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峰回路转 沈钧儒凛然巧斡旋
书名:暗杀王作者名:钟连城本章字数:21636更新时间:2024-12-27 17:44:34
外面四个特务听到张平说包围了王亚樵,奋力破门而入。各人只见眼前白光一闪,没还看清楚,飞刀插进胸口直至没柄,哼都没哼出一声,全都倒在血泊里。同时,屋里的张平也丧身刀下。
“王大侠饶命!”张平的同伴魂不附体,跪在地上磕头如同捣蒜。
王亚樵手持匕首踏进一步:“你给老实说,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说,我说!”这特务结结巴巴连忙交代,“是沈站长——不!是沈醉说,他曾经在这一带看到一个女人像是金小姐,命令我们在这一带搜索。张平说,他跟朱老板在一起当过兵,一定能找出线索。沈醉就叫他当组长,来这里守株待兔。”
朱根成这才明白张平果然是特务,在他尸体上恨恨地踢了一脚。金石心后悔自己不慎,才让沈醉看出了破绽,立刻盘问他:“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还有人藏在什么地方?”
“一共七个,五个在真如旅店策应。刚才死了四个,还有一个。”这特务不敢隐瞒,全都和盘托出。
王亚樵说:“念你还算老实,就不给你痛苦。”脚尖一点正中死穴,当即结果了。然后,让朱根成用麻袋装好尸体,让金石心立刻运到郊外掩埋,自己化装潜入真如旅店。
正午时分,果然看到沈醉来到真如旅店,那守候的特务赶紧上前点头哈腰:“报告沈站长,他们出去了。”
“张平呢,查出眉目来了吗?”沈醉最关心的是线索。
这特务忙说:“报告沈站长,张组长找到了他的战友,昨晚还在那里过夜。我化装成收破烂的去侦查,他那战友正跟他们一起喝酒,应该能查出眉目来。今天一早,他们四个过去照应,留下我一个守候。”
“很好。你们精神点,一旦发现情况,不要打草惊蛇,迅速向我报告。”沈醉匆匆交待,转身走了。
这特务恭恭敬敬将他送出门,王亚樵趁机闪进他的房间。不一会,这特务哼着小调回到房间,突然看到一个陌生人,惊呼说:“你……”就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被王亚樵一掌封口,再一掌劈断颈骨呜呼哀哉。
他回到昌茂钱庄,只见大门上挂出了“本店盘点,暂停营业”的招牌,觉得朱根成心思缜密,悄悄从后门进入。没多久,金石心也处理好尸体回来,四人一起紧急商量对策。
“九哥,沈醉回去后,得不到张平一伙的报告,会立刻采取新的行动,我们怎么办?”朱根成很紧张。
王亚樵抱歉地说:“对不起,九哥连累你了。你的家人和钱庄一时来不及转移,万一沈醉来盘问,你一口咬定他们走了。反正张平一伙全都完蛋死无对证,沈醉还不知道我到过这里,不会对你怎么样。”
“谢谢九哥关心。死人不会说话,我有办法应付他们。”朱根成还是不放心,“九哥,你一身关系会馆十万兄弟,下一步怎么打算?”
王亚樵慨然说:“我个人安危,无足为虑。当今倭寇猖獗,进犯热河、长城,爱国将士奋起抵抗,可恨蒋介石百般阻挠,长城抗战又告失败,又签订丧权辱国的《塘沽协定》,将百万同胞陷于水深火热。每当想起这些,我就怒发冲冠,深悔当初在庐山没有倾尽全力,留下他酿成今天祸国殃民的局面。”
“九哥,除掉蒋介石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办到,你还是尽快度过眼前难关再说吧!”金石心不忍他陷入自责,连忙委婉提醒他。
王亚樵点点头:“我们立刻离开,以免给朱大哥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不怕!”朱根成感激地说,“在上海,我还有一些铁心朋友,大不了出去走走,把家里事情交给老婆。”
朱太太唯恐特务警察就会到来,连忙说:“九哥,你就带着他走吧!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怕他们为难!”
“谢谢朱大嫂!”王亚樵连连点头,“我们离开后,你就说朱大哥出远门办事去了,顺便停了柜台上的生意。如果发现附近有形迹可疑的人,或者发生了其他变故,就在大门上贴一张‘售房启示’。看到启示,我们的人就会明白,不会前来联系。”
说罢,亲手写好几张启示交给朱太太,然后大摇大摆从前门走出,很快融入人流。
戴笠坐镇上海站,可惜天气不好鼻炎严重发作,导致鼻子堵塞只能用口呼吸,难受得要死,坐在办公室里不断用瑞士进口的“滴鼻净”滴鼻子。贾金兰袋子里装满手绢纸张,形影不离周到伺候他。
难受归难受,戴笠不敢忘记重任,瓮声瓮气问:“金兰,沈醉派出去侦查的人有了消息吗?”
“好像还没有。”贾金兰谨慎地斟酌词语,“沈站长已经回来了,如果有消息,他会早就过来汇报了。”
戴笠焦躁起来:“没有就是没有,还‘好像’什么!他没跟你说什么?”
“老板,沈站长说,一个叫张平的在赫德里路找到了熟人,正在顺藤摸瓜,还留下六个人暗中照应,应该有点希望的。”贾金兰极力安慰他,递过一条手绢。
戴笠拿过手绢用力擦擦鼻子,生气地说:“他不敢来见我,还能有什么希望?你别帮他胡弄我!”
贾金兰尴尬陪笑,忽然王鲁翘脚步咚咚进来:“报告老板,一位漂亮的小姐在外面求见。”
“还报告什么?快请呀!”戴笠一听是漂亮的小姐,顿时周身舒坦,扔了手绢迎出去。抬头一看,是美艳动人的女校教师,连忙亲自倒茶,一边笑吟吟招呼:“丁老师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丁晓骄矜地坐下来,注视他说:“戴处长,请容许我自我纠正:鄙人的公开身份是教师,其实是日本黑龙会成员,小名丁香艳。”
“丁小姐,你不会是跟我开玩笑吧?”戴笠眼里闪过一道寒光,“全世界都知道,日本接连进犯我国,虽然双方签订了协议,随时都可能变成敌对国家,我是校长的佩剑,就不怕我这把佩剑杀人?”
“戴处长真风趣!”丁香艳淡淡一笑,“你说的那是‘可能’,而不是现实。至少,日中两国现在还是友好邻邦,在王亚樵的问题上,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我相信,你不会宁愿躺到棺材里去,拒绝跟我合作。”
戴笠心里紧张地思索着,口气仍然很强硬:“难说!这里不是东三省,也不是热河,是我们中国的地盘。王亚樵如今成了丧家之犬瓮中之鳖,我们马上就要将他缉拿归案了,还用不着你们插手!”
“戴处长,你们中国有句俗话:‘真人面前说不得假话’,你何必自欺欺人?”丁香艳连连冷笑,“王亚樵前几天就从你眼前安全脱身,你们至今连他的藏身之处都两眼一抹黑,正在指望张平守株待兔,还不知道张平七人被王亚樵除掉了,又怎么能将他缉拿归案呢?”
戴笠心里一震,眼光闪烁不定:“请问丁小姐,你何以肯定张平七人已经被王亚樵除掉?”
“这很简单。”丁香艳轻轻啜一口茶,“你只要问问你们沈站长,张平他们回来一个没有?”
听她说得这么肯定,戴笠惊骇不已,口气不觉缓和了:“这么说来,丁小姐知道王亚樵的窝点喽?”
“如果不知道,我也不会来了。”丁香艳骄傲地一笑,“如果戴处长想知道,我们不妨作个交易!”
“不行不行!”戴笠马上摇头,“我奉校长之命缉拿王亚樵,可不能落个汉奸的骂名!”
丁香艳笑得花枝乱颤:“戴处长英雄一世,怎么也糊涂一时呢?如果日中交战,你向我提供贵国情报,自然难逃汉奸罪名,我也不敢冒险而来了。如今两国是友邦,王亚樵是两国政府共同敌人,铲除王亚樵就是维护贵国政府,岂能硬要给自己扣上‘汉奸’帽子,玷污自己的英名?你再想想,贵国蒋主席跟我国签订《塘沽协定》,你也能这么看待你的校长吗?”
