良是郑正文的哥哥。”

  张忠民更糊涂了:“是郑正文的亲哥哥就能当上茅厕官?”

  李政光点头:“对,正是这样。”

  张忠民道:“我还是不太明白,可以说得更详细点吗?”

  李政光四下里望望,见周围没人,遂神秘兮兮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保密。”

  张忠民道:“你应该了解我,我不是个守不住秘密的人。”

  李政光压低声音道:“郑正文如今是知州的红人,他和知州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他一句话,知州就把都梁最好的肥差给了他哥哥。”

  张忠民点点头,有些明白但又不太明白,摇头叹道:“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说不清楚,有人说他是妖精,又有人把他当成吉祥宝贝。”

  李政光道:“吉祥宝贝和妖精本来就没有明显区别,比如我们说洪秀全是长毛贼,‘长毛’就是妖的意思;反过来长毛是怎么骂我们的朝廷?”

  张忠民接声道:“清妖。”

  李政光板起面孔道:“这话可是从你口里说出来的,当心你还没削几颗人头就把自己的头给丢了。”

  张忠民道:“话是你引出来的,丢脑袋也把你搭上。”

  李政光笑道:“我和你开个玩笑,咱兄弟私下里什么话都可以讲,不过千万别在外面说,当心祸从口出。特别是万知州和郑正文的事,更不要提只言片语。”

  张忠民道:“看来还是你世故,我得跟你多学学。”

  李政光又道:“你和柒师傅算是什么关系吧?”

  张忠民道:“算是师祖吧——事实上他是行师父之实。”

  李政光道:“我好像发现你们之间还少了点什么。”

  张忠民道:“是柒爷爷要你来说的吧?”

  李政光道:“这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随便问问而已。”

  张忠民叹道:“我也想早把拜师酒摆了,只是我的状况你也知道。”

  李政光道:“其实你柒爷爷是很体谅人的,当年你父亲比你现在的状况还糟,一开始只是举行了仪式——你买香烛的钱不会没有吧?老人是很在乎形式的。”

  张忠民觍颜道:“既如此,淡酒还是要喝一杯的。”

  咸丰五年农历十月初一,李政光在止戈亭摆了一桌酒席,正式拜柒天武为师祖,作陪的除了李政光还有几个平日相好的公差。

  止戈亭的闲客前段时间在大谈特谈知州万廷一与妖人郑正文的事,现在终于又改换了话题,谈论湘军与洪秀全的战事。

  七月下旬,天地会首领朱洪英进攻全州为湘军将领刘长佑所阻,转而围攻新宁;八月中旬,广东天地会自郴州出兵,即攻下永兴、茶陵,从而打通了前往江西与太平军会合的道路。两天后,刘长佑击退朱洪英,新宁解围。天地会在溃退时吸收了不少新宁藉弟子,刘长佑命令新宁衙门重点查办,以通匪罪重治。

  李政光见几个同事聚精会神地听闲客清谈忘了喝酒,便催促道:“我的酒干了,你们倒是快点喝,这些事呆在衙门里难道还不比他们清楚。”

  一位名叫钟雪海的公差道:“正面的消息我们是要知道得清楚一些,负面的东西我还是认可坊间传说。比如刘长佑追究通匪,我们都没听说过。”

  李政光又喝了一杯,抹抹嘴道:“他们无非瞎猜,无根无据,在这里乱说又不需负责任。”

  钟雪海道:“这种事迟早瞒不住百姓的,新宁是都梁的辖县,既然是查办通匪少不了要大开杀戒,就算我们不知道,张忠民还会亲自去参与。”

  李政光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见钟雪海抬扛,有点火了:“你说是真的,有把握敢和我打赌么?”

  钟雪海也较了真:“有何不敢,你说赌什么?”

  李政光道:“我输了叫你爹。”

  钟雪海冷笑道:“你这是没有底气的话,今天这桌酒席钱你出了,我喊你一百声爹,怎么样?诚心打赌,就要放血——赌一桌酒席干不干?”

  李政光道:“干就干,还怕了你不成?”

