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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艰难周旋 拒援手钱庄遭危急

第14章 艰难周旋 拒援手钱庄遭危急

书名:暗杀王作者名:钟连城本章字数:21659更新时间:2024-12-27 17:44:34

华克之和郑抱真他们及时撤离,回到秘密据点向王亚樵汇报。

王亚樵说:“幸亏你们早有准备,否则杨先生就被暗算了。我敢肯定,戴笠受到挫败,无法向蒋介石交差,绝对不会就此罢休,下一轮的较量会更加曲折激烈,我们不能丝毫懈怠。”

“九哥,”华克之拿出照相机,“我们拍下了戴笠手下谋杀杨先生的证据,是否要送给孙夫人一份?”

王亚樵点点头:“你马上冲洗出来。我们不但要送给孙夫人一份,让她当面质问蒋介石,还要在报纸上予以揭露,让普天下人民认清蒋介石及其爪牙的险恶面目,推动反蒋抗日的浪潮。”

华克之立刻和孙凤鸣紧急行动,次日来到自己创办的“公平通讯社”印刷车间巡视。工人连夜加班,已经印刷出来清样,标题是王亚樵亲自拟定的:《南京政府大开杀戒  民权保障同盟首当其冲》。正文由孙凤鸣执笔:“晨光通讯社现场消息:昨日清晨,法租界内发生一起未遂入室谋杀案,被谋杀对象系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总干事杨杏佛先生。一群谋杀暴徒乘一辆无牌照号码的破旧轿车,于凌晨来到杨先生住宅附近,企图趁杨先生出门之际实施狙击。因杨先生久未出门,谋杀暴徒唯恐居民出门暴露行踪,急不可耐越墙而入开枪射击。所幸巡捕及时赶到,暴徒仓皇逃窜,杨杏佛先生父子幸免于难。又讯:几乎就在杨杏佛先生遇险的同一时刻,英租界内发生多起绑架谋杀案,知名作家丁玲、史学家潘梓年被不明身份的暴徒绑架,湖畔诗人应修人浴血当场身亡。经查,此三人均系民权保障同盟主要成员,与近日各地蓬勃发展之罢工罢课游行有直接关系。据记者从现场拍摄之多幅照片表明,虽暴徒身着便装,确系南京政府特务处成员。”

当天上午,这些附有照片的报纸通过邮局传到全国,报童的叫卖声震撼了市民路人。

身在南京中央军校办公室里面的蒋介石,正在按照第一夫人宋美龄的西方方式装模作样祷告上帝,心里却按照自己母亲传授的东方方式暗暗祈祷:“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戴笠顺利完成任务!”

“主席,有贵客。”蒋孝先蹑手蹑脚走进去轻轻说。

蒋介石最恼恨的就是身边人明知故犯,看在上帝和菩萨的份上才没有动怒,闭着双眼低声呵斥:“你忘了规矩吗?我祷告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见,美国总统罗斯福来了都不见!退出去!”

蒋孝先却并没有退出去,反而轻轻走上两步:“是孙夫人来了,一定要见你。看样子,正在生气呢。”

“啊?”蒋介石浑身一震睁开眼,“快请!”当蒋孝先刚刚转身,立刻又吩咐:“快把夫人请过来!”看到蒋孝先机灵地去了,蒋介石慌忙脸上堆笑走到门口迎接:“难得二姐来看我们,快请坐!”

宋庆龄满面怒容:“蒋先生,我不是来看你们,是来向你讨个公道的。我请你告诉我,丁玲和潘梓年关在哪里?应修人被谋杀,是谁的指使?还有,杨杏佛险遭杀害,是不是你指使特务干的?”

“我的好二姐,我的国母!”一串连珠炮,蒋介石光秃秃的脑门被轰出汗珠来,“请你暂息雷霆之怒,容我解释好不好?中正忝为国民政府主席,中国二十八行省四万万人口,我如今内外交困日理万机,实在没有能力负责每一个国民的安全呀。再说呢,你二姐也知道,那些文人墨客常常为了感情纠葛寻死觅活的,不能就此将责任全都推在政府头上。你别急,我一定命令警备司令部查个水落石出。”

宋庆龄眼见他百般抵赖,从副官手里拿过照片递过去:“我的好妹夫,我的蒋主席!如果没有铁证,我不会也不敢走上门来了。请你看看,这些人是不是你手下的特务?”

“这个嘛……”蒋介石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立刻灵机一动,“我只认识身边侍卫,也许……也许难免有人胆大妄为,背着我泄私愤。这些害群之马,我一定严惩,严惩不贷!”

宋庆龄微微冷笑:“蒋先生,主子不使唤,走狗敢咬人吗?”

“我的好二姐,”蒋介石眨巴着眼睛,顺势接过话题诡辩,“当年刘邦谈论群臣,让我大受启发。我手下有成千上万的走狗,自然有捕获狡兔的功狗,有听从使唤的忠狗,有滥竽充数的赖狗,也难免有背主作恶的疯狗嘛。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彻底查清,还一个公道!”

宋美龄不愧第一夫人,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门口,热情洋溢地朝着宋庆龄张开双臂:“哎呀,我的好二姐!你别听达令什么功狗疯狗地胡诌,我们姐妹聚会,不谈那些烦心事。跟我走吧!”

看着宋庆龄被自己夫人缠住离去,蒋介石如释重负,赶紧抓过电话。

戴笠接到校长的紧急电话,不知不觉满头满脑冷汗直流,直到话筒里传出一片杂乱的嗡嗡声,才明白校长雷霆之怒后摔了电话,一屁股瘫在沙发里。副官贾金兰陪着小心问他:“老板,校长又发怒了?”

“岂止是发怒?这次只怕是在劫难逃了!”戴笠一声哀叹,让贾金兰马上去通知沈醉。

当贾金兰赶到上海特务科情报站的办事处,沈醉正好在跟王鲁翘、过得诚一班头目在吆三喝四掷色子。沈醉本来很少赌博,却很快就熟练地将功力运到色子上,几乎随心所欲掷出自己需要的点数。只见他暗运功力,色子在碗里旋风般转动,停下来又是两个六点。

“好!六六大顺,我赢了!”他眉开眼笑,顺手将桌子上的赌注通扫身前。

贾金兰这才笑嘻嘻地说:“沈科长好手气,可得请客哟!”

“好!兄弟们连月辛苦,难得贾副官凑趣,这就走!”沈醉将兜里的大洋摇得叮当作响,一把拉着贾金兰就走,“自古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们好好乐一乐!”

贾金兰却钉子一般站住不动,长叹一声说:“沈科长,你的好意,可惜小弟无福消受。老板接到校长的电话就瘫在沙发里,叫你马上去一趟。”

“啊?”沈醉深知贾金兰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还是第一次见他说得如此严重,顿时脊背透凉,“贾副官,请你给我透点风,校长为何发怒?”

