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将计就计 王亚樵转道下福建
书名:暗杀王作者名:钟连城本章字数:21663更新时间:2023-12-27 19:50:30
眼到了七月二十日。清早,外滩码头汽笛长鸣,一艘从广州过来的大客轮缓缓驶近码头。余婉君走出舱门,孙凤鸣手提皮箱跟在后面。
孙凤鸣撩撩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心里犹如海浪起伏澎湃,喃喃地说:“过去这么久了,上海还是老样子!”
“凤鸣,江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不知九哥他们是否如故?”余婉君心底泛起了波澜。
孙凤鸣巧妙地说:“婉君嫂,立奎兄弟又回到会馆了,怎么不牵挂他?”
“我说的是‘九哥他们’,当然包括立奎了嘛。”余婉君脸上一热,跟着前面的人走上码头。
码头那边停着一辆卡车,车上满满地站着几十个精悍的同乡会骨干;卡车旁还有一辆雪佛来轿车,郑抱真神情肃穆坐在驾驶室。王亚樵身穿长衫马褂,头戴宽边遮阳帽,在一群随从簇拥下走向轿车。
“你们不要送了,各自执行各自的任务去吧。”王亚樵向他们挥挥手,再转向身前的华克之:“克之,我和抱真过去,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华克之沉着地说:“九哥,一切都布置妥当了,抱真会按照安排好的路线行驶。戴笠那边,才接到我们的通知,应该来不及周密布置行动,你尽管放心好了!”
王亚樵正要上车,忽然看到余婉君和孙凤鸣走过来,高兴地说:“凤鸣,婉君,我正等着你们回来呢!”
“九哥,小弟又回到你身边来啦!”孙凤鸣飞奔过来,跟王亚樵尽情拥抱,一边跟余立奎他们招呼。
余婉君几分羞怯走过来,察觉眼前的阵势异常,忙问:“九哥,你这时打算到哪里去?”
“两个朋友多年不见,今天去叙叙旧。”王亚樵故意说得很轻松,然后把余立奎拉到身边,语重心长叮嘱:“立奎兄弟,凤鸣把婉君送回来了,你要好好待她,好好一起过日子!”
余立奎连忙拉着婉君说:“婉君,请你相信我,立奎再不会犯糊涂,一定会珍惜今天的一切!”
“真是冤家!”余婉君娇嗔一声,依偎在他胸前。
王亚樵幽默地说:“凤鸣,跟我赴鸿门宴去!”
孙凤鸣这才明白过来,也风趣地说:“好哇!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小弟就给九哥当樊哙去!”
“凤鸣,你这回来,我心里就踏实多啦!”郑抱真这才跟他招呼,脚一踩开动轿车,驶向同济教会医院。
同济教会医院是德国人主持的,王亚樵通过孙夫人疏通,院长才勉强同意借用会议室会晤,严禁闲杂人等进入。那些报社记者拂晓时得到消息,就迅速赶到医院门口,一个个抢占有力地形准备采访。
八点半,戴笠和王鲁翘共乘一辆,胡宗南和沈钧儒同乘一辆,杜月笙独自乘坐专车,几乎同时在医院前下车。戴笠一见门口聚集了很多记者,顿时心里一惊,命令王鲁翘在前面开路,推开采访拍照的记者,径直走向医院。他似乎察觉远处停着一辆轿车,估计会是丁香艳看热闹来了,心里暗自冷笑。
“请问戴先生,王亚樵会如期赴会吗?”“胡将军,有人猜测,政府是故作姿态,目的在于引出王亚樵,你能解答公众的疑问吗?”一些记者紧追不舍,各自提出尖锐的问题。
王鲁翘身手敏捷,顺手拨开最近的记者,还声色俱厉呵斥:“一边去!到时候会告诉你们的!”
这些记者失望之余,马上把视线转向杜月笙和沈钧儒,闹哄哄请他们表示自己的观点。杜月笙抢先向他们拱手说:“我相信蒋先生出于诚意,我会尽力化干戈为玉帛,绝不会让各位失望!”
就就在这时,一辆雪佛来轿车在医院门口停下,孙凤鸣打开车门,王亚樵从车里钻出微笑招手致意,记者立刻蜂拥而上。《申报》记者捷足先登提问:“王先生,听说你跟胡宗南将军和戴笠处长曾经是结拜兄弟,这说法属实吗?后来,你跟戴先生成了针锋相对的敌人,你能给我们解释其中原因吗?”
“谢谢记者先生。”王亚樵点头致意,“完全属实,我跟胡宗南和戴笠的确曾在湖州结拜。至于后来冲突,而是我矢志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戴笠忠实追随蒋先生,各人选择的道路不同,没有丝毫个人恩怨。”
一个女记者巧妙地说:“王先生,鄙人是《中央日报》记者江美丽,蒋主席继承中山先生遗志,非常器重你的才华,特派胡宗南将军、戴处长和你会晤,国人都翘首期盼王先生从此兄弟同心,为国民政府建功立业,请问你此时有何感想?”
“江小姐处处为政府着想,亚樵钦佩之至。”王亚樵知道她是当局的喉舌,灵机一动提高了嗓门,“亚樵不才,却知道当今国民最关心的问题是万众一心共御倭寇。淞沪保卫战,亚樵曾率救国决死团浴血奋战,如果蒋主席能让我再次上阵,当然愿意跟胡宗南和戴笠并肩作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请问江小姐,你能赞同在下的感想吗?”
“王先生慷慨激昂,不愧豪侠本色。”江美丽言不由衷,人群里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王亚樵双手抱拳向众记者致意,孙凤鸣机警地四处观察,缓缓走进医院。杜月笙一向不肯放过露脸的机会,把他让进会议室。孙凤鸣看了王鲁翘一眼,就势站在门口警戒。
会议室宽敞明亮,办公桌周围整整齐齐摆放着椅子。沈钧儒德高望重坐在首席,胡宗南和戴笠坐在一边,杜月笙主动和王亚樵坐在对面,大家相互点头致意,亲热中透出几分尴尬。
沈钧儒干咳一声打破尴尬:“琴斋,雨农,你们和九光是结拜兄弟,杜先生是上海滩俊杰,老朽算是见证人,大家今天坐在一起,可得开诚布公,才能给外面的记者满意的答复。”
“是啊!”胡宗南接过话题,“1924年,九哥身任浙江纵队司令到湖州练兵,我还是个愣头青,雨农也是个毛头小伙子。九哥对我们关怀备至,委以队长之职,还降下身份跟我们结拜,至今记忆犹新哪。如果不是九哥倾囊相助,哪会有我胡宗南的今天?这兄弟情谊,宗南时刻铭记在心。”
戴笠脸上堆出笑来:“九哥,多亏你送我盘缠报考黄浦军校,小弟不会忘记九哥恩德!”
“你们这样说,我可坐不住了!”王亚樵犀利的眼光从他们脸上掠过,“我这人向来率性而为,从来记不得给过别人什么帮助,更不愿别人感恩戴德,反而认为那是沽恩市义的可耻行径。”
杜月笙赞赏地连连点头,和沈钧儒交换了一个眼色。
“九哥,正是你这样的高风亮节,宗南才深觉惭愧呀。”胡宗南早把说辞背诵熟练了,“我记得,我们起誓兄弟三人同生共死,谁若违背誓言就天打五雷轰的时候,正好天上响了一个霹雷,我就认定这是老天作证,决心遵守誓言。兄弟也知道那是迷信,却一直不敢忘怀。九哥,小弟如今效命疆场,你身在江湖,同样为国为民作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小弟感佩不已。校长日理万机,得知我俩跟九哥湖州结义的佳话,希望我俩与九哥一道同心协力报效国家,恳请九哥成全我俩的心愿。”
戴笠自愿唱丑角,蹙着眉头说:“琴斋,我真羡慕你在战场上,远离了是非纷争。今天杜先生和沈老都是见证,九哥向来天马行空独来独往,我曾多次登门,无奈受到拒绝,加上九哥手下门人又多,屡次惹出祸端,小弟职责所在,不得不维护政府秩序,真就成了老鼠落到风箱里——两头为难啦。校长高瞻远瞩,器重九哥盖世奇能,正好给了小弟报答九哥的机会。九哥,你就成全小弟吧!”
