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敌当前 赤心报国意更坚
书名:秘方作者名:钟连城本章字数:12723更新时间:2023-12-27 19:50:33
山姆走了,许第一很快从兴奋中清醒过来。别的不说,自己虽然读了私塾还读完了小学,毕竟对英语一窍不通,身边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唯一能够跟美国人说得上话的,只有小玉,也就只能向小玉了解山姆还说了什么别的。小玉却和他完全是另一种心思,急着要把上级传达的情况告诉许第一。待那些看热闹的人走后,两人走进内室密谈。
小玉向他介绍说:虽然盟军突破了诺曼底,德国失败已成定局,可太平洋战场还是相持不下,日军正以百倍的疯狂企图挽回败局,冈村宁次策划的湘西会战正在加紧进行。国军为了收缩战线集中兵力,已经有意识地放弃常德长沙,日军很快就会打过来,必须尽快采取对策。一听鬼子真就要打过来,许第一不由得紧张起来:“山姆是美国人,他怎么说?”
小玉沉着地说:“山姆毕竟是军人,军人都有严格的纪律。他只透露说,他们的飞行大队正在配合会战,是冒着风险前来找你的。山姆邀请你跟他们合作,看得出是真心的,你打算怎么办,真跟他到美国去?”
许第一踌躇起来。能够跟美国人合作打造全世界糖果界的品牌,这是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突然间像天上掉下来一块大馅饼砸在脑门上,叫他整个儿晕乎乎的分不清东南西北。想到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行当,他不能不胆怯了,苦笑一声:“到美国去?我在中国的事情都还办不好,哪里还指望到美国去?我想好了,还是办好糖厂要紧。你说,上级要我怎么做?”
小玉这才告诉他:美国飞行大队和中国空军英勇奋战,已经掌握了制空权,受到各界热烈赞扬,有关方面打算组织各界代表前去芷江慰问他们,请许家糖号捐赠一批秘糖。许第一爽快地满口答应,小玉还说:据可靠情报,日本军方正在密谋夺取许家秘糖以资军用,务必百倍提高警惕。
“这么说来,鬼子也想要打我许家糖的主意啦?”许第一觉得自己的心怦怦乱跳脑袋里嗡嗡乱响。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感觉出来,先祖传下来的秘方的确是国家瑰宝,这边美国人刚走,那边日本鬼子早已虎视眈眈磨刀霍霍了。这泰山压顶之势,自己一个渺小的肩膀如何担当得起呢?“小玉,请你赶快请周老师过来,让他帮我拿主意!”
小玉心里暖暖的,连忙安慰他说:“你别急!周老师深思熟虑,觉得最好能将计就计,他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就会尽快赶过来跟你商量。你是这方面的行家,事先拿个方案。”
将计就计?许第一豁然开朗,脸上露出了笑容:“好!我这就去安排。”
小玉也不知他有了什么主意,迟疑片刻,还是提醒他说:“第一,有句话我不得不说,这事情只能你自己心里有数,不要告诉第三个人,包括那个芳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许第一霎时不悦,“该告诉谁,不该告诉谁,我自有分寸。”
小玉明白这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得清楚的,只好苦笑一声告辞。许第一冷淡地说声“不送”,便走到糖厂去安排慰劳品。恰巧头顶飞过一群飞机,那些在天地里劳作的农民也长了见识,能识别出上面涂着猩红膏药的是鬼子飞机,有青天白日徽章的是中国自己的飞机,另外便是美国飞机,这头顶飞的正是中美飞机,都兴高采烈地指手画脚:“看看,这是我们自己的飞机!”“我们有了自己的飞机,鬼子飞机就不敢轻易祸害我们啦!”
听到这些议论,许第一心里生出从来没有过的痛快,刚才和小玉龃龉产生的不快也一扫而光。向张胜交待了精心制作慰劳品的事宜,便回到办公室去。蒋小龙满面笑容给他送过报纸来:“许厂长,新来的《大公报》,快看看!”
