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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迷雾障眼  铮铮硬汉坠情网

第14章 迷雾障眼  铮铮硬汉坠情网

书名:秘方作者名:钟连城本章字数:14366更新时间:2023-12-27 19:50:33

小玉看着余芳子羞愧离去,便见好就收,委婉地说:“许厂长,糖厂的事情够你忙的了,周老师交给的工作还没有理出头绪,还得烦劳你多多操心呀!”

许第一也就坡下驴,佯笑着说:昨天刚从芷江送货回来,顺便买了一尊芦笙,一路旅途劳顿身心疲惫,便学着吹吹散心。自己从小就吹过吹火筒,哪里晓得吹什么芦笙?芳子小姐到底是大城市出身的有知识,就热心教我曲调。你这么风风火火的,看把她给吓跑啦。

小玉以前也认识这个余芳子,觉得是一个腼腆的古典小姐,却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胆大的时候,很快就取代了自己跟许第一如此亲近。她心底喟然一叹,也明白自己如今毕竟跟许第一没有了恋人名份,也就没有了理由干涉他和别的姑娘交往。她很快镇定下来说:“对不起,打扰了你的雅兴!若不是事情紧急,我也不会这么风风火火。”

听她这么说,许第一也平静下来,忙问她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小玉警觉地感到有人在暗中注视,便收住嘴走进办公室,低声告诉他:周老师得到可靠情报,武冈县境内有一个汪精卫卖国伪政府的地下组织,专门替日本人搜集情报,很可能雪峰山里面隐藏了日本间谍。就在前天,从武汉起飞的日军飞机频繁出动,尽管芷江机场进行了充分准备,还是给日军飞机的炸弹破坏了跑道。看来,日军是得到了准确的方位,值得我们百倍警惕。

“前天?我是前天才从芷江回来的。”许第一眉头拧出了疙瘩,蓦地想到自己刚刚从芷江回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蹊跷了。

小玉两眼烁亮盯着他,仿佛要窥透他的心底,好一会才说:“听说,那个芳子小姐也跟你去过芷江,可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

许第一忙解释说:芳子小姐是大城市出身的人,对雪峰山里面的东西觉得新鲜,反正雪峰镇的生意也清淡,闲着没事,听说糖厂要到芷江那边去送货,就跟着到那边去游玩几天欣赏湘西的神奇风光,倒也没有生意上的事情。小玉似乎不经意地问他,到了芷江以后,是不是整天跟芳子小姐在一起,一游玩了什么神奇的地方,也说给自己开开眼界。许第一苦笑着说:“我是个生意人,又要送货又要结账的忙不过来,哪有那份闲情逸致?”见小玉沉吟不语,又补充说:“就算芳子小姐,也不过是闲逛罢了。她人生地不熟的,就买了一大堆东西,还给买了一尊芦笙,哪能真看到什么神奇的风光!”

“你说的倒也是。听说她父女俩是从武汉过来逃难的,还能这么富裕还有这份闲情逸致,也够得上奇女子了!”小玉含糊地赞叹一句,也没有再问别的,只说周老师最近很忙,可能抽不出多少时间过来,我们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

许第一急了,说糖厂一大摊子事够忙的,也就知道如何把糖做好。别说捉间谍抓汉奸,就算那间谍汉奸站在面前也认不出来,周老师不过来指导,这可怎么办呢?小玉解释说:周老师管的湘西锄奸,有许多重要事情要操劳,那侦查间谍侦破汉奸组织的事情,自然有专门的情报人员负责,用不着担心的。我们说到底也就是锄奸的外围人员,当然还是干好各自的本职,办好糖厂的事情就是你的本职工作。周老师交待了,蛇有蛇路鼠有鼠路,那些间谍汉奸再狡猾,终究会露出他们的狐狸尾巴。我们在各自干好本职的同时,平时多留心周围可疑的人和事,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就盯紧了,再报告给周老师,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许第一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可周老师不在,我们要是发现了情况怎么办?”

小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周老师安排了,具体事情由我负责。只是,糖厂方面的事情我可顾不上了,还要请你多担待。”

许第一爽朗地笑了:“我早就说过,我许第一没有别的本事就知道做糖,眼看着鬼子快要打到家门口了,空有一腔报国之志使不上力气干焦急。你能跟着周老师锄奸,就是替我许第一出力,感激都还来不及,怎么反过来让我‘担待’呢!你说说,还要我作什么?”

看到他这么慷慨激昂,小玉很是感慨。如果没有上一代的恩怨作梗,自己早就跟第一是名正言顺的恩爱夫妻,一起投身抗日救国斗争的行列,那该是何等自豪!她很快控制住内心的情感,平静地说:“我真是为这来跟你商量的。周老师看准了,眼下的雪峰山成了全国抗日战争的中心,无论日本间谍还是汉奸,都会钻进来加紧活动,雪峰镇会成为他们的重点。我们要发动老百姓,提高警惕擦亮眼睛,及时发现他们。”

她本来还想提醒说,那个芳子小姐父女身上的疑点很多,他们的阔绰生活跟他们的微薄收入不相称,余则平跟武冈县城旭日坊老板周移经常秘密接触,余芳子去了一趟芷江回来,芷江机场就遭到了日军飞机的猛烈轰炸,其中大有蹊跷。但这毕竟只是疑点,说出来也许会引起许第一的反感,那就适得其反事与愿违了,终于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许第一跟着小玉走出糖厂,仇兵就把蒋小龙叫过来埋怨说:“看你这办公室主任是怎么当的!你忘了,老东家就是得知小玉是仇家的女儿才活活气死的,第一能忘记,我能忘记吗?你看看,我们搬进雪峰山,她也厚着脸皮跟着进来了。你倒好,还背着我给她钱!”