“不不不!”戴笠打了个寒战,“请问丁小姐,你我都有任务,可王亚樵只一个,你想如何处置?”
“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向贵国政府去领奖,再把人交给我,彼此都能完成各自的任务。如果戴处长不愿接受,我只能表示遗憾,独自完成天皇陛下赋予的使命了。”丁香艳说得毫无通融。
戴笠两眼滴溜溜转动着,只得松口了:“我答应你!不过此事必须高度保密,绝对不能泄露半点!”
一阵讨价还价的商谈之后,丁香艳告辞离开,在门口叫了一辆黄包车。金石心化装成富态的老妪在围墙边转悠,一看丁香艳离去,也招来一辆黄包车吩咐:“跟上前面那辆车,脚力加倍!”
车夫很高兴,照她的吩咐如影随形穿街过巷,始终保持不远的距离。半晌过去,前面的黄包车在日本领事馆停下。金石心看得清清楚楚,丁香艳下了车,习惯地回头四处张望,径直走了进去。
“太太,您不下车吗?”车夫莫明其妙,回头问她。
金石心猛醒过来,连忙说:“不在这里下,到赫德里路昌茂钱庄去。要快!”到了钱庄门口,金石心付了车费急忙进去。
朱太太正在低头刺绣,一见陌生的老妇闯进来,连忙说:“太太,本店今天停业,您找谁?”
“朱太太,九哥和朱老板呢?”金石心坐下来,细心地卸下装。
朱太太这才放下手里的刺绣,絮叨地说:“金小姐好本事,你要是不说话,我还真认不出你来呢。九哥跟他找房子去了,看你这么急的样子,莫非出了什么事?”
“正是。我查清了,小毛的家庭教师丁晓是日本特务。刚才,她到戴笠那里密谋出来,接着又走进了日本领事馆。你想想,九哥在虹口公园炸死了白川大将,日本公使重光葵也炸断了一条腿,他们能不对九哥恨之入骨吗?如今她跟戴笠勾结,九哥就更危险了。”她心急火燎,喝了一杯茶。
“我的天!”朱太太一听慌了神,“照你这么说,丁老师那个日本特务会知道九哥在我家?”
金石心点点头:“很可能。沈醉是个精细人,一定会想到是九哥除了张平几个特务,如今得到丁晓的情报,肯定会马上带人来搜捕。情况危急万分,得及时报告九哥!”
“九哥出去了,当家的也不在,这、这怎么办呢?”朱太太从来没经受过风险,顿时惊慌失措。
金石心连忙安慰她:“朱太太别急!九哥经历了大风大浪,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我马上出去,尽量设法找到九哥他们。你马上把‘售房启示’贴出去,坐在门口注意外面的动静。千万不要惊慌!”
朱太太拿出王亚樵写好的“售房启示”,贴在大门上。金石心重新化装成中年女佣,提着菜篮子出门。
整整一天过去,没有看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出现,也没有看到自己丈夫和王亚樵熟悉的身影,朱太太悬得老高的心终于落下。她相信,丈夫生性谨慎,不会在风头上回来;九哥久经风浪,明知特务注意了这里,更不会再来;也许,情况并没有金石心想的那么严重。眼看夜幕降临,她才关上大门安心歇息。
她根本想不到,就在她睡着了的时候,戴笠才调动大批军警,以昌茂钱庄为中心,在周围撒开了里外三层的包围圈,暗中用机枪封锁了每一条街道小巷,只等王亚樵回到昌茂钱庄。久久没有动静,大门上的“售房启示”引起了戴笠的怀疑,他对沈醉说:“沈科长,你听说过这家钱庄破产了吗?”
“没有这样的事。”沈醉博闻强记,对上海各方面的情况都有大致了解,“这家钱庄起初规模不大,据说黄金荣先生的手下曾勒索保护費,后来有一位高人出面撑腰,不敢招惹只得放手。后来资金雄厚经营良好,前来办理银钱的不少,怎么能一下子就破产了呢?”
戴笠脑子里瞬间转了几圈:“沈科长,你怎么就不想想,能让黄金荣先生手下不敢招惹的高人,在上海还能有多少呢?”
“老板高明,让卑职豁然开朗!”沈醉脑袋里灵光迸现,“除了王亚樵,实在再找不出几个来了。怪不得金石心在这一带出现过,这家钱庄十有八九是王亚樵的秘密窝点。看来,那日本女人还真厉害!”
戴笠沉吟着点点头:“娘希匹,听说有个日本女特工名叫川岛芳子,为日军占领东北立下过汗马功劳,号称‘帝国之花’。这女人这么厉害,将来肯定是我们的劲敌!先不说这些了,我总觉得这‘售房启示’出现得蹊跷,没准是他们的联络暗号。”
“卑职也是这么想的。”沈醉心领神会,马上吩咐一个特务把售房启示揭下来,然后命令全神戒备。
时间慢慢流逝,夜幕渐渐消退,东方天际透出鱼肚白,路上出现了稀疏的早起行人。忽然,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映入眼帘,身穿黑色西装机警地四处打量,幽灵般飘近钱庄。
沈醉心里一阵狂跳,赶紧低声说:“老板你看,王亚樵!”
戴笠不吭声,紧紧盯着眼前的身影,唯恐他突然消失,还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睛,怀疑那日本女特工会不会欺骗自己。淞沪停战之后,日本浪人横冲直撞,上海军警无可奈何。以他们的实力,如果真能找到王亚樵的窝点,怎么不单独行动,还会让自己成功呢?王亚樵分明已经暴露了行踪,还敢回来吗?
进去的身影的确是王亚樵。他让朱根成住到别的地方别露面,戴笠他们肯定会认定自己转移了住处,偏偏出其不意杀一个回马枪,再带着金石心离开。他在钱庄前迅速打量,确信没有异常,推门跨进去。
朱太太自信“售房启示”还在,心神不宁地刺绣打发时间。一见王亚樵跨进来,当即惊诧慌乱了:“哎呀呀!王先生,你没看到大门上的售房启示吗?”
“我仔细看过,没有啊!”王亚樵顿时意识到不妙,迅速将手枪上膛。回头一看,外面果然出现大群人影,立刻镇定地说:“朱太太,请你千万别慌,一切听我吩咐!”
外面的戴笠终于下定了决心,命令沈醉说:“立刻传令下去,所有火力对准门口窗口,管他是不是王亚樵,只要他冲出来就开火!”
“老板,你不是答应了丁香艳,要活捉王亚樵吗?”沈醉怔住了。
戴笠狞笑一声:“荒唐!我那是为了套取情报,有意胡弄她的。跟倭寇打交道,还用得着讲信用?”
沈醉明白,自己从走进这个行当那一天起,就干的绑架暗杀活动,注定只能为了维护领袖的权威不择手段铲除敌对势力,根本就没有什么法律道德和信用可言。对杨杏佛那样的书生尚且如此,对日本人就更不用说了。他立刻重申命令,某人负责前门,某人负责后门,某人又负责窗户,唯恐丝毫疏漏。手下特务毕恭毕敬听令,可杨虎的警察不愿买账,故意反复询问,让他不得不耐心解释。布置还没完毕,眼看就天色大亮,开门声此起彼伏,市民争相走出,还有大胆的走过来看热闹。
“娘希匹!”戴笠焦躁起来,“市民走出来,第一套方案不能执行了。王鲁翘,你带人冲进去!”
王鲁翘刚刚招呼手下,却见钱庄大门打开,走出一个中年女人来,丧气地说:“娘的,钱庄老板娘!”
戴笠作了一个手势,特务们放下枪让她出来。只见朱太太左手挽一个菜篮,右手慢慢扣着旗袍上的纽扣。亏她一把年纪了还那么爱俏,随手往头上插了两朵玫瑰花,扭着屁股走过来,跟上了前面的妇女,一路叽叽喳喳结伴而行。军警们嫌妇女走路慢腾腾,挥手让她们快走。
王鲁翘立功心切,率领十几个特务冲进钱庄,迅速分散包围了门窗出口,飞脚踢开房门。一见窗口站着身穿黑色西装的人,本能地闪到一旁举枪瞄准,一边高声狂叫:“王亚樵,你逃不了啦!”