许第一拿过来,立刻被报纸上醒目的大标题吸引住了:《中美混编空军大队创立奇功 日本机群遭受灭顶之灾》。正文是:中央社据国防部消息,中华民国三十三年七月九日凌四时,中美空军混编大队五十余架飞机从芷江机场起飞,直奔湘阴新市。日军以为,湘阴新市至长沙乃日军军用物资运输命脉,立即全力组织猛烈炮火迎击。不意我中美空军混编大队突然转向,直扑常德白螺矶机场。白螺矶机场乃日军空军重地,集结了五十余架飞机,此时日军飞行员正在机舱里酣睡。待他们接到紧急命令登机迎战,我方飞机已直抵机场上空发动了毁灭性攻击。但见一颗颗重磅炸弹准确命中目标,整个白螺矶霎时间陷入一片火海。其时有六架日方飞机仓皇起飞,终究没能逃脱灭亡的命运。此次奇袭,日机五十余架全部灰飞烟灭,创造了抗战以来我空军最辉煌的战绩。
“大快人心!真是大快人心哪!”许第一兴奋地拍案大叫,“蒋小龙,我们空军打得好呀打得好,给我们中国人长了志气!你再到糖厂去一趟,吩咐张胜让工人加班,要保证慰劳每位空战英雄十斤许家糖。”
第二天清早,一辆汽车头上挂着大红横幅“慰劳芷江机场空战英雄”,落款是“许家糖号”,许第一站立在敞篷车的最前面,两旁的工人代表身穿“许家糖号”的厂服,起劲地敲锣打鼓。满载着许家秘糖的汽车缓缓驶向雪峰山,那些看热闹的老百姓都赞不绝口:
“咳呀呀!许家糖号好大的气派!”“这不是气派,是代表了我们千百万老百姓的心!”“许老爷在世的时候,最爱行善积德,这个少东家还要高出一筹,是爱国哪!”
正午时分,满载着许家秘糖的慰劳汽车终于来到了芷江,停在机场外面的接待处。飞行大队长勃郎上校得知中国民间代表前来慰问,白皙的面庞兴奋得通红,操着不太流利的中国话出来迎接许第一:“许厂长,请允许我代表所有飞行员,向你们表示感谢!抱歉的是,我们有纪律,机场不能允许非工作人员进去,只能在这里接待你了。”说罢,“啪”的立正,向他敬了一个美式军礼,然后伸出双臂热情地和他拥抱。
许第一赞扬空战英雄给中国老百姓扬眉吐气,勃郎却说:“许厂长,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啊!”然后才告诉他说,那天山姆带回一箱许家糖,分给了所有飞行员品赏。据那些参加奇袭白螺矶机场的飞行员回来说,以前他们在高空中作那些翻滚转向的高难度动作时,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飞行员,也难免有眩晕的感觉,可吃了许家糖之后,一个个心明眼亮神清气爽,才准确地命中了目标,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他笑呵呵地说:“我们的飞行员很感谢,正要给你请功呢!”
许第一谦虚地说:“你们不远万里来帮助我们中国抗日,这是我一个中国人应该做的!”然后向他打听山姆。勃郎上校夸奖山姆是个优秀的飞行员,他的慷慨豪爽无意中帮助了整个飞行大队。犹豫片刻,才告诉他山姆执行任务去了,一定转达许厂长的问候。
得知美国人来找许第一,就为的让许第一到美国去开发世界糖果品牌,余则平很是震惊。万一许第一答应了去美国,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大本营交给的任务怎样完成?他严厉地说:“芳子小姐,你不要总是珍惜你身上高贵的贵族血统了!你要记住,你的一切都属于天皇陛下,包括你的身体。为了圣战早日完成,该你献身的时候了!”
芳子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打了一个寒战。她本来是皇室远亲贵族,在东京皇家医院当护士,后来主动申请参加圣战,被安排到宫本正平身边的。尽管宫本正平一再指示不惜一切接近许第一,可她心里还是恪守着传统的贞节观念,骨子里鄙视平民,更不用说还是一个中国制糖的了。此刻她却咬着嘴唇挺挺胸:“芳子听从少佐命令,决心献身圣战!”
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尽管芳子决心为了她的圣战献身,许第一似乎没有接受的意思。他安排好慰问芷江机场秘糖之后,婉言拒绝了芳子同往芷江的要求,便马不停蹄出发了。余则平不得不怀疑,可能许第一身后的锄奸组织察觉出了什么蛛丝马迹,立刻进行周密部署,然后把富安叫来商量。
富安的心情很复杂。原来满以为日子一久,许第一会骨肉情深让霞天回去,自己便能顺水推舟接近许第一,谁知霞天死活不肯回许家。即便是小玉,也似乎不再是过去单纯的妹妹了,总感觉她对自己有了隔膜甚至是警觉。眼前这个余老板父女尽管说得好听,又分明背着自己干了许多勾当,只有在为难的时候才向自己透露一点无关紧要的消息,说穿了不过是利用自己替他效劳。他脑子里把三国时候的计谋转了几圈,才肯定地说:“我觉得,许第一去慰问只是个幌子,去会见那个美国佬才是真。”
余则平赞赏地点点头,给他杯子里添上开水:“李老板,你真是一语中的!我也这样判断,原本打算让芳子一道去,也不知许第一怎么想的没答应,给错过了机会。”
富安心里暗暗高兴,却惋惜地说:“听说芳子小姐已经是许第一的心上人了,怎么不坚持呢?许第一那小子我知道,只要真心爱上了一个人,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余则平眼里闪出一道锐利的光芒:“看来,许第一比我原来想象的要深沉。眼下战争到了生死关头,对于一些目光短浅的人来说,美国的确具有强烈的诱惑力。李老板,我们要设法阻挠他们,让他们的目的不能得逞!”