贾金兰显出一副兔死狐悲的神情:“唉,老板说,只怕是在劫难逃了。沈科长,我们还是快点过去,不然老板就会把我当作出气筒。”

“难道……”沈醉心中有数,急得额头上冒汗珠,“是我们修理民权保障同盟的事情露馅了?”

贾金兰这才忧心忡忡地说:“沈科长,论职位,我无权说三道四。可你们也太麻痹了,让王亚樵的门徒拍了照,够得上人赃俱获,何止是露馅呢?如今,孙夫人拿着证据找到校长,理直气壮要讨个公道,你们的照片上了报纸,闹得校长焦头烂额,你说,这不是把天都捅出窟窿来了吗?”

沈醉素以智囊自负,炮制出一条桃色新闻刊登在小报上混淆视听,满以为能够瞒天过海,这才踌躇满志跟部下赌两把。一听让王亚樵的手下人赃俱获,还让孙夫人把校长闹得下不来台,顿时懵了。

“这是我低估了王亚樵才惹出来的,不能让沈科长顶灾。”过得诚身上很有几分江湖义气,知道自己暴露了无从逃避,索性豁出去了,“大丈夫敢作敢当,我跟你去领死就是。”

“过兄且慢!”王鲁翘恨得牙痒痒的,一把拉住过得诚,“说到底,这都是给王亚樵害的,我们这样死了,不就灭了自己威风,长了王亚樵志气吗?”说话间转向沈醉:“沈科长,你是我们的智多星,请你快想一个办法解救!”

沈醉此时也渐渐冷静下来,双眉紧缩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个圈子,眼里突然一亮:“你们别急。我想好了一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只要戴老板肯听从,保管大家有惊无险。”

两人跟沈醉共事多时了,对他的机诈十分佩服,赶紧凑过头来,决定一起去见戴笠。

戴笠听了眼里一亮,当即让他们跟随自己去南京。他们先到棺材店买了一副杉木棺材,由沈醉、王鲁翘、贾金兰等八人抬着,然后直奔中央军校蒋介石的府邸。

自从国民政府定都南京以来,各级官员前来拜见蒋介石,有诚惶诚恐不知所措的,有恭恭敬敬带来礼物和捷报的,还从来没发生过抬着棺材来的。他们这一举动,真够惊世骇俗的,立刻引起了强烈的震动,不少办公室有人伸头探脑看热闹。门口的侍卫觉得这样不吉利,赶紧将他们挡在外面,一边向蒋孝先报告。

蒋孝先慌忙跑出来,指着棺材,急巴巴地说:“戴处长,你这是……”

“抬棺上阵,向校长表示誓死效忠的决心!”戴笠说得慷慨激昂,然后塞给一个硕大的金手镯。

蒋孝先心领神会,也不客套一把揣在兜里,口里却说:“你我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先前也就老婆唠叨,你何必这么认真,还要破费呢?你给我一个底,让我怎样去向主席报告?”

“请你如实通报,学生戴笠派人抬着棺材等候校长发落。”戴笠故意说得很平静。

蒋孝先转身进去,也故意夸大其词,向蒋介石报告说:“主席,戴笠派手下抬来了棺材誓死效忠,见了的人全都深受感动,说党国能有这样的忠臣良将,何愁大事不成?他在外面,等候您处置。”

“他戴笠到底搞的什么名堂?让他进来。”看到戴笠诚惶诚恐进来了,蒋介石盯着他不吭声,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报告校长!”戴笠挺直了身子,不紧不慢背出拟好的台词,“三国的时候,曹操手下大将庞德让家将抬棺上阵,跟关云长誓死决战;清朝的时候,左宗棠也曾经让手下抬棺上阵,到伊犁平定了边乱。学生不敢妄比古人,自愧辜负了校长的厚望,特意抬来了棺材向校长表示决心,誓死剿灭王亚樵!”

蒋介石心里暗喜,嘴里却冷冰冰:“明明办事不力,还要文过饰非哗众取宠,荒唐!王亚樵已成丧家之犬自顾不暇,跟他有什么关系?”

“校长,学生原来也是这样认为的,现在才知道低估了王亚樵。”戴笠不露痕迹地转移了目标,“学生奉命教训民权保障同盟那帮臭书生,本来是轻而易举的。没想到王亚樵暗中学到了共产党游击战的那一套,让我们屡次扑空,很快又死灰复燃伺机作乱,居然还联络上了孙夫人。这一次,本来能够顺顺当当灭了杨杏佛的,可王亚樵暗中派出门徒全力保护,还把我们执行任务的同志拍了照片,交给了孙夫人,还刊登在他们的《公平通讯》上。为此,学生认识到,王亚樵的确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才斗胆抬棺决战,请校长批准。”

“娘希匹!”蒋介石一想到孙夫人那义正词严的神态,就觉得心惊胆战;如今得知居然又是王亚樵暗中作梗,不由得假牙阵阵发酸,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戴笠,“过去了的事情,我也没心思追究了。你给听清楚:这棺材是你自己抬来的,就暂时放在这里给王亚樵准备;如果还是杀不了王亚樵,就给你准备啦!”

“是!学生铭记校长教诲,誓死剿灭王亚樵,不成功则成仁!”戴笠赶紧敬礼。

回到上海的路上,过得诚和王鲁翘对沈醉的妙计十分佩服。沈醉深知戴笠心胸狭窄,立刻谦逊地说:“你们别给我戴高帽子了!老板是校长的忠实学生,我们都是老板的忠实部下,替老板分忧,就是替校长分忧!”

戴笠听了十分受用,也不哼不哈地,只管问下一步该怎么办。沈醉知道他心里已经想好了计划,立刻说回去后召开誓师动员大会,一切听从老板指挥。戴笠果然高兴:“对!就照沈科长说的办,大张旗鼓地干!”

两天后,沈醉召集上海特务科全体人员,在办事处办公室举行誓师动员大会。主席台上,悬挂着一幅醒目的横幅:“坚决执行蒋主席指示,全力剿灭王亚樵劳工会”。

开会之前,沈醉几乎是声泪俱下,介绍了戴笠在南京抬棺上阵,向蒋介石表达誓死剿灭王亚樵的坚定决心的情景,然后极富煽动性地说:“同志们,王亚樵蒙蔽愚昧民众,外负‘铁血豪侠’美名,实则危害党国的罪魁祸首。如不及早剿灭,则上海永无宁日,你们各位的身家性命也随时受到严重威胁。你们听清楚:戴处长让我们几个抬棺决战,就是代表你们签署了生死文书,谁都没有侥幸苟活的余地!与其办事不力被纪律制裁连累妻儿子女,不如竭尽全力剿灭王亚樵成为党国英雄!”