蒋小龙知道仇兵这财务部心眼细,只得耐着性子向他解释:仇主任错怪我了,这都是经过厂长批准的。前不久,小玉在长沙中学读书时的周老师来过,说鬼子就要打到雪峰山来了,动员许厂长参加锄奸工作。许厂长二话没说,就答应每月给一百大洋津贴。小玉是那个周老师器重的,还负责一方的锄奸工作,才每月给她四块大洋津贴。

仇兵听了合上账簿,还是咕哝说:“论起理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鬼子都快打到家门口来了,第一拿出钱来支持抗日,我从心里头赞成,也不心疼这四块大洋。我是在担心,那个小玉太聪明能干了,她那哥哥更不是省油的灯,万一第一把持不住受了迷惑,许家的秘方就难保不落到别人手里,叫我怎么对得起去世的老东家呀!”

“仇主任,您就别看戏流眼泪——白替别人难过啦!”蒋小龙拿过账簿,哂笑着屈起指头弹了弹,“我冷眼旁观看得明白,我们厂长不会受到小玉的迷惑。”

仇兵一听,浑浊的老眼里闪出惊异的光亮来,赶紧问他是怎样看出来的。蒋小龙笑眯眯地,把他细心观察到的情况慢慢道来:从芷江回来后,许第一经常捧着芦笙呜哩哇啦吹;只要他一吹,那个芳子小姐准会跑过来指点。说是指点,可瞎子都看得出来,男大女大的粘在一起,厂长心里还会有小玉的位置吗?

听说第一跟芳子小姐粘在一起,仇兵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他曾得过相士指点,粗通《麻衣相法》,平时总爱留心每一个人的面目眉宇,对照着相法上的论断悉心揣摩,凭浓眉大眼厚嘴唇判断憨厚忠诚之士,根据目光闪烁推测奸猾之徒,作坊里的工人便是依照相法精心挑选出来的。他认定小玉眉宇间有一股勃勃英气,能够助夫成大事,可惜是仇家女儿。那个芳子眉清目秀,难得的是眉宇间有一股温婉服从之气,属于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只是芳子也是不知根底的外地人,还要细心考察才行。

他当即点点头说:“这也好!你给留心点,我自有主张。”到底有什么主张,时机不到他不会说出来。

过了几天,许第一提着两盒许家糖前去拜访余家。芳子一见许第一,眼里闪出惊喜,脸颊笑出了深深的酒窝,余则平连忙起身相迎:“许厂长大驾光临,实在叫我受宠若惊!”

“我是来行谢师礼的。礼轻人意重,还请余老板笑纳!”许第一将许家糖放在桌子上。

余则平谦虚地说:小女只不过是班门弄斧,让许厂长谬赞了。许家糖是天下奇糖,沦陷区有多少人徒然羡慕而不可得,我们侥幸来到高沙,就有幸天天品尝,实在是三生有幸。一边抚着精致的包装,意味深长地说:“许厂长,看来我们两家缘份不浅呀!”

他这么说,芳子早已羞红了脸颊娇嗔开来:“爸!你别光记得天南地北闲聊,许厂长是贵客,我给泡茶啦!”余则平忙陪笑,请许第一进去喝茶,自己却坐在店门前照看。

许第一看到芳子在内室里向他招手,迟疑片刻,只得走进去。内室修饰得十分雅致,散发出一股淡雅的幽香。他还看出来,芳子泡茶的方式很特别,跟他在武冈县城看到的不一样。武冈县城那些有身份的人才泡茶,也不过是冲上开水便盖上盖子,待一会再慢慢品尝。芳子的办法可不一样,冲上了开水泡上一阵,却要盖上盖子沥去重新再泡。还笑吟吟地解释说:第一遍是冲水去除苦涩,第二遍才是茶,需得慢慢品才能品出韵味。

“我可是第一次才知道,喝茶还有这许多讲究。”许第一禁不住笑起来。

芳子微笑着,说喝茶的学问可深着哩。可惜今天没时间准备,待有了时间,再让你开开眼。正要说下去,忽听得外面一声咳,芳子立刻打住了话头转身出去。趁着这工夫,许第一看到墙壁上挂着一个玻璃相框,镶嵌着一张全家福照片,不觉走过去端详。照片正中端坐着一对中年,不用说是余则平夫妻,左边站着一个年轻男子,右边则是余芳子抚着一个小姑娘。他看不出那个年轻男子是余家什么人,像是她哥哥,也许是恋人。

正在胡乱猜疑,余芳子无声无息走进来,看到他站在相框前端详,眼里噙着泪花,没等他开口询问,就啜泣着说:“这是我的一家。妈妈和妹妹被飞机扔下来的炸弹炸死了,哥哥在混乱中失散,现在还不知死活。”说着,又低声抽泣起来。

许第一也心里酸酸的,恨恨地说:“都是万恶的日本人,毁了你们一家。”芳子默默地递过茶杯,念叨着说:“我好想哥哥,梦里都和哥哥在一起。”

许第一忙安慰她,雪峰会战就要开始了,等战争结束,你哥哥准会回来的。芳子抹了一把眼泪:“谢谢你吉言。我就等这一天,相信我们最终会胜利的!”

