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南国举义 李济深筹建共和国
书名:暗杀王作者名:钟连城本章字数:16209更新时间:2023-12-27 19:50:30
京鸡鹅巷特务处报务室里面,响起一片繁忙的滴答声,报务员收到了从福州发来了的密电:“王亚樵抵达福州,旋即与李济深同赴广州、南宁,会见陈济堂、李宗仁等人。”按照规定,这样重要的电报不能迟延,马上送到了戴笠手中。
“太好了!”戴笠看罢喜形于色,“这两年里,我顶住压力给了巨额经费维持南边的开销,总算得到了重大收获。”
“老板,你能及时挽救党国危亡,军政部那些大老爷应该无话可说了!”沈醉替他高兴也替自己高兴。他明白,党国内部派系林立,随着特务处规模扩张,经费开支也日渐庞大,引起了军政部何应钦那些人强烈嫉妒。现在能够提前获得福建事变这样重大的情报,以前受到的指责自然会烟消云散了。
戴笠却转脸给他泼冷水:“你别高兴得太早了!王亚樵出逃,伙同李济深蔡廷锴他们在福建兴风作浪,校长必然格外震怒。如果再把事情办砸了,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
“卑职明白。”沈醉挨了当头一棒,顿时打了个寒战,“两罪并发,肯定小命不保。”
戴笠冷冷地说:“跟校长的江山比起来,你我的小命一根草都不如!你马上选十个精干的同志到福州去,专门负责福建方面的综合情报。我们的主要对手,一定是王亚樵。他狡诈多端,有了蔡廷锴他们撑腰,你去了之后,双方角色就会颠倒过来——你是老鼠他是猫。任务十分艰巨,切不可粗心大意。还有,潜伏在十九路军内部的同志是我的杀手锏,千万不能让他们暴露。”
“卑职遵命。”沈醉连忙敬礼,忽然又嗫嚅着说:“老板,福建弹丸之地不足虑。万一他们跟广东的陈济堂,还有广西的李宗仁勾结,整个西南竖起叛旗,就会重演三藩之乱的局面,那就……”
戴笠高深地说:“校长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陈济堂也罢,李宗仁也罢,他们会乖乖地维护中央。你只要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用不着杞人忧天!”
“是!”沈醉明白自己的命运决定于校长,马上挑选王鲁翘等人带着电台,乘船前往福州。
就在沈醉上船的时候,蒋介石乘坐的专机已经降落在南宁机场,满面笑容向李宗仁和白崇禧招手致意。两人率领桂系重要将领向蒋介石敬礼:“欢迎蒋主席视察广西!”
蒋介石和他们一一握手,然后登车来到广西省政府大院。酒宴上,素有“小诸葛”之称的白崇禧巧妙地说:“蒋主席,福建共匪猖獗,蔡廷锴他们屡战不克。我们广西地瘠民贫,军队装备落后,毗邻福建的县城警察局三百人才有两百支汉阳造,有的还在用鸟铳。万一共匪打过来,我真担心他们挡不住!”
蒋介石心领神会,当场说:“健生兄,福建的事情,我派蒋鼎文率10万人过去,你就不用担心了。广西是国家的后院,我就是为这个问题来的。武器装备的问题,中央暂时给你们调配一万支枪;经费嘛,就给三百万。国家多事之秋,你和德邻管好广西不闹出共匪,我就放心了。”
李宗仁和白崇禧心知肚明,蒋介石向来嫉恨桂系,一下子拿出这么多东西来,正是唯恐自己跟李济深蔡廷锴他们联合;既然他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料定福建那边注定会失败,又何必抱薪救火得罪老蒋呢?两人相视一笑,连忙说:“请蒋主席放心,我们感激中央关怀,一定管好广西,不给共匪可乘之机!”
“好!你们能跟中央精诚团结,很好!”蒋介石收到了预期效果,当场提笔批示,然后向他们辞行,“陈济堂写了好几次报告,要求中央支持,我还得去看看,免得他说我厚此薄彼,对不对?”
“主席日理万机,如此关心地方,我们感激不尽!”两人心满意足,又带人到机场送行。
当天下午,蒋介石赶到了广州接见陈济堂,开口就给他十架飞机。陈济堂感激涕零,当场就拍着胸膛表忠心:“请蒋主席放心,济棠誓死跟随中央!”
两天后,王亚樵风尘仆仆回到福州十九路军的情报处,向华克之和郑抱真、孙凤鸣交代工作:
“此次我随任公赴两广联系,已经跟他们达成初步意向。可是我意识到,陈济堂和李宗仁他们尽管对蒋介石存在强烈不满,可是对起兵反蒋含糊其词。政坛风云波诡云谲变幻莫测,难保他们不会中途发生变故,能够骑墙观望恐怕就不错了。综合各方面情况,真正的中坚只能是十九路军,我们要确保内部稳定。”
华克之谨慎地说:“九哥,听说蔡军长已经跟红军达成了停战协定,彼此划定了‘国界’,还派人前往江西和共产党中央方面联系了。如果能得到红军支持,形势就会大为改观,我们何不帮他们促成联合呢?”
“这恐怕不可能。”王亚樵摇摇头,“十九路军一直跟福建方面的红军作战,彼此积怨很深。红军能够跟蔡军长停战,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说呢,中原大战以来,国民政府内部相互内战是家常便饭,部队将士不愿戴上‘通共’的帽子。”
华克之听他这么说,也觉得希望渺茫,只得长长一叹。金石心在电台前熟练地操作,脸上忽然绽出了笑容:“九哥,已经跟婉君联系上了。”
一听她这么说,几乎所有人都凑过去,环绕在金石心身边。她迅速译出电文:戴笠已经获悉九哥到了福建,正在和两广方面联系。
王亚樵惊愕地说:“我刚刚过来,戴笠就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这说明,情报肯定是从这里传到南京去的。看来,十九路军内部戴笠的特务活动异常猖獗,远远超过原来的估计。”
说话间,金石心又收到了电台信号,戴上耳机记录,然后译出来交给王亚樵。王亚樵一看脸色大变,赶紧拿着电报稿,走进蔡廷锴的司令部,郑重地交给他说:“蔡军长,我们刚刚收到三封电报,请你过目。”
蔡廷锴一看,只见一封上面写着:蒋介石亲自飞抵南宁,给李宗仁、白崇禧300万经费;同日抵达广州,给出陈济棠10架飞机。谨防两广反戈。另一封则是:戴笠已知陈铭枢和李济深,蔡廷锴政见分歧,迅速密报了蒋介石,正在酝酿对策。
“两广态度暧昧,原来受到了蒋介石拉拢,我们处于孤军奋战的境地了。”蔡廷锴觉得事态严重,“这是我们的核心机密,戴笠怎么会知道了呢?”