“谁是王亚樵?”那人一声惊呼,分明是女人的声音。“你私闯民宅,我要叫人啦!”
王鲁翘定睛一看,认出眼前的女人才是真正的朱太太,气急败坏跨过去揪住头发,甩手劈了两巴掌。朱太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立刻惊动四邻过来探望。他不愿跟女人纠缠,慌忙出去报告:“老板,我们上当了!”
“娘希匹!又让王亚樵从眼皮下逃了!”戴笠懊丧不已,只得挥手撤退。
朱太太哭哭啼啼,诉说这帮人是暴徒要去报官。邻居看出了这帮人来头不少,劝她自认倒霉算了。待到众人散去,她赶紧重新贴上“售房启示”。
半天过去,朱根成坐着黄包车回来看动静,远远见到“售房启示”,赶紧吩咐车夫绕道离去。不久,金石心也看到了启示,不由得忧心忡忡,在心里默默念叨:九哥,你在哪里?可千万别回来!
王亚樵脱险后,让一个干黄包车夫的门徒给朱太太捎去一封信,让她到指定的地方和丈夫暂避。然后,打扮成富商径直来到余立奎家里。
余立奎离开会馆后,不愿跟随戴笠接受官职,戴笠也认定他对自己没有多大用处,对他不管不顾。他自觉无颜见原来的朋友,成天在家难得出门,捧着余婉君的相片发愣,仿佛灵魂离开了躯壳。
“立奎,立奎……”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恍惚间情不自禁地呼唤:“婉君,是你?你回来了?”
“你心里有婉君,还算有良心!”
他终于听出了,这是自己最怕听到的声音,本能地跳起来转身拔枪。还没来得及接触枪套,只见王亚樵双手甩动,两支手枪轻轻飘到身前,还威严地说一声:“别费力了,我给你!”
“王……九哥!”余立奎敏捷地接过来,不由得目瞪口呆,“你什么意思?”
王亚樵平静地说:“立奎兄弟,我知道你恨我,今天特意上门,让你了却心愿。”
“你以为,你用苦肉计,我就能原谅你吗?”余立奎咬咬牙,指头打开保险。
王亚樵从容不迫坐下来,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我今天到这里来,并不是什么苦肉计,也不打算向你解释,希望得到你的原谅。我只有一个心愿,用生命洗刷自己的清白,成全你的名声。开枪吧。”
“我不信……”余立奎被他的从容震撼了,持枪的双手不住发抖。
王亚樵深深一叹:“既然你不信,就不要犹豫了,用我教你的枪法,手不要抖,瞄准胸膛扣扳机。”
“你让我想想,我……”余立奎的手抖动得更厉害了,手枪啪地掉落在地。
王亚樵看得清清楚楚,伸脚一勾,两支手枪腾空而起,快如闪电接在手里,厉声喝道:“你不敢开枪,就说明你心里有鬼!”不容他分说,双枪齐发喷出火光。
枪声响过,余立奎觉出自己似乎并没有中弹,只是头皮发烫。慌忙身手一摸,摸到了灼烧的头发,才明白刚才的子弹去掉了弹头,顿时省悟羞愧难当哭出声来:“九哥哪!都怪我心胸狭隘听信谗言,对不起婉君,对不起你哇!”
王亚樵恍若木雕,手里的枪坠落在地,两眼涌出滚滚热泪。余立奎一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九哥,我鬼迷心窍,伤害了九哥一世英名,连累了会馆弟兄,应该按照门规处死,你怎么不惩治我呢?”
王亚樵当胸一拳,捣了他一个倒栽葱,才声色俱厉斥责他:“你能知罪,我这一拳就是惩治!自己起来,从今王后痛改前非,九哥还是你的九哥,会馆兄弟还是你的兄弟,婉君还是你的妻子!”
“九哥这一拳亲切,打得我舒坦!”余立奎喜极而泣,捧过婉君的相片,喃喃地说:“九哥,请你告诉我,婉君她……恨我吗?”
“她是个痴情女子,能恨你吗?”王亚樵喟然长叹,“难得你痴心不改,她会原谅你的。”
余立奎想起当初的绝情,泪水涔涔而下:“她不恨我,我心里更难受。她……最近好吗?”
“她带着小毛去了广州,来信说两人情同母子,过得很开心。”王亚樵其实很久没有收到余婉君的来信了,只得用善意的谎言安慰他。
余立奎舒了一口气,羞愧地不住抠脑门。王亚樵明白他心里想什么,却故意问他有了新的女人没有。这么一问,他更加周身不自在:“九哥,你明明知道我肠子都悔断了,就不要再拿我开刷了好吗?我想跟婉君重归于好,也喜欢小毛那孩子,请九哥帮我美言!只要她答应,我愿意给她当牛做马!”
“立奎,你这么说又错了!”王亚樵严肃地当即批评,“你我都是中山先生的信徒,讲究夫妻平等、互敬互爱,怎么给她当牛做马呢?婉君是受过教育的新女性,也不会接受你当牛做马的。我看,你还是给她写一封信,诚恳检讨自己的过错,她才会原谅你的。”
余立奎满心欢喜,还要动身去广州当面求情。王亚樵冷静地说:“我看还是别急。如今戴笠刚刚扑空,正在绞尽脑汁搜捕我。你不肯跟他合作,他一定会暗中监视你,还是过了风头再去为好。”
“谢谢九哥指点。我再不能犯错了!”余立奎心悦诚服听从,决意跟戴笠虚与委蛇。
王亚樵估计得不错,戴笠恼羞成怒回去,臭骂王鲁翘瞎了狗眼,让王亚樵从眼皮下大摇大摆逃脱。王鲁翘心有余悸不敢顶嘴,自关三天禁闭才算完事。沈醉明白老板这是杀鸡骇猴,一个劲检讨自己无能。那些军警特务私下里谈论张平七人的下场,更是谈虎色变:死了都还不知道怎么死的,王亚樵太厉害了!
更让戴笠恼火的是,那个日本女人丁香艳来了,居然当面讥讽:“我真不敢相信,贵国的军警特工会这么大意,三番五次让王亚樵从眼皮下安然逃脱。如果放在我国,责任人必须剖腹谢罪。戴处长,我不知是不是像传闻的那样,你们这是在仿效古代中国的官场权术,用这样的办法养患自重?”
“丁小姐,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戴笠气歪了鼻子,当即反唇相讥,“贵国特工重重警卫,不也让王亚樵串通韩国人,当场炸死了你们的白川大将,还炸断贵国公使一条腿吗?你们黑龙会势力庞大,川岛芳子够厉害的了,怎么也抓不到王亚樵一根毫毛呢?”
丁香艳被呛得满脸涨红,只得鞠躬认错:“对不起,是我失言了,请接受我的道歉!”
“彼此彼此,道歉就不用了。”戴笠捞回了面子,立刻给她台阶,“看来丁小姐对王亚樵还缺乏足够了解,他看上去文质彬彬,武功却达到了高深莫测的境界,手下门徒也功夫精湛,甘愿死心塌地为他效劳,成员多达十万,组织十分严密,堪称上海最强悍的帮会。想要活捉他,实在太不容易了。不过,我们给了他们一连串毁灭性打击,王亚樵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很快就能把他挖出来!”
丁香艳明白,凭着黑龙会和特高课的力量,想要摧毁劳工会活捉王亚樵,简直比登天还要难。她只得收起大和民族的骄傲,谦恭地说:“戴处长,为了两国政府的共同利益,我愿意跟你竭诚合作。我觉得,王亚樵此次脱险,必然更加诡秘,请问戴处长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说,把握还是有的。”戴笠不甘示弱,“毒蛇藏得再深,总会有洞口;狐狸再狡猾,路过的地方都会留下骚味。我们已经掌握了可靠线索,能够很快把他挖出来,你就等待我们的好消息吧。”
丁香艳微微冷笑:“戴处长胸有成竹,我就没必要画蛇添足喽!”说罢,便鞠躬告辞。
“老板,这日本女人话里有话,没准她真掌握了什么线索,可别让她抢先下手了。”王鲁翘提醒他。
戴笠撇撇嘴:“你真是猪脑子!这里是上海,还不是东北满洲国,她狗日的没那个能耐!她真有能耐下手,就不会来求我们合作了。狗日的想利用我们当炮灰,自己坐收渔利,老子早就看穿了她的如意算盘,正好利用她提供的情报搜捕王亚樵,让她向他们的天皇剖腹谢罪去吧!”
