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雪峰大捷 静水再生新波澜
书名:秘方作者名:钟连城本章字数:16940更新时间:2023-12-27 19:50:33
周易在岩洞外面,清楚地看到成片的鬼子被炸飞了,立刻省悟是前线指挥部在牵挂着许第一的安危,及时动用飞机大炮轰炸追击的宫本四郎中队,几乎高兴得跳起来。他也知道,任何猛烈密集的炮火也不可能全部歼灭敌人。凭着多年的经验,他判断鬼子头脑里有着顽强的武士道精神,还会舍生忘死组织新的进攻。国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派出兵力前来救援,凭着四个人两条枪,想要消灭残余的鬼子,几乎是不能想象的,必须抓紧采取应对措施。
恰好,张胜通知了岩洞里的老百姓分散隐藏满头大汗赶过来,他果断地说:“张胜,情况紧急,你赶紧回去召集护厂队,把你们的鸟铳全部拿出来救援。我听许第一说过,前面枫木亭后面有出口,一直通往雪峰镇里面。等一下我会带着他们从那里出去,你的人就埋伏在前面,务必消灭这股鬼子,至少也要保护许第一安全脱险才行!”
“好!我路熟,会很快带人前来的。周老师保重,许厂长就交给你了!”张胜顾不上擦汗,山猫一样闪进了密林。
这时候,许第一和小玉也看出了鬼子还在组织残兵,意识到并没有完全脱离危急。他坚定地说;“小玉,记住我的话,万一我有什么意外,你要继承秘方!”
小玉恼怒地打断他的话:“现在我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护你,不要说什么继承的话!我知道你能找到出口,快把周老师叫上,我们一起走吧!”说着,就要走向洞外去叫周易。没想到刚到洞口,就看到两个人影钻将进来。她知道不会是周易,立刻挡在前面拔枪厉喝:“什么人?你们不要进来!”
“这不是小玉吗?你对着哥哥大呼小叫干什么!”回答的却是富安的声音,“你嫂嫂也来了,还不快过来拉一把!”小玉听了一愣,果然紧接着传来霞天的声音:“第一在里面吧?我知道你们会到这里来的。”
许第一也很为姐姐在雪峰山下的安危担心,只是自己被暗算身陷囹圄无力顾及,在这意外的地方意外的时间相逢,实在不胜惊喜,赶紧走过来问候。小玉则还在为击毙芳子的时候哥哥居然不放过许第一而耿耿于怀,也为他意外的出现心存疑惑。此时在她心里,许第一已经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便用骨肉亲情打动他:“哥,你和嫂嫂来得正好,我跟第一就要成为一家了,就不要再生份啦!”
“第一如今出息了,我是他舅子,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会生份呢!”
富安口里打哈哈,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当他跟霞天避开日本兵,一路攀藤附葛来到燕子岩洞口,分明听到里面传出许第一和小玉的声音,高兴得比六月天喝了雪水还要畅快,满以为趁着小玉不提防夺下她的枪,变能一举制服许第一,逼迫她用秘方换回姐姐和小玉的性命,脚步都变得轻飘起来。可没想到周易提着手枪在外面侦察,对他冷冷的,还是看在霞天是许第一姐姐的份上,才告诉说许第一和小玉在洞里,只得打消了妄念。又想到自古女心向外,小玉这倔强的姑娘如今成了一方的锄奸队长,不再像过去那样单纯幼稚变得精明了,关键时刻竟然能不顾血肉亲情用枪瞄准自己,只能另打主意了。
正说着,周易从外面进来,说鬼子已经离燕子岩越来越近,必须尽快走出去跟张胜来接应的人会合。许第一立刻让他们走,一起到枫木亭那边直插雪峰镇去。富安立刻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我看还是这样,你们带着霞天先走,我从另一条路去追你们。万一有了什么意外,我一个人无牵无挂,还能把他们引开,掩护你们哩!”
从他闪烁不定的眼神里,周易一眼就看穿他说的是假话,多半是嫌带着霞天毕竟是个累赘,一个人无牵无挂便于逃命才是真,便对他心生鄙夷。他还有一个重大的顾忌,这家伙虽然是小玉的哥哥,从他明知日本间谍芳子已经被击毙了,居然还胆敢掏出刀子逼迫许第一交出秘方,就不难看出这是个丧心病狂的邪恶之徒。眼前的情形,国军不惜出动飞机大炮轰击追杀许第一的鬼子兵,自己身为省锄奸委员,保护许第一的重任责无旁贷,这一去危机重重,带着这么一个明显的邪恶之徒,岂不是天大的愚蠢?他巴不得甩开富安,立刻顺水推舟说:“这样也好!齐先生机灵,还是多加小心哪!”
小玉也怀着同样的心思,毕竟骨肉情深,更多的却是担心哥哥的安全,叮嘱他说:“哥,千万小心!要是看到鬼子,还是不要冒险!”霞天更是胆战心惊,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肯松手,眼泪汪汪地说:“富安,还是一起走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只有许第一明白三个人怀着三种不同的心思,内心里也不愿跟他在一起,默默地点点头。
“你们就放心去吧!我会活得好好的回来见你们!”富安笑嘻嘻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当目光投向许第一的时候,闪出一道诡秘的冷笑。
事不宜迟,许第一也无暇致详,带着他们在迷宫一般的洞穴里穿行。沿途之中,不时遇到洞穴里有惊慌的人在闪避,也顾不上多说,只能口里说着“我们也是避难的别怕”,一边留神头顶倒挂的钟乳石,摸索着一路疾走。也亏得许第一熟悉,一会儿穿出洞穴,一会儿又钻进更深的黑暗。霞天本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从来没有经历过危险也从来没有走过这样八卦阵一般的道路,一路上娇喘吁吁腿脚酸软。可一想到亲身经历过鬼子的糟蹋,浑身也迸出令人惊奇的力量不要小玉搀扶,叫他们不由得暗暗纳罕。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终于穿出了迷宫八卦阵,爬上了燕子岩上面的顶峰。这时,霞天终于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我的娘呀,我实在走不动了!”周易虽然知道还没有脱离危险,心里想着张胜带着前来接应的护厂队究竟到了什么地方,也只得让大家坐下来歇息一会儿,他自己则察看山下的情况。
就在这时,听到山下响起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却是他久违了也正在踩着脚后跟前来追杀的本家周移的嗓门:“乡亲们,你们出来吧!皇军到这里来,是为了捉拿一个要犯。只要你们出来,我担保不会伤害你们。如果你们帮着抓到了要犯,皇军还会重赏一百大洋呢!”