手下特务们顿时明白:杀不了王亚樵,谁的脑袋都保不住,一个个噤若寒蝉。此时,戴笠才声色俱厉地下达命令:“你们好好听清了:校长给我一句话,我也给你们一句话!当年四·一二的时候,校长来到上海,那时的上海正是共产党的天下,可是校长迎难而进,果断提出‘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个’。结果,不但上海,全国的共产党全都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从此奠定了党国的基础。这句话,就是我们行动的纲领。”

“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个!”特务们赶紧高呼。

戴笠满意地点点头:“我知道,你们心里还担心力量不够,所以声音不够响亮。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上海、南京、苏州三个城市统一行动,所有警察听从我们指挥,租界巡捕房全力配合,上海帮会三大巨头手下的青帮门徒也愿鼎力协助,够得上雷霆万钧,他王亚樵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会插翅难逃!”

如此浩大的阵势,让与会的特务们一个个仿佛抽足了吗啡,重新想到了百万悬赏,争相表示决心。

这天傍晚,王亚樵兴冲冲回到秘密住所,一边关门一边说:“石心,你知道戴笠这次玩出了什么花招吗?他自知难逃惩罚,居然挖空心思抬了棺材去忽悠老蒋,真可笑!”听不到金石心的回应,才察觉她手里拿着一封信满脸不乐,便诧异地说:“一副丢魂落魄的样子,你这是怎么啦?”

“你说我‘丢魂落魄’?”金石心恼怒地抬起头,“九哥,只怕这话应该留给你自己才恰当!”

王亚樵这才意识到这封信大有蹊跷,陪着小心坐到她身边:“这是谁的信,值得你这么动肝火?”

“你看看!”金石心将信封亮给他,“有人千里之外为你神魂颠倒,难道我是块不冒烟的湿木头?”

王亚樵看清了,信封上写的是“上海霞飞路79号匡盈舒先生收”,不看寄信人地址,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只得说:“这是婉君用化名写的,快给我看看。”

“你必需给我一个解释,不然我不会依你的。”金石心迅速将信藏到身后,幽怨地哽咽了,“会馆弟兄们都知道,我虽然没有名分,也是你的红颜知己,你怎么还背着我和余婉君卿卿我我?”

王亚樵长长一叹:“石心,余立奎对我产生误会,我还能理解。我一直以为你是超凡脱俗的奇女子,竟然也作如此想,实在出乎我的意料。真不知是我错看了你,还是你错看了我!”

“九哥!”金石心忽然翻身扑在他怀里,“都说爱情是自私的,我也不能免俗,请你原谅好吗?”

王亚樵轻轻拍拍她的脑袋:“真是小傻瓜!你放心,世界上没有任何别的女人,能够把我和你分开!”

“都说你是豪侠,可你这张嘴说出来的话就是让人心软。”金石心扭扭腰,将余婉君的信交给他。

王亚樵一手揽住金石心的纤腰,一手展开余婉君来信,只见上面写着:

“九哥: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妹曾讥为无病呻吟。今日与九哥相别,方觉实乃体察人间至深至纯之情,才能道出此等深刻之语。小妹此时身在南国,举目无亲之际,恍惚心在上海,九哥之音容笑貌,时时浮现眼前,未曾须臾离开,醒来时才知身为异乡孤旅,不觉泪湿枕巾。小毛乖巧伶俐,日夜悬望九爹教他绝世神功,长大后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小妹不忍伤害童稚纯真心性,唯有时时谎言劝慰,实则心如刀绞,不知还能欺哄几时?小妹自知昔日过失,无奈春蚕未死相思难尽,唯九哥体察决断!”

王亚樵不由得百感交织两眼润湿:“孤身异域,举目无亲,真还难为了她!”

“我的九哥!”金石心不由得声泪俱下,“戴笠把棺材放在南京,他这是下了死决心,正在处心积虑大肆搜捕会馆兄弟,大敌当前,你这样沉溺于私情,就会误了会馆的大事啊!” 

王亚樵毕竟是铁血豪侠,当即悚然醒悟,给金石心深深一躬:“多谢石心忠言,亚樵知罪了!内线提供的情报很重要,戴笠准备在上海、南京和苏州同时展开抓捕会馆兄弟,我必需马上召集克之、抱真和凤鸣他们,迅速传达分散隐蔽的命令,尽量减少会馆兄弟的损失!”

金石心这才回嗔作喜,分头出去通知骨干召开紧急会议,让他们以最快速度层层通知手下弟兄们。事态紧急,那些骨干连夜出发,只有华克之还留下来,报告了一个重要情况:“九哥,李济深先生和蒋光鼐、蔡廷锴将军决定在福建起事,成立反蒋抗日的革命政府。他派出机要秘书古大鹏前来上海联系,据说国民党元老胡汉民先生已经决定秘密南下。古秘书让我转告九哥,请九哥能南下共谋大事。”

“李济深、胡汉民两位先生是国民党元老,他们能够毅然高举反蒋抗日的大旗,我王亚樵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王亚樵兴奋地不住搓手,“毕竟上海是我们的根据地,十万弟兄是我们的命根子,我们迫在眉睫的当务之急,是粉碎戴笠抓捕会馆弟兄的阴谋,保存我们的精锐力量。南下的事情,还得过好这一关再说。”

华克之深表赞同,安排了一批顶尖门徒保卫九哥,然后才离开。

两天过去,王亚樵化装成虬须大汉,和金石心住进了主教路秘密据点。两天里,警车呼啸着横冲直撞,不时传来消息说,有的同乡会成员正在大街上走着,突然就被警察按倒在地;有的会员正在码头上扛货包,就叫青帮门徒用大棒打倒了;还有的会员在集市上操刀卖肉,几个税警气势汹汹给戴上了手铐。一些倔强的会员操起家伙反抗,就被当场击毙了。上海之外,南京和苏州究竟有多少会馆成员落进了军警特务手中,一时很难统计。

“看来,戴笠是想要把我们斩尽杀绝!”王亚樵怒不可遏,恨自己没能及时让手下转移加以保护。

金石心想得更多的,还是王亚樵的安危。她冷静地说:“九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最要紧的,是你不能落到特务手中。”

正说着,她撩开窗帘,发现外面有一群形迹可疑的人。王亚樵当机立断,给附近警卫的门徒发出撤离的暗号,挽着金石心的手臂,器宇轩昂走下楼去。

楼门口,几个特务迅速地挡在前面。一个特务手里拿着照片,跟眼前的王亚樵仔细对照,轻轻摇头。那几个特务失望地散开了,看着一辆豪华的雪佛来轿车开过来,虬须汉风度翩翩让女人先上,才不慌不忙坐上去,转瞬间便消失了。

就在这时,沈醉匆匆赶到,看着远去的轿车警觉地问:“刚才走的是什么人?”