富安失望地说:“阻挠?我们怎样阻挠?那小子比他爹还要精,我妹妹跟了他那么久,连秘方的边都没有沾上。如今美国佬送来那么好的机会,我们只有干瞪眼喽。”
余则平却狡黠地说:“这可不像你李老板一贯的作风,你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你说到你妹妹,我倒有一个主意,不妨利用你妹妹打开缺口。”富安连忙问怎样打开缺口,余则平深沉地说:中国处于明显劣势,山姆到中国也不是随便走得了的,用不着那么担心。只要许第一一天还在中国,机会就还在我们手里。“说一句不怕你李老板见笑的话,我冷眼旁观,你妹妹对许第一还是一往情深,我还指望着你别开生面哩。反正放着这两个美女,不管许第一挑上谁,我们彼此都有好处嘛。李老板以为如何?”
“这……”富安这才明白,这个余则平原来并不是真心看上许第一,而是跟自己一样使的美人计谋夺秘方。既然他求到自己门上了,也不妨加以利用。“我跟小妹说说再看吧。”
富安一走,许第一也很快回来了。芳子迫不及待走过去,问他见到了那个山姆没有。许第一随口说,山姆执行任务去了,糖厂的事情多,就没有等他赶回来了。一听他这么说,芳子娇嗔地撅撅嘴:“真没见着?我还以为你跟着山姆到美国去了呢!”
许第一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便向她解释说:山姆是军人,他是来中国帮助抗日的,一天不把鬼子赶出中国,他就一天不能回美国去。再说呢,就算真的到美国去,糖厂还有一摊子事要处理,何况跟山姆合作的事情还八字没有一撇,不知猴年马月能不能成哩。
听他这么说,芳子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来,欣喜地说:“第一,我倒有个主意,我哥哥来信了,贵州那边远离战火,何不趁着仗还没有打起来,到贵州那边去发展?”
许第一愣住了,说他从来还没有想过去贵州发展。这么大的家业,可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还是等打完了这场仗再说吧。芳子扭着腰央求他:“你再想想吧,眼看日本人就要打过来了,究竟是性命重要还是家业重要?只要你把秘方拿在手里,到任何地方都能发展。我爸说了,虽然我家的产业毁于战火,身边还有积蓄,都拿出来帮你重起炉灶,比今天的规模还要大。”
许第一隐隐觉得,余则平不可能有那么多积蓄。芳子的话分明露出了破绽,肯定是盯上了自己手中的秘方。他蓦地想起小玉转告周老师“将计就计”的叮嘱,便故意哈哈大笑:“那好啊!等我跟仇管家他们商量了再说吧!”
芳子开心地笑了:“事不宜迟,那么你就早早决定。等你决定了,我先陪你去考察。”
过了两天,许第一突然受到一封英文来信,只知道是山姆寄来的,可究竟写的什么却只能干瞪眼了。正在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蒋小龙进来说小玉来了,他连忙请小玉给翻译。山姆写的是:
尊敬的许先生:
那天你来机场慰问,恰好我执行任务去了,很遗憾没能见面。我们完成了袭击常德日军机场的任务之后,又顺利实施了对岳阳日军兵站的轰炸,捣毁了日军大批军需物资。现在,我空军已取得了整个湖南的制空权,这里面也有许家糖的一份功劳,我为你这个朋友感到骄傲,正向贵国政府给你请功。
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父亲回信了,认定你们的产品就是当年郑和下西洋那时的“天下第一糖”,或者是你们康熙皇上御赐的“天下奇糖”。大清皇朝灭亡后,许多国家包括日本在内一直苦苦寻觅都无功而返,哀叹那个秘方也许随着大清的灭亡而湮没。想不到,在神奇的湘西土地上,那个秘方竟然还顽强地存在着,不得不惊叹你们这个古老民族顽强的活力,兴奋得整晚睡不着。父亲已经决定让我全权跟你商谈合作事项。只要你同意,我将替你办理相关手续,和你一起到美国去打造全世界最具魅力的品牌。我相信许先生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真诚地等待你的答复。
你的美国朋友山姆
公元1944年9月18日
听了小玉的翻译,蒋小龙惊喜地说:“厂长,这的确是千载难逢啊!”