周移本来就是长沙如意斋店铺里的伙计出身,有一副好嗓门,还要在宫本四郎面前显示他的忠心抖擞了精神,在这山谷掩映的地方有回声共鸣,更显得声如洪钟声声入耳。许第一恨恨地说:“这个狗汉奸!周老师,你枪法好,干脆崩了他!”
周易却冷静地说:“鬼子很快就要完蛋了,汉奸早晚逃不脱正义的审判。让他多嚎几句,等张胜来了再说吧。”小玉也生怕他一时冲动沉不住气暴露目标,忙劝告他说:“第一,我们还是尽快脱离险境要紧,你就听周老师的吧!”
在他们说话间,灵子带着鬼子兵走到洞口,一阵噼劈啪啪的枪声中,洞里传出孩子的哭喊,也不知是有人中了弹还是吓坏了。灵子让鬼子暂停开枪,得意地高声大叫:“你们明白了吗?皇军只抓要犯,其余的人一概不问。要想活命,就赶快老老实实走出来让我辨认!不然的话,你们一个个都得死!”
躲藏在洞里的部分老少终究经不住威胁,陆陆续续缩缩抖抖走出来。看到鬼子兵个个端着雪亮的刺刀面目狰狞,小孩惊恐万状躲在大人身后,妇女堵住孩子的嘴巴不让哭。宫本四郎朝周移和灵子挥挥手,两人恭谦地走过去,瞪大了双眼一个个挨次辨认。很快,他们失望地说:“少佐太君,这些人里面没有许第一!”“太君,也没有小玉!”
“真没有?你们认得准?”宫本四郎刷地抽出指挥刀,惊疑地盯着他们。
周移赶紧哈腰辩白:“少佐,我认得准!他许第一就是骨头烧成灰,我也认得准!”接着,便盘问从里面出来的人谁见了许第一,说出来也能宽大。
那些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个人怯懦地说,许家糖号的少东家谁都认识,不久前在岩洞里,还带着一个男子和个姑娘匆匆赶路,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去了。听了这么一说,周移两眼发出光来,赶紧向宫本四郎比划着报告。
宫本四郎又咔地将指挥刀插进刀鞘,对着那些被威逼出来的老少说:“你们是良民,皇军大大的保护。不过,你们还得回到刚才藏身的洞里去,帮助皇军把那个许第一抓出来,一定大大有赏!”那些出来的老少也莫明其妙,瑟缩着不愿进去。
周移一听急了:“太君,不能放他们进去!这里面四通八达,万一他们进去逃走了……”
宫本四郎只看了他一眼,便咕哝了几句日本话,那些士兵便端着刺刀逼过去,让他们一步步往后退,终于慢慢地进了洞口,紧接着响起一片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周移气急败坏不敢吭声,却看到两个背着毒气弹的鬼子兵走近了洞口,只听得几声沉闷的爆炸,冒出一股黄烟,立刻又被风吹进去,里面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炸胸的猛咳。他这才转过身来狞笑:“哈哈!四通八达最好,他们谁都活不了!”就在他说话间,从洞里跑出十几个青年,不等他下令,鬼子兵用机枪“哒哒哒”一顿扫射,又顿时倒在血泊里。
周移顿时心里冰凉,这才明白了“玉石俱焚”的意思,痛心地失口说:“许第一在里面,少佐阁下不要秘方了?”
“哈哈哈!我已经替堂兄报仇了,可不在乎什么狗屁秘方,还要去给中村将军复命呢!”宫本四郎一阵得意的狂笑。他让报务兵向中村报告,已经用毒气结束了许第一和一批老百姓。中村信以为真,让他带着残部向中村师团靠拢。部下知道中村已带着部队在撤退,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充满危机的地方,一齐赞扬少佐英明果断。
眼看着自己的同胞就这样被鬼子的毒气弹残害,山顶上的周易他们恨不得冲下山去,替自己的同胞报仇。可是,他更明白自己肩膀上的重任,只能恨恨地用拳头砸自己的脑门,眼里的泪水涔涔而下。就在这时,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夹出树枝碰撞的细微声,赶紧回头一看,原来是张胜带着护厂队急如星火赶来了。
“周老师,许厂长,我们都来了,快走!”张胜率先奔过来,一眼就看到四人脸上挂满泪水,还以为富安遇害了,惊疑地说:“周老师,你们这是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
许第一上前一把夺过张胜手里的鸟铳:“把你的鸟铳给我!鬼子在燕子岩洞里放了毒气弹,我要给遇难的乡亲们报了仇再走!”
到底还是周易冷静,赶紧夺过许第一手里的鸟铳还给张胜,语重心长地说:“许厂长,看到乡亲们被屠杀,我心里也很难受,也想着要报仇,可千万不能莽撞啊!我仔细侦察了,鬼子还有六十多个,他们都是身经百战心狠手辣的法西斯武士,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的护厂队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如果硬拼蛮干,正好中了宫本四郎和我那出卖祖宗的本家的奸计,请你以大局为重!”
“照你这么说,不就眼睁睁看着鬼子杀害自己的同胞当瞎子?”许第一双眼冒出火苗来。他一向很尊重周易,此时气满胸膛急不择言,第一次顶撞周易。
周易并不生气,反而很欣赏他的民族情感:“请许厂长不要冲动!眼下情形,我们只能采取八路军叶剑英将军在南岳游击战训练班给我教导的战术,才是唯一正确的办法。”于是,他让许第一、小玉带着霞天先走,由他带领护厂队十二个精选出来的猎手留下来打鬼子。许第一和小玉一听涨红了脖子也要留下来。周易只得拿出在南岳游击战训练班学来的部队气派,严厉地说:“这是命令!谁敢不执行,我就命令护厂队把他押送回去!”