“真是巧舌如簧,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王亚樵微微冷笑,“那么我问你,悬赏百万通缉,不是你们校长发出来的?率领军警特务围剿劳工会馆,难道不是你戴雨农干的?你怎样当着杜先生和沈老解释?”
戴笠满脸涨红,连忙分辩说:“九哥,请你扪心自问,手下门徒行刺领袖,你真的毫不知情?这样的事情,有哪一个国家能置之不理吗?如今校长尚且能够宽宏大量既往不咎了,九哥何必计较陈年老账呢?容小弟斗胆,只要九哥不再与政府作对,小弟保证停止悬赏通缉,请九哥三思!”
“既然雨农说到这一步,我也如骨梗喉,不吐不快了!”王亚樵只觉得热血沸腾慨然挺身,“众所周知,亚樵早年追随中山先生,对三民主义矢志不渝。国民政府奠都南京之初,曾内定亚樵出任津沪护路司令,然亚樵对当局所作所为痛心疾首,故此慷慨陈词,抛弃了唾手可得的富贵。平心而论,亚樵绝非有意反对任何个人,实乃不忍国父开创的事业毁于一旦。如今日寇鲸吞蚕食,中华河山被铁蹄践踏,千万人民惨遭杀戮,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边沿,国难当头哪!如果蒋先生能以国家民族为重,停止内战一致抗日,我王亚樵必定捐弃前嫌,跟你们化干戈为玉帛,率领会馆弟兄共赴国难!沈老和杜先生在座,请你们见证!”
沈钧儒连连点头:“九光一腔热血为国为民,不愧当今豪侠!”
“忠勇可嘉,实在可嘉!琴斋,雨农,你们就这样报告蒋公好了。”杜月笙也赞不绝口。
胡宗南欲言又止,戴笠却狡黠地笑了:“九哥能捐弃前嫌,校长一定高兴。九哥,你大概有条件吧?”
“当然有条件。”王亚樵明白戴笠生性狡诈,沉吟片刻才说:“如果当局和蒋先生能同意,亚樵愿亲赴南京请罪,刀斧加颈绝不皱眉。如果不能采纳,就只能我行我素坚持到底了。我的条件很简单:一、南京、苏州和上海等地,所有受我连累被捕的人,一律释放;二、同乡会遇难人员的家属,必须予以抚恤;三、随我吃饭的人很多,解散他们并安排生活出路,非一百万不可;四、政府必须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上述事情,如果琴斋和雨农能保证,我可以当场签字画押。”
这时,外面传出喧哗,一看是大批记者被挡在大门外,有机灵的企图越墙而入,被守门的军警发现相互争执。王亚樵目光敏锐,察觉出对面屋顶上人影晃动,依稀内中有华克之敏捷的身影。
戴笠迅速瞟了外面一眼,看到沈醉映入眼帘,顿时底气充足,慢悠悠地干笑着:“九哥,小弟人微言轻,你的条件我可以禀报,政府会给你满意的答复。礼尚往来,小弟也有一个条件,对九哥说来易如反掌:向西南反动派打一枪,胡汉民、李济深、李宗仁任选一个,以证明九哥对政府的诚意。”
“你错了!”王亚樵拍案而起,“他们是你们党国的西南派,跟蒋先生政见不同而已,不是什么反动派!我王亚樵铁血锄奸,从来不滥杀无辜,你想用这样的办法陷我于不义,真是卑鄙无耻的小人伎俩!”
戴笠反而笑嘻嘻地说:“九哥骂我是爱我,我不会生气。请九哥暂息雷霆之怒,听小弟推心置腹一言:诚如九哥刚才所说,倭寇鲸吞蚕食,中华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沿,理应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可是,他们西南派不思精诚团结,反而跟中央政府离心离德,实在是破坏团结,比汉奸还要可耻可恨。古人说:‘乱臣贼子人得而诛之’,九哥历来铁血锄奸,对他们如此手软袒护,小弟怎么还成了小人呢?”
“你这是巧言令色,血口喷人!”万亚樵推开椅子怒目而视,“你说西南派比汉奸还要可耻可恨,是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这完全是诬蔑。据我所知,李济深先生反对丧权辱国,抗日态度之坚决,国人有目共睹。你让我对他打一枪,这才是陷我于不义,破坏团结抗日的行径。我王亚樵头可断血可流,绝不作亲者痛仇者快的卑鄙小人!既然你们没有诚意,恕不奉陪了!”
“九光……”杜月笙才要劝阻,只见眼前人影一晃,王亚樵已经不见了。
王鲁翘站在门口警戒,满怀敌意盯着孙凤鸣。没提防王亚樵正在房里怒斥,人已经闪到了身边,出手如电点中了自己的晕麻两穴,顿时筋软骨麻瘫坐下去,眼睁睁看着王亚樵和孙凤鸣飘落在轿车前。郑抱真一见两人闪进来,“轰”一声加足油门冲出医院大门。
门口的记者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相互打听刚才闪出来又登车冲出去的是谁。《申报》记者眼尖,惊呼一声“王亚樵!”一个个目瞪口呆莫明其妙。《中央日报》江美丽小姐突然看到沈醉带了人迎面堵过来,对面屋顶上数十人凌空而降,顿时惊慌失措高声尖叫:“沈科长,有暴徒!”别的记者也惊骇异常,跟着她奔向沈醉一行以求保护。这么一来,沈醉和手下一个个被记者挡住难以脱身。他奋力挣开江美丽小姐,看到那屋顶上降下的人飞速跳上卡车紧随而去,眼前只是卷起的尘土。
“沈科长,怎么办?追吧?”手下特务面面相觑,一些身手敏捷的跳上了摩托,只等他下令追击。
也亏沈醉心思缜密,明白这场会晤引人关注,眼前聚集着所有报社记者,绝对不能轻举妄动。他迅速冷静下来,故作惊讶地说:“刚才发生什么了?哦,我好像听到《申报》记者叫王亚樵,《中央日报》江美丽小姐惊呼有暴徒,赶紧过来保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申报》记者只得说,他看到从里面飘出来的好像是王亚樵,究竟是不是,一切如同电光石火稍纵即逝,自己也没把握。江美丽不愧训练有素反应迅速,立刻肯定他没有看错,那群暴徒从对面屋顶飘落,正是王亚樵手下门徒前来接应,可见他对会晤和谈缺乏诚意。两人各执一词,别的记者莫衷一是。
“诸位记者,你们有目共睹,胡将军和戴处长奉国民政府蒋中正主席指示,前来跟王亚樵会晤和谈,完全出于对王亚樵和劳工会十万成员的关爱。”沈醉终于看准了时机因势利导,“鄙人奉命保卫会场,对里面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我相信,诸位一定会很想了解事件真相。现在,法律界泰斗沈钧儒先生和上海金融娱乐界巨头杜月笙先生还在里面,两位都是德高望重的公证人,我们一道去听听他们的公正见解吧。”
这些记者不敢相信沈醉和戴笠,却都知道杜月笙如今十分重视重新塑造自己的形象,享有当代小春申君的美誉,尤其是沈钧儒老先生敢于批评政府当局,被称为“法律的良心”,说的话必然一言九鼎。于是,他们跟着沈醉走进医院,有些记者干脆撇开胡宗南戴笠两人,争先恐后环绕着沈钧儒和杜月笙,七嘴八舌询问会晤结果,还尖刻地追问王亚樵先生为何不在会晤现场了。
杜月笙看了戴笠一眼,平静地说:“很遗憾,王亚樵已经不辞而别了。”
“我负责任地告诉各位记者,九光和雨农两位观点未能达成一致,刚才的确离去。”沈钧儒从他们的神态判断,王亚樵一定已经平安离开,显出惯有的冷静。
记者们一个个嗟叹不已,陆续离去各自撰写要闻稿件。胡宗南几分尴尬,戴笠剜了沈醉一眼,苦笑着对杜月笙和沈钧儒说:“沈老,杜先生,你们都看到了,我们那九哥说走就走,还是那副天马行空的脾气!”