“报告沈科长,一个阔绰的虬须汉,还有一个漂亮的交际花。”拿照片的特务赶紧回答。

沈醉心里一动,当即破口大骂:“饭桶!怎么不认真查看?没准,那两个人就是王亚樵和金石心,让你从眼皮下放走了。”

“可是,照片上的王亚樵很斯文,分明不是大胡子嘛。”那特务挨了训斥,觉得很委屈。

沈醉蓦然想起,当年蒋孝先尚且让王亚樵从眼皮下走脱,只得提醒他:“王亚樵擅长化装易容,以后,还是多长长脑子吧!”

话是这么说,可究竟该怎样长脑子,沈醉自己心里也没底。闹腾了半天,总算抓到了一些来不及隐蔽的同乡会成员投进监狱,然后回到警备司令部向戴笠表功。

恰巧,警备司令杨虎的客厅还来了贵客:黄金荣是公认的帮会前辈坐在上首,张啸林立功心切带着门徒抓捕同乡会成员去了,杜月笙本着“多栽花少栽刺”的做人原则,不过来这里凑热闹敷衍。黄金荣倚老卖老地说:“雨农,你过去念及兄弟交情,没跟王亚樵彻底翻脸。他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存心跟你和蒋先生作对,这次只怕是在劫难逃了喽!”

“我倒无所谓,可校长严令,就不得不大义灭亲喽。”戴笠显出一副仁至义尽的模样。

杜月笙态度暧昧地一笑:“说起来,九光在江湖上还不失豪杰。如果能归顺蒋先生,那就两全其美了。”

“杜先生的意见,在下不敢苟同。”杨虎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我和雨农过去一再忍让,可他自恃当世豪侠,死心塌地对抗政府,早就应该绳之以法了!”

在座的人里面,数沈醉职位最低,却学问涵养最好,屡次和王亚樵失之交臂,他不敢那么张狂,仍然幽默地说:“这都是天意呀!近几天读《西游记》,吴承恩笔下的孙悟空修炼成道了,闹龙宫闹地府还大闹天宫,自称‘齐天大圣’,十万天兵都对他无可奈何。可是到头来,他还是打不出佛祖的手掌心,被压在五行山下!”

“嘿嘿,沈科长这话有意思!”杜月笙立刻接过话题,意味深长地笑了:“可是,孙悟空不也皈依佛门,保护唐僧西天取经,最终修成正果了吗?如果能让王亚樵成为当今的孙悟空,岂不省了许多麻烦?”

戴笠对杜月笙“会做人”的圆滑很不满意,断然说:“杜先生,在下以为,你太高看王亚樵了!他怎么比得上孙悟空?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兴风作浪的魔头,绝对修不成正果,只能落得引颈就戮的下场!”

“这就好!这就好!”杜月笙呵呵大笑。他其实为的不愿外人把自己看做趋炎附势的流氓大亨,爱惜自己“当代春申君”的名声,并没有真心袒护王亚樵的意思 。

可此时的王亚樵呢?他得到暗中保护的门徒及时接应,乘坐雪佛来轿车离开了主教路据点,亲自驾驶着轿车满上海转悠。金石心忧心忡忡地说:“九哥,看来戴笠杨虎他们这次使出了浑身解数,克之和抱真他们一时联系不上,我们连藏身之处都快没有了,怎么办呢?”

“没事!我们刚才大摇大摆从他们眼前经过,他们不是也没能认出来吗?”王亚樵笑嘻嘻地看她一眼,熟练地转动方向盘,干脆还从警备司令部前面缓缓驶过,“偌大的上海,人口百万,杨虎戴笠的手下加起来,也就那么一万多,就算他们的鼻子再灵,也嗅不出我们所有的秘密据点。克之、抱真他们都是老上海了,到处都有落脚的地方。干脆,再跟戴笠他们捉迷藏,看看到底谁更急!”

“你呀!明明火烧眉毛的了,还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难道就在车里过夜?”

金石心明白,经历了会馆突围后,王亚樵听取了华克之介绍的共产党在敌后开展游击战的办法,充分发挥会馆成员在社会各阶层错综复杂的关系,秘密据点几乎遍布上海每一处角落。华克之负责的情报网消息灵通反应迅速,往往能够抢在戴笠他们前面采取行动。虽然不少会馆成员被捕了,精锐骨干完好无损,还完全拥有足够力量跟军警特务抗衡周旋,怪不得他能够如此镇定。

“嚯!火烧着我的眉毛了吗?”王亚樵风趣地抹抹自己的眉毛,随即爽朗地笑起来,“我一抹就没事了!戴笠杨虎他们睡不成,我可不愿奉陪,还是另外找个显眼的地方,让我娇贵的夫人安安心心睡一觉!”

金石心诧异地说:“显眼的地方?难道还去章士钊先生的宅院?我们已经去了一次,恐怕不妥吧?”

“聪明!看来你也知道我行事的风格了。”王亚樵赞许地一笑,“这地方我还从来没有用过。”

主意已定,王亚樵将轿车停放在汇丰银行办事处,带着金石心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走上街头。几经转弯抹角,只见当街一处豪华的铺面,悬挂着耀眼的金字招牌——昌茂钱庄。钱庄柜台上存钱取钱的人分别排开,各自注意自己的钱包,并不关心别人进出。王亚樵绕过柜台,轻轻叩门。

“客官,存钱请这边来!”柜台的伙计很机灵,“对不起,里面是我们老板内宅。”

可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内宅的门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打量着眼前陌生的客人。王亚樵不等他开口,用指头在自己掌心里书空写出三个字,那人脸上立刻显出惊喜让开了:“请进!快快请进!”