小玉明白,这是周老师为了保护许第一采取的断然措施,自己当然不能违背,便让许第一不要耽误时间贻误战机。许第一也担心一旦打响了,姐姐跑不快反而拖累大家,只得闷声不响带着他们先走。
待他们转过了山坳,登上另一个山头,周易才细心给留下的护厂队员讲解游击战的要领:每人瞄准一个鬼子,打了就跑,千万要注意隐蔽保护自己。张胜是猎人出身,很快领会了周易的意思,插嘴说:“这游击战其实跟我们打野猪差不多,争取一铳就要把它撂倒,不要让野猪顺着烟冲过来伤了自己。鸟铳一响,不管打着还是没打着野猪,赶紧换一个地方装上火药铁砂子,再给野猪一铳,准保它乖乖地爬不起来!”
听他说得这么妥贴,周易不禁也笑了:“对!我们就把鬼子当野猪,就是这个打法。我要强调的是,这不是一头野猪,而是一群凶狠的野猪。你们是经验丰富的猎手,对着这么一群日本野猪,不求把他们全部消灭,只求每人打倒一头,让他们炸了群逃到别的地方,再让别的猎手去收拾他们。你们一定要牢记,能打倒野猪,还能不让野猪伤害了自己,才是真正的好猎手!大家听明白了吗?”
这些猎手工人这才明白,原来游击战就跟自己打野猪群是同样的道理,一个个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于是,他们悄悄摸下去,各自选准了目标,还看好了撤退的路径,只等周老师的手枪响了便一齐开火,然后再利用满山的怪石掩护自己,回到指定的地点集合。他们都明白,野猪只有一口獠牙,眼前毕竟是军事经验丰富的鬼子拿着三八大盖,难免几分紧张。
“砰!”周易的手枪当先打响了。他把宫本四郎留给了张胜,而是打中了鬼子的报话机。紧接着,燕子岩上方迸出一团团火光,传出一片轰轰的鸟铳声,还腾起一团团烟雾。宫本四郎做梦也想不到,刹那之间,自己的士兵便倒下了十来个,有的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向他们的天皇陛下报到去了,有的则在地上鬼哭狼嚎。其他的鬼子毕竟久经沙场,不等命令便很快瞄准了烟雾升起的地方射击,歪把子机枪也吐出了一串长长的火舌,打得石头上也迸出火光来。奇怪的是,对方就开过那么致命的一枪,再也没有半点动静了。
“这是什么部队?使用的是什么秘密武器?”
就在张胜瞄准了宫本四郎的脑袋的时候,他转身踢了身边一个走路磨唧的士兵一脚。以张胜的绝技,宫本四郎本来必死无疑,偏偏就是那一转身救了他的命,鸟铳里的铁码子命中了他前面的小队长,他身上只中了半把铁砂子。这铁砂子虽然多,毕竟不能致命只让他趴下了。卫生兵手忙脚乱给他检查,身上足足有十几处伤口,却实在一时无法取出弹头来,痛得他直哼哼,顺手劈了卫生兵一耳光。
周移看到刹那间倒下十几个皇军,连宫本四郎也受了伤,吓得魂不附体,暗自庆幸自己福大命大。听了宫本四郎惊诧,连忙讨好地说:“少佐,这不是什么秘密武器,而是我们中国古老的鸟铳,用来打野兽的。”
“八嘎!你得良心大大的坏了!”宫本四郎反手劈了他一耳光,“我们是大日本皇军,怎么能说成野兽?”
周移被这个耳光打得眼冒金花,才意识到自己急不择言犯了忌,让宫本四郎听来日本皇军是野兽,平时的伶牙俐齿也变得笨拙了。还亏灵子机灵,赶忙报告说,这的确是中国古老的鸟铳,许第一的糖厂有个护厂队,一向就拥有几十条鸟铳,看来是他的护厂队赶来救援了。周移也回过神来讨好地说:“少佐,这些鸟铳护厂队根本不堪皇军一击。他们肯定还跑不远,马上追上去,定准能够活捉许第一夺取秘方!”
“不!现在不是夺取秘方的时候!”
宫本四郎还保持着清醒,这美国飞机的轰炸,雪峰山上方中国军队的炮火绝不是偶然的,说明他们也在全力救援许第一,接踵而来的肯定还会有中国军队的步兵。他听出了,在古老鸟铳的声音里,分明还有手枪的射击,再从他们打了就跑的战术上看,又分明是共产党游击战的战术。他还知道,中村的师团已经在撤退,根本不可能派出援兵来增援,自己的残兵已经陷入了国共两方的包围圈,才是真正的不堪一击。在这随时都会有灭顶之灾的关头,他脑子里的武士道精神不觉出了窍,再也不敢梦想什么夺取秘方成为大和民族的英雄了。唯一的活命希望,就是尽快脱离险境,争取追上中村师团。当然,这都是不能让这两个中国人知道的。于是,他紧张地用日本话发出撤离的命令。
“少佐,你要带上我!”草丛里,一个受伤的士兵在哀求。
宫本四郎停顿了片刻,抽出指挥刀走到他面前。眼下的处境,带着重伤员势必成为他的累赘。本来,在中国战场上,日本军队有不许丢下士兵的尸体的规定。随着形势的吃紧,这条规定渐渐改变了。他俯下身来,阴沉地说:“支那战争以来,有多少皇军将士在异国捐躯了,这是他们的荣耀。你放心,我会带着你的灵魂回到日本去!”说着,把刀递过去,让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些士兵听到一声惨叫,眼里都涌出泪水来,却谁也不敢露出怨恨,一个个踉跄而行。见了这情景,周移和灵子魂飞魄散,不知什么时候厄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富安把霞天交给了许第一,便急急忙忙离开了。此时他明白,靠着自己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夺到秘方的。可是这么把霞天这个包袱扔给了他,他们就走不快,自己就还会有机会。他也知道许第一他们在躲避日本人,只是不知道日本人在追杀许第一。如果宫奔正平还在,他也许会借助日本人的力量,可他们都死了。尤其是霞天被日本人糟蹋之后,他心里也充满了仇恨,更何况小玉毕竟是亲生妹妹,不愿像周移他们那样去投靠日本人。许第一他们是朝着枫木亭方向去的,可枫木亭那边正好是土匪张云卿的地盘,应该不会拒绝送上门的帮手。唉,自己怎么早没想到他们呢?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呀!