王亚樵沉着地说:“很简单,我们内部隐藏了戴笠安插的特务,而且分布广泛能量不小。蔡军长,你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潜伏在我们身边的特务比战场上的敌人更可怕。举旗起义迫在眉睫,如不及时肃清,就会祸不旋踵哪!”
“九光兄,内敌不除,必然招致起义失败。事关重大,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了!”蔡廷锴诚恳地说。
王亚樵慨然领命:“好!你蔡军长给我令箭,我保证能将隐藏在绥署和司令部的特务一网打尽!”
这天上午,沈醉带着王鲁翘等精干谍报人员来到厦门城外鼓浪屿。一路上舟船颠簸,他们中有的人还晕了船,显得精神萎靡。王鲁翘身体强健,站在高处四处欣赏:“沈科长,一路上辗转颠簸了十几天,终于来到了这样景色秀丽的地方,可得好好休息几天,才能恢复体力。”
沈醉笑着说:“王兄,我还是第一次来到鼓浪屿,也想好好欣赏欣赏。可是老板交代了,事关校长江山,也关系到你我的身家性命,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来,跟黄志光同志接上头,尽快开展工作吧。”
“好,俺老王听你的就是了。”王鲁翘觉得沈醉心思缜密,只好跟着他四处转悠。
一行人来到城郊,看到偏僻的地方有一栋整洁的民居,大门上面贴着一张醒目的黄纸,写着“此屋出租”。沈醉顿时两眼一亮,顺手把招贴揭下来,大声说:“这地方好,就住在这里!”
当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门口传出有节奏的叩击声。沈醉侧耳一听,正是戴笠交待的三长两短连续五遍,便示意手下开门:“请问你找谁?”
“我是此屋主人,特来拜访租屋客人,整天喝醉的沈先生。”来人说出隐语。
沈醉笑了:“鄙人姓沈,名字里面带了一个‘醉’字,没想到戴老板跟你开玩笑,把我说成了整天喝醉的沈先生。这么说来,你应该姓黄,是志光同志了喽。”
黄志光这才明白,眼前正是戴老板派来跟自己接头的沈醉。他连忙说,自己奉命潜伏在十九路军司令部,正愁获得的情报难以及时报告,戴老板派了沈科长过来,总算有了主心骨啦。沈醉让他说出情报,交待了以后联络的办法,就让他迅速返回。然后,命令手下向南京发报。
次日清晨,蒋介石来到中央军校官邸办公室,刚刚拿出文件,发现视力有点模糊,马上叫蒋孝先过来给自己点眼药水。蒋孝先明白,这都是连夜操劳上火所致,一边细心给他点上眼药水,一边用热毛巾给他敷上。正在这时,侍卫报告说:“主席,戴笠求见。”
蒋介石纹丝不动不吭声,蒋孝先冲侍卫努努嘴:“主席正在点眼药水,他有什么事这样急?”
侍卫迟疑着说:“他没说,只说要向主席报告机密。”
“叫他进来。”蒋介石抓过毛巾扔下,立刻两眼炯炯有神,“肯定是福建方面的事情。”
侍卫退出去,戴笠恭恭敬敬进来,还在门口就举手敬礼:“报告校长,学生接到沈醉从厦门发来的电报,十九路军昨天晚上召开了造反筹备会。李济深在会上大放厥词,提出了反蒋抗日的口号,还要废弃党国的青天白日旗帜,成立什么中华共和国。值得庆幸的是,两广对他们表面敷衍,福建方面的赤匪也不肯跟他们联合。据我们的潜伏人员说,陈铭枢跟蔡廷锴和王亚樵产生了分歧。”
“很好!”蒋介石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两广按兵不动,十九路军就孤掌难鸣。当年我将十九路军调到福建去剿共,就为的叫他们成为仇敌两败俱伤,总算收到了预期效果嘛。”
“校长深谋远虑,学生深感敬佩!”戴笠的马屁拍得天衣无缝,“学生还认为,现在正好充分利用他们内部矛盾,对他们分化瓦解,请校长指示。”
蒋介石点点头:“嗯,雨农,看来你有长进了,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依靠的资本是十九路军,而蔡廷锴是十九路军的关键。我已经拟定好了解决计划,回去好好奖赏你的情报人员,要他们随时报告。”
第二天,一份发自南京国民政府军政部的紧急电报摆到了蔡廷锴的办公桌上。
李济深蹙着眉头说:“起义在即,老蒋就召你去南京,这是他惯用的釜底抽薪,你不能去呀!”
蔡廷锴沉思说:“老蒋狡诈,不能不防。但我们现在属于国民革命军序列,还没有公开打出反蒋旗号,起义的准备也还没有作好,如果抗命不去,他就会以国民政府名义通电处置,我们会陷于被动不利局面。这事关系重大,还是和九光商量再说。”
这时候,王亚樵正在十九路军译电室和华克之、郑抱真等人商量南京来发过来的电报。
王亚樵说:“前天才开了筹备会议,老蒋今天就发来急电,召蔡军长到南京去,可见戴笠的特务潜伏在司令部里面。你们要认真清查,及早把他们揪出来!”
郑抱真沉吟说:“九哥,我们查过了十九路军所有电台通讯记录,近段期间收发的电文都有来龙去脉,可见,这个情报不会是用十九路军的电台发出去的,怎么查呀?”