“来有影而去无踪,这就是九光的豪侠本色。”杜月笙不便表态,随口打哈哈凑趣。
“雨农,你也知道九光是个恩怨分明的汉子,你让他朝西南派打一枪,不也太苛刻了吗?换上你是他,我敢肯定你也会拒绝。”沈钧儒向来直言无忌,当面指责戴笠强人所难。
戴笠皮笑肉不笑地说:“沈老好偏心!琴斋和在下奉命跟九哥会晤,他提出那么多条件,除了钱的事情我们能作主,别的都让我们很为难哩。当然,我们还能委曲求全,跟九哥降低条件。只可惜九哥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还不知道上哪里才能找到他呢。沈老,恐怕还得请你大驾周全才行。”
“老朽已经丢了一次脸,也没法找到他,再不想白费心思了。”沈钧儒连连摆手。
胡宗南觉得这么回去没法向校长交待,当即让戴笠写了一封信,恳求说:“在下不敢劳动沈老,请你让述桥转交,表达我们的心意如何?”
“沈老如若执意推辞,杜某就派出门下弟子倾城打听,可别怪我争功哟!”杜月笙使出激将法。
沈钧儒这才不得不答应:“君子成人之美,老朽就勉为其难吧。”
郑抱真使出全副精神,轿车离开医院后,按照华克之安排的路线转开了迷魂阵,摆脱了后面一切可疑的车辆,拐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让王亚樵和孙凤鸣迅速下车,自己再开着车驶上了繁华街道。后面的华克之精心安排手下沿途陆续下车,最后也是一辆空车,消失在货运码头仓库。
接连几天里,各家报纸对胡宗南、戴笠和王亚樵会晤的报道毁誉参半。《中央日报》记者江美丽紧紧抓住王亚樵不辞而别大做文章,认定他完全没有诚意化干戈为玉帛。《申报》记者则另辟蹊径,牢牢盯住戴笠让王亚樵朝西南派开一枪淋漓发挥,预言西南方面引起了中央政府猜忌,近期内必定会发生重大事件,请读者拭目以待。究竟谁是谁非,谁都心里没底。
王亚樵住在南京路锦江饭店的包房里,对这些报纸失去了兴趣,身穿洁白唐装,坐在窗前挥毫作画。刚刚完成,王述桥手里拿着一封信敲门进来:“哥,这是沈老让我转交给你的。”
“哦,这不是戴笠的笔迹么?”王亚樵一眼就看出来。
王述桥点点头:“是的。哥戳穿他的诡计愤然离开,他还是不死心,涎皮赖脸恳求沈老斡旋。沈老抹不开情面,只得答应给他转交。”
王亚樵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九哥含愤离去,小弟深感遗憾。琴斋感慨,你我三人义结金兰誓同生死,深为今日政见分歧痛心。现已将兄要求禀报校长,九哥所言之事,小弟尽力满足。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何日再晤,唯九哥决断。小弟戴笠敬禀。”他冷哼一声,将来信扯碎。
述桥谨慎提醒他:“哥,戴笠来信,当然是个诱饵。自古兵不厌诈,何不借机迷惑他,让我们有足够时间准备?”
“也好。沈老是你恩师,不能让他难堪。”王亚樵点点头,坐下铺开稿纸回信。
正这时,华克之进来,一见兄弟俩凑在一起低声细语,便说:“九哥有事,我就等一会再过来。”
王亚樵将回信交给述桥,笑着说:“克之,我给戴笠的回信写好了,正要找你商量呢。”
“九哥,凤鸣报告,李济深先生的机要秘书古大鹏已经抵达上海了。”华克之郑重地说,“古秘书带着李先生的亲笔信,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王亚樵兴奋地搓搓手:“好啊!会晤翻脸,我给戴笠回信,就是为的迷惑他,让我们腾出时间来准备南下。任公派古秘书捎信来,必定是十九路军决定在福建公开打出反蒋抗日的旗帜,特邀我们同乡会前去参加。我已经打算好了,亲自带领一批人南下广州,再经香港转道福建。具体事情,等见了古秘书再商量。”
华克之表示赞同,决定当晚转移住处,和孙凤鸣见面后,再安排跟古大鹏会面。
次日上午,王亚樵在市郊一家望族祠堂和古大鹏会面。闲暇无事,他拿出纸笔,想起对郑板桥一幅墨竹图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觉得郑板桥的题诗十分吻合自己目前的心境,简单描摹下来,将题诗写在醒目的位置:“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然后,把画挂在墙上,倒背着手退开去自我欣赏起来。
“妙啊!”恰在这时,背后传来击掌赞叹之声,“‘咬定青山不放松’,郑板桥的题诗,正好表达出九哥笑傲天下的铁骨豪情。”
他回头一看,居然是丁晓,诧异地说:“丁老师,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的?”
“雁过留声,人过留影,九哥能来到这里,难道我就不能找到吗?”丁晓顽皮地一笑,“我是跟着一个远道客人,专程来看望九哥的,莫非九哥不欢迎?”
王亚樵回头一看,古大鹏从侧门走进来,顿时深沉地一笑:“哦,这是我表弟,在香港汇丰银行就职,到上海联系业务,和祠堂管事有一笔生意。我知道他住在这里,过来看看,倒不是他来看望我。”
“幸会了,丁老师!”古大鹏挺机灵,满面笑容和丁晓招呼,顺便走进房间,“表哥,我差点忘了,你在我们银行有一笔存款,我给你转账了,你来核对一下好吗?”
王亚樵立刻明白古大鹏的意思,对她道歉说:“对不起!丁老师,我这表弟太认真,请稍坐片刻。”
话说到这个份上,丁晓自然不愿留下窥探别人隐私的感觉,忙坐下说:“我再好好欣赏,九哥请自便。”
古大鹏看到丁晓坐下了,赶紧低声对王亚樵说:“王先生,我此行万分机密,她居然找到了行踪,实在太可怕了!听克之说,此人实际上是日本间谍,留下必成祸患!”
“我知道。克之曾多次叫我当机立断,可我曾发誓不杀女人。只要加紧提防,她坏不了事情。”王亚樵轻轻一叹,“再说,她能向我提供戴笠方面的情报,留下她利大于弊。”
古大鹏焦急地说:“王先生,这正是李主席担心的。金石心能够被你的人格魅力所感化,这日本女人可不是金石心,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否则会养虎伤身。”
“请放心,我已经拟定了周密计划。”王亚樵果断地回答,察觉丁晓正朝房里张望,转身走出去。
丁晓关切地说:“九哥,你在会晤的时候扫了戴笠的面子,万一他恼羞成怒怎么办?”
“道不同,不相与谋。”王亚樵淡淡一笑,“丁老师,我就要离开上海了。”
丁晓十分意外:“九哥,都说猛虎离不开深山,你离开上海,难道还有更好的地方?”
“大丈夫四海为家,中国这么大,何愁没有用武之地?王亚樵目光炯炯看着她,“我想好了,香港是英国人的地盘,戴笠能耐再大,也管不了香港。”
丁晓惊慌地说:“九哥,听说戴笠采取了外松内紧的办法,对码头实行严密控制,你有办法过关?”
“暂时还没有。”王亚樵沉吟半晌,抬头看着古大鹏笑了,“正好表弟就要回去,我就让表弟买好船票,就说我是他的跟班,跟他一起混上去。”
丁晓连连摇头:“你树大招风,太危险了!”说话间两眼一转:“哎呀!我真是糊涂,忘了舅舅在大丸号轮船有股份,安排了远房侄儿在轮船上当二副。我这就去跟他说一声,避开检查悄悄坐船直达香港。这是日本人的轮船,只要启航离开码头,戴笠也无可奈何。”
“那好啊!”王亚樵迅速跟古大鹏交换了一个眼色,“丁老师,你屡次给我雪中送炭,真是太感谢了!”
丁晓一听王亚樵答应,顿时笑脸如花:“九哥,你这就太见外了!自古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能够给九哥排忧解难,这是我最大的喜悦。好,就这么定了!”