他也不敢走大路,专拣少有人迹的羊肠小道,衣服被荆棘挂破了也顾不得,径直朝着枫木亭方向提脚疾走,大汗淋漓也顾不得擦一把。总算到了枫木亭,才喘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隐蔽在石壁旁的土匪头目谢三钻子看到一个人慌慌张张在东张西望,立刻拔出快慢机喝出一句黑话:“黄金灿灿谁敢黑吃黑?”
富安打个哆嗦,知道这是进入土匪地盘见面盘查的黑话,立刻双手抱拳用花钱学来的黑话回答:“白银皑皑来者原是客。”
谢三钻子听出是海底行话,却一眼就看出是个陌生人没有放松警惕,继续用黑话盘问:“既然来者是客,外婆几个女?”
富安暗暗吁了一口气:“女儿八个,有奶就是娘。”
谢三钻子这才从石壁后面走出来,仍然沉着脸喝问:“什么人如此大胆,明知枫木亭是我们的地盘,还敢来探风头,你就不怕扒了你的皮?”
富安见他收了枪,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便大着胆子走上前去,说此来并非探风头,而是有一份厚礼想要送给张老爷。谢三钻子打量着他冷笑说:“看你一身破旧,只怕是来讨衣食的,还能有什么厚礼?”富安笑嘻嘻地说:“我在高沙有店铺,倒也衣食无忧,就不知张老爷喜欢什么?”谢三钻子仰面大笑:“我们老爷喜欢的东西可多了!金钱美女,粮食布匹都喜欢,当然最喜欢的是这个,难道你能有这种厚礼?”说着,那起手中的快慢机掂了掂。
富安狡黠地笑了:“实不相瞒,我是没有这么多东西,可我能帮张老爷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就不知你们张老爷有没有那份胆量和气魄。要是你们没能耐,就只好另找他人喽。”
听他居然胆敢说出这号话来,谢三钻子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起来:“嘿嘿,在张老爷的地盘上,居然还敢口出狂言,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斤两!”说罢,将左手食指伸进口里,发出一阵长长的唿哨。
这唿哨悠长响亮,在山谷间激荡出更加响亮的回音,居然引得山鸣谷应。但见顷刻之间,四面八方冒出三三两两的土匪,一个个面目凶狠,有的端着枪,还有的手提长长的大砍刀向他包操过来。富安却面无惧色,倒背着手看他们走近,一边机灵地打量他们。他终于看到,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壮汉在几名精悍的马弁簇拥下大摇大摆走过来。眼前的山路崎岖陡峭,他们居然健步如飞,迅即来到身前。富安听说匪首张云卿有一副好腿脚,能够抓住奔犬的狗尾巴还不肯相信,此时不得不相信那是真的。
眼看张云卿到了跟前,富安赶紧上前施礼:“高沙小民齐富安,特来拜见张老爷,恳请张老爷收纳!”
张云卿目光炯炯打量着他,不经意地说:“你既然前来投靠,刚才三钻子说,你还有一笔厚礼,不知是真是假?如果胆敢扯谎,我虽然舍不得子弹,钢刀却磨得锋利了的哪!”
富安一路早就想好了,这个张云卿是雪峰山巨匪,手下有二百多条枪,打家劫舍纵横湘西二十多年,官府一直对他头疼,对他进行过几次招安。无奈他匪性难改受不了拘束,最终还是拉着队伍上了山。中央军举行雪峰会战,也一时无暇顾及派兵剿灭,曾通过线人传话过去要他归顺政府。今天宫本的残兵进入了张云卿的地盘,正是鼓动他的好机会。
他不卑不亢地说:“小民前来投靠,确实有几笔厚礼,不知张老爷是否有兴趣收取?”
“哦?三钻子说有一笔,你竟然还能有几笔?”张云卿立刻生产了浓厚的兴趣,一脚踏在岩石上,“你说说看!自从中央军来了,我手下的弟兄窝火了好一阵,早就憋不住了!”
富安当即侃侃而谈:中央军大军云集,可不是冲着张老爷这几百条枪,而是为着打日本鬼子来的,尽管大可放心。听说他们曾给张老爷传过话,希望你的队伍归顺,张老爷和弟兄们正在犹豫。眼下正有一个绝好的机会,鬼子一股人马不知为什么进入山脚下,被美国飞机和国军的大炮打得落花流水,眼看就要逃跑了。说到这里,他立刻把声音提高了:“张老爷,我听说您的队伍不缺钱粮就缺枪支弹药,您就甘心眼睁睁看着鬼子送上门的东西又从眼皮下溜走吗?张老爷,那可是上好的日本三八大盖,还有机关枪哪!如果您能从鬼子手里夺得了一批武器,老百姓都要夸奖您是抗日英雄,不更就如虎添翼了吗?”
“他娘的!老子十八岁就拉着杆子上山,什么时候怕过谁?”张云卿双眼一瞪,一拍大腿跳起来,正要下令干一仗,忽然又缩回手,“不过嘛,听说中央军都打不过日本人,才让他娘的鬼子到这雪峰山来了,鬼子兵可不是那么好打的哩。”
富安看得出他已经动心了,立刻抓住机会使出《三国》里诸葛亮惯用的激将法:“张老爷,就在刚才,许第一的护厂队凭着几十条鸟铳,尚且干掉了一批鬼子,难道您手里几百条枪,还抵不上许第一的护厂队?我观察过了,也就三十来个鬼子兵了。您要是不动手,万一山上的国军派了人马来,或者许第一的护厂队尝到了甜头追上去,他们吃上了大肥肉,您连汤都捞不上喝一口,后悔可就迟了喽!”
“你娘的!你敢说老子的队伍比不上许第一的护厂队?”张云卿生性狡诈多疑,立刻怀疑他是官府派来的,“你安的什么心,想要老子的队伍跳火炕借刀杀人?老子先杀了你!”
霎时间,所有的枪口对准了富安。富安心里怦怦乱跳,却按照《三国》里的说客那样面不改色反而大笑:“人人都说张老爷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想不到连送上门来的厚礼都不敢去拿,反倒要杀我这个送礼的,算我瞎了眼!”