许第一苦笑说:“国家正在危急关头,我怎么会离开呢?”说着转过头看着小玉,坚毅地说:“小玉,请你尽快报告周老师,我还有重要事情向他汇报。”
此时小玉的心情也很复杂,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能够到美国去开创事业,这对许多人来说,的确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她根本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一听许第一不愿离开,她相信这是出于内心的真心话,顿时感到莫大的欣慰。当他说还有重要的事情向周老师汇报,立刻爽快地答应:“好!我这就去报告!”
得到小玉的汇报,周易非常重视,连忙赶到雪峰镇会见许第一。破获了武冈县城周移旭日坊的汉奸发报机之后,许第一对周易更加敬佩,便把山姆的来信给周易看,还把芳子劝说他到贵州去考察的事情也原原本本报告了。
周易听了呵呵一笑:“许厂长这么机警,如此看来,小玉是当局者迷,太过关心了!”
许第一几分不好意思地说:“周老师太夸奖了!其实,我是记住了你的叮嘱,‘蛇有蛇路鼠有鼠路,那些间谍汉奸再狡猾,终究会露出他们的狐狸尾巴来’,才看出他们破绽的。”
他接着说,那次到雪峰客栈,芳子给他泡茶,就觉出她泡茶的方式很特别,不像我们中国的作派,当时就心生疑忌。后来悄悄请教内行,才知道那是日本茶道功夫,怪不得回到房里时眼角流泪,准是受了余则平的训斥。有了这份疑心,许第一才婉言拒绝了她随同去芷江慰问的要求。如今,芳子提出明白秘方的事,就更加警惕了。他诚挚地说:我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家里就接连遭受了丧母失兄的惨痛,根源就在秘方上头。从此之后,便对秘方有着本能的敏感。余家既然是商业世家,应该懂得每个行业都有各自的核心机密,即便至亲也不会随意打听。芳子竟然说,只要秘方拿在手里,到任何地方都能发展,就不难判断她的用心了。他感慨地说:“比较起来,还是小玉诚恳,从来没有言及有关秘方的话。”
周易也感慨地说:“这叫‘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能及时明白,我和小玉也就放心了。你们两人的情感纠葛暂且不说,你打算怎样应付芳子父女呢?”
“周老师,这事情太复杂了,即使芳子不是日本间谍,至少也是冲着秘方来的。我只知道制糖,实在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办,才把你请过来,请你多多指点!”
许第一说得很诚恳,周易也就直率地指出:日本军方密令他们的潜伏间谍夺取秘糖以资军用,这是确切无疑的。对此,我们的情报人员已作出了相应部署,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最近,战区司令部发来密电,鉴于雪峰山处在五岭腹地,春夏之季山岚瘴气很重,而参战的部队大多是北方人,已经出现不少水土不服生病的,势必严重影响军队战斗力。据历史记载,当年康熙的八旗平藩军队就是有了皇家供奉的秘糖,才不怕北方人望而生畏的瘴气,一举歼灭了吴山桂的军队。得知当年的皇家供奉秘糖就是今天的许家糖,特意订购一批秘糖供应军需,请糖厂及时作好准备保障军需。至于芳子那边,不要让她察觉出已经洞悉了他们的企图,采取虚与周旋的办法,可以明确答复愿意先到贵州去考察,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影响全局。
得悉我军也需要秘糖以资军用,许第一觉得热血沸腾。当年戚家军有了秘糖,便不畏滔天巨浪的颠簸,杀得倭寇丢盔弃甲的情景,无端地在脑子里鲜活起来。几百年过去,这些倭寇的后代又在我们中国犯下滔天罪行,自己恨自己只会制糖,不能跟军人一道痛歼万恶的鬼子兵。今天,帮助国家的军队痛歼倭寇的机会终于来了,许家秘糖建功立业的机会也终于来了!他激动地说:“周老师,我盼的就是这一天!请你转告上级,许第一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完成战区交给的任务!”
周易开心地拍拍他的肩膀笑了:“许厂长,请你别急!国家不是需要你去粉身碎骨,而是需要你保证许家秘糖的军需供应。目前的形势错综复杂,我们还得周密安排呢!你是秘糖传人,千斤重担落在你的肩膀上,别忘了日军大本营正在等着你的秘糖哩。人家飘洋过海的来了,总不能失了礼仪,还得好好照顾嘛!”