待王亚樵两人进门了,他迅速张望了外面一下,便转身进去,还随手插上门栓领进内室,才又说:“九哥,您要是不写出来,我朱根成还真认不出是您哪!二位请喝茶,我这就吩咐内人准备饭菜。”

金石心看着他的背影说:“看样子,这朱根成是个老实厚道的人。”

“不但老实厚道,还特别忠诚,是我们同乡会秘密钱庄的老板,我才把你领到这里来。”王亚樵点点头,说起了他和朱根成的传奇交往:

那一年,王亚樵回到合肥老家给母亲操办六十生日酒席,意外地收到一份格外丰厚的寿礼,多达一千大洋。本来,王亚樵崇尚简朴,正是为了躲避社交场合阿谀迎逢的捧场,才特意回到老家的。一千大洋,别说在合肥小山村,即便是十里洋场的大上海,也够得上隆重的了,偏偏寄来寿礼的人还故意不肯留下姓名,只写着看不懂的“感恩者”。王亚樵自忖:自己多年来率性而为行侠仗义济困扶危,从来没有想过要别人感恩,却偏偏收到这么丰厚的感恩寿礼,怎么办?母亲得知后感慨不已,语重心长叮嘱说:“九光哪,娘也不知道你帮了别人什么忙,娘只要你好好记住:那都是应该的,千万不能接受别人的钱财。这些钱一文都不能收,要给我全部退回去!”他牢记母亲的叮嘱,想方设法找到了那个“感恩者”——就是今天的朱根成。见面之下,才想起了前年年关到赫法里路邮局去给母亲寄钱,恰巧碰上朱根成一家子在啼哭。一打听,原来是朱根成开了一家小当铺,黄金荣的干儿子向他加倍收取“保护費”,可怜朱根成生意折本交不出,那黄金荣的干儿子威胁说,如果不如数缴纳,就要搬走货物还要将他一家赶出去。王亚樵怒不可遏,便声称是朱根成的表弟,将黄金荣的干儿子狠狠揍了一顿,宣称保护費分文不给,如果胆敢再来欺负,就要叫他狗命难保。那黄金荣的干儿子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当众保证再也不敢。那些主顾得知朱根成有靠山,生意很快好转,一年下来便赚了两千大洋。这朱根成感恩戴德,辗转打听出自己的恩人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王亚樵,也知道王亚樵生性不喜欢别人感谢,便将一千大洋汇到合肥北乡村王夫人名下……

“此人天性善良,实在难得!”金石心情不自禁地感叹。

“是啊!”王亚樵连连点头,“他当时并不知道我是王亚樵,可见心地淳厚。就是后来知道了寄钱过来,也不愿写出自己的名字,更加难得。王乐平邀我反蒋,我将方振武交给我的四个厘金局让他打理,使他的小当铺变成了钱庄。就这样,他成了我们会馆的秘密骨干,会馆的许多开销,都是靠他运转出来的。”

金石心沉吟之间,突然说:“这个秘密,还有多少人知道?”

“只有我一个,现在加上你。”王亚樵明白她的意思,便坦然说:“世道险恶风云变幻,你别当我王亚樵任侠仗义,就什么都率性而为没心没肺。真要那样的话,我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死!”

金石心开心地笑了:“人称你九哥,我看你的心有九窍——比玲珑剔透的圣人还要多两窍!”

正说着,朱根成两口子张罗出热气腾腾的饭菜来,请两人到客厅去用餐。王亚樵感谢他们两口子的热情款待,请他们夫妻一起吃。朱根成诚恳地说:“我们吃过了,请慢用。”然后一起退出。

这时,朱太太悄悄将丈夫拉到僻静处:“他真就是九哥,那个救了我们的恩人王亚樵?”

“正是。如果不是那些狗养的满世界搜捕,你还没有福气能见到我们的九哥哩。”朱根成挺自豪。

他这么说,朱太太才紧张起来:“啊呀呀!当家的,九哥是我们的恩人,他这时候来到我们家,哪怕就是掉了一根头发,我们一家子都担着天大的干系,可千万不能走漏一丝风声!”

“你放心好啦!我已经想好了,保管能让九哥毫发无损!”朱根成说得胸有成竹。

尽管他们的声音很低,金石心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头滚烫滚烫的,踏踏实实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上午,金石心扮成买菜的女佣,提着菜篮子到预定地点去寻找华克之他们。可就在这时,沈醉也化装成外来游客,吹着口哨来到这一带转悠。他目光敏锐记忆力惊人,很快察觉出提着菜篮子的女佣似曾相识,便快步奔过来辨认。没想到迎面两辆黄包车将他夹在里面,为着拉他坐自己的车高声吵起来,让他哭笑不得出不来。

他们的争吵引起了金石心的警觉,刚想看个明白,没留神一个对面闯来的大嫂将她的菜篮子撞落在地。没等金石心醒悟过来,那大嫂反而先开口:“对不起!我只顾性急,我赔你就是了!”不容分说,将一张钱塞进她手里,忽然压低了声音:“快走!有人盯上了你!”

金石心顿时恍然大悟,恰好一眼看到了对面乔装的沈醉摆脱了黄包车夫的纠缠,正大步朝自己奔过来。眼看危急万分,想不到这个大嫂身子一晃摔倒在沈醉身前,一篮子鸡蛋摔得稀烂,居然还一把抱住沈醉的双腿高声嚷起来:“你撞破了我一篮子鸡蛋,不赔可不行!”路边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涌上去抱不平。

到了这时候,就算是傻瓜也知道快跑了。金石心趁机混入滚滚人流,迅速脱离了沈醉的视线。当她转进小巷,发现钱里面裹着一张纸条,再回头张望那位好心的大嫂,已经不知去向,赶紧绕道回到钱庄。

王亚樵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我们知道王先生处境艰难,愿意仗义援手。如果相信,今晚九时在大吉路爱群女子学校门口等候。见面办法,届时再说。他不禁纳闷地说:“那女子什么模样?”

“事发突然,我没来得及看清楚。再说呢,也可能是乔装改扮的。”金石心几分愧疚懊丧。

王亚樵拿着纸条在房里来回踱步,觉得那人如果是自己的手下,一定不会这样称呼;杜月笙尽管有“当代小春申君”之称,绝不会敢于涉险相助。突然,他想到了那位颇为神秘的女教师丁晓:“会不会是丁晓呢?如果是她,应该不可能对我们的情况这么清楚。”

金石心想得更多的却是王亚樵的安全:“九哥,我有一种预感,十有八九是一个圈套,千万别冒险!”

“我们每天都在险境之中,就算多一份危险,也不过多一份阅历乐趣。”王亚樵轻轻一笑,“我曾孤身深入警备司令部,将杨虎戴笠玩弄于股掌之间,今日岂能畏首畏尾?你要是有兴趣,不妨去开开眼界。”

主意已定,王亚樵拿出行头,戴上一顶瓜皮帽,嘴角贴上两撇花白八字胡须,下巴再配上一撮山羊胡子,穿上青色长衫,俨然一个年老掌柜模样。两把手枪不能离身,干脆就笼在衣袖里。金石心则对着镜子涂脂抹粉,还在眼角添上几条细细的鱼尾纹,扮成中年阔太太。然后,分别坐上黄包车提前三小时而去。

朱根成看着他们去了,低声向老婆交代几句,急忙藏了一支手枪,叫了一辆黄包车尾随。

王亚樵和金石心在爱群女校四周转悠两遍,确信没有可疑迹象,才坐进了对面一家小酒店,点了酒菜慢慢品尝,密切注视着周围动静。夜色笼罩下,时间渐渐到了九点,女校的校门关闭,小店的客人也变得稀疏,仍然不见有人来联系,两人心里疑惑起来。

就在这时,店里走出一个身着白色衣帽的老妇,瓮声瓮气上前招呼:“先生,太太,小店还有精致点心,要不要品尝一下?”看到王亚樵两手伸进衣袖,又用极低的声音说:“楼上有人恭候。”

王亚樵沉思对方如此周密,便向金石心使了一个眼色,笼着手跟上了二楼。进了西侧一间雅座,老妇佝偻的腰板神奇地变得挺直,摘下帽子露出一头乌黑的青丝,两手顺便在脸上一抹,满脸褶皱霎时消失,竟然是一个光彩照人的年轻女子。

“原来是你,太感谢了!”金石心认出来,正是白天示警传信的大嫂,赶紧上前致谢。

那女子嫣然含笑:“王先生行侠仗义,我们也应仿效。我的上级在里面恭候,请进!”