这时,三钻子悄悄把嘴巴附在张云卿耳边嘀咕几句,张云卿也哈哈大笑,重重地拍拍富安的肩膀:“好!你没有瞎眼,这份厚礼我收下了!”说着转过头大声命令部下:“你们听清了!他娘的许第一的护厂队都敢打鬼子,老百姓背地里都骂我们是土匪,今天就要他们睁开眼睛来看看,老子的队伍也是响当当的抗日英雄!”
张云卿的队伍,大多是贫苦农民,家里也有婆娘姐妹妯娌被鬼子糟蹋的,一听让他们打鬼子,全都高兴了。他们毕竟都是刀丛里滚出来、弹雨里钻出来的硬汉,很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也不要怎么指导,便朝着宫本四郎的队伍包抄过去。
宫本四郎带着三十多个残兵,恨不得插翅离开燕子岩,早点跟上中村师团的队伍。无奈他身上中了铳伤铁砂子无法取出来,还有好几个士兵也身上中了或多或少的铁砂,一路上哼哼唧唧,实在提不上速度。周移和灵子两个心里怀着鬼胎,想凭着自己是本地人熟悉地形开溜。可他们想到的宫本四郎早已想到了,命令他们在前面带路,吩咐士兵眼珠子不错一下盯紧了,防备他们趁机开溜。周移只得死心塌地带着他们,一心早早离开这不测之地。
看看走出了燕子岩,再也没有鸟铳出击,更没有军队追击的迹象,宫本四郎又狂妄起来:“周会长,看来许第一的护厂队也不过如此。我后悔没有听你的劝告,趁机把他抓住。”
周移明白他这不过是是虚张声势罢了,只得赔笑说:“少佐,现在再说这些都晚了。我们还是抓紧赶路,跟上中村将军的大部队要紧!”
宫本四郎还是驴倒了架子不倒,大肆吹嘘还在明朝的时候,他的先祖只带着区区两百多人,从定海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横扫了整个浙江又全师回到东瀛的英勇事迹,狂妄地说:“别看我们只有三十多个人了,中国军队是皇军的手下败将,前面有中村师团大军,他们都不敢出来追击,你放心带路好啦!”
话没说完,只听到四面响起一片高呼:“杀啊!杀鬼子啊!”“放下武器!缴枪不杀!”声音震动山林,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呐喊,分明还有机关枪劈里啪啦。
宫本四郎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法螺刚刚吹响,就半道上杀出一彪人马来把他们包围了。他慌忙扑向一块巨石,然后抽出指挥刀命令部下就地抗击冲出包围。他的士兵知道报话机已经在伏击中被打坏了无法联系中村师团,根本不可能指望援兵来救援了,有的只顾着寻找安全隐蔽的地方躲避,有的绝望地自杀,竟然还有真的举枪投降的,哪里还敢梦想冲出包围?自从来到中国战场,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宫本四郎气得嗷嗷叫,也顾不得身上有伤,蹦过去就要刀劈几个举枪投降的士兵。
就在这时,张云卿双枪齐发将他撂倒。富安趁机大喊:“各位日本朋友,自古两国交兵,各为其主,我们张司令说了,只要你们把枪留下,走到一边去,就保证放你们一条生路!如果不从,我们的队伍都是百步穿杨的神枪手,刚才你们的指挥官就是榜样!”
那些日本兵失去了指挥,一看少佐被击毙了,仿佛一群没头的苍蝇,又听不懂富安的话,一个个问周移说的什么。周移听出是张云卿的土匪而不是正规军,宁肯落到土匪手里侥幸求生也不愿受审判,赶紧用日本话告诉他们,还率先扔了手枪高举双手走出去。那些鬼子终于明白了这是唯一的活路,也纷纷仿效。有两个鬼子还在犹豫,被另外几个鬼子夺下他们的枪咿哩哇啦说了几句日本话,也不得不高举双手走出来。
看到鬼子走远了,众土匪欣喜如狂,一窝蜂涌出来飞奔上前抢夺枪支。富安心思机灵,居然抱了一挺歪把子机关枪,乐滋滋献给张云卿。张云卿见了大喜,重重地当胸捣了他一拳以示赞赏:“好好好!好小子,凭这份厚礼,够得上老子半个军师!”
那些鬼子得了性命,按照张云卿的指点,朝着高沙方向走去。周移和灵子恨不得早点离开,不料富安却让两个中国人走回来。周移和灵子怀着鬼胎,惊惶着走过来,富安从石头后面看出了两人,也是大吃一惊:“想不到真会是你们!”
周移也万万想不到,会在张云卿的土匪里遇到富安,只得强装笑容跟他招呼:“齐老板,这真是风水轮流转,周某今天也转到张老爷门下,和张老爷交个朋友来啦!”
富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知道他话里含有深意,便转身对张云卿说:“张老爷,这是武冈县城旭日坊的周老板夫妻,不幸被日本人逼着带路。这可是个仗义的血性好汉,将来少不了有用得着的地方,值得一交!”
张云卿眼线众多,也知道周移其实是武冈县维持会会长。他不但心狠手辣,还老谋深算看准了富安是个阎王爷面前也敢捣鬼的,当即一针见血揭穿他:“小兄弟,有道是光棍眼里揉不得沙子,你就不要当面捣鬼,把堂堂周会长说成周老板了。我连日本人都放过了,难道还会为难周会长吗?周会长,你说呢?”
这么当面被张云卿揭穿了,富安不得不佩服张云卿精明强干,自己这点小聪明根本玩不转,只得涎着脸赔笑辩白:“张老爷真是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法眼。您说得一点没错,周老板就是周会长,这份厚礼就是周会长给您送来的。周会长您说是吗?”
有人给送来个带把的烧饼,周移当然顺手接过来:“张老爷,我也久闻您的大名,只是无缘拜见。实不相瞒,我也知道您的队伍什么都不缺就缺枪支弹药,才将计就计把日本人带到燕子岩来的。您的队伍一下子得到了这么一批军火,可都是您过去花上大价钱也买不到的东西哟!我也不图您记我的情,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张云卿狡黠地一笑:“好说好说!你我都是江湖人,有道是‘四海之内都是兄弟’,你给送来这么一份厚礼,当然是朋友嘛!周会长,如果你不嫌弃,一同到山寨叙叙如何?”