“表哥保重,我们香港见!”古大鹏明白他的心思,只得和他告辞。随后,丁晓也给联系去了。
当天夜晚,金石心跟他转移到城郊,两人并肩眺望夜空。但见月朗星稀,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金石心怦然心动,喃喃地说:“小时候听奶奶说,天上划过一颗流星,地上就会有一个人到天上去。九哥,这次我们去香港,是一件很机密的事情,你明知她是日本间谍,还答应坐她联系的日本轮船,真让我放心不下。”
“你这是不放心,还是吃醋?”王亚樵有意打趣她,“我听人说,日本女人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女人,一旦对男人动了真情,就会不顾一切,正想找机会见识见识呢。”
金石心急了:“九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贫嘴?我听内线说,这个丁晓是日本著名的女间谍,绞尽脑汁想把你弄到日本去,由他们的天皇亲自审判,克之他们忧心如焚,你怎么就是听不进?”
“她真有这个能耐,值得你们谈虎色变吗?”王亚樵笑嘻嘻地将她搂在怀里,“你忘了,你的九哥是属猫的,猫有九条命,戴笠他们花了那么大功夫,都没能捞到我一根毫毛,就凭她一个日本女人,也能把王亚樵弄到日本去审判?自从虹口公园炸死白川义则,好长时间没有跟小鬼子玩了,正愁找不到机会,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看她怎样向重光葵谢罪吧!”
金石心这才明白,王亚樵早已洞若观火,正在将计就计策划一个新的行动,娇嗔地把头顶住他的胸膛:“九哥你真坏,明明知道我担心死了,还故意捉弄我!”说着又担心起来:“九哥,听说她是仅次于川岛芳子的女间谍,号称‘帝国樱花’,你可千万不能玩火哟!”
那边上海站的办公室里,沈醉垂着手站在戴笠面前检讨自己的失误:“老板,都怪卑职虑事不周,没想到王亚樵事先在对面楼上埋伏了人马接应,导致《中央日报》江美丽小姐那么惊慌,引得所有记者一窝蜂跑过来挡住了我们。当着记者的面,卑职实在不敢造次,错过了千载难逢的良机。”
“你就别一个劲检讨了。琴斋认为,王亚樵突然离去,让记者看到他那副惊慌失措的狼狈相,正好打击了他的威信,显示了我们的诚意,收获还是很大的。”戴笠自知亲自坐镇出现意外,也不便对他过多指责,“后来我让沈钧儒那转给他一封信,正好堵住老家伙的嘴巴,没准王亚樵还会上钓哩。”
沈醉舒了一口气,沉吟说:“老板,卑职觉得,王亚樵如今已是惊弓之鸟,恐怕很难上钓了。”
“你怎么就这样肯定?”戴笠被他浇了一瓢冷水,顿时马脸拉长了两寸,“我比你更了解王亚樵,他向来以当今豪侠自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此次安然离去,就会更加目空一切,还会主动找我的。”
沈醉明白自己不慎伤了老板的自尊,赶紧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正好,贾金兰兴冲冲过来报告:“老板,沈老先生托人带来王亚樵的回信。”
“看看,我没有说错吧!”戴笠得意地瞟了沈醉一眼,急急拆开回信。
沈醉尴尬地站在一边,注视着王亚樵的回信。信上说:雨农贤弟,大札收到,感慨系之。雨农所言,实乃秉承蒋先生之意,亚樵矢志报国,誓死效命抗日战场,其他非所愿也。亚樵生死无足虑,唯门人弟子身陷囹圄,日夜企盼佳音。待门人得以自由,方信政府言而有信,必当择日会晤面谢。
戴笠将回信扔给沈醉,倒背着手不停来回踱步,突然大叫一声:“娘希匹!好你个王亚樵,在我面前玩心眼,摆起迷魂阵来了!沈科长,我料定王亚樵企图伺机出逃,车站由杨虎带人负责,你要亲临码头坐镇指挥,严密检查每一艘启航的轮船,务必检查每一个乘客,再不能让他漏网了!”
“老板火眼金睛,真是明察秋毫!”沈醉赶紧挺身敬礼,“还有,卑职发现,丁香艳那天也到了现场,可别让她抢先下手了。”
戴笠赞赏地点点头:“你说得好,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所以,我们要把王亚樵牢牢控制在上海。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地盘,不怕她得了先手。”
“老板高明,卑职遵命!”沈醉深深敬佩戴笠办事果断,忙不迭召集手下布置任务,必须昼夜值班。
不知不觉到了夜晚,值班的特务个个抖擞了精神,盯着每一艘出港客轮。夜幕笼罩,远方海面不时传来悠长的汽笛声。灯塔上灯光闪烁,指引着来往船只缓缓航行。港口里,停泊的客轮随着海浪轻轻摇晃,似乎昏昏欲睡。他们目标明确,对登岸旅客一概不管,手里拿着王亚樵的照片瞄准离开的旅客,候船室的旅客差不多被眉毛都数清楚了,没有发现一个疑似对象。
郑抱真和孙凤鸣悄悄潜伏在码头远处一个偏僻的港湾。这里地形复杂吃水浅,稀稀疏疏停靠着一些小划子,小机船算得最气派的了。将近凌晨时分,一只小机船从海面破浪而来很快靠岸,船头站着两男一女。夜色深沉,两人看不清船上人影的面目,却听得清女人正是丁晓:“刚才的吩咐,你们明白了吗?”
“哈咿!”两个男人同时鞠躬,一听就是地道的日本话,“属下谨记丁小姐指示,完全明白。”
丁晓纵身上岸,两个日本特工放心大胆坐在船头抽烟。海浪拍击岸边礁石,小机船随着海浪高低起伏,烟火忽明忽暗,依稀看得出眼里闪出凌厉的寒光。郑抱真向孙凤鸣打一个手势,两人悄无声息潜入水中,嘴里含着芦苇管换气,很快潜到了机船边粘住不动。
半晌过去,王亚樵从一条僻静的小路奔向港湾,身后跟着丁晓和古大鹏。此时一轮红日跃出海面,丁晓一眼就看到前面的小机船,对着船头抽烟的船夫说:“师傅,我们有急事,请你帮帮忙。”
“我们在等人,你找别人去吧。”一个船夫爱理不理的模样。
丁晓急红了脸央求他:“师傅,我哥乘大丸号去香港,偏偏忘记了一样重要东西。才听到起锚的汽笛声,眼看赶不上了,求你帮我们送过去,他会在船上接应的。我出两倍价钱,请你们帮帮好吗?”
“反正我们等的人还没来,闲着也是闲着,这位小姐出手大方,就帮帮她吧!”另一个船夫跳起来答应。
古大鹏看着王亚樵跟丁晓上了船,两手抱拳说:“表哥,丁小姐,我还有事,就不送了。一路顺风!”
王亚樵挥挥手,古大鹏转身离去。丁晓大声叫船夫快开船,两个船夫笑嘻嘻答应一声,小机船突突突冒出一股浓烟,便劈波斩浪驶出港湾,进入宽阔无边的大海,高耸入云的帝国大厦渐渐从视线消失。
“九哥,过一会上了‘大丸号’,你就高枕无忧了!”丁晓脸上洋溢出兴奋的红晕,倚靠在王亚樵身上。
“丁老师,多亏你绞尽脑汁,亚樵不知该如何感谢你!”王亚樵坐在船舷边,打量了紧紧缚在船舷边的芦苇管一眼,看着船尾拖出一串串雪白的浪花,声音里充满感激。
“九哥,真正该感谢的人还是我!”丁晓满面笑容,重重地拍打着船舱。
一个船夫向她陪笑说:“小姐,前面的黑影就是大丸号。你想还要快,我到船舱里去检查一下动力。”说着钻进船舱,迅速打开了电报机,手指熟练地点击,一串无线电波穿破长空飞向了东京大本营:丁香艳报告,王亚樵已被我小组成功抓捕,半小时后,就会交给到大丸号押送回国。
王亚樵目不转睛看着越来越近的大丸号,发现小机船突然熄火了,两个船夫拔出手枪对准了自己,刚回过头,对面的丁晓也举着手枪形成三面包抄,诧异地说:“丁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丁晓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我的九哥王亚樵先生,请允许我荣幸地自我介绍,我是大日本驻支那特高课丁香艳,奉天皇之命将你带回日本。我忍辱负重整整等了两年,好不容易才等来了今天。他俩是我精选的高手,你是一只旱鸭子,脚下是波涛汹涌的大海,门徒一个都不在身边,不要企图作无谓的反抗,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话刚落音,只见船舷边冲出水花,迅即冒出两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出两道白光,两名日本特工双手捂着胸膛栽进大海,溅起两片水花。她惊骇间咬牙开枪,只觉手腕一麻,才察觉出王亚樵快如闪电身子后仰,飞脚踢落了自己的手枪。
生死关头,先下手为强。她趁着王亚樵倒在狭窄船舱来不及翻身的宝贵时机,母豹子一般猛扑过去,双肘如同铁锤直捣他的两肋,十指如锥插向他双眼。万万想不到,王亚樵形如灵猫迅速缩腿,脚尖直取自己心窝。她吓出一身冷汗,慌忙凌空翻滚,躲过致命一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亚樵腾空飞出船舱,柳絮般飘落身前,脚尖轻轻在她腰间一点,便潇洒地双手交抱胸前,轻轻一笑说:“这么凌厉的空手道功夫,怎么集于你俊美的一身呢?”