  拜师宴至晚方散,张忠民没有喝什么酒,也没吃多少菜,家境如斯,他不能不心痛钱。回到家里,母亲陈氏一见面就问道:“一共花了多少钱?”

  张忠民道:“把酒钱算在内六百多文。”

  陈氏心如刀割一般道:“六百文钱,我和你妹妹织鞭炮屁股要坐出茧才能挣到。”

  张忠民道:“心痛也没有用,这是省不了的。”

  陈氏道:“你爹都已经谢过师了,你是徒孙一辈的,没听说过有拜师祖的,道理上通不过。再说了,杀人也不是什么很难学的手艺,这活只要有胆子,谁都可以干。”

  张忠民道:“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多嘴,传出去还说我们小气。”张忠民其实不是心痛一桌酒席,他认为这是应该的,他心痛的是正式行了拜师礼,凡三年之内的“红包”钱要拿出一半孝敬师父,所以,他才迟迟不愿办酒席。

  又过了二天,张忠民到衙门点卯,李政光急急地通知他道:“你快点回家做准备,十月初五新宁县办人,州署点了你的将。”

  张忠民不解道:“初五不是后天么,能赶到吗?”

  李政光道:“没问题,去新宁最多两天路途,你还可以安安稳稳休息一个晚上。”

  张忠民问道:“柒爷爷也去么?”

  李政光道:“废话,你还没出师,他当然得陪你上法场,万一你经验不足砸了场怎么办。”

  张忠民听说柒天武跟他一路去,放下心来。当即他回到家里带上换洗的衣服,随后李政光也陪着柒天武过来了。李政光把两人送至玉带桥,才把介绍公文交给张忠民。

  李政光回转后,张忠民、柒天武一直南行,路上饥餐渴饮,到了次日辛牌时分,终于抵达新宁县衙。负责接待的是一位名叫陈新民的公差,他把张忠民祖孙二人安排在崀山客栈。

  张、柒二人走了两天路辛苦还好说,歇一歇就恢复了,最难受的是路上洗澡不方便,身上出的汗又多,气味连自己都闻着难受。到了客栈,张忠民让柒天武先洗。柒天武道:“我年纪大了动作不利索,时间费得久,还是你先洗为好。”

  张忠民也不谦让,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洗完澡并顺带把衣服也洗了,然后帮柒天武打来洗澡水。

  柒天武进入澡房不久,来了一位三十来岁的汉子,他上下打量张忠民,问道:“你是从州里过来的?”

  张忠民点头:“正是,师傅你是——?”

  汉子走了进来,向张忠民抱了抱拳:“小姓匡,名海鸿,跟你是同行,陈公差说你们住在这里,特意过来看望。”

  张忠民亦抱拳还礼:“你太客气了。”

  匡海鸿一屁股在床沿坐下,听到澡房里有水声,问道:“柒师傅在洗澡?”

  张忠民点头:“是的,老人家动作慢,可能要让你久等一阵。”

  匡海鸿道:“没问题,他是老前辈,等多久都是应该的。你很像你父亲,你这么年轻,刚才见了面我还不敢认你呢。”

  张忠民摇头苦笑:“迫于生计,实出无奈。”

  匡海鸿道:“干我们这一行的谁不是迫于生计、出于无奈呢?我倒是羡慕你的运气好,有这样好的师父带你。”

  张忠民瞥了一眼澡房轻声道:“干这一行只要有胆子,与师父好坏没关系。”

  匡海鸿道:“我不是说这个,你师父手中有一件法宝,如果你对他尽了孝心,将来那法宝也归你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柒师傅的那件法宝不知道有多少同仁都梦寐以求呢,可是他们都没有机会。不是新宁这边不肯放我,我都想去伺候柒师傅。”

  张忠民不以为然道:“你是说那把古刀吧,我见识过,没有用,我把它挂在父亲床头,父亲还是死了。”

  匡海鸿摇头:“不是这个物件,这古刀我也见过,乃是都梁州洪武年间衙门用以斩人的,吓唬些小鬼小怪还行,没有大的用处。他这件宝贝不仅仅只是镇鬼驱邪,还能延年益寿。当刽子手的很少有人长寿,你看到他活到六十多了,还健旺得很,身子骨一点不比年轻人差。”