许第一没想到,周易在这么紧急的关头,居然还会这么幽默风趣,绷紧的心情也放松了。他心里灵光迸现,生出了一个大胆的计谋:原本打算高沙的车间尽快迁移,索性就原地不动,照样生产秘糖,不过暗暗换上一个药方。日本人反正打不进雪峰山来,他们想要夺取许家糖,首先会夺取高沙糖厂车间的,就让他们来抢了去。
周易眼里闪出烁亮的光芒来:“对!兵不厌诈!想不到许厂长还懂兵法!”
许第一谦虚地说:我也就懂得制糖罢了,哪里懂得兵法?这都是叫鬼子逼的。周易赞叹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还得感谢鬼子。不过,雪峰镇里面糖厂还要加强保卫,防止间谍汉奸暗中抢劫。本来想过派军队保护,又担心反而会引起日军间谍的警觉反而不好。许第一笑了:“请周老师放心!还在高沙办作坊的时候,为了防备奸人暗算,就让张胜一班工人买了几十条鸟铳昼夜值班,如今一直没有间断过。这是方圆百里都知道的,不怕别人怀疑。”
“这就太好啦!”周易听了赞不绝口,夸奖许第一真是个干大事的人才,怪不得族兄周子良那么器重,临死前还白帝城托孤。他最近看望过周子良的遗孤,跟着许盛榜过得很好。感叹过了,他又说,雪峰山沿线有重兵把守,鬼子进不来。为了以防万一,已联系军方暗中给糖厂工人配备一点枪支手榴弹什么的,防备鬼子汉奸偷袭抢夺。现在的重心是加紧生产,确保战区秘糖供应。许第一当即答应,马上安排工人加班绝不误事。
布置妥当,周易再三嘱咐许第一:如果那个芳子坚持到贵州去考察,不妨答应前去,也能识别她究竟是人还是鬼。务必临走前暗中告诉小玉,他会沿途派人保护的。
“谢谢周老师想得周到,我会随机应变的。”许第一心里踏实了。
自从担任了锄奸队工作,小玉很少回家去。她忽然得到通知,长沙即将沦陷,日军正在集结兵力酝酿新的攻势。一旦长沙失守,宝庆也就危在旦夕了。布置了应变工作,她便想到了哥哥,尤其是那个善良得懦弱的霞天。没想到,她还没进门,就看到哥哥在收拾了一个包袱,霞天在一旁悄悄抹眼泪。
“小玉,你回来得正好!”富安一看到她,连忙嘱咐她帮着照看嫂嫂。他说有急事要出门一趟,本来想让霞天到许第一那边住一段日子,可霞天嫌自己没脸见弟弟,再说他也不服气去求许第一。让霞天一个人守着店子,毕竟不放心。
小玉觉得奇怪,便说长沙沦陷了,日军正在向宝庆进攻,这么兵荒马乱的出去干什么?她知道哥哥一向作事诡秘,不肯说的事情,哪怕你用钢钎都撬不开他的嘴,只得答应抽空照料嫂嫂,还提醒哥哥说,目前局势紧急,不能在外面久留。富安满有把握地说,用不了几天就能回来,便背着包袱匆匆走了。
富安昼夜兼行,三天时间就赶到了贵州天柱县城。天柱县毗邻湘西,座落在群山环抱之中。说起来是县城,也就巴掌大一个小镇罢了。他向路人打听,没多久就找到了武昌丁字桥客栈,已是黄昏将近。
说是客栈,其实也就迎街一个小铺面,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身穿长衫坐在账房里拨拉算盘,店铺里一个伙计在招呼,看上去生意很冷清。富安一进门,那个伙计便笑脸相迎倒上茶来。富安接过茶,便问谁是余老板。
那个青年男子听了,立刻放下算盘走过来,陪笑着说:“我就是。请问先生有什么事?”
富安打量他,脑子里把他和在余则平客栈里照片上看到的全家福应对着,也陪笑说:“打搅余老板了。我是从湖南过来的,是余则平先生的朋友,奉余先生之命,前来寻找失散的他儿子余子才。”
一听“余则平”三个字,青年男子脸上便显出无限惊喜,一把拉住富安的手:“咳呀呀!我就是余子才,你说的余则平正是家父,实在失敬得很!”说着,即刻叫伙计重新上茶,赶快准备酒菜给李先生接风洗尘,“太好了!一家人失散多年,终于能够团聚了!”