许第一这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果然心胸里仿佛被洗涤得清清爽爽,说不出的畅快,霎时鼓起了从来没有过的勇气:“芳子小姐,现在你能回答我了吗?”

还在从芷江回来的路上,许第一曾当面提出愿意终生陪伴芳子让她能天天吃到许家糖。芳子回答说,这是终身大事,必须得到爸爸的同意。现在,许第一亲自走到家里来再次提出来,这让芳子无从回避。她惊慌地调开眼光,将余则平叫进来。

余则平斟酌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本是天经地义的。许厂长如此看重芳子,足以让我们父女俩感激,却实在不敢贸然答应。”他的理由很简单,现在兵荒马乱,芳子的哥哥生死未卜,不忍心谈婚论嫁。他还一针尖血地指出:“恕我直言,当初许厂长眼看就要跟小玉小姐成亲了,就为着小玉小姐是许前辈仇人的女儿,许前辈惊恐去世,你们才各自东西。余某自知也是你们心目中不知根底的外来人,岂能重蹈覆辙?”

这么直截了当的当头棒喝,许第一半晌无言。他很快镇定下来,明白余则平的话另有深意,首先就不放心自己会跟小玉重修旧好,再就是担心仇兵从中阻挠。他讷讷地说:“余老板,我对芳子是真心的。我和小玉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爹去世,我的事情我作主。”

余则平这才换上笑脸:“如果许厂长能自己作主,那就另当别论喽。性急吃不得热米粥,容我把小儿找到,再从长计议吧!”

得了这可模棱两可的回答,许第一满心高兴,答应帮助寻找芳子的哥哥。余则平也很高兴,谢过了许第一,还让他抽空多来玩,反正芳子也没多少事情,如果再到洪江安江什么地方去送货,也捎带上她开开眼界,总比闷在屋里好。

许第一的糖厂搬进了雪峰镇,连向望发也钻进雪峰山的小店里,这让赖光辉周小平他们空落落的。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许第一拿出钱来资助周易的锄奸工作,每人每月发给两块大洋津贴,立刻动了心,央求许第一让参加锄奸。许第一知道此人是个出了名的通城虎,经常出入赌场茶馆甚至妓院,跟三教九流混得很熟,专一刺探别人的隐私换取酒饭,富安跟霞天的事情就是他刺探出来败露的,对他很有几分厌恶。周易却对他另有见解,说蛇鼠出洞都会留下痕迹,很多阴谋诡计都是那种肮脏的场合进行的,此人既然能刺探隐私,不妨因势利导加以利用当线人。于是,也发给两块大洋让提供消息。

这天上午,赖光辉向许第一提供了一个消息,说亲眼看到娄小三走进了向望发的店里,鬼鬼祟祟的准没有好事。许第一调侃他说,娄小三人称钻地鼠,其实也就一个货郎,就靠走村串户的混几个钱过日子,怎么就能说他没好事了?赖光辉涨红了脖子,一口咬定说娄小三当年就是齐贵荣的狗腿子,自从齐贵荣死了就投靠了旭日坊老板周移,他如今大老远的走进雪峰山寻找向望发,还能有好事吗?许第一沉思着说,娄小三投靠周移,这倒是个新情况,现在还不能惊动他。赖光辉听说是个新情况,便很以为是一件功劳,眉开眼笑地去了。

娄小三毕竟不愧是钻地鼠,赖光辉注意了他,他也注意到了赖光辉诡秘的神态。离开了向望发,他干脆不到高沙去,径直走向武冈县城,找到了旭日坊向周移报告情况。

“周老板,许第一最近看上了那个余芳子,准有好戏看啦。”

“哦,他不跟小玉在一起吗,怎么又看上芳子了?”周移感到很疑惑。芳子父女是什么人,他当然很清楚,可到底是芳子主动去迷惑许第一,还是许第一借机接近芳子去摸底,可就拿不准了。他是个生性多疑的人,知道周易深受张治中器重是省锄奸委员,这两起人身后是中日两国政府和军队,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会把自己卷入漩涡对自己不利。

娄小三当然不知道老板心里有那么多弯弯绕,还兴冲冲地说:“听说余老板很高兴,还让芳子跟着许第一到芷江那边游玩呢。”

“好!我们就等着喝喜酒吧!”周移不动声色拍拍娄小三的肩膀,给了他一块大洋,吩咐他往后多留神,别让那些锄奸的人看出破绽,也不要让余家父女觉察出来。

娄小三得了大洋,当晚就到一个相好的暗娼家里过了一夜,第二天才回到高沙去。走得倦了,正坐在路边一棵大树下歇息,忽然看到赖光辉走过来,便招呼说:“哎呀是老赖,好些天不见,听说你又发财啦?”