丁香艳觉得浑身使不出半点力气,明白自己被王亚樵点中了穴道,两眼射出仇恨的凶光,跟娇艳的面庞形成强烈的反差:“王亚樵,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不能容忍你侮辱大和民族!”
就在这时,郑抱真和孙凤鸣从船舷边跃进船舱,鄙夷地盯着躺在船舱的丁香艳,转身走进驾驶室检查。
王亚樵愤然说:“我并没有侮辱大和民族,恰恰相反,是你们自己在侮辱你们的民族!且不说鸦片战争以来你们在中国犯下的滔天罪恶,单说你们侵占东三省,你们在上海发动淞沪战争,你们进犯热河长城,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死在你们的炮火和屠刀之下?你们的疯狂行径,足以表明你们是四万万中华民族的仇敌,也是你们大和民族的耻辱!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尽管你罪行累累,我还是不愿意像你们一样,处死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日本人,何况还是一个女人。”
“王亚樵,优胜劣汰,这是自然界的根本法则,你别为你的礼仪之邦沾沾自喜了!”丁香艳强横地盯着他,“我一时大意,栽在你手里,早已作好了杀身成仁报效天皇的准备,别来猫哭老鼠这一套了!”
王亚樵长长一叹:“人类乃万物灵长,丁小姐竟然用动物界的法则来解释你们大和民族的行为,实在让我惊诧莫名!不错,今天的中国是个弱国,但四万万中国人民并不是任凭你们宰割的羔羊。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隐秘动机,还是敬重你曾经是胡小毛的老师。虽然你出于自己的隐秘目的,也确实对我有过帮助,我们中华民族跟你们大和民族不同,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还没有机会报答你,怎么会伤害你呢?”
“你……”丁香艳想不出一个词来驳斥,张口结舌看着王亚樵,狠毒的眼光里显出迷茫无奈。
王亚樵转过身不看她,声音里透出苍凉:“王亚樵是顶天立地的中国人,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回到日本去吧。再留下来,你会性命难保!”
“九哥,难道真就这么便宜她?”孙凤鸣恨恨地盯着她,还是按照王亚樵的嘱咐,将丁香艳绑在一只救生圈上,噗通一声扔进海里,然后大喊一声:“抱真,开船!鲨鱼肯不肯放过她,就看她的运气了。”
小机船突突发动,迅速调转方向驶向码头。王亚樵回头一看,海面上波涛翻滚,丁香艳在波涛间若隐若现。掏出怀表一看,离开船的时间还有半点钟,便拿出早已准备的衣服说:“抱真,凤鸣,我们换衣吧。”
霎时小机船靠岸,三人已换好扛货工人衣服,趁着人多挤进去。里面早已有人照应,给准备了货包。一个面黄肌瘦的乞丐拉住排在后面的孙凤鸣哀求:“先生行行好,我有两天没吃东西了。”
“你过来!”王亚樵放下货包,拿出一封信和一块大洋,“知道西门路吗?”
乞丐忙不迭走过去,两眼灼亮看着大洋:“知道知道!西门路靠近法租界,我常去那里乞讨的。”
“这样吧,到了正午12点,你就把这封信送到西门路53号,交给一个叫戴雨农的马脸男人。”王亚樵将大洋连同信件交给他,“这块大洋是我给的,他会给你两块大洋。”说完,便扛着货包跟上队伍。
乞丐起初怀疑大洋有假,细细端详着吹一口,赶紧放在耳边倾听,顿时满脸堆笑:“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一个扛货的,也出手就是一块大洋,送过去还有两块。”慌忙揣进破衣兜埋头就走,没想到跟对面过来的男子撞了个满怀,只觉来人浑身是劲,踉跄倒地衣兜嗤啦破了,大洋叮当落地。
“没长眼呀,人渣!”这男子正是沈醉。他只顾伸长脖子四处张望,被乞丐撞一头,顿时破口大骂。
大洋在地上滚动,乞丐唯恐被别人抢了,奋不顾身扑上去压住了。沈醉身手敏捷,顺便在他屁股上踢一脚,才悻悻离开。乞丐揉揉屁股,冲他的背影啐一口:“你才是人渣哩!”
跟在沈醉身后的王鲁翘眼睛乱睃,忽然看到一个五短身材的虬须汉,蓦地想起那一次王亚樵正是化装成虬须汉从眼皮下走脱,顿时心花怒放,两个箭步奔到他身后,右手一招漂亮的锁喉动作,左手揪住脸颊浓密的胡子尽力一扯。没想到扯下了一片皮肉鲜血淋漓,顿时愣呆了。那虬须汉痛得哇哇大叫,一头将王鲁翘撞倒在地,两人在地上滚成一团。那些上船的旅客惊慌逃避,检票口的特务满以为抓到了王亚樵,赶紧跑过去帮忙。人群里的华克之和金石心趁机向前,迅速通过了检票口闪进船舱。
沈醉奔过来,一把扭住虬须汉,认出这人并不是王亚樵,大骂王鲁翘瞎了眼。这虬须汉是青帮香堂主,也认出了眼前是特务处上海站的站长,当即高声嚷嚷:“沈科长,你的手下凭什么袭击我?今天不给一个说法,我找黄老爷子伸冤去。”
“兄弟,对不起!我们正在缉拿逃犯,碰巧跟你长得太像了,才因此误会,请你多多谅解!”沈醉只得向他道歉,打发了一百块大洋才算完事。然后大声呵斥手下:眼睛擦亮点,走了逃犯,老板饶不了你们!
检票口的特务受了斥责,慌忙回到原位,精心检查上船的旅客。沈醉并不灰心,突然察觉一个扛货包的似曾相识,两眼如锥走过去。
王亚樵扛着一袋大米,低头缓缓前行走上甲板,眼角余光觉出沈醉瞄准了自己。情急之间,指头将麻袋抠开小口,大米仿佛断线的珠子泻落一地,再故作惊慌说出了地道的长沙话:“哦嗬,麻袋冒缝好,咯一下拐哒场!”干脆放下来,低着头捡了一段麻线包扎。
沈醉是湘潭人,听到家乡话疑虑顿消,随口用长沙话攀谈说:“咯位老兄,搞咯活路辛苦哒。”
“冒办法啰。我只有一身蛮力气,别的轻松活路奈不何,屋里一堆崽伢子要呷要穿,婆娘得哒病,还三天有两日要呷药,再辛苦也只有拼命啰!”王亚樵扎好了口子,低头弯腰抓住麻袋,两次都没能扛上肩。
沈醉忽然动了怜悯心,顺手提起麻袋放在他肩背上。王亚樵用长沙话向他道谢:“难为你哒!”便一步一踉跄摇摇晃晃走进货舱。
此时,轮船又响起了开船的汽笛,沈醉对检票口的特务说:“仔细查,就要开船了。”
特务手里拿着王亚樵的照片,仔细对照最后经过的旅客,摇头叹气说:“都不是,看来他没有来!”
最后一声汽笛落音,沈醉只得带着手下目送轮船缓缓离开码头,沮丧地说:“走,回去!”