“借刀杀人,还是老板高明!”王鲁翘恍然大悟,佩服得五体投地。
戴笠听来十分受用,笑骂一声:“你呀,别光知道成天操练拳脚百发百中,还该学会用脑子,将来才能混出个人样来!快去把沈科长叫来,我们该抓紧下手,别真让日本人抢先了!”
王鲁翘也十分受用,很快将沈醉找来了。沈醉连忙报告:“老板,总算找到王亚樵的弟弟王述桥了。那家伙没有他哥哥神出鬼没的本事,躲进了英租界,对他怎么办?”
“还怎么办?抓呀!”戴笠重重地拍响桌子,“所有王亚樵的亲属,一个不留,统统抓起来!”
沈醉不敢迟延,当即和英租界交涉手续,带着王鲁翘一般特务,将王述桥从公寓里五花大绑。接着,还抓到了王亚樵几个亲戚。沈醉讲究儒雅风度,不愿亲自对人犯动刑,只主持审讯,将那些挥舞皮鞭的事情全部交给王鲁翘进行。
任凭被打得皮开肉绽,亲戚都不知道王亚樵的藏身之地。王述桥是著名律师,熟练引用国民政府法律条文提出抗议驳斥,让沈醉张口结舌狼狈不堪,只得结束审讯向戴笠报告。
“老板,卑职以为,王亚樵机警诡诈,他的藏身之处不可能让亲属得知。王述桥是沈钧儒先生的得意高足,对他审讯拷打徒劳无益,恐怕会招致指责垢病,有损于政府声誉。”
戴笠恼羞成怒训斥他:“荒唐!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怎能担当校长交给的重任?从踏进特务处那一天起,我们的生命就不再属于自己,只能死心塌地维护校长的权威。我们受到的指责还少吗?指责垢病越多,越能说明我们对校长的忠诚!只要校长满意,哪怕把天下人全都得罪了,我都毫不畏惧!”
“老板误会了。”沈醉苦笑一声连忙解释,“我有一个建议:干脆把王述桥被捕的消息公开出去,让王亚樵知道弟弟在我们手里。王亚樵得知弟弟被捕,必然舍身营救。这么一来……”
戴笠这才明白了沈醉的意思,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高!不愧是我们特务处的智多星!”
王亚樵忙里偷闲,在客厅沙发上看最新的报纸,突然纵声大笑。余立奎惊讶地说:“只得九哥发笑,大概是新奇东西了?”
“你看看!”王亚樵用指头点着第四版,“真亏了那些作者想得出,说什么‘王亚樵轻功卓绝凌空虚步,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瞬间从眼前消失’,还说‘但见密集的子弹射在王亚樵头上身上,仿佛射在钢板上,迸出一串串火花叮当叮当四散飞溅。事后得知,王亚樵练就了金刚护体神功,达到了刀枪不入的至高境界。’我真要有这样的功夫,还会被戴笠他们追得四处藏身吗?不行!我要给报社写信澄清,我王亚樵同样是血肉之躯,不能欺骗读者!”
余立奎连连摆手:“九哥,你千万澄清不得!如果你真写了,报社肯定不会刊登。就算哪家报纸刊登出来,准会激起读者口诛笔伐。”
“这就怪了!”王亚樵愣住了,“我自己出面澄清真相,报社怎么不愿刊登,读者还要口诛笔伐呢?”
余立奎感叹说:“这些日子来,我离开了漩涡,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如今内忧外患深重,国民需要英雄和偶像,他们宁愿相信飞檐走壁、刀枪不入的王亚樵,不愿意你是寻常血肉之躯。报社因此扩大发行量,民众因此有了精神寄托,怎么能容许有人打破这个偶像呢?”
“这么说,我就只能让别人把自己神化,反而不能恢复真面目了?”王亚樵摇头苦笑。
余立奎又拿出一迭报纸来,兴奋地说:“实际上,自从淞沪抗战以来,九哥就成了上海市民的偶像。蒋介石悬赏百万通缉你,你更成了各家报纸争相报道的焦点,成了市民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传奇人物了。”
王亚樵接过《申报》,眼前赫然出现《王亚樵遁地奇能》:据熟知内幕的人士透露,王亚樵在主教路有一秘密住处,被特务处上海站特工侦查发现。当天深夜,特务处长戴笠亲自率领精干部下将住处严密包围。王亚樵机警异常,察觉被重兵包围,施展轻功从后墙飞身飘落。特工人员迅即循迹紧追,赶到郊外小丘荒坟,再度严密包围。小山光秃,毫无树木野草可供藏身,特工均觉王亚樵绝无逃遁可能。殊料眼前一道青烟,王亚樵随即无影无踪,在场人员无不骇然。事后,本报记者曾亲临现场考察,印证该知情人士所言非虚。据武林人士说,王亚樵练就旷世神功,重围之中那一道青烟,就是他施展遁地奇能之故。
“哈哈哈,感谢这些记者的生花妙笔,居然帮我练就了遁地奇能!”王亚樵扔下报纸开颜一笑。
余立奎也笑了:“九哥,你改扮成女人,从戴笠眼皮下安然脱身,还不知那些记者又该如何渲染呢!”
“随他们渲染去吧!”王亚樵起身踱步,“立奎,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戴笠一贯心狠手辣,他三番五次抓不到我,一定会不择手段。究竟他从什么地方下手,我心里还没底。”
余立奎正要搭话,看到他突然间伫立,连忙侧耳谛听,果然听到外面传来嚓嚓的脚步声。赶紧闪过去掀开窗帘,认出是华克之和金石心,连忙说:“九哥好耳力,比我还先听到外面动静,原来是克之和石心他们来了。”
不一会,华克之手里拿着一张《申报》,和金石心走进来。王亚樵察觉华克之神色凝重,金石心也欲言又止,不由得暗暗诧异,大声说:“克之,你们这是怎么了?莫非还对我在这里不放心?”
“不不不!”华克之生怕余立奎产生误会,连忙解释,“我收到九哥转来的信,知道立奎兄弟已经彻底省悟,才和金小姐一起过来的。”说着放下报纸,紧紧握住余立奎的双手。
王亚樵一把拿过报纸,顿时脸色大变。余立奎顾不上让座倒茶,慌忙凑过来盯着报纸,一行大号标题赫然映入眼帘:《王亚樵屡次脱逃 王述桥受累入狱》。下面究竟写的什么,也没心思看了,连声说:“卑鄙下流!戴笠太卑鄙下流了!”
他这么说,王亚樵反倒平静了:“刚才我还在跟你说,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戴笠会不择手段,果然应验了。他知道我和述桥兄弟情深,抓住述桥就击中了我的软肋,这一招够阴毒的了。我此时方寸已乱,你们帮我想想看,我该怎样应对?”
“九哥,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戴笠引你出去的毒计。”金石心眼圈红了,“我一路搜肠刮肚,怎么也想不出能够两全其美的办法,都快急疯啦!”
华克之脑海里已经想过了上百种方案,看到所有急切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渐渐拿定了主意:“九哥,述桥兄弟被捕,小弟思前想后,最好运用法律武器进行,切忌冒险营救。述桥是沈钧儒先生的得意门生,沈先生是法律界泰斗,我们可以请他出面交涉。同时,还要迅速报告孙夫人,请她直接找蒋介石质问。此外,再广泛联络各家报社,形成强大的舆论压力。这样三管齐下,或许比冒险营救效果更好,请九哥定夺。”
“好吧,就按克之说的办。既然我无力跟戴笠抗衡,退一步未尝不可。”王亚樵点了头,华克之和金石心就分头行动。
这天上午,沈钧儒身穿青布袍,由一群律师弟子陪同来到监狱。监狱长慌忙让座,恭请老前辈指导工作。沈钧儒挥挥手:“你们的工作有戴笠指导,用不着我插嘴。我是来探视王述桥的,要不要请示戴笠?”