周移深知,宫本四郎一个中队遭到全军覆没的命运,日本人绝不会轻易饶恕自己。那一边呢,眼看着许第一居然大难不死,他身后还有个周易是省锄奸委员,也肯定不会放过自己。此时此刻,他才感觉到虽然天地之大,已经很难有自己的容身之地,跟着人多势众的张云卿也绝没有好果子吃。他立刻朝张云卿拱拱手:“张老爷,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中日两方胜负未分,我还得回去周旋维持一二。今日的再生之德,容我日后回报!”
张云卿看出他不愿放弃当官的威风,何况自己也不愿这么一个敢于出卖祖宗的家伙留在身边,不如放长线钓大鱼,便朝他略一拱手说:“也好。我也知道,我手下这帮弟兄都是刀口舔血的粗人,只知道风高放火月黑杀人,没一个晓得那些官场里的弯弯绕,正想结交周会长这样的高人呢。日后我的弟兄若是有了什么难处,还望周会长在官场多多照看喽!”说着又看看富安:“至于这位小兄弟,就留在我队伍里好了。”
就这样,张云卿放走了周移,让富安跟着他到山寨入伙。
走了不远,富安想到周移毕竟有日本人作后台,实在是自己夺取许家秘方的最大障碍,不如借张云卿的手把他除去,便低声嘀咕说:“张老爷,这家伙是个汉奸,不如把他杀了,以后无论官府还是老百姓,都会说您是抗日锄奸的大英雄哪!”
“是吗?”张云卿回过头来,两眼闪出锐利的光芒盯着他,似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看透,直看得他心里发毛,才格格大笑:“小子,你还嫩了点,老子本来就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才不想当什么抗日锄奸的大英雄哩!”
他这么一说,那帮土匪是放声哄笑起来:“哈哈哈!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的时候,老爷就拉杆子上山了,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张老爷学着点,少不了有你吃香喝辣的日子!”
周易和张胜他们袭击了鬼子兵,便迅速转移了,但他们并没有走远,隐蔽在山上注视着山下的一举一动。当看到张云卿的土匪居然也冒出来包围鬼子,还击毙了宫本四郎缴了残余鬼子的枪,张胜又是惊诧又是懊悔。
周易沉思着说:“日本人侵略我们中国,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自然会激起天怒人怨。张云卿虽然是匪首,可他毕竟还是中国人,手下大多是贫苦农民,在这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刻能够出来打鬼子,可见还没有泯灭一个中国人的良心,并不是坏事。我们护厂队人手少,还有重要任务,就让他们得手吧。”
张胜若有所思只得点点头。正在这时,许第一听到下面没有动静,又带着小玉和两个护厂队员折回来。周易关切岩洞里避难百姓的安危,看到缴枪了的鬼子已经远去,土匪也兴高采烈扛着枪走回匪巢,赶紧带着他们走向燕子岩察看。
许第一正要往洞里钻,周易看到岩洞里还在冒着淡黄的毒烟,赶紧一把将他拉住说:“这是毒气,不能进去!”许第一急切地说:“里面有很多避难的老百姓,难道见死不救?”周易悲愤地摇摇头说:“我也想把他们每一个都救出来,可这是鬼子灭绝人性的毒气弹,就算进去也只是白白牺牲。我们只能早日把鬼子消灭,才能讨回这笔血债了!”小玉也劝他,不是我们忍心见死不救,实在是爱莫能助,他才不得不放弃了这徒劳的努力,泪流满面抽泣起来。
就在这时,张胜发现洞口的血泊中有一具尸体在蠕动,慌忙说:“那个人还没有死!”立刻上前把他扶起来。周易和小玉也赶紧奔过去,掐紧那人鼻尖下的人中穴,那人却推开小玉的手,冒出眼泪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好惨哪!许老板,好……惨!”
许第一也认出来,这是高沙专门在蓼水河抓团鱼的张老二,赶紧问他洞里还有人没有。张老二早已泣不成声:“完……了!两百多人哪,全都……完了!”他说,鬼子逼着老百姓进洞寻找许老板,说是谁抓到许老板赏给大洋一百块,人一进去就放了毒气弹。他幸亏常年在蓼水河里抓团鱼练就了闭气功夫,眼见乡亲们都被毒气熏倒了,赶紧闭住气和一班青壮拼死往回跑,就被鬼子的机枪扫射倒在血泊里。也亏他机灵,看到前面的倒下去了,便趴在血泊里装死。不料鬼子被土匪包围了,他自然不敢动弹。眼见鬼子和土匪都走了,跑过来的是许老板和小玉小姐,才敢放心大胆起来。
许第一这才明白,鬼子是为了杀害自己才放的毒气弹,却屠杀了两百多无辜的老百姓,顿时悲痛欲绝:“这些灭绝人性的鬼子!乡亲们都是因为我才被他们屠杀的呀!我一定要替乡亲们报仇雪恨!”
周易悲愤地说,鬼子本来就灭绝人性,你就不要自责了。张老二恨恨地说:“许老板你不知道,鬼子人生地不熟的,他们能找到燕子岩来用毒气杀害乡亲们,都是那该挨千刀的汉奸带路。那男人我认不得,就是你家的女佣灵子给鬼子带的路哇!你可不能放过她!”