三杯酒下肚,余子才格外激动,不由自主说起了武汉空袭时的惨状,几乎所有产业化为灰烬,妈妈和小妹不幸惨死,接着又和爸爸跟芳子失散,原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跟爸爸芳子团聚了,这真是老天保佑!接着又问爸爸和芳子妹妹现在可好。富安目不转睛看着他说:“他们都好,正打算过来一起团聚,还要过来办糖厂呢。”
“办糖厂?”余子才满眼疑惑,“整个家业被万恶的日本炸弹化为灰烬了,糊口都不容易,哪来那么多钱办糖厂?”
富安不动声色,说可能余老板随身带着巨资,足够办一个工厂用的,想来你不知道。余子才怎么也不肯相信,说逃难的时候就百十块大洋,怎么会有巨资呢?富安说:这年头有人大发国难財,兴许你爸发了国难財也未可知。余子才越听越糊涂,说发国难財的都是达官贵人,平头百姓能够活命就属万幸了,轮不到我们的份。富安记在心里,趁机给他倒上一杯酒:“余先生,自古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年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你就安心等待享福好啦!哦,我差点忘了,你还该给妹妹准备上好茶叶,她可是每天不能离茶叶的呀!”
“你该不是弄错了吧?我妹妹从来不喝茶。”余子才更加疑惑了。
富安还要再问,外面进来两个人,也是来住宿的,余子才只得放下酒杯过去招呼。富安吃好喝好,便让伙计带进客房歇息。毕竟接连几天昼夜兼程的走得疲惫了,加上这贵州的苞谷酒劲道大,没多久便酣然入梦了。
夜深人静,余子才正想到富安房间去照看,那两个后来的客人把他叫进去,还随手关上门。余子才心里疑惑,陪笑问他们有什么吩咐。一个斯文模样的请他坐下来,另一个早已扼住他的喉咙,紧接着一把锋利的尖刀插进了胸膛,“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哼不出声来。那伙计听到动静匆忙过来,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便倒在血泊里。
此时富安酒力已过觉得口渴,正想起来喝茶,听到临死前的惊呼,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只听到一阵脚步声,隐约有两条黑影消失在茫茫黑夜。他慌忙出来,只见隔壁昏黄的桐油灯还亮着,余子才和伙计的尸体赫然在目,顿时惊恐万状。他知道此地凶多吉少不可久留,便转身抓起包袱,迅速逃出了客栈。
一路上,富安还是惊魂未定。凭着本能的机警,他感觉出来,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暗杀,正是冲着自己来找余子才来的。策划暗杀的主谋,除了余则平还会有谁呢?幸亏自己恰好酒力醒了及时惊醒,那两个杀手怕惊动了四邻仓皇逃走,才侥幸大难不死。他也想过到余则平哪里去兴师问罪,可一想即便是傻瓜也不会承认,没准还会惹来麻烦,不如干脆装作不知道。
回到雪峰镇,正好小玉跟霞天在聊天。他装着什么事也没有过,笑嘻嘻地说:“小玉,难得你照看嫂嫂。”小玉问他事情办好了没有,他说也没多大的事,看望一个朋友。说话间放下包袱,问他不在的几天里发生了什么没有。
小玉想了想,说余老板如今开的客栈,居然也想重新经营起糖果来,向许第一的糖厂订购一大批货,眼下兵荒马乱的运输不便,也不知他怎么销售。许第一本想不答应,可他拿出了定金,只得勉强答应了。“哥,你跟那个余老板是朋友,他真有办法销售?”
“他是魔鬼,我才不跟他是朋友哩!”富安心里的怒火正无处发泄,不由得脱口而出。话一出口,立即省悟不能说出来,慌忙改口说:“他那人鬼主意很多,从武汉逃出来,几年间赚了那么多,好多人背地里都说他是生意场上的赚钱魔鬼,没准是偷偷贩大烟哩。兴许正是看中了这兵荒马乱的机会,想要狠狠赚上一笔。可惜我没有本钱,不然也想赚一笔呢。”
小玉明知他言不由衷,肯定心里还在想着谋夺许家的秘方,便婉言劝告说:“哥,别说霞天嫂嫂是许第一的亲姐姐,换上是别人,就凭许第一能够慰问芷江空军英雄的心胸,你也再不要动歪念了,还是好好跟嫂嫂过日子吧!”
霞天这才找着了机会,陪笑说:“还是小玉说得对,第一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富安,你就不要老记着上辈子的陈芝麻烂谷子了。我去跟第一说说,打虎离不开亲兄弟,还是你们兄弟俩和好了,一起把糖号经营好,爹爹在地下也会含笑九泉哩!”说话间哽咽了涌出眼泪。
富安可不高兴了,当即板紧脸说:“你别在我面前掉猫尿!亲兄弟,我跟他许第一一个姓李一个姓许,算得上哪门子亲兄弟?看在你跟我是夫妻的份上,我不跟他为难,就不要再在我面前嚼舌头嘈耳朵了!”