“不敢不敢!”监狱长早就知道他的来意,连忙侧身领路,“请沈老放心,我们对他没有丝毫虐待!”
狱警打开监房,王述桥看到恩师带领师兄弟们前来看望自己,激动得泣不成声,哽咽着说:“老师,诸位师兄,述桥……无能……”
“述桥,你不用说了!”沈钧儒沉痛地摇摇头,“当今之世,老师也无能得很哪!”
王述桥赶紧擦干眼泪,相对无言看着恩师。沈钧儒捋捋长须,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张近照,拿出笔,在背面写下一行字,郑重地递给他。
王述桥双手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着:公冶长在缧绁之中,孔子以非其罪而嘉之。昔读《论语》为之感动。今述弟羁押,自问无他,天必佑之无疑矣。铁窗岁月,正可借此休养身心,以作印证。述弟存之,朝夕相晤对也。美髯公赠。
“我们走了,好好保重!”沈钧儒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眼里含着泪水,只得调过脸,缓缓走出监房。
王述桥凝望着恩师的背影,双手将照片贴在胸前,一行热泪无声滴落。直到恩师的背影将要消失,才深情地呼唤:“恩师……保……重!”
接连几天,市面上的报纸就出现了醒目的标题。《大公报》的标题是《戴笠抓捕名律师王述桥 激起全国律师界强烈公愤》;《国民日报》的标题别开生面——《王述桥无辜被捕 沈钧儒仗义探监》;《申报》的标题最具号召力——《小律师王述桥无罪入狱 大国母孙夫人有理鸣冤》。
报童的吆喝格外响亮,市民路人争相议论:“王亚樵抗日有罪,当然应该通缉!可他弟弟安不上罪名,怎么也要抓起来?”
有的人对此抱有信心:“如今是民国,不兴连坐,你就别发牢骚了!孙夫人是国母,她走到国民政府办公厅当面质问,蒋主席可得掂量掂量,想不放人也得放喽!”
上海报纸发行全国影响巨大,连身在庐山“美庐”度假的宋美龄也对此几分偏爱。这天上午,蒋孝先按照吩咐抱着一摞新版的报纸进去,宋美龄就叫住他:“蒋侍卫,你把连载王亚樵的《申报》给我,其余的都给你们主席好了。”
蒋介石随手翻阅《大公报》、《国民日报》,几乎每报头版刊登的都是王述桥被捕引起全国公愤,紧皱双眉扔到一边:“这些主编干什么吃的?不整顿可不行!”
“达令,你快看看!”宋美龄却眉飞色舞,还不时发出响亮的笑声,“这个王亚樵太有意思了,能飞檐走壁,还会遁地术,你何不将他收罗过来?”
蒋介石苦笑一声:“夫人,那都是小报捕风捉影加油添醋,编造出来哄骗老百姓的,你何必当真!”
“我可不这么看!”宋美龄又动了她的欧美脾气,“人都是需要精神崇拜的,如果失去了崇拜,就会精神空虚。你大概不知道,英国的罗宾汉是个劫富济贫的好汉,根本比不上你的当代豪侠王亚樵,却成了风靡欧美的侠义英雄,被搬上银幕拍成电影,美国总统罗斯福都津津乐道呢。你手里有个现成的王亚樵,淞沪抗战铁血救国,虹口公园震惊中外,老百姓早就把他当成了偶像,你不会加以利用,这是多大的损失!”
蒋介石哭笑不得,只得说:“我的夫人!我看,王亚樵差不多也成了你崇拜的偶像了!”
“NO!”宋美龄优雅地摇摇头,“我信奉天主,上帝才是我崇拜的偶像。不过,我并不能排除对王亚樵的欣赏。达令,我劝你不妨看看《申报》连载,也许能让你消遣。”
蒋介石连连叹气:“我的好夫人!日本人鲸吞蚕食,共产党星火燎原,我这民国已经国将不国了,哪里还有心思消遣?你看看,那边王亚樵没有归案,这边戴笠却把王亚樵的弟弟逮捕了,惹得沈钧儒一帮老朽在报纸上向我兴师问罪了。还有,你那可爱的二姐也不依不饶。你说,我这不是左右为难吗?”
“这不能怪二姐,只能怪你的佩剑戴笠。”宋美龄巧妙地转过话题,“达令,你的中华民国建立二十多年了,整整培养出了一代人,欧美国家对你寄予厚望,怎么能还搞封建社会那一套株连九族呢?我不想干预你的治国之策,戴笠有许多大事要做,却陷在里面出不来,这得不偿失的事情,不要继续下去了!”
这句话正好说在蒋介石心坎里,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夫人言之有理。我想请你向你那可爱可敬的二姐好好解释,我会拿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好!我会向二姐解释的。”宋美龄微微一笑,突然灵机一动,“达令,你可得言而有信。如果再闹出第二次杨杏佛那样的事情来,我就没法向二姐解释了。”
蒋介石顿时满脸涨红:“我的好夫人,你怎么还是信不过我呢?毕竟我……”
“你是堂堂国家领袖,还是我的丈夫,我应该按照中国的传统夫唱妇随,维护你的威信,对不对?”宋美龄莞尔一笑。
蒋介石也难得一笑:“真不愧第一夫人,聪明绝顶!好了,我这就通知戴笠。”
上海的戴笠正在为报纸上接连的过激言论恼火严厉训斥沈醉,副官贾金兰拿着一封加急电报走进来:“报告,庐山急电,蒋主席要老板立即启程到庐山去。”
“糟了!”戴笠拿过电报,急得满头大汗,“不用说,肯定是孙夫人向校长发难,沈钧儒那帮人向政府抗议,校长没法交差,要拿我们当替死鬼。自古伴君如伴虎,怎么办呢?”
沈醉反而舒了一口气:“老板,王亚樵是校长的心腹大患,我们抓了王述桥,正好说明我们竭尽全力了。校长心知肚明,顶多也就是斥责我们‘办事莽撞’,应该没有这么严重。”
“如果能像你说的这样,那就好啦!怕就怕校长把我当替罪羊。”戴笠心里稍稍宽慰,“我也想过了,王亚樵一天没能归案,校长就一天不能放心。反正我连棺材都准备好了,就听天由命吧!”
两天后,他战战兢兢赶到庐山,首先向随行的侍从人员打听。蒋孝先意味深长地说:“戴处长,主席和夫人正在等你汇报,还会给你新的指示。”
一听夫人在场,戴笠绷紧的心放松了一半,赶紧向他致谢。果然,在“美庐”外面就听到宋美龄的声音:“达令,你给我推荐《三国》,我看了感触很深。你向来推崇曹操,怎么就不能效法他的风度呢?关云长先前投奔他,后来又过五关宰六将投奔刘备,他还是放了关云长。当他败走华容道走投无路的时候,关云长也放了他一马,留给后人多深的启示!你经常说,对敌人要用两手办法,能剿则剿,不能剿则抚,可惜在王亚樵的问题上,你兴师动众劳而无功,还引起各界舆论不满,何不采取大度宽容的方针。”
“夫人所言,让我豁然开朗。这不,我让戴笠和胡宗南两人过来,正是此意。”蒋介石欣然含笑。
听到这里,戴笠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连忙大声说:“报告校长,学生戴笠奉命求见。”
“雨农,你来得正好。”蒋介石招手让他进去,“这两年,你全力对付王亚樵,也够辛苦的了。我知道,王亚樵在上海经营二十多年,可谓树大根深,并非一朝一夕所能解决。他过去不知天高地厚,念他在淞沪保卫战中出过力,在老百姓里面口碑不错,你已经给他足够的敲打,还是暂且缓一缓。我听琴斋说,你们三人曾在湖州结拜,王亚樵还是大哥,这是好事嘛。君子成人之美,我叫你过来,就是让你和琴斋一起到上海去,跟你们的九哥好好谈谈,重新联络兄弟感情。只要他不再跟政府作对,就既往不咎了。”
戴笠和胡宗南两人赶紧挺身敬礼:“校长英明,学生一定竭尽全力,完成校长交给的重任!”