“戴笠生性狡诈,一定会派人携带电台过来,以掩护潜伏人员。”金石心提醒说。
郑抱真连连点头:“还是石心说得对,这么大的事情,戴笠肯定派人携带电台过来了。兵来将挡,我就和凤鸣带人四处搜查。”
“我看不妥。”华克之摇头反对,“厦门人口三十余万,敌暗我明,无异于大海捞针,只会劳而无功。”
郑抱真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任凭他们给老蒋通风报信?”
王亚樵不慌不忙地说:“抱真别急嘛。克之说的有道理,戴笠既然派人送电台过来,一定派的是精锐,会有周密安排,正如我们在上海和他捉迷藏一样,不会轻易让我们查到的。我们不妨以静制动,从两方面着手:克之带人严密注意司令部所有人员行踪,必定能发现蛛丝马迹;抱真带人控制邮局,重点清查来往于南京的所有电报信件,也不难发现有用线索。别的事情,我再何蔡军长周密策划。总之一句话,只要我们不放过一切疑点,管他是原来潜伏的也好,还是戴笠派过来的也好,统统都会打回原形!”
“好啊!九哥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郑抱真笑了,“这叫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我们当猫了!”
王亚樵见大家脸上都露出笑容,夸奖郑抱真这个比喻恰当,吩咐他们立刻行动,自己便驱车前往十九路军司令部,跟蔡廷锴密谈下一步行动。
蔡廷锴有了教训,明白自己司令部隐藏着戴笠的耳目,便亲自开车外出,和王亚樵来到厦门郊外。两人骤然离开军营喧嚣,在细沙满地的海滩漫步,耳听海浪鼓琴,任海风吹拂,顿觉心胸宽广。
片刻过去,蔡廷锴终于无法排遣胸中郁闷,仰天长叹说:“九光兄,老蒋接连三封急电,每一封都急如星火,仿佛党国的军国大事取决于蔡某似的刻不容缓。这边呢,千头万绪一团乱麻,我真是忧心如焚哪!”
“蔡军长,亚樵昼思夜想,倒有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王亚樵双目炯炯看着他,“我建议,请你就在这两天重新开一次会议,对前一次的决议予以修正。”
蔡廷锴诧异地睁圆双眼:“九光兄,自古军中无戏言,陈院长是蔡某的上司,我岂能食言自肥?”
“请蔡军长息怒!”王亚樵浮出狡黠的笑容,“亚樵虽然不是军人,自认也略知兵法。记得孙子兵法十三篇,其中有一句名言:‘兵者,诡道也。’我们面对的是阴险狡诈的敌人,就不能跟他们跟他们按常规行事,还得来个兵不厌诈。为了迷惑潜伏在身边的特务,你我两人合唱一曲双簧如何?”接着,对他附耳细语。
蔡廷锴顿时面露喜色:“一石二鸟,果然深不可测,难怪戴笠在上海被你闹得焦头烂额!”
次日,十九路军会议室外面岗哨林立,闲杂人等不许靠近,一望而知在举行重要会议。陈铭枢,李济深和蒋光鼐正襟危坐,倾听蔡廷锴发言:
“诸位,近段时间,我们正在酝酿新的计划,还没有形成决议。可南京方面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蒋主席一连发来三封紧急电报,召我到南京去参加军政部重要会议。有人说这是蒋先生对我十九路军关爱,可有人却说凶吉未卜,我对南京的意图却知之甚少,也因此犹豫未决,诸位高见如何?”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蔡廷锴的话一落音,会议室里就交头接耳低声议论。黄志光一手提着水壶,一手拿着茶叶盒缓缓走进去伺候。
蒋光鼐起身说:“我真不明白,我们召开第一次会议刚刚一天过去,蒋先生的急电就接踵而至,难道是偶然的巧合吗?九光认为,这是蒋先生沿用对付两广的那一套,对我军实行怀柔拉拢,不妨去要点武器弹药回来;可陈院长却认定,这是老蒋的调虎离山之计,蔡军长千万不能上当。你们各执一端,谁都没有充分的理由和把握,而军政部的时限不容延缓,今天无论如何都要作出决断来!”
陈铭枢以为两人变卦了一唱一和,顿时激动得满脸通红挺身站起,无奈自己拿不出充分理由,又气咻咻重重坐下,两眼在与会者脸上来回扫视,分明在寻找支持者。可惜众人恍若未见,一个个装作沉思的模样。好半晌,还是李济深打破短暂的沉默:
“李某觉得,九光的分析比较切合实际。我十九路军将士枕戈待旦,他老蒋不能不有所忌惮,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扣留蔡军长。平心而论,我们的准备还很不充分,如果因势利导,仿效李宗仁陈济棠他们,趁机索要一批装备经费,也不失为一条良策。”
王亚樵看到陈铭枢脸色铁青,赶紧抢过话茬:“诸位都知道,我王亚樵自从奠都大会之日起,就跟老蒋是生死对头,恨不得即刻就号召天下推翻他。我是过来人,今天就跟诸位推心置腹:我们光有一腔热血还远远不够,还得周密考虑,否则,就会难免重蹈我的覆辙。孟子说得好:‘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蒋介石内外交困,给了我们天时;可两广首鼠两端,福建弹丸之地,我们就失了地利;而今高层决策分歧,境内红军未能联合,失去了李宗仁和陈济棠的外援,人和实在缺乏呀!如果贸然举事,前景堪忧哪!”
“九光,原以为你是天下闻名的铁血豪侠,会义无反顾协助反蒋抗日大业,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前怕狼后怕虎!”陈铭枢终于坐不住了,两眼冒火瞪着他,“你别吞吞吐吐,干脆说你究竟想要怎样干!”
王亚樵明白他不便对李济深发火,把自己当作了出气筒,慨然说:“陈公误会亚樵了。亚樵说过,此生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跟蒋介石周旋到底。只是事关重大,还得从长计议。”
“我决心已定——悬崖勒马!”蔡廷锴挺身而起,“停止一切活动,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我马上给南京回电,两天后去南京军政部,接受蒋主席召见。”
陈铭枢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两眼如锥盯着蔡廷锴:“贤初!你、你真到南京去?去见老蒋?”