王亚樵看着沈醉一行的背影渐渐消失,不慌不忙从货舱走出。金石心一见,情不自禁扑过去:“九哥,刚才我们看到沈醉走到你身边,紧张得心都不跳了。他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怎么就没认出来?”
“亲不亲,家乡人。我跟他攀上了老乡,他还帮我把麻袋扛上肩呢。”王亚樵呵呵大笑,把刚才的情形说出来,惹得郑抱真几个开心地大笑。
华克之幽默地说:“九哥,你不知道,金小姐的眼睛都快要望穿啦!”
“哦,我倒要好好看看。”王亚樵听了,扳过金石心的肩膀打量一番,脸上浮出欣慰的温馨,“听你们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来往事。小时候,我爸爸经常背着药囊出诊,每次出诊都让我妈妈担心。有一天,我爸傍晚去一户水上人家看病,突然风雨大作。我妈那急的呀,担心我爸衣服穿少了会受凉,又担心他途中船小风大出意外,整整一个晚上没合眼。第二天我爸平平安安回来,我妈反而拉着我爸的手哭起来:‘他爹,你让我担心死啦!’我爸说:‘看你这样子,该轮到我为你担心啦!’”
众人会心地大笑,金石心羞得满脸通红,嗔怪地说:“克之兄弟,你别光打趣我。我看得清清楚楚,当沈醉走到九哥身边的时候,你一脸惨白浑身哆嗦,你说是不是?”
华克之搔搔脑门,立刻狡黠地说:“凤鸣,抱真,你们当时离九哥不远,是不是也浑身哆嗦?”
“那还用说!”郑抱真性情憨厚说实话实说,“当时啊,我只觉得心都蹦出胸膛了,紧紧盯住沈醉,一旦他认出九哥来,就扑上去跟他拼个鱼死网破,也要保护九哥离开。没想到九哥居然说起了一口流利的长沙话,把沈醉懵住了,满以为真是碰到了家乡人,还帮九哥将麻袋提到肩背上。现在想来,都还后怕哩!”
王亚樵开心地说:“好啦,我们在这里开开心心,可惜不知道戴雨农会怎样气破肚子呢!”
他估计得完全正确,正午时分,那个乞丐来到了西门路53号要进去,两名站岗的特务挡住他。这乞丐掏出信来要往里面闯,高声说:“我有要紧事,找一个叫戴雨农的人。”
戴笠正在里面听沈醉和王鲁翘汇报码头情况,听到外面闹哄哄的,一见贾金兰走进来,立刻恼怒地说:“金兰,怎么搞的,外面是什么人在喧哗?”
“报告老板,一个乞丐拿着一封信,指名道姓要见你。”贾金兰疑惑地看着他,以为是老板安排的线人。
戴笠挥挥手:“去去去!一个臭乞丐,居然也要见我,真是天下奇闻。快把他轰走!”
“老板,卫兵轰开他,可他偏偏死活不肯走,还口口声声有急事。”贾金兰嘟囔着说。
戴笠沉思片刻,只得让贾金兰把这奇怪的乞丐带进来。乞丐不知高低,一看到戴笠,立刻高声说:“没错!他让我找一个马脸,总算找到了!”
“放肆!”王鲁翘大喝一声,夺过他手里的信,交给戴笠。
戴笠一看,认出是王亚樵的笔迹,脱口说:“是王亚樵写的,他人呢?”
“那个扛货包的,会真是王亚樵?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乞丐使劲摇头,眼前浮现出码头上的情景,“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扛着货包上了船,就往这边赶过来送信了。”
沈醉大惊失色,立刻厉声呵斥他:“放屁!我们严密检查,他王亚樵根本不可能蒙混过关!”
“原来是你呀!”乞丐回过头,满脸惊诧张大了嘴,“那个人给了我一块大洋,你把我撞倒了还踢我一脚,屁股都被你踢烂了。”说话间反手揉着屁股连声叫痛,一边撅着嘴咕哝:“后来,他肩膀上的麻袋破了流出米来,低着头包扎口子,你跟他唧哩咕噜说起了长沙话,还帮他把麻袋提到肩背上扛走,我以为你跟他是一路的朋友呢。怎么,他真是王亚樵?我不信!”
沈醉经他这么一说,顿时目瞪口呆跌坐在椅子里。那乞丐不管三七二十一,冲着戴笠陪笑脸:“戴先生,那个扛货包的说,我给你送来了信,你会给我两块大洋的。如今你收到了,该给我了吧?”
“快给他,打发他滚蛋!”戴笠恨恨地剜了沈醉一眼,气咻咻拆开信。
乞丐撅着屁股走了,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听得见粗重的呼吸声。戴笠展开信笺,只见上面写着:雨农小弟如晤:离别之际,浮想联翩。当年湖州兵败,你南下广州投考军校,我致力铁血锄奸除暴安良,彼此各奔东西分道扬镳,不知相见有日。亚樵自辛亥革命,便矢志不渝追随先生,奔走国民革命致力北伐,早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尔来数年,风云变幻,倭寇侵占东北,进犯上海,民族危亡势如累卵,十九路军将士奋起抗战,亚樵得以附抗战将士骥尾,率三千义勇军浴血战场,虹口公园炸毙日酋白川大将,实乃平生快事。然执政当局不思抗日,一心迷恋内战,亚樵痛心疾首,遂有庐山、车站之举。当局震怒,悬赏百万购亚樵之首,雨农不遗余力率众围剿,世所共知也。今雨农琴斋改弦更张,沈老出面斡旋,亚樵感佩。若当局诸公能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亚樵必当负荆请罪投身麾下。否则,誓与周旋到底,纵头悬国门在所不惜。匆匆布达,望君体谅。王亚樵于中华民国二十二年八月十日。
“好一招金蝉脱壳之计!”戴笠哀叹一声,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王鲁翘倒抽了一口冷气:“老板,王亚樵逃出上海,想要抓到他,真比登天还要难!”说着抱怨沈醉:“沈科长,都说你有过目不忘之能,怎么就把他当成了老乡,让他从眼皮下溜走了呢?”
“你少来自作聪明!”戴笠没好气训斥他,“你当我没在现场就不知道?你把青帮香堂主当作王亚樵,搞得码头天翻地覆,没准王亚樵就是趁着混乱溜走的,同样负有渎职之罪。”
王鲁翘自讨没趣,只得悻悻地站在一边。
沈醉心里感激,脑子里旋风般转动,献计说:“老板,王亚樵逃跑了,的确是卑职的疏忽,我愿意接受组织处罚。卑职觉得,王亚樵的巢穴在上海,他如果继续隐匿上海,我们实在还难以抓捕。可香港就不一样了,他在那里人生地不熟,不可能把门徒都带过去,就等于老虎离开了深山,反而更容易剪除。老板,黄金荣和杜月笙先生在香港经营多年,安排得力手下经营产业,我们何不借用他们的势力?”
“嗯,这主意不错!”戴笠点点头。
大丸号客轮缓缓停靠在香港码头,王亚樵和金石心走出船舱,身后跟随着华克之、郑抱真和孙凤鸣一批骨干。时近中秋,海风扑面送爽,放眼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香港不愧是国际大都市,和上海就是不一样。可惜,这个东方明珠缀在大英帝国的王冠上,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归中华!”
“九哥就是九哥,时刻不忘忧国忧民。”华克之也心有同感,“鸦片战争以来,清朝政府腐败无能,英国人才凭着船坚炮利逼迫强租香港。如今,我们反而要到这里躲避本国政府追杀,真正令人无地自容!”
孙凤鸣眺望前方,大声说:“克之,你就别发议论了。你们看,李济深先生迎接九哥来啦!”
“九光兄,南京一别,转瞬两载,你我又走到一起来了!”李济深阔步上前,紧紧握住王亚樵的手。
“任公,亚樵得知你和蒋光鼐、蔡廷锴将军南国举义,恨不得插翅飞到哪!”王亚樵激动得热泪盈眶。
李济深招招手,司机打开车门恭请,王亚樵只得跟他钻进车里。接着,几辆雪佛来载着华克之等人鱼贯而行,驶进轩尼诗道李济深的府邸。
厨师早已准备好丰盛的家宴,李济深让王亚樵、华克之、郑抱真、金石心和孙凤鸣等人坐在主席,其余随行人员坐在陪席,亲自举着高脚酒杯走到王亚樵身边,热情洋溢地说:“九光,今天特意给你接风洗尘,从此你我携手共举反蒋抗日大旗,先干了这一杯!”