“很好!”蒋介石微微含笑,“你们是我最信任的学生,这事就全权交给你们了。”
两人给宋美龄敬了礼,才转身走出“美庐”。到了休息室,胡宗南踌躇着说:“雨农,我投身军界四处征战,已经多年和九哥失去联系,只怕起不了多大作用。校长交给的任务,还得靠你哩。”
“琴斋兄,你就别寻我开心啦!”戴笠摇头苦笑,“你应该知道,这几年我执行校长命令,早已跟他成了仇人,还得你出面才行。据我看,我们的九哥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磨难,也应该会明白事理,愿意接受校长的和解。不瞒你说,我真不知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胡宗南大吃一惊:“怎么,你跟他打了这么久交道,还不知道他的下落?”
“一言难尽哪!”戴笠长长一叹,“这几年,大哥你在战场上出尽风头,小弟却在上海吃尽苦头。我们那九哥简直成了狐狸精,屡次从我眼皮下走脱,害得我连棺材都准备好了。日本特工也在满世界找他,至今也得不到任何线索。”
胡宗南是公认的黄浦骄子,是“蓝衣社十三太保”之首,最早被蒋介石提拔为少将师长,在剿共战场上取得过骄傲的战绩。听了戴笠诉苦,对王亚樵的神出鬼没非常吃惊。他沉吟着说:“雨农,大哥喜欢战场上刀光剑影,对这些跟踪暗杀的事情是外行。照你这么说,我们岂不是束手无策了?”
“大哥别急,小弟自有主意。”戴笠这才狡黠地一笑,“王亚樵尽管神出鬼没,他弟弟述桥在我手里。”
次日,戴笠带着胡宗南来到监狱。监狱长早已得到通知,恭恭敬敬将两人领过去,让狱警打开铁门。
“述桥兄弟,”戴笠尽量脸上堆笑,“我是戴雨农,这位是胡琴斋,我俩都是令兄在湖州的结拜兄弟,听说你被警署错抓,特意来看望。你放心,我们正在交涉,一定让他们把你放出去,还要赔礼道歉!”
王述桥是个文弱书生,显得很憔悴。他斜起眼看看戴笠,嘴角浮出讥笑:“我对大哥的结拜兄弟不清楚,失敬了。被抓进来的时候,听抓我的人说,他们是奉了戴老板的命令,想必你就是他们的老板戴笠处长了。你说是我大哥的结拜兄弟,我想请教戴处长,我本来无罪,却抓我坐牢,现在又说要放我出去,还要赔礼道歉,真让我受宠若惊呐!”
王述桥不愧是律师,说的话绵里藏针,戴笠只得装糊涂:“误会,这都是手下人误会!”接着才说出来意:“述桥兄弟,我和琴斋前来看望,为的希望跟九哥叙述兄弟情谊,还希望九哥和我们携手共谋国家大事。可惜九哥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望述桥兄弟帮我联系令兄。”
“戴处长,你不是说专程来看望我的吗?”王述桥冷冷一笑,“大哥向来天马行空,我现在身为阶下囚,无力奔走此事。”
戴笠显出推心置腹的神情:“述桥兄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还是不要赌气嘛。我发现他们抓错了,已经将他们严肃处理,一定给你满意的结果。我也知道,九哥对我误会很深,还望你帮我找到九哥,让我当面负荆请罪。”说着把头转向胡宗南:“琴斋,你是是吗?”
“对对对!”胡宗南连忙点头,“这是我们的诚意,另外,也是校长的意思。校长器重九哥是个难得的人才,值此国家多事之秋,希望九哥能够为国家出力。”
王述桥目光炯炯看着他们:“你们的校长悬赏百万通缉我大哥,让我怎么相信你们的诚意呢?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无非是抓不到他,想让我帮你们把他引出来!”
“看来,你们兄弟对政府成见太深,一时难以化除。”胡宗南喟然长叹,只得和戴笠离开。
第二天,上海各家报纸头版以醒目的位置刊登出一则启示:《胡宗南问询王亚樵》。正文很短,写的是“亚樵仁兄:你我湖州结义,誓为三民主义忠实信徒。你如此下去,究竟意欲如何?迷途知返,智者所为,何去何从,请予一决。胡宗南敬启。”
经过周密侦查,华克之发现军警特务的警力大为减少。他通过宋庆龄证实,蒋介石迫于强大的舆论压力,不得不决定释放王述桥,还打算改变对王亚樵的策略。果然,大小报纸同时刊登出胡宗南的启示。事关重大,他迅速通知骨干成员商量对策。为了以防万一,聚会地点城郊一处别墅,四周安排了化装的门徒警戒。
郑抱真敲着桌子说:“我还以为戴笠会有什么新招呢,原来是三岁小孩都能识破的小把戏!”
“我看,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华克之摇摇头,“胡宗南的启示,实际上代表了蒋介石,委婉向国民表达出一个信号,解除对九哥的通缉,让九哥放弃反蒋的立场。一打一拉,这正是蒋介石惯用的政治手腕,许多人就是这样被他收买的。再仔细琢磨,里面还暗藏着戴笠的杀机。谁都知道,九哥爱面子胜过性命,报纸上一刊登,九哥能不露面吗?一露面,戴笠能不下毒手?”
这么一说,郑抱真也恍然大悟:“克之说得有理。他们把述桥放出来,九哥如果不露面,他们就会诬蔑中伤;而九哥一露面,他们必定趁机下手。我们一定要劝阻九哥,千万不能上当!”
正说着,王亚樵才走进来,笑着说:“原来你们还先来了。叽叽喳喳的说什么,让我也听听。”
“九哥,胡宗南在上海各报刊登了启示,你看到了没有?”华克之问他。
王亚樵坐下来,随手拿出一迭报纸:“全上海都看到了,我能没看到?”
“九哥,刚才我们正在商量,这是戴笠的诡计,千万别上当!”郑抱真大声说。
王亚樵笑了:“抱真,你想过没有,我如果不敢露面,戴笠肯定会大肆诬蔑,说王亚樵连亲兄弟的生死都不顾,没准还会说王亚樵已经被他剿灭了,难道就算没上当?真那样的话,别说市民讥笑我是缩头乌龟,连朋友都会瞧不起,我还是王亚樵吗?”
“这……”郑抱真哑口无言,金石心也找不出理由来辩驳。
王亚樵这才说:“我知道你们为我的安危着想,可也不要太过谨小慎微了。一味示弱,就会伤害民众对我们的期望,还会动摇下面成员的信心。至于他们采取什么形式,在什么地方跟我会面,我们不妨随机应变。现在,李济深先生和蔡廷锴将军他们就要在福建公开打出反蒋救国的旗号来,我们必需抓紧安排人员赶赴福建,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说到这件事,华克之和郑抱真他们只得放下会晤的话题。于是进行详细讨论,决定暗中召集人员,随时准备南下福建,一边加紧了解戴笠方面的情况,采取妥善方案。直到深夜,郑抱真他们才陆续离去。
金石心心神不宁,翻来覆去说:“九哥,戴笠阴险狡诈,你还是尽快到福建去吧!”
“不行!”王亚樵断然说,“述桥他们一天没出狱,我就一天不能离开上海。”
金石心焦急地说:“九哥,你先走,我留下来负责安排述桥他们好吗?你千万不能相信戴笠会有诚心!”
“我知道他不会有诚心。”王亚樵淡淡一笑,“可是报纸上铺天盖地,老百姓也沸沸扬扬,都说蒋介石派出心腹爱将胡宗南来上海跟我会晤,我如果不去,岂不成了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你放心,我跟戴笠周旋了两年,他那点能耐奈何不了我,还会给报纸再添一段传奇呢!”