“军中无戏言,后天就去!”蔡廷锴斩钉截铁,还大声命令机要秘书:“马上给军政部回电!”
陈铭枢愤然说:“贤初,干脆你把我也带到南京去,向你的蒋主席表功好了!”
“真如,你不要赌气,还是从长计议嘛!”李济深连忙劝阻他,会议不欢而散。
次日早晨,远在南京鸡鹅巷53号的戴笠就收到了沈醉发回来的电报,便兴冲冲朝着中央军校蒋介石官邸办公室奔过去。蒋孝先板着脸挡在门口仿佛不认识他:“干什么?先去登记!”
“蒋侍卫,我有紧急军情。”戴笠满脸堆笑,求他通融。
蒋孝先假意笑笑:“哦,原来是戴处长大驾。实在抱歉,到这里来的都有紧急事,我不能乱了规矩!”
戴笠明白,自己好长时间没有给他进贡了,难怪他刁难。无奈自己走得急,身上没有带着礼物,只得老老实实登记,等待侍卫通报了,才恭恭敬敬走进去汇报。
“报告校长,学生刚刚收到厦门发来的好消息,李济深他们得知两广拥护校长,只得停止了作乱的计划。蔡廷锴已经决定,明天就会来南京晋见校长。我估计,军政部那边也应该收到他的电报了。”
蒋介石面露喜色:“你的情报可靠吗?军政部倒是送来了蔡廷锴的电报,我还不敢相信哩!”
“学生担保,绝对可靠!”戴笠腰板笔直,声音格外洪亮,“王亚樵大概做梦都想不到,我会在十九路军司令部潜伏了耳目,上次提供情报的,也就是那个同志。我已经遵照校长指示,给他寄去了两千块奖金。”
蒋介石舒了一口气:“雨农,你这次干得不错。还要好好记住,目前多事之秋,情报关系党国事业成败,千万不能有丝毫闪失。敌后工作风险大,奖励是必要的,还得教育他们树立不成功则成仁的思想。”
戴笠诺诺连声答应,正要转身离开,蒋介石忽然又说:“雨农,明天我要举行晚宴接见蔡廷锴,你就抽空过来作陪,看看他的态度,对你在福建那边的工作也有好处。”
“谢谢校长栽培!”能够参与接见地方大员,这对戴笠来说是难得的殊荣,连忙含笑而去。
第三天大清早,戴笠兴冲冲回到办公室,踌躇满志地对部下说:“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福建问题圆满解决了。昨晚,校长和夫人盛宴招待蔡廷锴军长,我有幸出席作陪。宴会充满了团结合作的精诚气氛,蔡军长接受了校长五十万大洋的军费,激动得热泪盈眶,慷慨表示竭力拥护校长的领导,率部与福建的红军殊死血战。今天早晨,蔡军长已经乘飞机回福建去了,我们又能松一口气啦。”
手下听了纷纷向他祝贺。贾金兰悄悄提醒他:“老板,沈科长他们正在等待你的命令呢。”
“马上给他发报。”戴笠忽然多了一个心眼,改口说:“要密切注意王亚樵的动向,随时向我报告。”
蔡廷锴回到厦门司令部,立刻召见了王亚樵,高兴地说:“九光兄,谢谢你指点,让老蒋把我看成了陈济棠,给了我五十万军费,也可以派上不少用场。只是真如老长官对我误会,还需你帮我解释才行。”
“蔡军长别急,戴笠潜伏在我们身边的特务还没有挖出来,这场双簧还得继续唱下去。等潜伏的特务挖出来了,再向他解释也不迟。”王亚樵笑了,“我建议,各部长官要把近段时间请假外出的登记表交给我。还有,你回来后,所有请假外出的都要详细备案,司令部也不能例外。”
蔡廷锴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重点对象应该放在司令部。好,我带头执行。”
“蔡军长率先垂范,亚樵就放心了。”王亚樵紧紧握住他的手表示感谢,然后回到情报处。
情报处里,华克之带着郑抱真、孙凤鸣和金石心各自身前放着一堆邮件,正在仔细检查。金石心说:“南京的信件很多,有疑点的很少。这张两千的汇款单数目不少,让人觉得有点奇怪。”
“哦?拿来看看。”王亚樵拿过来,看到是南京湖南路19号一个叫高崇岳的人寄来的,收款人是十九路军司令部警卫连黄志光,也沉思说:“嗯,这汇款单确实有问题。黄志光是警卫连长,论理说还得养家糊口,怎么会有人给他这么大一笔钱开销?这笔钱是个大疑点,马上查他的家庭背景!”
当晚,金石心从司令部回来,报告王亚樵说:“九哥,值班副官说,黄志光是从淞沪撤退时补充进来的军校学生。蔡军长见他机灵,逐渐提拔当上警卫连长。我去的时候,正好请假出去了。”
“好啊!”王亚樵眼里烁烁发亮,“淞沪保卫战,十九路军元气大伤,黄志光是军校学生,蒋介石正好是中央军校挂名的校长,他补充得正是时候。我记得,开会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招呼,现在又正好请假外出,总算揪住他的狐狸尾巴了!”
次日清晨,黄志光正在警卫连布置任务,值班副官进来说:“黄连长,司令部有人找你。”
黄志光疑惑地说:“蔡军长让我加强保卫,是谁找我?”
“王亚樵负责情报,叫你过去协助工作。”值班副官笑嘻嘻地说。
黄志光心里暗暗吃惊,连忙说:“我不归他管,你告诉他我没时间,也没责任协助他。”说着,大咧咧坐下来翘起二郎脚。
值班副官转身离去,门口忽然闪电般冲进来两个人,没等他挣起身,就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黄志光扭头一看,认出是王亚樵的亲信郑抱真和孙凤鸣,立刻强横地说:“你们凭什么抓我?我要向蔡军长控告你们!”