赖光辉干笑着说,最近手气差,好些天没进赌场了,穷得衣兜布贴布一个铜板都没有,哪能发财呢?说来说去还是你这钻地鼠有手段,齐贵荣一死就投靠了周老板,就有白花花的银子钻到衣兜里,快拿出来请客。说着就要掏他的衣兜。娄小三一闪身,冲他狡黠地一笑:“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加入了锄奸队,许第一每月发给两块大洋,就别在我面前哭穷啦!”

赖光辉一听变了脸,阴笑着说:“我怎么不知道呢?这可是天上掉烧饼的好事情,想来你是参加的了喽!有饭大家吃,有钱大家花,你干脆给我引荐,也让我赚两块大洋花花。”

娄小三大笑起来:“让我参加?日本人来了就是杀头的大罪,我还要留着脑袋吃饭哩!”说罢,也不管赖光辉纠缠,挑着货郎担就走。

赖光辉可不是省油灯呢,岂能听他威胁?蹿上前去一把扭住他,咬牙切齿地说:“日本人来了?眼下日本人还没有来,凭你这句话,就是铁杆汉奸,这才是杀头的大罪哩!老子抓住你就是抓住了汉奸,看你还怎样留着这狗脑袋吃饭!跟我走!”

娄小三这可傻眼了,连忙哀求他说,刚才这是开玩笑的千万别当真,情愿给他四块大洋作封口钱。说着,从衣兜里掏出四块大洋来,索索抖抖捧给他。赖光辉一把夺过大洋来揣进衣兜,得意地大笑着:“哼!凭你这么道行,也想来跟我斗?你怎么就不想想,你是钻地鼠,我是癞皮狗,老鼠能斗得过狗吗?小三哪小三,你给听清楚了,今天不是我狗咬老鼠多管闲事,你犯下了当汉奸的大罪,要想活命,就得老老实实给我说出来!”

娄小三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我的老天爷,我怎么就这样倒霉呢?先前栽在齐贵荣手里,二十年都不能出头,今天又落在你这癞皮狗手里。不说是死,说出来也是死,左右都是死,你干脆杀了我好啦!”

赖光辉彻底降服了这个钻地鼠,心里说不出的兴奋。他毕竟是个满身心眼的人,赶紧把娄小三拉起来好言劝导:“兄弟别这样!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你我兄弟谁跟谁呢?今天的事情,也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说出来,我绝不会泄漏出去!”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娄小三顿时坐起来,眼里闪出光亮来,“可不能骗我!”

赖光辉也不说话,从他的货郎担里拿出一个碗倒上酒,抽出匕首划破指头,滴进几滴血。娄小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抢过匕首划破指头滴上血。待赖光辉喝过一口,便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竖出大拇指说:“够兄弟!我说给你,可千万不能再说给别人!”赖光辉点点头,赶紧竖起了耳朵,眼光闪出锐利的光芒来。

自从接受了锄奸队队长的任务,小玉工作的重心在武冈县城,还到毗邻的洞口、隆回、绥宁、新宁几个县城传达指示安排工作。这天上午,她来到雪峰镇糖厂,许第一公事公办,把她请进办公室汇报情况:

“根据锄奸队员反映,自从芷江机场启用之后,娄小三一反常态,进入雪峰山十分频繁。每次进去,都要十天半月才出去,每次都得在雪峰客栈住宿。据我们的眼线观察,他还到雪峰山雷达站附近,打听有多少部队守卫。”

小玉神色凝重,把从各县得到的情况综合,都发现有形迹可疑的人在暗中活动。尤其让人担心的是,周易告诉她,国军的情报人员侦查出武冈县城有神秘的电台信号,却一直没能锁定目标。看来,日军间谍和汉奸的活动很猖狂,目标都是针对芷江机场和雪峰山雷达站的。她沉思着说:“这个情况很重要,必须对他进行秘密监控,注意他跟什么人接触。”

许第一点点头,犹豫了好一会,请小玉向上级请示帮自己一个忙。他说,一个亲戚在武昌丁字桥路13号,不幸在逃难途中失散了,至今生死不明。小玉明白了他的意思,想通过武汉方面的有关组织了解亲戚的情况,便问他亲戚的姓名。许第一迟疑着说:“姓余,丁字桥13号就他们一家。”小玉沉思着说,武汉虽然沦陷了,有关方面有意识留下了许多人员,周老师会有办法联系上的。只要还活着,准会有消息。

半个多月过去,小玉风尘仆仆回到雪峰镇,说托周老师打听的消息有了结果。许第一连忙请她快说,小玉却笑了:“许厂长,你总该让我喝一口茶再说吧?”许第一这才意识到自己光顾着问消息,忘记给小玉倒茶,赶紧道歉倒上茶递过去。

小玉喝了茶,才不慌不忙地说:经过多方调查,武昌丁字桥13号的户主名叫余则平,原来是开酒店出身,后来还经营绸布,夫妻俩有一男二女,妻子和小女儿在空袭中被日机的炸弹炸死,财产基本上毁于战火。那场空袭死伤甚多,许多家庭仓皇逃难中途失散,余则平和大女儿芳子下落不明,儿子余子才逃到贵州,给家里写信打听父亲和妹妹的下落。说罢,拿出一封信来。

“这就好!我要找的就是这个余子才!”许第一喜出望外,一把将信捧在胸前。

看着许第一欣喜若狂的情景,小玉心里涌起难言的酸楚。她极力抑制内心的痛楚,平静地说:“许厂长,请恕我冒昧。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个余芳子应该就是你们许家大院临近开糖果店的姑娘,并不是你的亲戚呀?”