金石心急出泪水来:“九哥,倭寇猖獗,国家危难,正是有志之士报效的时候,你更应该认定远大目标,作出轰轰烈烈的大事。既然明知这是戴笠一伙设计的圈套,何必去无谓的冒险?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手下兄弟们着想,为福建那边的大事着想。你这样意气用事,叫我怎么能放心呢?”
王亚樵慨然说:“我也知道,国家危难,应该以大局为重,不能意气用事。这是理智的王亚樵,还不是性情中的王亚樵。真正的王亚樵,是天马行空率性而为的汉子,会为了一饭之恩千金相酬,会为了一句许诺赴汤蹈火,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哪怕血洒当场也在所不惜。我脑袋里有两个王亚樵在打架,一个王亚樵不准去冒险,另一个王亚樵抱定了舍生取义的决心呢!”
“九哥!”金石心紧紧搂住他,“我知道,你正是这样敢作敢为、敢爱敢恨的男子汉,我才不顾一切跟随你。可是,此时此刻,我又希望你能成为理智的王亚樵,我不愿你为了虚名去冒险。”
王亚樵轻轻抚摩她的脑袋,喃喃地说:“你看到了两个王亚樵,我也看到了两个金石心。人啊,真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怪物!也许,胡宗南也会看到两个戴笠呢。”
他想的不错,胡宗南真看到了两个戴笠。此时,这两个真正的结拜兄弟正坐在大世界幽雅的包厢里品茶,沈醉身为上海站站长出席作陪。半晌过去,戴笠突然问:“沈科长,你估计王亚樵会露面吗?”
“卑职不敢妄断。”沈醉出语谨慎,尽量照顾胡宗南的面子,“如果由老板出面,王亚樵一定不会相信,可是有胡长官出面,王亚樵生性自负,应该会借此机会露脸。卑职觉得,他的手下——尤其是那个金石心会百般阻止。”
胡宗南听了很受用,却谦虚地说:“沈科长,我胡某算不了什么,这都是校长的威望。我觉得,此中症结是怎样才能取得他的信任。只要解开了这个症结,其他事情就会迎刃而解。我只会行军打战,弄不清里面的弯弯绕,就仰仗你们想出妥贴的办法啦。”
“大哥真不愧是大将,一句话就抓住了关键!”戴笠两眼滴溜溜转动,笑嘻嘻看着胡宗南,“听说大哥跟沈钧儒颇有交情,小弟正想仰仗大哥呢!”
胡宗南一愣:“沈老爷子好为人师,我时常就有关法律常识向他请教,一来二去,倒也结成了忘年交。真不愧是特工头子,连我这点私事都没能逃过你的火眼金睛。怎么就仰仗我,还扯到沈老身上去了?”
“大哥,这个沈钧儒正是症结所在。”戴笠眼里灼亮抚掌大笑,“王述桥是他的得意门生,大哥大将军八面威风,正好跟他是忘年交,有你出马,必定能解开这个症结。明天,我们一起去监狱一趟,把王述桥接出来,就送到沈老府上去,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交到他手里。那时候,沈老爷子自然能帮我们找到王亚樵。”
胡宗南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哈哈大笑:“雨农,你这一手真是绝了!好,大哥听你的。”
第二天,戴笠和胡宗南带着《中央日报》的记者,把王述桥送到沈钧儒家里。这老先生性情耿直,客套两句,便说:“琴斋,雨农,你们都是蒋先生最器重的天子门生,难得你们亲自把述桥送给我,足以让老朽感动,自然得勉为其难居中斡旋一二。老朽还得坦诚相告,他王亚樵天马行空行侠仗义,老朽致力法律维护民权,难免有冒犯蒋先生之处。你们既然代表蒋先生表示诚意,并非老朽不识抬举,还是要说一句逆耳之言,政府必须取信于民,切不可覆手云雨哟!”
胡宗南几分尴尬,一个劲以自己的人格担保,戴笠也信誓旦旦,绝对不会节外生枝。沈钧儒吐出了心中块垒,才答应劝说王述桥设法联系,到时候安排双方会晤。两人知道老先生一言九鼎,连忙致谢告辞。
当天晚上,沈钧儒就联系上了华克之,两人在一家茶馆见面。华克之如期到来,得知胡宗南和戴笠亲自把述桥送到沈老家里,高兴间觉得很是意外。于是,两人反复分析权衡取得共识,一方面作好充分准备以防暗算,另一方面请各界知名人士到场,让他们投鼠忌器。这样,既能挫败戴笠的诡计,还能提高王亚樵的声望。商量已定,华克之再三称谢,然后回去转告。
华克之格外谨慎,开着小车兜了几个圈子,确信后面没有人跟踪,才换上一辆黄包车,来到秘密据点。
这里是章士钊闲置的宅院,王亚樵和金石心、郑抱真、余立奎他们也在为跟胡宗南会晤的事情争论。最后,基本上倾向于这是鸿门宴,九哥不应该轻信。王亚樵不置可否,微笑着倾听他们各抒己见。
郑抱真很高兴,夸奖金石心说:“金小姐,九哥昨天还九头牛都拉不回,多亏你苦口婆心!”
“看你说的!”金石心满心喜悦羞红了脸,“四·一二以后,九哥就跟蒋介石势不两立了。这些年,戴笠恨不得把我们斩尽杀绝,九哥还能看不清他们的真面目?这是九哥洞察一切呐。”
“我也是凡夫俗子,没有洞察一切的本领哩。”王亚樵意味深长地笑了,“究竟该去不该去,还是要等克之回来,才能作决断。”
正说着,华克之走进来,余立奎迫不及待地说:“克之,你见到胡宗南了?”
“没有。不过,我答应沈老转告他,在适当的时候,让九哥跟他见面。”华克之平静地说。
话刚落音,郑抱真就跳起来:“克之,九哥安危关系到会馆前途,你怎么敢自作主张?我坚决反对!”金石心也抱怨说:“克之兄弟,你一向处事谨慎,今天怎么这样轻率?”
王亚樵深深知道,华克之不仅心思缜密,难得的是跟各方面高层人物保持密切关系,能够获得广泛的情报消息,具有敏锐的判断能力,而其他骨干专注于执行任务,往往缺乏全局眼光。他没有征求自己的意见就同意会晤,必然经过深思熟虑。立刻打断他们说:“你们不要光顾着责怪克之,情况瞬息万变,我们必须根据情况变化调整策略,还是听他说完吧。”
“九哥说得对,情况确实变化,戴笠和胡宗南真的把述桥送到了沈老先生府上,不能说这完全是骗局。”华克之对王亚樵投过敬佩的目光,然后详细汇报了自己和沈钧儒的分析,“沈老先生觉得,记者在场,胡宗南就占据了舆论优势,如果我们断然拒绝会晤,将会陷于被动局面。为此,小弟就自作主张答应了。至于如何确保九哥安全,以防戴笠暗中捣鬼,还得大家周密商量。”
话一说完,全场人员个个神色凝重陷入沉思。郑抱真快人快语,咬定说:“反正,我总觉得戴笠不会安好心,九哥去不得!”
“我看,克之答应得很好。”王亚樵目光炯炯,在所有人脸上缓缓移动,“你们想想,沈老德高望重,还是述桥的恩师,就冲他老先生的面子,我也得挺身赴会。否则,我王亚樵还有何脸面面对国人?我知道你们为我的安全担心,沈老跟克之已经想得很周到了,他戴笠知道带了记者占据舆论,我们干脆提前通知所有报社,把声势造得大大的,再邀请各界名流出场,反过来让他们处于被动。当然,我们还要精心安排足够人手,不让戴笠的阴谋得逞。待一切布置妥当了,再临时通知他们,让他们无从施展。”
接着,指定郑抱真负责安全保卫,华克之和金石心联系报社,余立奎专管邀请社会名流,一定要把杜月笙那个小春申君请了去。正要散会,郑抱真突然涨红脸大声说:“九哥,小弟是个粗人,心里憋不住两句话,我问你,你是不是就跟蒋介石和好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心里同时一震,所有眼光齐刷刷射向王亚樵。这个问题,连华克之也没有想过,不得不暗暗佩服这个粗豪汉子见识过人。
“抱真兄弟,你问得好!”王亚樵转过身来,双手搭在他肩膀上,两人四目相对久久凝视,然后大声说:“各位兄弟,且听我披肝沥胆:亚樵矢志追随中山先生,自南京奠都大会慷慨陈词,就跟蒋介石势不两立,才有后来的庐山刺蒋,车站刺宋,再有淞沪保卫战浴血奋战,虹口公园炸死白川。这两年里,我亲自跟戴笠沈醉舍身搏击,从来没有丝毫改变。我今天再次重申,如果你们发现我卖身求荣,谁都有权锄杀!”