“多谢任公盛情,亚樵心领了。今天我以茶代酒,请任公体谅。”王亚樵拿过茶杯,跟他轻轻一碰。
李济深连忙将酒杯闪开,困惑地说:“九光兄,记得你被尊为酒侠,今天怎么搞起以茶代酒来了?”目光闪闪看着他身边的金石心,随机打趣说:“哦,是不是路上偶感风寒,患了气管炎的毛病?”
华克之冲孙凤鸣挤挤眼,两人一起捂着嘴巴偷偷笑,金石心头明白李济深取笑自己,红了脸不知如何回答。王亚樵呵呵大笑,随机调侃说:“久闻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任公是有名的戚继光,亚樵受教了。石心,任公送给你一个见面礼,还不好好感谢?”
金石心知道,戚继光怕老婆闻名军中,经王亚樵这么一说,灵机一动起身致敬:“石心感谢任公教诲,改天再向夫人请教。小女子先干为敬,请!”
金石心喝了,李济深只得也干了杯中酒,笑呵呵地说:“金小姐秀外慧中,反倒是李某引火烧身啦!”说着,亲自给王亚樵倒满了,“九光兄,说到喝酒,历代出了数不清的名人,刘伶算酒狂,陶渊明算酒隐,李白称酒仙。可那都是文人,武将里面名人不多,关公温酒宰华雄留下千古佳话,此后似乎没有什么出色的,顶多勉强算得酒徒或者酒鬼。李某一生好酒,自认能混到酒徒行列,你不同,是公认的当代酒侠,偏偏患了气管炎不敢喝酒,我实在替你惋惜哪。你不给个说法,李某可不依!”
王亚樵凑近酒杯闻了闻,慨然说:“任公,亚樵承蒙抬举为酒侠,也自认颇有心得,归纳为‘六要好’。第一心情要好,才能对酒当歌;第二主人要好,方可激发豪情;第三客人要好,够得上酒逢知己;第四酒质要好,让人欲罢不能;第五酒品要好,让人如沐春风;第六气氛要好,令人身心陶醉。六者之中,以心情最为重要。不瞒任公,自九·一八以来,倭寇鲸吞蚕食,蒋介石一味排除异己,执行‘攘外比先安內’的方针,媚日卖国,限制打击爱国军民抗日,屠杀抗日志士,亚樵心头就仿佛压了一座大山。我仅在爱徒胡阿毛百天忌日那天,喝了一点酒,就再没有摸过酒杯了。亚樵给自己订下规矩——不驱逐倭寇,绝不饮酒!”
“九光一心驱逐倭寇,不愧当今酒侠!”李济深感慨不已,当场摔碎酒杯,“从今天起,我戒酒明志——不把蒋介石赶下台,绝不沾酒!”
俗话说“无酒不成宴”,缺了酒,似乎就缺了欢乐的气氛。这次宴会,却因为不喝酒,反而显得更庄严。
宴会结束,李济深和王亚樵在房间里彻夜长谈。他兴奋地说:“九光,我们此次举义,天时地利人和样样具备。天时,蒋介石正在集中重兵围剿红军,一时抽不出兵力他顾;地利,福建地处南面,三面环山一面临海,自古易守难攻;人和,十九路军经历过一·二八淞沪保卫战的考验,将士精诚团结。正所谓‘义旗一举,天下震动’,必然大有作为哪!”
“任公所言,亚樵感奋不已。”王亚樵很高兴,两眼神采奕奕,“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具备,的确千载难逢。亚樵以为,倭寇虎视眈眈,红军星火燎原,蒋介石内外交困,此乃大天时;福建之外,广东、广西三省均非蒋介石地盘,被视为西南派,这是大地利;人和方面,还有一篇绝大的文章可作。十九路军是我们的中坚,我们还需放眼全国,争取一切可以利用的外援,以壮大反蒋力量。比如粤系的陈济堂,桂系的李宗仁,还有共产党领导的红军,都是我们应该争取的人和。这样,才会达到天下震动的效果。”
李济深抚掌大笑:“九光呐,世人都视你为除暴安良的铁血豪侠,以你刚才的见解,让我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岂能是豪侠二字所能?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错,人和方面还有一篇绝大文章!可惜你我宣布戒酒了,否则,值得浮一大白。我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说罢,端过泡好的武夷山大红袍。
“任公过奖了!”王亚樵连忙举杯,然后喟然长叹:“亚樵曾是前清秀才,目睹朝廷腐败无能,才毅然追随国父,矢志三民主义。奠都南京以后,我就专心致志铁血锄奸,誓死跟蒋介石周旋。可惜屡战屡败,几乎落得无处容身的凄凉境地。这几年,我痛定思痛,反复思索了自己屡屡受挫的原因,才明白三尺剑杀不完国贼倭寇,还得拓宽眼界,联络天下志士共同完成反蒋抗日的大业。”
李济深也感慨地说:“是啊!九光如此,李某又何尝不如此呢?你说得太好了,我们干脆就打出反蒋抗日的大旗,轰轰烈烈干一场!”
正当他们在周密策划的同时,南京鸡鹅巷53号特务处的大楼里,戴笠也在紧张地思索,两手捧住脑袋,十个指头仿佛在弹钢琴。忽然,贾金兰报告:“老板,丁小姐来访。”
“丁小姐,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真是一员福将。”戴笠得知丁香艳被绑在救生圈上九死一生,半开玩笑半认真调侃她。
丁香艳闪了他一眼,优雅地拢拢额头上几根乱发,立刻反唇相讥:“戴先生,贵国还有一句俗话:‘五十步笑一百步’,你大概不会不知道吧?”
“丁小姐出口成章,不愧中国通!”戴笠明白她这是讥笑自己在警备司令部被王亚樵挟持的往事,连忙干笑着掩饰,“对不起,跟你开个玩笑,请丁小姐别介意。”
丁香艳端坐说:“戴先生,在下肩负重任,实在没有心情开玩笑。我掌握了一个情报,对你至关重要。不过,必须按照惯例进行交换。”
“是吗?”戴笠狡黠地盯着她,立刻猜透了她的来意,“丁小姐应该明白,对付王亚樵,我们双方利益相同目标一致,应该不存在交换呀!”
丁香艳立刻摆出了大和民族的骄横:“不!必须有条件!你曾经许诺把王亚樵交给我,可是你为了笼络人心,在医院的时候听凭他跑了,我不能不怀疑你的诚意。”
“丁小姐误会啦!”戴笠满脸苦笑,“那天你也赶到了,应该知道他狡诈多端,选择了德国人办的医院精心准备,临时才通知我会晤地点,偏偏那么多记者,我的人不能不有所顾忌呀!再说呢,”说话间灵机一动,“你丁小姐背着我跟他秘密接触,企图单方面将他弄到你们日本去,恐怕才会事与愿违,弄巧成拙吧?”
丁香艳不得不佩服中国的特工无孔不入,竟然刺探到了自己的机密,当即拂袖而起:“好吧,既然戴先生不愿携手合作,我就只能把这个会动摇贵国蒋主席政权的情报作废了!”
“丁小姐请留步!”戴笠悚然心惊,“如果你的情报真的可靠,我答应你的条件。”
丁香艳似乎赞赏地笑了:“戴先生不愧是你们校长的佩剑,始终把贵国政权摆在第一位。既然如此,你该带我去见那个古秘书了吧?”
“好说,好说!”戴笠几分狼狈,只得连连答应。
沈醉抓到了李济深的机要秘书古大鹏,这是特务处最高机密。如今丁香艳一口就说出古秘书,戴笠顿时省悟,明白这个日本女人知道的还真不少,把她带到审讯室。
“你说,李济深派你来跟王亚樵联系,究竟有什么阴谋?”王鲁翘手持皮鞭,凶神恶煞高声大叫。
古大鹏被吊在审讯室,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断断续续地说:“我……就给他……带来……一封信,让他……离开上海……去香港……别的……都不知道……”
“你是他的亲信,还想胡弄我?”王鲁翘恶狠狠地挥鞭劈过去,“看你招不招!”