王亚樵扫视四周,眼角给了金石心一个暗示。金石心机警敏捷,迅速闪到门口把风。就在这时,察觉楼下闪过一条黑影,立刻拔抢在手,厉声说:“我们真诚而来,你们何故派人跟踪?”

王亚樵目如鹰隼,看出了那黑影是朱根成。金石心收了枪,抱怨说:“你怎么暗地跟来了?吓我一跳!”

“我不是跟,是不放心。九哥尽管艺高胆大,好歹也能照应一下嘛。”

朱根成难为情地解释,便跟着那女子和金石心下楼警戒。王亚樵充满感激,不慌不忙抬腿进门。

“王先生,在下江山,恭候大驾光临!”门口,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伸出双手。

王亚樵明白对方伸出双手的含意,也迅速伸出双手:“江先生,你我素昧平生,不知有何见教?”

“王先生言重了。”江山请他入座,真诚地说:“虽然素昧平生,在反蒋抗日的大是大非上,我们却是志同道合的同志,至少也是江湖道义上的同道。”

王亚樵眼里霎时一亮:“哦?这么说,江先生是共产党?”

“待王先生看过,自然就知道了。”江山微微一笑,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他。

王亚樵接过一看,满纸工工整整的行楷,字迹遒劲有力,不由得随口赞叹:“好字!”只见信上写着:

九光先生如晤:先生早年追随国父,矢志三民主义,力战洪泽湖,乃北伐之功臣也。奠都大会慷慨陈词,天下识与不识,无不深表感佩。及至庐山刺蒋,车站刺宋,足令国贼心惊;及后淞沪浴血,虹口爆炸,更叫倭寇丧胆,国人由衷赞誉。殊料蒋贼倒行逆施,悬赏百万通缉,致使警特横行,志士陷入危难,本党领袖毛泽东身在江西,对此深为关切。本党自四·一二以来,受蒋贼残害至深,真诚团结天下反蒋抗日之志士,誓与血战到底。有鉴于此,在下奉本党领导指示,向王先生诚恳建议:1、如先生愿去江西根据地,上海地下组织负责护送;2、若先生愿加入本党上海锄奸队,委以队长之职;3、先生如欲重振抗日铁血锄奸团,本党愿派少量精干参加,提供部分经费。情真意切,请先生深思。泽田敬奉。

“泽田?这好像是日本人的名字,他究竟是什么人?”王亚樵警觉地盯着江山。

江山微笑着说:“王先生误会了。说起来,这个泽田姓李,是您安徽同乡,没准还是李鸿章的本家呢。十几年前,李泽田在芜湖中学组织学潮受到通缉,后来改名李克农,是我党特科负责人,我的顶头上司。”

“李泽田?李克农就是当年的李泽田?”

王亚樵终于想起了:芜湖中学,的确有个著名的领头人叫李泽田。就在前年,风闻共产党内部高官顾顺章叛变,整个上海和江苏省的共产党地下组织面临灭顶之灾 。想不到国民党另一个特务头目徐恩曾的机要秘书居然是共产党,及时截获了这个至关重要的情报。奉命指挥共产党地下组织及时转移的,正是这个李克农。那时候,自己对共产党地下组织佩服得五体投地,才接受了华克之的建议,加强了自己的情报工作。

“正是。自从蒋介石发出悬赏通缉,在下就受特科领导李克农派遣,在密切注视着王先生和劳工会馆,准备随时提供帮助。王先生果然不愧当今豪侠,上海的军警特务倾巢而出,你都能全身而退,让我我们深表佩服。那天沈醉企图跟踪金小姐,侥幸被我们的同志发现,才有幸结识王大侠。”江山说得很谦虚。

“亚樵深谢贵党仗义援手,救金石心于危难之中!”王亚樵感激不已,对李克农的建议却不置一词。

“王先生,克农同志的提议,完全出于至诚,请予考虑。”

王亚樵坦率地说:“北伐期间,亚樵就深知贵党以救国救民为己任,真心佩服得很。贵党能够于万般艰险中重新崛起,成为当今反蒋抗日的中流砥柱,更让亚樵由衷敬佩。可惜亚樵乃三民主义信徒,誓死率手下兄弟铁血锄奸,与蒋贼周旋到底,恐怕受不了约束拘管,让克农先生失望了。”

“王先生快人快语,果然是大侠风范。”江山并不觉得意外,“既然如此,本党完全尊重王先生的选择。鉴于目前会馆处境险恶,我们筹集了一笔经费资助,请王大侠笑纳。”说着,拎出一口小皮箱。

王亚樵大出意外连忙推辞:“江先生,自古无功不受禄,亚樵身在上海,也知道贵党红军在江西受到蒋贼重兵围剿,贵党地下组织时刻面临残酷绞杀,处境实在必亚樵困难艰险得多,万万不敢领受!”

“王大侠,克农同志再三强调:前些年我党地下印刷厂遭受破坏,王先生曾慷慨解囊,帮助我们及时开办了印刷厂,对我党事业作出过重大贡献,如今处在当年我们同样的处境,尽管我们也的确非常困难,决不能袖手旁观。否则,我们就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江山说得很动情,将小皮箱郑重地交给他,“杯水车薪,也表达我党对王先生的诚挚关切,请务必收下!”

王亚樵感动得热血沸腾,慌忙抱拳致意:“江先生,贵党如此诚挚,怪不得你们能够迅速重整旗鼓,亚樵铭记在心。当年我能鼎力相助,看重的是贵党抛头颅洒热血的气概;今天你能雪中送炭,更让我对贵党胸怀天下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说到底,钱财乃身外之物,我宁死也不能把送出去的东西收回来。请你转告李克农先生,王亚樵心领了,倘若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告辞了!”