“黄志光,到了情报处交代清楚,你再控告也不迟!”郑抱真冷冷地说,押着他走向情报处。
王亚樵正在书案前清理文件,一见两人把黄志光押进来,抬头说:“放开他。”接着指指前面的椅子:“黄连长,还是坐下来好好说吧。”
“我请问王先生,你的人为什么抓我?”黄志光察觉王亚樵语气温和,傲然以攻为守。
王亚樵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大事,有人给你出手就是两千块大洋,想请你说明来路。”
“别人给我寄钱,应该不犯法吧?”黄志光语气很强硬,看到王亚樵一脸寒霜,才不得不软了点:“我在南京的朋友名叫高崇岳,托我帮他买点海参过去,想从中赚一笔,给我三成利润。”
王亚樵眼里闪出两股凌厉的寒光,盯得黄志光连忙闪开,才冷笑着说:“我说黄连长,你撒谎也得先想清楚,才不会露出破绽。南京是国家首都,江浙沿海的海参比厦门质量好得多,价格也比厦门便宜。你那朋友在南京,难道真会那么愚蠢,愿意作赔本生意,还能分给你利润吗?”
“这个……”黄志光顿时语塞,“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不懂行情。”
王亚樵看出他额头上冒出汗珠,趁势提高声音形成压力:“他岂止是不懂行情呢?还是让我告诉你吧,湖南路住的中央军校教官,李济深先生原来就住在20号,19号从来就没有一个叫高崇岳的教官。这是戴笠用的化名,这两千块其实是给你的奖金,奖赏你提供了十九路军筹备起义的情报。我没有说错吧?”
黄志光浑身颤抖起来,连忙分辩说:“王先生,我不认识什么戴笠,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是杀头的,你可不能诬陷我啊!”
“你别装了!”郑抱真一掌拍响桌子,双目如电盯着他,“黄志光,我们早就注意你了。我还要告诉你,那天九哥和蔡军长唱双簧,故意跟陈铭枢翻脸,然后到南京去见蒋介石,就是为了引蛇出洞。你果然中计,当天晚上就把假情报传了出去。你说,这是事实吗?”
黄志光大汗淋漓不敢看他,孙凤鸣走到他身前,讥讽地说:“还有你更想不到的呢!昨天晚上,你请假出去,其实是到城郊会见沈醉。我们为的是放长线钓大鱼,才没有打草惊蛇罢了。”
就在这时,内室一道门“吱呀”一声,蔡廷锴和李济深相跟着走出来。黄志光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从椅子上滑落坠地。郑抱真顺手将他拎起来,重新搡在椅子上。
“你不敢分辩,就是默认了。”王亚樵鄙夷地瞅着他,“那么我问你,还有多少同伙潜伏在这里?”
“没有谁了。就我一个。”黄志光眼里闪过惊慌,立刻咬定没有同伙。
他的惊慌没能逃过王亚樵锐利的眼光,踱到他身边,慢悠悠地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中央军校第八期军训班总共206人,主教官是桂永清,他跟戴笠一样,都属于蒋介石的‘十三太保’。早在淞沪保卫战以前,蒋介石假意下野隐居奉化遥控指挥,授意桂永清和戴笠主持军训班,对学员进行特务技能训练,灌输‘抗日必先剿共’的思想。这些人毕业后,戴笠就趁着十九路军撤出上海修整补充的机会,分批安插进来。黄志光,你不就是在跟福建红军作战中立功,才被提拔进入司令部警卫连的吗?”
蔡廷锴听了惊骇不已:“好厉害的戴笠,原来早就派人潜伏在我身边了!九光,谢谢你帮我挖出了身边的毒蛇,还能把那两百人全都查出来吗?”
“蔡军长别急,这位黄连长想要活命,会帮你找出来的。”王亚樵胸有成竹地看着黄志光。
黄志光蓦地想起“不成功便成仁”的训令,更想到一个背叛了训令的学员老婆被卖进妓院、孩子流落街头的凄惨下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蔡廷锴和王亚樵磕头如同捣蒜:“我不知道哇!蔡军长,王先生,我该死,请你们毙了我吧!”
“我知道,你的老婆孩子捏在戴笠手里,情愿一死保全妻儿,真是可怜可悲!”王亚樵心里腾起一团怒火,拿出一叠登记表,“可是你想错了,你们这些人负有使命,必然会采取相应的行动,终究会暴露蛛丝马迹。你们少不了要外出聚会串联互通消息,就会在考勤登记上留下记载。另外,你们还要定期向南京汇报,既然不可能有电台,就只能通过邮件传递。我们清查了邮件,发现你们这些人尽管来自天南地北,居然都在南京有亲友,而且地址都分布在鸡鹅巷周围,最远的也没超出一里路,不正是不打自招吗?”
黄志光顿时目瞪口呆,突然哀求说:“王先生,你知道是天下闻名的铁血豪侠,戴老板三番五次败在你手下,我实在无话可说。可这都是你查出来的,不是我出卖组织出卖同志。蔡军长,求你看在我曾经为你效劳的份上成全我,不要连累了老婆孩子!”
“好,我答应你!”蔡廷锴让卫士把黄志光押下去,转身紧紧握着王亚樵的手:“九光兄,谢谢你!谢谢你帮我们十九路军除掉了心腹大患!”
李济深兴奋地说:“九光,你这辈子铁血锄奸,此次真够得上大手笔!”
“可惜不能除掉蒋介石,只不过是一批虾兵蟹将!”王亚樵平静地说,“蔡军长,事不宜迟,你我分头行动,不要让他们一个漏网!”
蔡廷锴精神抖擞,亲自带着卫队出发,按照王亚樵提供的名单将潜伏的特务悉数抓捕,一个个戴上手铐投进监狱。那些特务见了黄志光,怀疑是他出卖了自己。黄志光哭丧着脸说:“同志们,我要是出卖了你们,还会被关进来吗?你们不知道王亚樵的厉害,他一辈子铁血锄奸,别说我们栽在他手里,再过不了多久,只怕沈科长和戴老板的保镖王鲁翘也会跟我们见面哩!”