“好!有了九哥这句话,小弟心里就踏实了!”郑抱真也重重地拍拍王亚樵的肩膀嘿嘿一笑,“他娘的,老子就是拼上这条小命,也要保证九哥的安全!”
他这么一说,屋里爆出响亮的笑声,沉闷的空气一扫而空。
戴笠回到上海站办公室,王鲁翘兴冲冲地说:“老板好计谋,终于能把王亚樵钓出来了。干脆,让我带一批人去埋伏,就地将他灭了!”
“王亚樵是什么人,有这么容易让你灭了吗?”戴笠狠狠地瞪他一眼,“这事轮不到你说话,趁早闭上你的臭嘴。坏了校长的大事,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
王鲁翘自讨没趣,只得悻悻退下。戴笠正要找沈醉商量,贾金兰报告说丁小姐来访。
“丁小姐,我们的节目还没开演,你就迫不及待想要当观众,也太热心了吧?”戴笠笑嘻嘻调侃她。
丁香艳优雅地向他鞠躬:“戴先生,你能导演这样精彩的节目,鄙人佩服之至!”接着又高深地一笑:“可是我觉得,你的节目里还缺少一个角色,才冒昧前来毛遂自荐,不知戴先生能否接受?”
“是吗?”戴笠当然不愿让她火中取栗,又不便当面拒绝,打定主意继续跟她调侃,“我手下的演员很多,生、旦、净、丑、末,各样角色齐全,个个表演功夫上乘,就只能谢谢丁小姐的美意啰。”
丁香艳看透了他的心思,绵里藏针轻轻一笑:“戴先生,如果配角演员功夫太高,或者干脆摆架子不出场,你就不担心主角演员黯然失色,会导致砸场的结果,希望有人能救场吗?”
“这么说,丁小姐是来给我救场的了?”戴笠眼里一亮。几年的角逐较量,他深知王亚樵武艺精湛机警过人,自己一次次败在他手下,日本特工的确在很多方面叫自己不得不佩服。
丁香艳矜持地一笑:“戴先生,舞台效果才是最重要的,剧情是可以根据舞台需要重新设计的吧?”
“好说!好说!”戴笠也会心地大笑,“丁小姐高见,鄙人领教了,一定会酌情安排的。”
丁香艳达到了目的,便起身告辞。
戴笠知道,日本特工一直在绞尽脑汁抓捕王亚樵,如果这节骨眼让日本人得手,自己就威望扫地了。万一王亚樵真的不露面,自己岂不落得竹篮打水?他越想越不安,决意再去拜访沈钧儒。
沈钧儒在律师楼书房办公,书房墙上挂着几幅当代名人字画,显得淡雅朴素。得知戴笠来访,便明白他的来意,亲自泡茶,然后分宾主坐下。他不等戴笠开口,就直截了当地说:
“雨农,实不相瞒,我也没能找到王亚樵。不过,他的代表亲口答复,愿意跟你见面会晤。鉴于你们这些年势如水火,他提出,会面场所不能放在你们办事处,也不能放在他们原来的劳工会馆,必须选择一个你们双方无关的第三方场所,决定好了再通知,你大概能理解吧?”
“我完全理解,也完全接受,谢谢沈老成全!”戴笠心里掠过一丝不快,连连点头赞同。
沈钧儒目不转睛看着他说:“雨农呐,你们结拜兄弟会晤,对双方都有好处,可别让老朽难堪啊!”
“沈老,看来您还是信不过我啊。”戴笠一脸苦笑,“我也自知之明,这些年奉命行事,九哥对我误会很深,国人也颇多指责。如果大家能设身处地,就不难理解我的苦衷了。其实,校长一向器重九哥是个难得的人才,屡次决定予以重用。九哥联络韩国人炸死白川义则,在下就奉了校长之令,给予过四万大洋奖金。无奈九哥心高气傲,竟至于公开对抗政府,校长才不得不采取措施。恳请沈老相信,校长宽宏大量,决心对九哥过去的出格行为既往不咎,才命令我和琴斋前来上海跟九哥会晤的。沈老居中斡旋,成就了利国利民的好事,还能让我们结拜兄弟共聚一堂,在下感激不尽,岂能让沈老难堪呢?”
沈钧儒沉吟片刻,觉得当务之急是让王亚樵摆脱困境,顺势夸奖他说:“蒋先生能够审时度势,不拘一格重用人才,老朽求之不得。你这张巧嘴,说出的话头头是道,怪不得蒋先生这么器重!”
“岂敢,岂敢!”戴笠满心欢喜,乐得两眼眯成一条缝,“听说有人送给沈老一副对联,写的是‘一张铁嘴断定人间生死,两只慧眼看破世上兴衰’,那才是恰如其分呢!”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戴笠这个马屁拍得恰到好处不露痕迹,沈钧儒身为法律界泰斗,最为得意的也就是这副对联,顿时爆出爽朗的笑声。从沈钧儒这里得到了重要消息,戴笠立刻告辞,回去跟沈醉密谋应对之策,尽量提前弄清楚王亚樵选择的会晤地点。
沈醉明白,王亚樵连同所有骨干长时间销声匿迹,自己无法刺探这个至关重要的情报,搜肠刮肚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余立奎。他认定登报申明之后,余立奎并没有提供有关王亚樵的有利情报,就不可能跟王亚樵彻底决裂,没准还在暗中来往。最妙的是,余立奎性情冲动,就容易从他口里套出线索。
碰巧,王亚樵正在余立奎书房里。稍有闲暇,他浏览了一会《二十四史》,忽然心有所感,铺开宣纸写了一幅条幅:“坐看五帝四相难知风云变幻,历经九磨十难方觉世事无常”。顺手落款“九光书”。
余立奎赞赏说:“九哥,都说字如其人,你的字越来越老辣了。改天,我请人裱起来。”
“我不愿受人束缚临帖练字,喜欢天马行空随意涂抹,哪里值得装裱!”王亚樵笑了,便搁笔坐下。
墨迹未干,忽然女佣来报:“余师长,沈科长来访。”
余立奎大惊失色,王亚樵已经敏捷地闪到屏风后面。就在这时,沈醉已大踏步走进了书房。他目光敏锐,察觉余立奎书案上搁着纸笔,笑嘻嘻地说:“立奎兄,好雅兴!”
余立奎赶紧给他倒茶,随口说:“沈科长取笑了。你如今是个大忙人,什么风把你吹进了余某家里?”
“东风,蒋校长送来的东风啊!”沈醉得意地笑了,“校长一开金口,沈钧儒老先生居中斡旋,我们戴老板就要跟他的九哥握手言欢,再不用兵戎相见了。立奎兄,见到你的九哥了吧?”
余立奎知道他有意试探,干脆叫苦说:“沈科长,你就别取笑我啦!当初我听了你们的,登报申明跟王亚樵绝交,得罪了整个会馆兄弟,只差没有对我清理门户了。你说,他还愿意来见我吗?如今倒好,你们转眼又化敌为友握手言欢,反而叫我落得里外不是人,真是欲哭无泪哪!”
他拨动了自己的心弦,真个声音哽咽眼圈红。沈醉觉得他说的是实话,果然不再怀疑,意味深长地说:“立奎兄,还是老子在《道德经》里面说得好:‘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当过眼烟云消失,你就不会后悔了!”
“这么说,戴老板跟王亚樵这次会晤,还暗藏着绝大玄机?”余立奎小心翼翼试探他。
沈醉自知失言,连忙转口说:“立奎兄误会了。戴老板跟王亚樵会晤,完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