江山还要说时,只见王亚樵双手抱拳飘然而出,不由得拎着小皮箱呆了。片刻间,那年轻女子走进来,嗟叹说:“还是克农同志有先见之明,认为王亚樵坚定不移反蒋抗日,属于我们团结的重要对象,毕竟还是江湖豪侠,想要争取他加入革命队伍,时机还没有成熟。看来,我们还得继续努力。”

“是啊!”江山点点头,“王亚樵是我们必需全力团结的爱国人士,他手下的队伍出身贫苦,具有很强的战斗力,也具有很强的可塑性。下一步,我打算和他的得力助手华克之密切联系,促进王亚樵转变。”

再说王亚樵趁着夜色回到昌茂钱庄,却意外发现华克之坐在椅子里等待,便高兴地说:“克之,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抱真他们联系上了吗?”

“是江山先生告诉我的。”此时的华克之,经老同学廖承志和潘汉年介绍,已秘密加入了共产党,接受李克农领导。组织机密不能泄露,还是坦率地说,“抱真他们分散住在附近旅店,等待九哥的指示。”

王亚樵若有所思:“克之,我一路上想,四·一二的时候,他们共产党几乎被蒋介石一帮反动派斩尽杀绝,很快又重整十万大军,形成燎原之势,接连粉碎了蒋介石在江西的围剿,想不佩服都不行啊!他们想要我到江西去,或者加入他们的地下锄奸队,还赞成我重振抗日铁血锄奸团,这事你怎么看?”

华克之斟酌着说:“九哥,近来小弟想了很多。九哥希图通过铁血锄杀,震慑反动首脑,以此推动社会变革,理论上属于无政府主义。实践证明,我们曾成功炸死日酋白川义则,却根本没能震慑倭寇,他们反而加倍疯狂;我们还没能锄杀蒋介石,戴笠杨虎的军警特务反而抓捕了我们成百上千弟兄。小弟为此冥思苦想,也许我们应该寻找一个坚强有力的组织,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从国内来看,真正反蒋抗日的中坚力量,还得首推共产党。”

“痛快!我王亚樵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一针见血的见解。”王亚樵一愣,“刚才我拒绝了江山先生的建议,一路上总是不踏实,正想找你聊聊呢。”

华克之明白,王亚樵对共产党还缺乏了解,不可能让他一下子转过弯来,便委婉地说:“九哥,放眼当今中国,跟蒋介石有血海深仇的,还得首推共产党。在反蒋抗日这件大事上,他们跟我们称得上志同道合。据可靠消息,孙夫人和李济深先生一直跟共产党领导周恩来先生保持密切联系,九哥何必拒绝呢?”

“有道理!”王亚樵紧皱的眉头霎时舒展,“江山先生说过,共产党还我记得当年帮助他们办印刷厂的陈年旧事,拿出一个小皮箱给我们提供资助,可是我没接受。离开江山先生之后,我曾隐隐感到,这也许是我王亚樵最大的失误。看来,我还是对共产党缺乏了解。克之兄弟,这条线不能断,你给九哥多留心!”

华克之欣然答应:“九哥,共产党是真心实意替劳苦大众谋福利的,我会记在心里,随时联系的。”

这天上午,日本驻华公使重光葵来到上海领事馆,秘密召见女间谍丁香艳。他询问了上海方面的近况,听说她没能完成迷惑王亚樵的任务,拖着跛腿在房里踱来踱去,脸上写满愠怒:“我不愿再听任何解释,只需要最终结果。中国特工正在全力追杀王亚樵,你如果还不能将他带到东京,接受天皇陛下和大本营的公审,就是严重渎职,只能自己剖腹谢罪了!”

“哈咿!”丁香艳赶紧鞠躬,脑子里旋风般浮现出几天前的前景:

黄昏时分,她意外地发现王亚樵在女校前徘徊,惊喜地跑过去:“王先生,你还记得来看我?”

“怎么不叫九哥,难道丁老师和我生分了?”王亚樵心情好有意调侃。

她似乎羞涩而又不无幽怨地说:“我梦里都想跟九哥在一起,可是金小姐在一旁,总没有机会。”

王亚樵风趣地挽住她的胳膊,一起走进她的住房。她笑脸如花,忙着给王亚樵倒茶,依偎在他肩膀上,喃喃地说:“感谢九哥终于给了我机会,让我能够领略当今豪侠的风采,我心里燃出了一团火焰。如果能够留在这里过夜,我将……”

“你将怎样?”王亚樵眼里也燃出了火焰。

她轻轻闭上眼睛,轻轻解开纽扣,身上的衣服随手飘落,裸露出玉琢般的胴体,轻轻仰在床上,等待销魂蚀骨的时刻。可惜半晌过去,只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你太美了……”

“九……哥……”泪水从她眼眶里涌出,发出哀伤的抽泣,“我……真让你这么……厌弃?”

王亚樵声音里带出金属的颤音:“不!我是漂泊不定的游魂,不忍给你伤害。真的不能!”

“我有一个办法,能够跟你过上安定的生活。”她立刻坐起身,眼里闪出热切的光芒,“中国时局动荡,已经安不下一个平静的床铺。我舅舅没有儿女,在日本名古屋创下一个瓷器厂,来信让我过去继承。日本是个强国,那里没有战乱,如果……”

“如果我跟你去了日本,还算王亚樵吗?”王亚樵打断她……

重光葵盛怒的声音惊醒了她:“支那一个小帮会,居然炸死白川大将,让我失去了一条腿。这不仅是我个人的耻辱,也是大日本皇军的耻辱,还是大和民族的耻辱!你是帝国之花,应该洗刷耻辱!”

“属下一定不惜代价,洗刷大和民族的耻辱!”丁香艳高声回答。

重光葵声音里充满威严:“我相信,你会抢在戴笠他们前面,将王亚樵弄到我们日本去,让裕仁天皇邀请各国公使参加公审,向世界昭示大和民族的威望,彻底摧毁支那人的精神!”

“属下牢记公使指示,向世界显示大和民族的威望,彻底摧毁支那人的精神!”丁香艳如同宣誓。

那边日本公使命令特工抓紧行动,这边的戴笠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也在对着下属严词训斥:“娘希匹!过去了这么久,虾兵蟹将倒是抓来不少,王亚樵的影子都没找到,尽是一群饭桶!”

王鲁翘连接受挫,又不愿自认无能,嘟嘟囔囔地说:“老板,没准王亚樵吓破胆,偷偷逃离了。”

“逃离了?”戴笠仿佛黑暗中看到一丝亮光,“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可是你们得告诉我,他什么时候逃离的?究竟逃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什么不循踪追捕?”