“啊?王亚樵到厦门来了?”这些特务并不孤陋寡闻,早就知道王亚樵曾在虹口公园一举炸死日本白川大将多人,轰动了整个上海,不由得彻底泄了气。
鼓浪屿那边,郑抱真和孙凤鸣带着人悄悄包围了出租屋。
得知蔡廷锴到南京晋见蒋介石,十九路军停止了造反行动,沈醉一行绷紧的弦松弛了,一起守候在电台前面等待戴笠新的命令。报务员满头汗水接连发出信号,好半天过去,才等来了南京的回电,迅速译出来:“鉴于蔡廷锴所部还未对赤匪发动围剿,王亚樵在军中,事态难测,令你们继续监视,不得有误。”
“又是王亚樵,他真是我们的克星!”王鲁翘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
沈醉两眼无神看着电文,点上一支烟猛抽,眼前腾出浓浓的烟雾。一支未完,又重新拿出一支就着烟蒂对火。就在此时,感觉出门口似乎飘进什么,正要转过头查看,脑门上突然被一个硬帮帮的东西紧紧顶住了。亏得他练出了临变不惊的风度,看出了眼前的人一身将校呢军装,棱角分明的脸上透出不怒自威的刚毅,锐利的眼光仿佛能穿透心胸。他认出了,来人正是王亚樵,顿时觉得自己坠进了冰窖。
王鲁翘一眼看到竟然有人用手枪顶着沈醉的脑门,本能地伸手拔枪。可还没来得及拔出来,只听到窗玻璃乒乒破碎,伸进了两挺机枪,紧接着是惊心动魄的厉喝:“不许动!举起手来!”他不敢动弹了。
“鲁翘兄,栽在你本家手里不算丢脸,就别作无谓的牺牲了。”沈醉苦笑着,率先举起手。
孙凤鸣带人冲进来,迅速缴了他们的枪,将他们押进军车。没多久,就被关进了监狱。
黄志光首先看到了沈醉,对着监狱里的同伙一声哀叹:“沈科长他们都落网了,我们完啦!”
潜伏的两百名特务全部落网,还抓到了戴笠的心腹沈醉一伙,整个十九路军人心振奋。此时,蔡廷锴和王亚樵才把真情告诉了陈铭枢,请他谅解当初的苦衷。
“你们唱的好双簧,居然把我也蒙在鼓里了!”陈铭枢恍然大悟,紧紧握住王亚樵的手,动情地说:“九光,都知道你铁血锄奸当世无双,今天帮我们一举除掉隐患,总算让我开了眼界,佩服得很哪!”
王亚樵谦虚地说:“陈院长嫉恶如仇,亚樵向来敬佩有加。这都是份内事,不值一提。”
李济深兴奋地说:“自从得知身边有潜伏的特务,我就寝食难安,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如今隐患消除,我们不妨放松一下,去武夷山打猎如何?”
“好啊!”陈铭枢也兴致勃勃,“难得任公有如此雅兴,陈某久不动枪,也心痒了。我们不日就要誓师北上,跟蒋介石会猎南京,今天就牛刀小试图个吉利。”
蔡廷锴向来敬重老长官,难得他动了兴致,马上吩咐卫士备车。警卫连经过整顿补充斗志旺盛,吉普车在前面开路,蔡廷锴跟陈铭枢、李济深和王亚樵等人一起驱车武夷山麓。
时近初冬,蔚蓝的晴空万里无云,金色的太阳高高挂在苍穹,一群群大雁从北方列队飞来。山野里层林尽染,斑驳的颜色中透出顽强的翠绿,表明这里毕竟是生机盎然的南国。山麓也山高林密,野兽长得膘肥体壮。新任的警卫连长有意讨取长官的欢心,命令士兵爬上山顶鸣枪,将成群的野羊麂子连同野猪驱赶到山谷里。陈铭枢和李济深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练就了一手好枪法,真个是枪声响处野兽倒地。那些士兵乖巧,争相把击毙的野兽扛到长官面前报喜。蔡廷锴不屑打麂子野山羊,独自走进一道山谷,竟然打中了一头金钱豹。那头受伤的金钱豹一声咆哮,震得山鸣谷应树叶簌簌飘落,忽然凌空猛扑过来。蔡廷锴闪到一棵大树后面,准确地射出一串子弹,那头金钱豹噗通一声倒在他脚边。
对面的李济深他们听到豹子怒吼,唯恐发生不测,慌忙带着人跑过来,一边惊呼:“贤初,你没事吧?”
“多谢任公关心,我没事!可惜枪法不精,没能正中天灵盖,好好的一张豹皮多了六个洞。”蔡廷锴对自己的枪法很不满意。
李济深心眼细,蹲下来眼看伤口,突然说:“贤初,你说的不对呀!你说没有正中天灵盖,我怎么看到脑袋上出血?”
“不可能吧?”蔡廷锴也蹲过来,扒开金钱豹脑门的绒毛,突然眼前一亮惊呼开来:“任公,这不是蔡某的子弹所伤,分明是一把小刀没入了脑门。”说着,奋力拔出一把精致的小刀,惊讶地看着王亚樵。
李济深也认出来了,的确是王亚樵随身携带的飞刀,连忙问:“九光,这是你的杰作吧?”
“都怪我一时情急,真是画蛇添足。”王亚樵几分难为情,接过了飞刀随手插进缝在袖口的小皮囊。
陈铭枢见状哈哈大笑:“好一个‘一时情急’!贤初枪法精湛,九光绝技惊人,你俩这是珠联璧合,预兆着我十九路军旗开得胜哪!”
那些卫士亲眼见到王亚樵的武功竟然如此出神入化,一个个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手忙脚乱将猎物搬到车上,喜气洋洋返回司令部。蔡廷锴兴高采烈,吩咐厨子整治出丰盛的野味宴,大家畅怀庆贺。
接连几天,司令部高层就举事议程反复研究。王亚樵负责情报,带着门徒提审被捕特务商量对策。
这天早晨,王亚樵让金石心研墨,在书房端坐挥毫。一首诗刚刚写好,李济深推门进来,嗔怪地说:“九光乃当今豪侠,难得的是满腹诗文,怎么关门自娱,不让大家分享?”