许第一连忙答应他,洞里毒气正浓没法进去,只能大家动手掩埋了洞口乡亲们的尸体,一齐回到雪峰镇去。
霞天记挂富安的安危,许第一明知他投靠张云卿当了土匪,也不敢说出来,只说姐夫有事走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霞天一向信得过这个能干的弟弟,也就不再记挂富安,一心想着替弟弟操办婚事。可是部队急着需要许家糖,许第一连睡觉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工人白天黑夜忙着加班,只得暂且搁一搁,夜晚跟小玉一起住,白天还到糖厂去帮忙。
中央军雪峰会战前线指挥部得知许第一平安脱险归来,立刻派58师师长蔡仁杰带了一面落款为“中华民国国防部”的锦旗,代表三军将士前来慰问。锦旗上写着“天下奇糖 抗日功臣”八个金光灿灿的大字,就挂在糖厂办公室的正中。
蔡仁杰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留下一个连队负责保护许家糖厂。他还传达了国防部指示:经过南线战场的实践,许家密糖的确具有防治山岚瘴气的神奇作用,还要加紧生产,以尽量满足百万大军的需要。许第一感激涕零,日夜守在糖厂里安排督促,每生产一批就让等候的各路汽车及时运送到指定的部队去。
就在他们没日没夜加班的时候,整个国际形势发生了谁也不能预料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且不说渺小如许第一小玉,就算是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还是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他们都无法预料形势会如此瞬息万变。冈村宁次在发动这场雪峰会战的时候,曾估计美国最多也就跟中国军队会合,从中国东南沿海向日本本土进攻,那时候他已经拿下了重庆解决了中国战场,再率领得胜之师挥戈东南,一举歼灭中美联军,就成为了大和民族的旷世英雄。就是何应钦,在雪峰会战之处接受中外记者采访时,也悲观地估计,抗战至少还得八年。他们根本没想到,这场雪峰会战在1945年6月草草收场,日军伤亡了将近两万人马,虽然没有大伤元气,可是美国舰队在太平洋战场彻底毁灭了日本海军,在美国“超级空中堡垒”的轰炸下,日本本土成了一片焦土废墟。8月6日,美国又在日本广岛和长崎丢了两颗原子弹,给予日本政府毁灭性打击。紧接着,苏联在8月8日正式对日宣战,在5000辆坦克的掩护下,苏联红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向中国东北和朝鲜迅猛推进,日本百万精锐的关东军不到一周就灰飞烟灭了。8月15日,日本天皇不得不向全世界宣布无条件投降。
冈村宁次的雪峰会战有一个具体目标,就是一举捣毁芷江机场,把日本军队的太阳旗插上芷江城头。他做梦也没想到,天皇通过电台向全世界宣读了投降诏书,顿时失去了知觉手足冰凉。他在次日打电报给大本营,声称让他率领百战百胜的皇军向窝囊的重庆政府投降,他实在不甘心。可是,大本营严令他:不得抗命,就地向中国政府投降!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向中国战区洽商投降事宜的地点,正好是他梦寐以求的芷江城。
1945年8月20日,冈村宁次按照中国战区的命令,派出他的代表乘飞机抵达芷江,洽商在全国办理受降事宜,确定9月9日在南京举行投降签字仪式。
得到日本投降的消息,中国城乡一片欢腾。雪峰镇的居民最先从驻军口里得到消息,个个欣喜如狂奔走相告,鞭炮店里的鞭炮都卖空了。许第一刚得到消息,就向糖厂工人宣布放假庆祝。还是周易有主见,让张胜带着人在糖厂前面扎起一个高高的牌楼,由许第一亲笔书写了“八年抗战大胜利”的大字,放响了整整一箩筐鞭炮。
高飞满心欢喜,便带着周子良的遗孤前来向他告辞,感谢他这些年来对周家的无私帮助,现在抗战胜利了,他要带着周家的遗孤回到长沙去重振如意斋。周易和许第一把他们送上车,两方洒泪而别。许第一也安排工人把糖厂重新搬回高沙。高沙的住宅和厂房被鬼子一把大火化为灰烬,就在原来的废墟上重新建起厂房。周易肩负的锄奸工作还没有结束,还担任了宝庆专署挂名的副专员,直接负责许家糖的军需供应。
想到自己当初接受了周易的指导,投身了这场轰轰烈烈的抗日救国,接连经历了那么多曲折,终于让自己的许家糖在抗日的斗争中发挥了不少作用,许第一不禁心潮澎湃,把美国飞行大队赠送的锦旗拿出来,跟国防部赠送的锦旗并排挂在一起。小玉看着锦旗上的英文和中文,都是写着“天下奇糖 抗日功臣”,也是感慨万端:“胜利了!我们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霞天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疼爱地说:“你们别光顾着替国家高兴,也该把喜事办了,让大家也替你们高兴高兴!”
张胜也凑趣说:“许厂长,工人们都盼着这一天,正好借着这抗战胜利的喜气,趁早把喜事办了吧!”许第一看看小玉,见小玉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笑着说:“好!干脆再等等,就在9月9日,日本正式向我们中国签署投降书的那一天!”
周易听了哈哈大笑:“9月9日好啊!这叫国喜家喜双喜临门!小玉,到了那一天,你可别忘了给我这个老师敬酒哟!”
正在笑哄哄的,忽然外面传来汽车的马达声。一看,原来是山姆开着一辆小吉普来了。他敏捷地跳下车,还在老远就伸出了胳膊,按照美国方式紧紧地拥抱许第一,还说出了不大熟练的中国话:“许先生,我最尊贵的朋友,你们中国的抗战胜利了,你帮助自己祖国的神圣义务已经完成了。我来中国参加抗日的任务也完成了,很快就要回到美国去。许先生,我爸爸又来信了,让我邀请你一起去美国发展,请你能接受我的邀请!”
许第一可没想到,山姆会在这个时候到来,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周易看出了许第一的犹豫,机敏地说:“山姆上尉,也许你还不知道,许厂长就要举行婚礼了。他的妻子,就是他身边这位小玉小姐,也是我的学生。等他们举行了婚礼,再给你答复如何?”
“噢!按照你们中国人的风俗,许先生和小玉小姐就要大喜了喽!”山姆清澈的蓝眼睛里面露出真诚的笑意,正想和小玉热情拥抱,立刻想到拥抱中国女人尤其是没结婚的妻子是严重的失礼,只得缩回手向小玉鞠躬,“请允许我按照你们中国人的礼节,祝贺你们白头到老——噢,还有早生贵子!我没有说错吧?”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禁不住笑开了。许第一对他说,抗战刚刚胜利,国防部还下达了生产许家糖的指令,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山姆想了想,他所在的空军大队也还没有接到回美国的命令,便请许第一认真考虑他的邀请,从手指上脱下一只戒指送给他作为礼物,然后开车告辞。就在车子发动的时候,他大声说:“许先生,我还会再来邀请你的!”