丁香艳走到古大鹏身前,阴恻恻狞笑着说:“古秘书,我很欣赏你对主子的忠诚,却不得不指出你的愚昧。香港是英国人的地盘,李济深图谋反蒋,他叫王亚樵去香港,能有什么作为呢?你不肯说,不妨我给你说出来:李济深和王亚樵在香港会面,其实是暗渡陈仓之计。他们马上就会转道福建,跟蒋光鼐、蔡廷锴他们一起,策划军事暴动反对中央政府。你说是不是?”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的?”古大鹏惊恐万状,看着眼前的丁香艳,立刻意识到这女人很可怕,慌忙矢口否认,“你的话我听不懂,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丁香艳看了戴笠一眼,戴笠向她投过复杂的眼神,夺过王鲁翘手里的皮鞭奋力舞动,噼劈啪啪带出片片皮肉。眼看古大鹏昏死过去,才连同皮鞭扔下一句话:“他已经没有价值了!”
“戴先生,他是没有价值了。”丁香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请你言而有信,今后的日子还长呢!”
戴笠马上承诺:一旦抓到王亚樵,马上交给丁香艳,决不食言。看着她款款离去,赶紧驱车前往中央军校蒋介石官邸汇报。
蒋介石正在看陈诚送来的剿共军情报告,低低地说了一个“讲”字。戴笠察觉校长面部冷峻,便揣摩校长心情烦躁,只得硬着头皮嗫嚅着汇报。蒋介石脸色越来越难看,将手里的铅笔折成两段,终于爆发了:
“我给了陈诚60多万大军围剿红军,他损兵折将,一个劲在报告里报喜不报忧。你呢,历时两年,仍然让王亚樵逍遥法外,还逃到福建跟李济深蔡廷锴他们造反去了,也敢在我面前巧舌如簧文过饰非?你们都不配是我的学生,党国的事业迟早会葬送在你们手里!”
戴笠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身子仍然挺得笔直:“学生无能,辜负了校长信任,请校长处罚!不过,在蔡廷锴的十九路军撤离上海的时候,学生按照您的吩咐安插了两百多精干,他们分别掌握了各个要害部门,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及时汇报。学生还没有得到军队造反的情报,应该还来得及作出应变准备。”
“还来得及准备?”蒋介石狐疑地盯着他,蓦然想起陈立夫也没有得到福建方面动乱的情报,便舒了一口气示意他坐下,换上推心置腹的语气来:“雨农哪,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自然就要多给你多压一些担子。你也知道,我的国民政府其实是个空壳子,东北西北鞭长莫及,西南方面一直跟中央貌合神离,真正靠得住的是中原和东南,是你们这些黄浦出身的。万一西南方面发生动乱,导致后院起火,就会难以收拾哪!”
戴笠激动得热泪纵横,立刻又挺身说:“校长如此信任,学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学生立刻就去安排,及早扑灭他们的行动!”
“你去吧。”蒋介石微微点头,“福建弹丸之地,你已经未雨绸缪,我再给两广方面加点功夫,量他们掀不起多大风浪!”
数日之后,李济深和王亚樵一起驱车赶赴厦门。进入福建地面,但觉崇山峻岭满目青翠,一派葱茏的南国景象。可是,两人想着即将到来的风暴,谁都无心欣赏。
李济深忽然说:“九光兄,你们都过来了,古秘书仍然没有消息,我担心他出事了。”
“我也有同样的预感。”王亚樵长长一叹,“十有八九,古秘书落到戴笠的特务手里去了。即使他坚贞不屈,蒋介石早就视西南派为心腹大患,戴笠一定会敏锐察觉,千方百计进行破坏的。”
李济深点点头:“是啊!传闻戴笠和陈立夫的特务网络遍布全国各个角落,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他们的耳目。我和蒋光鼐、蔡廷锴他们都只知道行军打仗,非常缺乏情报方面的经验,你跟他周旋数年,搞得他焦头烂额心惊胆战,正所谓卤水点豆——一物降一物,这件事还得多多仰仗你啊!”
“亚樵一定竭尽全力,再在福建跟他斗一斗。”王亚樵慨然应允,接着又说:“任公,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总觉得,蒋介石虽然内外交困,毕竟还占据绝对优势,我们力量有限,和红军媾和还没有落实,仓促举事,就会陷于腹背受敌的不利境地。”
李济深长叹说:“九光,我何尝不知道仓促呢?可是真如(陈铭枢)7月初从苏联回来,说要仿效俄国十月革命经验,攻克了克里姆林宫就全国胜利,认定反蒋起义越快越好。我手中无兵,说话份量不够啊。”
王亚樵忙问:“那么,蒋总指挥和蔡军长的意见呢?”
“他俩跟红军作战损失很大,正在跟红军秘密双方停战,也认为不宜仓促举事。可十九路军是真如由一手创建,他们都是真如一手提拔的,也拗不过老上司呀。”李济深苦笑。
王亚樵焦虑地说:“任公,亚樵以为孤掌难鸣,最好能跟粤系、桂系结成联盟,三军并进,才能让蒋介石难以招架。仓促举事,前途堪忧哪!”
“九光兄,我又觉得真如的话不无道理。”李济深振作起来,“当年陈胜吴广率900戍卒揭竿而起,就天下响应,秦朝的残暴统治很快土崩瓦解。现在蒋介石内外交困,我们举一省之力,应该大有作为。等见了真如他们,我们再好好计议吧!”
王亚樵慨然说:“任公言之有理,自古时势造英雄,英雄也能造时势。机会稍纵即逝,的确不容错过,我们就破釜沉舟吧!”
傍晚时分,越野车进入厦门城郊十九路军驻地,在一栋古典建筑前停下。蒋光鼐和蔡廷锴早已得到消息,率领随从出来迎接。王亚樵曾经跟他们在上海并肩奋战,彼此结下深厚情谊,紧紧握手相互问候。
蔡廷锴为人豪爽,拍拍王亚樵的肩膀说:“九光,转眼之间,你我已两年没有见面了。你血性不改,在上海跟戴笠周旋,搞得他焦头烂额,兄弟佩服哪!说来惭愧,淞沪停战后,他老蒋说我们元气大伤,让我们到后方好好修整,谁知他别有用心,改口说攘外比先安內,我们是精锐之师,命令我部消灭红军。这两年,将士们吃尽了苦头,渐渐明白国难当头,打内战就是民族罪人,毅然决定改弦更张,竖起反蒋抗日的大旗。我们早就盼着你过来,再次并肩奋战了。有了你这铁血豪侠参加,我们就如虎添翼喽!”
“蔡将军过奖了!”王亚樵谦虚地摆手,“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也就铁血锄奸那两下子。淞沪抗战,国人皆知十九路军是抗战英雄,亚樵的义勇军只不过摇旗呐喊而已。真正摆开阵势反蒋抗日,还得靠你们这些久经沙场的将士,亚樵一如既往听从指挥。”
蒋光鼐高兴地说:“九光兄,你就不要过谦啦!世人都知九光铁血锄奸当今无双,这恰好是我们的弱项,正好取长补短相得益彰。我看,这件事就拜托给你了!”
王亚樵连忙答应,又问:“我初来乍到,举事在即,不知你们跟红军和两广方面联系好了没有?”
“九光,孤军奋战,历来是兵家大忌,我也担心此事呐。”蒋光鼐微微一叹,“可是老长官真如先生决心已定,我和廷锴是下属,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就只能破釜沉舟了。”
李济深连忙说:“蒋总指挥,蔡军长,九光跟我一路长谈,我们天时地利具备,唯有人和不足,还得速与两广联系,争取李宗仁、陈济堂加盟,才能避免孤军作战的不利局面啊。”
“红军对我们还信不过,李宗仁和陈济堂两人答应过声援,却不愿出兵相助。”蔡廷锴很为难,还是断然决定:“我们还得再派人过去晓以大义,尽力让他们派出兵力,哪怕是虚张声势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