“亚樵一介武夫,不敢班门弄斧,任公见笑了!”王亚樵搁笔相迎,金石心连忙给他泡茶。
李济深踱过来细细端详,只见写的是一首七绝:“叱咤海隅惊贼胆,旌旗招展出闽关。雄师重固金瓯日,饮马金陵奏凯还。”当即赞叹说:“都说字如其人,这一笔一画剑拔弩张,令人想见豪侠风采。难得的是意境高远,展现了我军将士叱咤风云的英雄气概,推翻蒋介石政权的凌云壮志,好诗哪!”
“任公,你肩负讨蒋重任日理万机,大概无暇来恭维亚樵一笔破字吧?”王亚樵调侃他。
李济深开颜一笑,在他对面坐下来,神采飞扬地说:“九光,李某专来感谢你为十九路军清除了潜伏的特务,使我们的筹备工作进展顺利。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中共和民主党派对我们的行动非常支持,故此决定,于1933年11月21日,在福州召开‘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成立大会。大家推举我担任新政府主席,我再三推辞不得,只好奉命,还望九光助我一臂之力!”
王亚樵挺身端坐,只觉得胸膛里热血沸腾,慨然说:“任公如此信任,亚樵必当竭尽全力!南下以来,我昼思夜想,二十年来率领劳工会馆兄弟铁血锄奸,虽然也作出过惊天动地的事情,到头来奸贼越除越多,气焰也越来越嚣张,反而蒙受了很大损失,这是什么原因呢?我终于省悟到,他们有强大的政权和军队作后盾,任何暗杀只不过能消灭一二几个头目,立刻就会有新的头目出来补充,会以加倍的疯狂来镇压屠杀,最终吃亏的还是我们,必须改弦更张了。如今,诸公遵循中山先生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深得民众拥护,十九路军将士万众一心,让我看到了中华民族的希望。”
李济深连连点头:“说得好!九光,我和真如、憬然、贤初他们商量,贤初负责军事,憬然专管财政,真如担任对外联络,你长于情报锄奸,请你出任安全防务部部长。”
“万万不可!”王亚樵坚辞不受,“并非亚樵不识抬举,我乃民间人士,骤受高官,难免招致非议,影响内部团结。李主席和诸公高举义旗,亚樵愿率手下门徒听从驱遣,竭力维护新政府的安全,这部长之职,请李主席委任他人为妥。”
李济深知道他出于真心,也明白新政府内部存在错综复杂的微妙关系,只得遗憾地说:“九光豪侠本色淡泊名利,李某也只能从命了。不过,金小姐原本是京沪当红艺人,我想请她主持新政府成立庆典晚会,九光应该不至于也拒绝吧?”
“好啊!让她主持晚会,李主席真是知人善任,亚樵敢不奉命?”王亚樵哈哈大笑,“为了增添晚会气氛,我就献丑,给她写一首歌。”
金石心红着脸说:“李主席,我好久没有登台演出了,就怕辜负了您的美意呀!”
李济深风趣地说:“金小姐,九光替你答应了,你就别谦虚,给新政府增光添彩吧!”说罢起身告辞。
金石心待李济深走远了,才娇嗔地抱怨说:“九哥,刚才李主席分明是代表新政府委任你担任安全防务部长,正好是实现你救国救民理想的好机会,你怎么反而拒绝了呢?”
王亚樵感慨地说:“石心,我何尝不想早日实现自己的理想呢?可是你想想,十九路军原来就是陈铭枢的班底,蒋光鼐和蔡廷锴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部队内部难免会存在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他们能够让李济深先生担任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主席,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只是江湖豪侠,何必要挤进去占一席之地,让他们内部产生矛盾呢?只要他们能够听从李主席指挥,不致节外生枝,真能有饮马金陵的那一天,我就心满意足了!”
“九哥,蒋介石拥兵百万,戴笠阴险狡诈,十九路军兵微将寡,我们真能胜利吗?”金石心忽然担心了。
王亚樵抚摸着她的脑门,慷慨激昂地说:“石心,你不要担心。如今倭寇占领了东北,华北岌岌可危,红军星火燎原,蒋介石陷入了内外交困,十九路军再从他的后院点上一把火,他垮台的日子就不远了!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鼓舞士气,还是好好准备节目吧。”
“好,我听九哥的。”金石心点点头,“九哥,你的歌准备怎样写,能告诉我吗?”
一提到歌,王亚樵不由得浮想联翩,多年来舍生忘死的经历掠过心头,激动地说:“我已经想好了题目,就叫《琴心胆剑》,曲子就从唐朝李世民的《秦王破阵乐》脱胎变化。那乐曲充满金戈铁马的气势,听了能令人热血沸腾毛发竖立,你可得用功表现那一往无前的豪情呀!”
11月2日那天,李济深通电全国,宣布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在福州成立,公开与南京的蒋介石政权决裂。经过精心准备,福州城到处张灯结彩,挂满了拥护新政府的巨幅横幅。
福州大剧院灯火通明,映照着“热烈庆祝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成立庆典晚会”的大红横幅。宽阔的剧院座无虚席,前排坐着李济深、陈铭枢、蒋光鼐、蔡廷锴,还有中共代表张云逸,特邀贵宾冯玉祥;后排坐着王亚樵、华克之、郑抱真和孙凤鸣等人,以及福建各界代表。
开幕式之后,李济深走上主席台讲话,依次是中共代表、特邀贵宾致贺词。在热烈的掌声中,演员们表演了精彩节目。压轴节目习惯安排在最后,只见金石心光彩照人,在伴舞演员簇拥下登台亮相,乐队奏响暴风骤雨般的《秦王破阵乐》,她穿云裂石的歌声将晚会推向高潮:
一挥手平地惊雷起尘烟,
一声吼风云变幻日月颤!
一身胆天马行空独往来,
一条道总想走出那风雨天。
刀山火海当赴宴,
生离死别作笑谈。
国难当头何所顾?
毕生誓愿,要踏平世间的峥嵘突兀!