小玉和霞天看着他大踏步走出门去,心里都觉得很是沉重,只能各自暗暗祈祷爹爹的在天之灵,不要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候兄弟阋墙,而是同心同德外御于侮。
余则平突然登门订货,实在大大出于许第一的意料之外。生意场上,历来讲究的和气生财,把每一个上门的顾客看成衣食父母毕恭毕敬的,他不敢怠慢,亲自给余则平敬茶:“余老板惠顾敝糖号,实在让晚辈受宠若惊哪!只是这么大一批货,时间实在紧了点。”
余则平不慌不忙啜了一口茶,优雅地说:“许厂长谦虚了!据我所知,许厂长总共有四个车间正在日夜加班,何愁我这么一批货?再说呢,眼下形势吃紧,听说不少客户唯恐打仗停止了进货,你就更加不在话下了喽!莫非,许厂长还接到了大订单?”
许第一心里暗暗吃惊。战区司令部那份订单可是最高机密,整个糖厂也就自己一个人心里有数,应该是绝不可能泄漏的,这个余则平怎么打鼓不敲面——旁敲侧击呢?他立刻打出一个响亮的哈哈:“余老板真是太抬举敝号了!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除了你余老板不怕风险,谁还有这样的胆量来下大订单?实不相瞒,我也是个胆小如鼠的,唯恐兵荒马乱了开不成工,想趁着眼下局势还没那么紧,多生产一件算一件。既然余老板这样看重敝号,我就答应了!”
“痛快!许厂长果然是干大事的人,痛快!”余则平眼里闪出锐利的光芒,掏出一张中央银行的支票来,“这是定金,你的货我包了!”
许第一却缩回手,蹙着眉向他解释:洪江安江那边客户订购的货还没有交付,自己万万不敢失信接受大订单的。再说呢,已经答应了芳子小姐到贵州那边去考察,一旦去了准要耽搁一阵子,糖厂离开了自己,就更加不能生产出这么多货来,实在抱歉得很。
“这么说来,许厂长真的跟芳子去贵州?”余则平的眼光闪烁不定,“真要是这样,当然再好不过。至于糖厂产品,我相信许厂长会有精心安排。我也不让许厂长为难,就把高沙车间的产品给我如何?芳子跟你去贵州,我就留下来接收好了。”
许第一踌躇半晌,答应备好药物,把糖厂的事情安排好,就跟芳子去贵州考察。听到这样肯定的答复,余则平十分满意,便坚持让许第一收好定金转身告辞。
得到许第一的密报,周易当天晚上就带着小玉悄悄来到糖厂办公室。为了保密,许第一请蒋小龙带领张胜在房子四周巡视,仇兵则在办公室外面照料,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搅。
见了余则平交给的定金,周易哈哈一笑:“看来,余则平已经迫不及待了。许厂长,你这一招棋下得实在高明!”
许第一也会心地笑了:“他自己给送上门来,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再怎么说,鬼子在我们中国杀人放火,还抢劫了那么多财产,可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
周易分析说:余则平出面大批订货,更证实了日军大本营谋求许家秘糖以资军用的计划。从各方面情况来看,这个余则平已经浮出了水面,即便不是间谍也是铁杆汉奸。他还赞赏许第一沉着冷静从容应对,让余则平不至于察觉战区订货的计划。关键是高沙车间的产品要严密把关,不能露出半点破绽。许第一说:这是许家的独门密笈,无论外面和滋味都毫无区别,吃下去不会有异常反映,任何人也休想察觉出来。
周易听了惊叹不已:“真是了不起!我真佩服我们的老祖宗,怎么会有那么高深的智慧呢?看来,许家秘糖又要给国家建功立业啦!”
“你跟那个芳子一道,会不会有危险?”小玉一想到芳子跟许第一在一起,心里就紧绷绷的不安。“我觉得,秘糖生产是重中之重,不能让许第一离开。”
“不要紧,我会通知我们的人沿途保护。”周易早就察觉出了小玉格外的关心,“那一天,你跟着我去,总该放心了吧!”小玉脸上微微一热,连忙说:“周老师,您不是也不放心,才沿途安排人保护吗?”
周易爽朗地笑了:“你说的对,许家秘方是我们的国宝,许厂长自然也是我们的国宝,每个人有责任好好保护!”他说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看到许第一出门不久,就派人追上去说机器出了毛病,名正言顺把他叫回来,让贵州之行成为泡影。“大战在即,我怎么舍得让许厂长孤身犯险呢?万一有个差错,我岂不成了国家的罪人!”