听她这么当面说破,许第一显得几分狼狈,慌忙掉开了眼睛分辩:“过去不是,就不能现在是吗?”

小玉激动地跨到他面前:“许第一,你给我说实话,你这样做,是不是为了回避我?你不敢看我的眼睛,就说明你这是在欺骗自己,也是欺骗那个余芳子!”

许第一还是不敢看小玉的眼睛,却强硬地说:“笑话!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管不着!”

小玉很快镇定下来,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恳切地说:“第一,我们都平心静气,不要自欺欺人好吗?”见他坐下来,也坐在他身边说:“我坦率地说,最初接近你的时候,是想过要谋夺你家的秘方。可是后来,被你宽广的心胸和志向感动了,深深地爱上了你,想用我全部的心血帮助你施展抱负。”

许第一看了她一眼,赌气说:“可惜我是个土包子,没有这福气!”

小玉明白他这是赌气,苦笑一声说:“我不愿跟你争辩,只想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每天都提心吊胆,唯恐我的身世被揭穿,我就会永远失去你。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暗暗痛恨我的父亲,甚至还抱怨老天为什么要把我降生在你们的仇人家里。就在我们就要成亲的头一天,那封匿名信终于成了我们的奈何桥。许伯伯去世,我真恨不得也跟着去死了,用我的生命来洗刷父辈烙在身上的罪孽。正当我决心离开高沙这伤心地的时候,是周老师唤醒了我,国难当头,我们不应该在上一代恩怨的阴影里自暴自弃,才从痛苦中站起来,投身锄奸团的斗争。你也许不知道,我心里还藏着一份私心,就是能够再跟你在一起投身抗日救国,从此忘记个人恩怨,经受抗日烽火的洗礼。看来,我还是错了。”

许第一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翻滚,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正想抬起手像过去一样抚摩小玉的头,蓦地又慌忙缩回来。

小玉心底的闸门被打开,还是动情地说下去:“我曾想过,如果没有那个秘方,我们上一辈就没有仇恨,也就没有我们的婚变多好!那个秘方真是一道魔咒,会给每一个接近它的人带来灾祸。不知你想过没有,为什么那封匿名信会偏偏在我们成亲的头一天出现?现在想来,也许就是一个阴谋,就为的拆散我们。”

许第一心灵里受到强烈的震撼,身子倏地一抖,生硬地打断了她:“你不要说了!也许你没有错,错的都是我,这些还是留着等将来再说吧。”

小玉悚然一惊,也为自己的一时忘情而羞愧,喃喃地说:“你说的对!眼看鬼子就要打到家门口来了,不是沉溺于儿女私情的时候,我们将来再说。告辞了。”

一见她挺身离开,许第一心里好一阵惆怅。刚要拿着信去交给芳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连忙说:“请你回来,我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一听是重要事情,小玉转身坐下来让他快说。

许第一给她倒上一杯茶,说赖光辉悄悄找过自己,还神神道道地说事关别人的身家性命,已经跟事主喝过血酒发誓赌咒决不泄露,一定要见了周老师才肯说。“他那点小心眼我还不知道?无非是想要借机要奖金。我说周老师是个大忙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给了四块大洋,他才吞吞吐吐说出来,还不知真假哩。”然后,把娄小三供认的说出来。

小玉很慎重,把情况记在心里,才说:“这个情况很重要。那个周移行动诡秘,省锄奸委员会早就怀疑他多时了,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报告,让警察局立即采取行动,不能让间谍漏网。”

娄小三离开后,周移也坐不住了。余则平父女进了雪峰山之后,很少到武冈县城来,还叮嘱他不要轻易派人联系。一个月前,余则平派人来取走一个硕大的蓄电池,他就怀疑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为的亲自发报以便甩开自己。现在娄小三回来说,芳子跟着许第一深入芷江那边,却没有派人来发报,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一连好些天,他留意到旭日坊周围有可疑的人在活动,警察还深夜出来查户口。什么查户口,只有傻瓜才会相信,不用说是冲着他来的。看来此地不是久留之所,不能让狡猾的鬼子卖了。

于是,他收拾了细软装在皮箱里,准备深夜开溜。钟红林还蒙在鼓里,问老板打算到什么地方去会见客户,还值得带上衣服?周移随口说,天气冷,准备两件御寒,过几天就会回来的。钟红林就算是一块榆木疙瘩,也看出了老板言不由衷心生疑忌,便谨慎地问:“老板,要是‘那边’交代任务下来怎么办?”

“你说‘那边’?”周移立刻镇定下来,“没事的,十天半月不会有任务。哦,最近风声紧,你暂时停止活动,一切等我回来再安排。”

钟红林自从秘密学会了发报,虽然有大把的大洋风光,心里却一直担惊受怕。一听“暂时停止活动”,顿时就轻松了,借口到外面买点东西,一溜烟走进妓院包了两个姑娘。

夜深人静,周移悄悄打开窗户,霎时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钟红林从妓院回来,店里伙计已经在招呼客人。他没精打采地坐下来,看着一辆一辆的汽车开过来,汽车上尽是头戴钢盔的官兵,也不知道往哪里开去。那些老百姓一个个眉飞色舞,都说是去打鬼子的。他心里暗暗发笑:打鬼子?还不知道谁打谁呢,别高兴得太早了!