台下的观众听得热血沸腾,许多人情不自禁挺身起立,双掌随着节奏拍响,剧院里发出阵阵轰鸣。只见金石心眼里闪出晶莹的泪珠,更显得荡气回肠:
一颗心坦坦荡荡经苦难,
一杯酒悠悠长长祭英雄。
一腔血层层尽染满天霞,
一段情缠缠绵绵留人间。
顶天立地男子汉,
侠骨柔情可问天!
且不论鸿毛与泰山,
百年功过,自有那后人圈点评说!
暴风雨般的掌声中,王亚樵飞身跃上舞台,跟金石心翩翩起舞。他动情地说:“石心,你还记得我们开始认识时候的情景吗?”
“那是在上海大世界舞台,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金石心随着他的身子旋转,宛若敦煌的飞天。
王亚樵单手托住她的身体,自己仿佛陀螺似的原地旋转,一边深情地说:“可惜呀,一晃几年过去,你为我付出了青春,付出了所有的真诚,却只能跟我浪迹天涯。”
“可是我无怨无悔,因为我拥有了上海男士,拥有了当今豪侠!”金石心醉了,倚在他怀里。
台下的观众掌声雷动,陈铭枢开心地对李济深说:“侠骨柔情,才是九光本色!”
与此同时,南京鸡鹅巷特务处的办公室里,戴笠正在暴跳如雷,茶杯被摔得粉碎,办公桌上的文件电报稿如同天女散花。那些报务员一个个噤若寒蝉,紧张地继续呼叫“眼镜蛇!眼镜蛇请回答……”
贾金兰知道,“眼镜蛇”是沈醉此次前往厦门的代号,已经有几天得不到沈醉的回电了,却意外收到了李济深成立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的通电。蒋介石对此大为震怒,亲自打电话过来责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戴笠汗流浃背,谎称这也许是李济深玩的掩耳盗铃之计,只有沈醉发过来的情报才能相信,蒋介石气哼哼说一句“那好,我就等你的沈醉的消息!”就“砰”一声摔了话筒。好半天过去了,还是呼叫不到眼镜蛇,戴笠能不气急败坏吗?
“贾金兰,你为什么不说话?”戴笠立刻将他当作出气筒。
贾金兰嗫嚅着说:“老、老板,我知道您焦急,可、可我也不知道眼镜蛇怎么了,怕说错话。”
“娘希匹!”戴笠马上将怒火对准了遥远的沈醉,“这条眼镜蛇号称‘智多星’,准是自作聪明,满以为蔡廷锴到南京来晋见了校长就万事大吉,就玩忽职守逍遥快活去了!”
贾金兰迟疑着说:“老板,我看沈科长不是这号人。再说,还有王鲁翘在一起,他不会忘记规矩。”
“嗯,有道理!”戴笠捧着脑袋,指头又在脑门上弹起了钢琴,“还有,我在蔡廷锴身边安了上百耳目,也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好!福建肯定出事了!”
贾金兰一怔:“老板,那怎么办?是不是马上派人飞过去?”
正在这时,一个报务员突然惊叫:“报告老板,眼镜蛇回电了!”
“快!快译出来!校长正在等着我回话呢!”戴笠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还带翻了椅子。
报务员熟练地译出来,却迟迟不敢递给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贾金兰训斥说:“你聋啦?”一把夺过来交给戴笠。
戴笠一看,顿时脸色惨白,电报纸如同折翅的蝴蝶飘落脚下。贾金兰赶忙弯腰拾起来,只见上面写的是:雨农小弟,感谢你派沈醉送来电台,九哥敬谢不敏,就用你的电台相告。沈醉一行和黄志光他们两百多人,我替你安排在监狱休养,没有受到丝毫虐待。如果你能关心部下生死,我愿用他们换出被你无辜羁押的一百个门徒。他们获释之日,便是你的部下释放之时。我亏你赚,由你决定能否成交。
“这……”贾金兰两手发颤,不敢看戴笠的眼睛,楞呆呆如同木雕。
戴笠倒背着手来回踱步,忽然跺跺脚:“娘希匹!如今蔡廷锴他们反了,正是用人之际,如果沈醉和王鲁翘他们不能换出来,让谁帮我去平叛?贾金兰,马上到监狱去一趟,把王亚樵那些门徒放了!”
贾金兰不敢迟延,马上到监狱吩咐放人。铁门“哐当”打开,一百多名同乡会员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涌出监房,争相走上街头呼吸自由的空气。一个头目兴奋地说:“兄弟们,我说过,九哥不会忘记我们,一定会设法营救我们的,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错不了!”那些会员喜笑颜开,“我们出来了,还要跟着九哥干!”“对!不干就不是娘养的!”
那边王亚樵收到门徒发来的电报,也打开监狱铁门,将沈醉为首的两百多个放出来,还安排一只船把他们送回南京去。沈醉抬头看看蓝天,再低头看看波涛汹涌的大海,显得心事重重。
“沈科长,我们自由了,你怎么唉声叹气?”黄志光很是困惑,只是不敢说出感激王亚樵的话来。
沈醉长长一叹:“我们没能成功,也没能成仁,有何脸面去见戴老板?”
“沈科长,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你就精神点吧!”王鲁翘明白他担心什么,走近前将嘴巴凑在他耳朵边,压着粗嗓门悄悄说:“我知道你的心思。可你想想,我们老板不也尝过同样的滋味吗?老板的脾气我知道,只要我们死心塌地帮他,顶多也就骂几句‘饭桶’出气,照样会让你‘戴罪立功’的。”
经他这么一说,沈醉搁在心头的大石头才落了地,马上召集他们开会统一口径。那些人不是傻子,七嘴八舌地说:“沈科长,普天下,谁不知道王亚樵的厉害?我们知道怎么说的。”“不是我们无能,是王亚樵太厉害了,我们别说成功,连成仁的机会都没有。戴老板如果处罚我们,将来谁还肯给他卖命?”
王鲁翘一看火候到了,咬牙切齿地说:“我们起誓:誓死效忠戴老板,一定要将王亚樵剥皮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