“周老师这样周密安排,我就放心了。”小玉开心地笑了。
许第一见他们这样关切周详,心里也热烘烘的。他忙说,国家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个人的安危算不了什么,就一切听周老师的。他跟张胜他们练过功夫,紧要关头能够自保。
一切安排妥当,周易又带着小玉悄悄离开了。
对于这一切,仇兵还蒙在鼓里。听说许第一要跟那个芳子到贵州去考察,便认定许第一决心摆脱小玉,还能在更加安全的地方得到更好的发展,老脸的褶皱里都溢出笑意来:“好哇!别看我懵懵懂懂不知天下大事,也晓得该死的鬼子就要打过来了,这里不太平,还是贵州那边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到那边看好了地方,就赶紧回来搬家。”
许第一很是不忍隐瞒了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前辈,只得说很快就会回来,糖厂的事情就烦请仇叔多操心了。仇兵笑眯眯地说,糖厂的事情用不着操心,再说还有蒋小龙张胜他们操持,只管放心去吧。说罢,还学着年轻人的作派,朝他挥挥手。
许第一走出大门,招来一辆黄包车,按照事先跟芳子的约定,驶向江边码头。
只见码头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相隔停泊着两只乌篷船。他早就跟芳子说好了,乘船到了洪江上岸,再雇两顶轿子去贵州,怎么没见她的人影呢?难道余则平察觉出什么临时变了卦?如果是这样,计划就要改变了。
正在满腹狐疑,忽然从乌篷船里钻出一个人来,却是不愿见到的富安。富安却不理会他的冷淡,反而笑嘻嘻走过来:“许第一,你别这么横眉竖眼的。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亲姐夫,就不怕你姐姐伤心吗?”
“你别跟我提姐姐了!”许第一厌恶地转过身去,“我不想看到你。”
富安敏捷地跨到他面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我知道,你在等那个余芳子。可是你知道吗,她爸余则平不是日本间谍就是汉奸,一门子心思想要夺取许家秘方,正等着你乖乖地上钩哩!亏你还自负是精明强干的男子汉,糊里糊涂就中了别人的美人计,死到临头了还跟我横眉竖眼。我是看在你姐姐份上,才来救你的。”
许第一惊骇不已,本能地后退着:“我不信!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凭什么相信你?”
富安恶狠狠地说:“你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就凭我是你姐夫!当然,我也不会白白来救你,只要你乖乖地把秘方给我!”说话间,从绑腿上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来。
许第一被他堵住退路,正在思谋对策,却见另一只乌篷船划过来,船头上站立的正是余芳子。此时的余芳子不再是原来弱不禁风的小姐,熟练地划着竹篙,大声呼唤:“第一你别慌,我在这里呢!”
许第一惊愕地看着余芳子,没提防富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拖上船,顺手抄起竹篙猛力使劲一撑,脚下的小船飞箭一般射向江心,把芳子的船甩开了十几丈。芳子使出吃奶的力气,终究是个女流之辈怎么也赶不上。她干脆放弃了追赶的努力,喘息着招呼:“富安,有话好好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嘻!也不想干什么,就跟你一样,想得到秘方!”富安嗤笑着,手里的竹篙却撑得更快了,霎时远去了几十丈。
余芳子大惊失色,赶紧又操起了竹篙呼喊:“第一,你不要相信他造谣诬蔑!你过来,跟我到贵州去!”
“去你娘的吧!”富安手头加紧撑篙,嘴里也没闲着,“你们暗地里派人到天柱杀人灭口,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就别做梦啦!”
余芳子知道身份已经暴露,也就不再掩饰了。她一手持篙,一手拔出手枪,得意地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就不跟你们兜圈子了。不错,我是为了秘方来的。天皇陛下的大军就要打过来了,只要把秘方交出来,皇军正需要你们效劳,还会大大地重用,不要执迷不悟!”
到了这一刻,许第一什么都明白了。没想到半道上杀出个富安来,让芳子过早地露出了真面目,一切全给搅乱了,不可能指望周易他们的保护了。江水滔滔,一个是仇人儿子,另一个却是日本间谍,都是冲着自己手中秘方来的。他果断地说:“富安,别听她的!我知道你水性好,把竹篙给我,快跳下河去找我姐姐!”
富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呢?”
“别管我!”许第一只能豁出去了,“我就是死,也不会把秘方给鬼子!”
富安眼里闪出烁亮的光芒大声疾喝:“对!不能给她!干脆给我好了!”他一边抓紧竹篙,一边伸出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