傍晚时分,没想到娄小三又来了,一进门就问老板哪去了。钟红林随口诓骗说,老板好好的在家里,没到什么地方去。娄小三四处打量,眨巴着眼睛低声说:“你就别骗我了!最近风声紧,老板准是避风头去啦!”钟红林诧异地说:“钻地鼠,你是怎么知道的?”娄小三得意地歪歪脑袋:“你知道我是钻地鼠,就不要问了。我是来给你透风的,这里已经引起他娘的什么锄奸队注意,你还是小心的好。万一有个风吹草动的,赶紧脚板擦油走他娘!”钟红林很感激,买了一碟卤豆腐,连忙把他叫进内室,拿出一壶酒来共酌。

两人正在吃得高兴,忽然听得一阵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十几个警察包围了店铺,还闯进七八个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两人。一个队长模样的厉声大喝:“不许动!举起手来!”

两人筛糠一般举起手来,筷子掉落在地。娄小三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但觉裤裆里热乎乎的,脚底下湿了一大片。钟红林毕竟见过世面,陪着笑脸说:“长官,千万别误会!我们是正经生意人,没有干坏事。”

那队长使个眼色,令收手下警察四处搜索,讥讽地说:“正经不正经,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我们早就盯上这里了,等我们把东西搜出来,看你怎么正经!”

说话间,里面的警察大声高叫,端出一部发报机,两人霎时低下头来。早有两个警察拿出手铐来,“咔嚓”两声将他们推出去。队长再问手下抓到老板了没有,手下都说没抓到,他恨恨地说:“还是来迟了一步,让一条大鱼溜走了!”

审讯时,钟红林一口咬定这是老板的东西,根本不知道老板干了什么,娄小三说的更干脆,他是个做客的货郎。周易从掌握的情报得知,周移原来是大汉奸周佛海的心腹。既然首恶在逃,只有把两个喽罗关在监狱,待抓到周移再一并处置。

到了监狱,娄小三怨恨周移只顾自己逃命,却让自己受罪。钟红林却说:这样更好,我们咬紧牙关死不开口,把一切推在老板身上,锄奸队也奈何不了。老板还指望我们替他卖命呢,只要我们不开口,他会有办法营救我们。娄小三眼里又燃出希望:对,我们给他们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等日本人打过来!

得到许第一转来的信,余则平再三致谢把他送走,才把芳子叫过来商量。他万万没想到许第一居然还真有那个能耐,给送来了余子才写的信。他阴沉地说:“芳子,湘西会战在即,用中国人的话来说,这叫半路上杀出个李魁来,你可再不能出任何差错!”

芳子打了一个寒战,明白上次热心过了头给许第一表演日本茶道受到严词训斥,赶紧说:“芳子知罪,一切为了天皇陛下,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余则平点点头,沉思着说:据武冈县城传来的情报,发报机被警察端掉了,我们不能指望那些无能的中国猪,只能相信自己。芷江机场是大日本皇军的心腹大患,大本营严令尽快扫除障碍,夺取许家糖以资军用也迫在眉睫,要抓住每一个机会完成任务。看来许第一已经坠入了情网,可不能错过送上门的机会呀!芳子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重重地点点头。余则平心机狡诈,觉得小玉是潜在的威胁,不妨实施一箭双雕的计谋予以各个击破。

计议已定,余则平便把富安叫来,把许第一转来的信给他看。富安拿着信笺,只见上面写着:我最敬爱的爸爸,芳子妹妹:我也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落到你们手里,可我还是要写给你们。回想昨天,这是一场恶梦,我们的美满生活就是那场恶梦摧毁的。跟你们失散之后,我茫然来到了偏远的贵州,千山万水,阻隔不了我对你们的思念。为了生计,我用所有盘缠在贵州天柱开了一家客栈,为了方便你们寻找,特意命名为“武昌丁字桥客栈”。若苍天有眼,能让你们收到这封来信,请速与我联系。不孝男余子才于民国二十七年八月中秋。

富安脸上露出笑容:“可喜可贺!余老板,你儿子有了消息,你们很快就能团聚啦!”

余则平却面无喜色,哀叹一声说:“世事难料啊!这是乱世,有多少个家庭灰飞烟灭,多少宝贵的生命瞬间消失。这封信还是民国二十七年写的,转眼间又过了六年,我们父女虽然还苟活,却不知他还在不在呢。也罢,我还是写一封信去,待有了消息再作决定。”

富安点点头,眼里却闪出复杂的神色:“余老板,我还想冒昧地请教,听说令爱芳子小姐有意于许第一,不知是否确切?”