  张忠民本来还存疑心,见匡海鸿说得如此认真,也有几分相信。又等了一阵功夫,柒天武浴毕出来,匡海鸿见了礼,问了一番寒暖回去了。

  到了酉牌时分,又有一个刽子手来了,乃是靖州的李师屠。李师屠对柒天武极为敬恭,左一声“吾师”,右一句“老人家”。并且还当着张忠民的面道:“老人家,等我找到了接手的,一定来都梁为你尽孝。”

  张忠民虽然阅历浅薄,但也能看出,李师屠的言行明显带有目的。

  陈公差陪三位刽子手吃了晚饭,简单介绍了第二天法场的情况。陈新民道:“明天处斩的共有三十四名钦犯,都是一些平时对朝廷怀有怨恨心之人,他们或因为讼事吃亏,或为捐税与官吏抵牾,总之是巴不得快点改朝换代,所以,当长毛贼来到这里,他们就把子弟或丈夫送到长毛队伍里,公开与朝廷为敌。”

  张忠民对死犯犯下何罪并无兴趣,想到的仍然是柒天武的“法宝”,如果真能到手,别说是三年,孝敬他一辈子也不冤枉。

  吃罢饭又回客栈休息,李师屠却要张忠民先走,他一个人陪着柒天武不知说了些什么。

  戌牌时分,李师屠把张忠民叫到自己房里,闩了门说道:“想和你商量点事,我和柒师父说好了,今后他生老病死都归我负担何如?这事本来早就谈妥了的,只因我在靖州迟迟找不到接手的,才一直拖了下来。现在好了,我想和你换换位置,你去靖州,我呆在都梁。行吗?”

  张忠民道:“你要尽孝,为何非要在都梁不可,可以把他接到靖州去嘛!”

  李师屠叹道:“若是这般,我早把他接去了,他说靖州是大山深处,瘴气、湿气重,冬天比都梁冷,他住不习惯。”

  张忠民暗忖:这家伙莫非也是觊觎老人的“宝贝”?他若是真心孝敬柒爷爷,何须等到现在呢?在我父亲跟了柒爷爷的时候,也从不见他来孝敬。现在见柒爷爷老了,没有几年活了,才起了这样的不良之心,我绝不会上当!但他嘴上却道:“谢谢你对我爷爷的一片好意,我也有心要成全你,实是我无法办到,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我母亲身体不好,妹妹年幼,我不能离开她们,再说了,我父子二人都是师从爷爷,他其实和我的亲祖父一样,有我一口干的,绝不会让他喝稀的。再怎么样,怎好意思连累你呢?”

  张忠民绵里藏针的话让李师屠无隙可乘,自搬台阶道:“我只是问问罢了,既然你对他这样好,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今晚我们睡一间房让老人安静安静?”

  张忠民也想从李师屠口里套话,当即答应:“没问题,我去和爷爷说一声。”

  张忠民过去后又回来与李师屠抵足而眠。李师屠全无睡意,翻了几个身问道:“张老弟睡了么?”

  张忠民答道:“还没睡。”

  “可以和你说话吗?”

  张忠民道:“只要你不嫌嘈。”

  “柒师父有一件宝贝,这事你知道吗?”

  张忠民换了一个睡姿:“好像是一把古刀吧。”

  “不对,是一件更好的宝贝。”

  “什么更好的宝贝?”

  李师屠道:“你是故意装傻吧,或者柒师父已经许诺传给你了。”

  张忠民道:“我真的不知道这回事。我才入行,今天第一次听你说起。你快告诉我,到底是何宝贝,有何妙处?”

  李师屠解释道:“是这样的,当刽子手容易折寿,都活不长,说是魂丢了。柒师父那件宝贝是保魂用的,有了它,可以平安无事、益寿延年。”

  张忠民惊愕道:“真有此事,不会是瞎说吧?”

  李师屠道:“依我之见你还是亲口问问柒师父。耳听是虚,眼见为实。再则,问者不吃亏,问了比不问要好。”

  欲知柒天武是否真有法宝,且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