送走山姆,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周易说,这是许厂长个人的事情,别人不便发表意见,小玉还能参考。说完,便叫走张胜几个,让他们两人商量。
等他们都走了,小玉说:“第一,这事只能你自己拿主意,你周密考虑吧。”许第一沉吟着说:“我是中国人,眼下国家百废待兴,国防部下达的任务还很重,我怎么能离开?就算要走,我们也得一起走,再也不能分开了!”
小玉依偎在许第一胸前,动情地说:“第一,我也再不能离开你!山姆说的事情太重大了,还是你说得对,眼下国家百废待兴,建设一个百孔千疮的国家,正需要我们效力,我们还不能离开。”
许第一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喃喃地说:“你说得好,我们还是办了婚礼再说吧!”
小玉却说:“第一,婚礼只不过是一种形式,就不要大张旗鼓操办了。可惜仇叔遇难了,不能给我们主持,等我哥哥回来,我告诉他一声,就搬过来行了。”
许第一听了很感动:“经历了这么多坎坷,我也看得淡泊了。只要我们能真心相爱,比世界上什么都重要,就依你吧。”
再说富安跟着张云卿到了山寨,梦里都要发出笑声来。想想日本投降了,那个宫本正平身后强大的帝国轰然倒塌,周移如今成了丧家之犬不知下落,那些强大的竞争对手一个个冰消瓦解,自己却有了张云卿几百人枪作依托,这是老天爷赐给自己夺取许家秘方施展抱负的绝好机会哪!可他很快发现,张云卿一下子得到了一批梦寐以求的枪支弹药实力大增,野心顿时极度膨胀,一心想着吞并别的匪股成为湘西匪王,并不把他看做半个军师而是投靠的喽罗呼来唤去,不能不让他失望和沮丧。
这天上午,张云卿收到武冈境内另一股土匪谢光明送来的投靠拜帖,心里十分畅快,才想起叫谢三钻子把他叫了去,劈面就说:“富安小兄弟,你那天说有几笔厚礼要送给我,如今才收到一笔,那另外的厚礼呢?”
富安听了暗暗高兴,当即抱拳相告:如今张老爷有了鬼子送来的枪支弹药,眼下需要的是钱粮。他这么一说,张云卿眼里果然发出烁烁亮光,让他说下去。他知道摸准了张云卿的脉搏,立刻侃侃而谈:“富安以为,经过这场战乱,方圆富户差不多都穷了,唯一发了国难财的是许家糖号许第一,这可是一只大肥羊。我们瞅准了机会下手,就不愁钱粮了喽!”
“慢!”张云卿突然打断他,眼光仿佛锥子一般盯过去,“我记得,许第一是你的小舅子,还听说,你也就要成为许第一的大舅子了,这可是亲上加亲的铁板亲,你真让我搞他?”
富安早就想到张云卿会有这么一问,便不慌不忙把两家上一辈的恩怨说出来,才咬牙切齿地说:“张老爷,许第一表面上确实跟我是铁板亲,可他许家更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爹死不瞑目啊!大丈夫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我投靠了张老爷就是您的人,就只能心里急张老爷之所急,想张老爷之所想,不会因为是铁板亲就心慈手软的!”
“好!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能够六亲不认!”张云卿拍着大腿高叫起来。
富安立即抓住他的话头纠正他说:“张老爷,也不是我六亲不认,实在是父仇不共戴天。只要拿到秘方,我还是不忘亲情,让他和小玉过日子,不会斩尽杀绝的。”
张云卿一愣,立时省悟自己一时忘情说漏了嘴,可不能让他和手下看出自己的心思,立刻趁势改口:“对对对!我这是跟你说着玩的,我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是那小肚鸡肠的小人,不能六亲不认!”说罢,又当胸捣了他一拳,“好小子,老爷我没有看错你!从明天起,你就是我的小队长!只要你干好了这一票,老子提拔你当山寨副军师!”
富安听了大喜,赶紧跪下叩头谢恩。张云卿也当即叫过十个匪徒来,吩咐他们从此就听富安调遣,干好钱粮这一票,回来必有重赏。中午,就在山寨里摆开了酒席,算是庆贺富安成了山寨的头领,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
酒醉饭饱,富安便挑选了两个粗壮的喽罗打扮成农民模样,傍晚时分赶到雪峰镇。他安排两个喽罗听从自己指挥,悄悄找到了霞天的住处。
日本投降后,中央军立刻调离了雪峰山,糖厂没有士兵守卫,周易和小玉也有公事不在。霞天见了富安,自然满心欢喜,忙着给他备酒菜,还问他那天分开后到哪里去了,还担心他被鬼子抓走了呢。富安假意说,他看到鬼子了很担心,就从相反的方向把鬼子引开了。知道霞天跟着第一不会有危险,才等到今天才过来看望。霞天很高兴,亲自给他倒上酒,富安却说:“噢,我差点忘了,还有两个朋友呢。”霞天嗔了他一眼说:“你怎么能把朋友忘了呢?快去把他们叫来呀!”
富安赔笑着走出门,那两个喽罗趁机闪进来。霞天刚刚张开口招呼,但见一团破布闪电般塞进嘴里,紧接着一条布袋兜头罩下来,顷刻间将她套在布袋里。霞天吓得魂不附体,想要大声呼救,可嘴里塞进了破布,哪里还能叫得出?也没等她挣扎几下,就被连人带带子扛在肩膀上,只听得一阵嚓嚓的脚步声。
富安狞笑着,白森森的牙齿在黑暗中闪着光,抽出一把刀,将写好的纸条钉在门槛上。然后转身跟上两个喽罗。一个空着肩膀的喽罗心里很是怀疑,不相信这个新任的头领真会六亲不认到了指使自己绑架老婆的地步,怔怔地问他:“小队长,这真是你太太?”
“废话!不是我太太,还会是你太太?我这是苦肉计,你们懂吗?量你们也不懂!”富安没好气斥他,催促那个扛着霞天的喽罗走快点,小心被人发现跟上来,就前功尽弃了。
那个扛着霞天的喽罗呼哧呼哧喘着气,没忘了夸奖他的好计谋,舍得把自己太太绑架来施行苦肉计,怪不得老爷许愿了副军师的交椅,问他是不是径直回到山寨里去。富安果断地说:“先不回山寨。照我的吩咐,少不了会有你们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