余则平迅速跟芳子交换了会心的眼神,郑重地说:“实不相瞒,前些天许家的仇管家特意上门来提亲,可我还在犹豫。众所周知,你妹妹小玉小姐跟许第一有婚约在先,只是由于意外的变故才没有成亲。可现在呢,小玉小姐跟许第一过从甚密,这叫我们芳子何以自处?婚姻乃是人生大事,这才不揣冒昧,请李老板过来相商。”

富安知道,余则平口里说是请他过来相商,其实是给他下最后通牒,让小玉识趣离开许第一,连忙说:“请余老板放心!舍妹跟许第一已经没有关系,只是受聘帮糖厂料理生意。为了芳子小姐,我会让她解聘离开的。”

余则平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有李老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小玉小姐面前,烦请李老板多多美言,我们父女感激不尽。”

富安回到家里,严厉地对小玉说:“我明白告诉你,人家余芳子已经跟许第一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你最好离许第一远点!”

小玉一听气白了脸,说自己跟许第一志同道合,为的是抗日救国的大事,她余芳子有什么理由让我离开许第一?富安气急败坏地说:“什么抗日救国,只不过是用鸡蛋碰石头!你要是坏了我的大事,照样对你不客气!”小玉吃惊地看着他,立刻抓住他的话头:“你给说清楚点!你除了日思夜想夺取许家的秘方,还有什么大事?国家到了生死存亡的边沿,你还在小肚心肠,我真替你害羞!”

富安意识到一时情急说漏了嘴,小玉尽管是亲妹妹,毕竟是锄奸队队长,可不能让她抓住破绽,立刻拧着脖子胡搅蛮缠:“我就这么点小肚心肠,没有你爱国,能把我怎么样?”

小玉急着有事,没心思跟他拌嘴,丢下一句“我真不敢相信你会变得这样小心眼!”便匆匆出门,赶到武冈县城会见周易。

周易接连提审了钟红林和娄小三,可是这两人一口咬定都是老板周移干的,跟他们毫无关系。可警察局却不这么认为,这分明是铁证如山的汉奸,岂能容他们狡辩开脱?警察局好容易破获了通敌汉奸大案,干脆拉出去枪毙了给警察局长长脸。周易首先给警察局通令嘉奖,坚持等把主使的后台周移抓捕归案,然后再并案处置。警察局长深知,这毕竟是锄奸委员会提供的情报,这个面子不能不给,好不容易才达成了一致意见。

小玉赞成周易的意见,又忧虑地说:“周老师,我还有一件事觉得可疑。最近,我哥哥跟雪峰客栈的老板余则平打得火热,我担心我哥哥会被他们拉下水。”

周易已经掌握了可靠情报,这个余则平行动诡秘,很有可能是潜伏的日本间谍,才费尽心机通过地下关系找到了余子才,正在核实他们父女的身份。那封信,就是情报部门敲山震虎的手段。在事情的真相还没有弄清楚之前,即便对小玉这样的亲信,他也不能过早透露。他斟酌着说:“你能如此识大体、顾大局,这非常难得。你曾说过,你哥哥心胸狭隘固执,一直为夺取许家的秘方孜孜不倦,如果他为了个人目的不择手段,这就可虑了!”

小玉担心的正是这一点,偏偏哥哥生性偏激难以说服,只得沉重说:“我回去再跟他谈一谈,争取他能回心转意。请周老师放心,如果他真的执迷不悟,胆敢为了个人私利背叛国家和民族,我会选择大义灭亲的。”

周易点点头,提醒她说:“民族大义重于泰山,可你也不要杯弓蛇影发生错觉,伤害了自己的骨肉。这样吧,一旦发现可疑情况,你迅速向我报告,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转眼一个月过去,难得一来的邮差突然找到雪峰客栈送来一封信。余则平一看到信封上“余则平大人亲启”的字样,高兴得大叫起来:“芳子!你哥哥来信啦!”余芳子奔过来,迫不及待抢过来打开信封,眼里流出激动的泪水。

正在这时,富安走进来,惊讶地说:“二位这样高兴,准是有喜事!”

余则平高兴地说,儿子来信了,他还在贵州天柱,很快就要来一起团聚。芳子抹着眼泪,还把信给他看。富安看了半晌,却沉思着说:“余老板,听说这边快要打仗了,贵州比这里安全得多,你们何不到贵州去团聚呢?”

余则平一愣,立刻恍然大悟:“对呀!你看看,我都高兴得糊涂了,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我们一家都是叫打仗害苦了的,还是到贵州去的好!”富安却佯笑着说:“你们到贵州去,忘了许第一啦?”余则平当然明白他的弦外之音,脸上的笑容收敛了:“照李老板的意思,我们不应该忘掉许第一?请问,你有什么高见?”

富安看看芳子,奸笑着说:“余老板,记得您曾经说过,您身后有强大的力量,如今多少人在巴望着火中取栗,正是您绝好的机会,还用得着我的低见吗?”

余则平沉吟着看了芳子一眼,芳子立刻会意,娇笑一声说:“李老板,你跟我爸好好聊,我去看看第一。”

许第一正在查看账目,余芳子连蹦带跳跑进来,老远就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第一,好消息!我哥哥来信了,我们就要团聚啦!”他慌忙放下账簿,祝贺她亲人早日团聚,立刻又说:“你爸说过,只要你哥哥有了消息,就给我明确的答复,你是来给我答复的吧?”

芳子一听,立刻撅起嘴:“人家正在高兴的兴头上,你不问问我哥的情况,就让我答复,真是太自私了!你说,是不是忘不了那个小玉,如果我不答复,你们好早日鸳梦重温?”

许第一万万没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愠怒地打断她:“你不要跟我说小玉!我只问你!”

芳子的眼光忽然变得迷离暗淡了,喃喃地说:“第一,如果你真逼着我回答,我只能说兔死狐悲,我替小玉难过。小玉说得对,上一代的恩怨已经结束了,不应该蒙住你的眼睛。其实你心里还有小玉,我怕伤害了你,还会伤害小玉。”说着说着,眼角淌下了晶莹的泪珠。

许第一深深地被她这唯恐伤害别人的善良感动得不能自已,呻吟似的说:“你明知我和小玉不可能了,何必还折磨自己呢?”

芳子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身子仿佛寒风中的小草一阵颤抖,瘫软在他怀里嘤嘤低声喃呢:“第一,其实我心里早就喜欢你了,只是不敢表白。”

他们很快沉浸在忘我的热情之中,却不知外面发生了轰动雪峰镇的大事。

雪峰镇本来就是个藉藉无名的小村寨,只因处在通往雪峰山的要道上,那些往来商旅少不了落宿,才有了几家客栈和商店,跟高沙铺比起来,称作“雪峰铺”都还嫌抬举了它。自从糖厂搬进来,便自抬身价叫起雪峰镇来了。除了糖厂工人,进出的也就本地十有八九还靠着种田种地的山民。后来说是准备打仗,才开进了军队能听到南腔北调。偏偏这天上午,居然来了一个高鼻子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男子,操一口咿里哇啦的外国话谁也听不懂。

这个外国人是骑着摩托来的,他一出现,后面立刻跟着一大群孩子,还有几个大胆的闲汉。他大约知道自己说的话别人听不懂,自己说的话也不可能得到回答,手里拿着印有“许家糖号”的包装纸,在小街上逐一对照招牌。当他一看到招牌上写的跟自己手里拿着的包装纸完全一致,立刻手舞足蹈咿里哇啦高声大笑。有人说说:“这是个外国疯子!”立刻有人反驳他:“你才傻瓜哩!他说的话你听不懂。”

这个外国青年走进店里,接过伙计递给的茶一口喝干,两手比划着大声咿里哇啦急红了脸。许第一听到外面闹哄哄的,慌忙推开芳子奔出来,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幸好小玉闻讯赶过来,说了两句英语才解开了难题。

这个外国青年喜出望外,朝小玉鞠了一躬请她翻译。

小玉便把他的英语翻译出来:这个青年叫山姆,是美国华盛顿糖果大亨的儿子,也是山姆糖果公司开发部经理。美国对日宣战之后,他毅然参加了陈纳德将军的飞行大队,被中国称为“飞虎队”,辗转来到芷江机场。这个山姆是糖果世家,去过几十个国家,出于家世的原因,非常留心每一个国家的糖果。前些天吃到了许家糖号的许家糖,不但口味独特,尤其难得的是在万里蓝天翱翔的时候格外精力充沛,一举击落了两架日本飞机受到嘉奖,认定这是世界上最有特色糖果,极力向飞行大队推荐,还特意把许家糖号的产品寄回了美国。得知许家糖号就在雪峰镇,他向上级请了假前来考察。他有一个大胆设想,请许先生和美国山姆糖果公司合作,打造全球糖果界的品牌。

小玉的翻译刚说完,人群里立刻响起了赞叹:“嚯!我的天,连美国人都看上了许家糖!”“我们光知道许家糖是天下奇糖,这不还要称为世界奇糖了吗?”

许第一听了,顿时觉得热血沸腾,连忙说:“谢谢!谢谢美国朋友喜欢我们许家糖!”

小玉把他的话翻译成英语,山姆忘情地拥抱住许第一:“我最尊贵的朋友,我代表公司向你发出真诚的邀请!”

山姆虽然有美国人的直爽,却对许第一隐瞒了一个真相。当年郑和下西洋,“天下第一糖”的名声随之传遍了西洋,也引起了各国的浓厚兴趣,却苦于即便重金购买也不可得。八国联军打破北京,有人企图从皇室典籍中找到秘方,结果还是无功而返。有心人并没灰心还是苦苦寻觅,得知当年的“天下第一糖”出现在偏远的湘西,却还是拿不准真伪下不了决心。美国对日宣战组建飞行大队,正好给精明的老山姆提供了机遇,小山姆就是一半抱着寻找“天下第一糖”的希望来到中国的。当他尝到许家糖,便敏锐地感觉出,这也许正是自己祖先寻找了上百年还没有寻觅到的,才专程来到雪峰镇考察,以便进一步落实。

许第一当然不知道山姆的真正来意,只觉得这是许家糖号扬名国外的好机会,便答应再想一想,等打败了鬼子再说。山姆很满意,说公司收到许家糖会很快回复,有时间再来拜访,便骑着摩托走了。

许家糖居然引起了美国人的赞赏,这让所有人都兴奋不已,笑嚷着涌进店铺要许厂长请客。许第一大喜过望,便吩咐伙计拿出糖来一起庆贺。他们谁也没有留意,芳子悄悄地从后门离开了,赶紧向余则平报告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