过得诚被王亚樵的门徒击伤,差不多丧失了锐气,也从小特务嘴里受到启发,冒冒失失地说:“他会飞檐走壁,来去无踪,还擅长化装易容,或许就从我们眼皮下溜走了,也不一定哩。”

“世界这么大,他究竟溜到哪里去了呢?”戴笠也信心动摇了。

毕竟沈醉头脑冷静,不相信什么飞檐走壁来去无踪的鬼话,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突然拍响了大腿;“老板,那天我在赫德里路侦查,无意中发现一个人似乎是金石心,可惜被一个泼妇缠住失去了踪迹。现在我越想越觉得像是金石心,仿佛她正在寻找同伙。如果我没有看错,王亚樵就应该还藏在上海。”

“我要的不是‘如果’,而是确切的答案。如果没有确切的答案,就别在我面前耍小聪明!”戴笠火起来,一脚踢翻身边的椅子。

沈醉并不气馁,反而将椅子扶起来搬在他身前,笑嘻嘻地说:“老板息怒,请坐下来听我说完。究竟王亚樵是不是逃出上海,我有一个简单易行的办法检验,还能受到一举两得的功效。”说着,将嘴巴附在戴笠耳边低声嘀咕。

王鲁翘他们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到戴笠脸上渐渐显出笑容,也跟着舒了一口气。

两天后,朱根成拿着一张新出的的报纸匆匆进来,悲伤地说:“九哥,杨杏佛先生被人暗杀了。”

王亚樵拿过报纸,刺眼的标题映入眼帘:《杨杏佛清晨遇刺  送医院最终身亡》,两手不住颤抖,好容易才看清了内容:今天清晨6时许,民权保障同盟总干事杨杏佛送儿子上学,汽车徐徐驶出大门,突遇四名暴徒开枪射击。杨杏佛情急之下扑在爱子身上,当场身中数弹。租界巡捕鉴于屡次发生谋杀,提高了应变能力,警笛大作迅速前往。暴徒得逞后,仓皇开车逃离现场。另一暴徒在他处掩护,慌不择路夺路逃跑,恰遇赶来的巡捕,悍然开枪对峙,逃逸中的车上暴徒也开枪援助。混战中,车上暴徒逃逸,此暴徒身受重伤,为巡捕捉获,当即与杨氏父子送往神甫路广慈医院抢救。杨杏佛因身中数弹失血过多,救治无效身亡。被捕暴徒经救治苏醒,自称名叫高德臣,山东人,拒不回答其他问题,还趁医护人员离开撞床死亡。有关杨杏佛遇刺真相,遂因此断绝,租界巡捕房深表遗憾。

“杨先生遇害,是我保护不周之过。”王亚樵潸然泪下,然后放下报纸,“暴徒如此强悍,倒还真有几分不成功则成仁的气概,会不会就是戴笠手下那个过得诚?”

金石心忙说:“九哥,都是戴笠手段残忍,你就不要自责了。”

深夜时候,华克之悄悄来到钱庄密室汇报情况:“九哥,杨杏佛治丧委员会的名单已经在报纸上公布了,九哥的名字也在上面。小弟以为,戴笠阴险毒辣,九哥千万不能露面,以免给特务可乘之机。孙夫人对局势洞若观火,也会体谅的。”

“我忝身治丧委员之列,如果我此时不在上海,那还说得过去;既然身在上海而不参加,天下人将如何看待王亚樵?”王亚樵慨然离坐,“就算是刀山火海,也会毫不畏惧!”

华克之深知他崇尚荆轲孤身入秦“壮士一去不负还”的慷慨悲壮,看待名誉高于生命,只得再三苦劝:“九哥,当年刘邦明白了险境打算离开鸿门,曾为没有向项羽辞行而踌躇时,樊哙断然说:‘大行不拘细谨,大辞不须小让。人方为刀俎,我方为鱼肉,辞何为?’他那话说得太好了,刘邦才打消了辞行的念头,及早脱离险境,最终消灭项羽成就了大业。倘若刘邦固执于虚文礼节,必定成了项羽的刀下之鬼,哪里还会有后来的汉高祖?杨先生为正义献身,有孙夫人在,治丧必能圆满举行,九哥本铁血豪侠肩负重任,如果为区区虚名逞一时之勇,导致误了自己还误了会馆大业,小弟对此深为忧虑。”看到王亚樵坐下来,看出他心有所动,才继续说:“我知道九哥还在两难之间,倒想了个变通的办法:明天凤鸣他们就要动身去厦门了,不如使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写一副挽联,让凤鸣带到厦门,然后再让凤鸣从厦门寄给治丧委员会。这样虚实结合两全其美,还能迷惑戴笠那帮特务,九哥以为如何?”

“现实太残酷,总是打破浪漫的迷梦。看来,我想要不听你的都不行了!”王亚樵喟然长叹。

金石心知道他终于接受了华克之的建议,连忙铺纸研墨。王亚樵沉思片刻,挥笔写下《哭杏佛先生》的题目,挽联是:滚滚洪涛,何处埋忠骨;茫茫寰宇,哪里是吾家?

刚放下笔,孙凤鸣进来请示:“九哥,兄弟们就要出发了,正等着你指示呢。”

“好!壮士出行,我送给你们礼物,以壮行色!”王亚樵霎时挥去了心头的悲伤,变得精神抖擞,“克之,石心,你们都过来,给我分发礼物。”

孙凤鸣看到王亚樵打开箱子,里面都是崭新的手枪,顿时惊喜异常:“九哥,这都是你送给弟兄们的?”

“常言说:书生爱笔墨,战士爱刀枪。你们到了厦门,就按我交代的办法,迅速联系蔡廷锴军长,早日投入战斗。你告诉蔡军长,这边的事情一妥贴,我就会过去汇合的。”王亚樵神采飞扬,给他们颁发武器。

不几天工夫,特务处上海站大楼办公室里,安插在杨杏佛治丧委员会的特务暗地送回了情报。戴笠拿着一个信封,翻来覆去细心察看,目光定在信封上出神。收信人是“杨杏佛先生治丧委员会”,这样的信件陆续收到不少,可寄信人地址却是“福建省厦门市鼓浪屿和合街”,还公然画蛇添足署名“王九光”。

“怪事!厦门还有个王九光?也来凑热闹?”戴笠冷哼一声,将信封扔给沈醉。

沈醉向来心思缜密,目不转睛盯着信封上的邮戳。王鲁翘伸长脖子站在沈醉身后,居然看出了奥秘:“老板,沈科长,卑职敢肯定,厦门不会还有一个叫王九光的人,也能跟杨杏佛这样的家伙扯得上关系。你不用怀疑了,肯定是王亚樵逃到了厦门,玩了一个这样的花样,就以为能瞒过我们的眼睛。干脆,我们趁早撤销了上海的警戒,带着人马杀到厦门去!”

“你以为,你真就是火眼金睛,我和沈科长还不知道王亚樵字九光?”戴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才把眼光转向了沈醉:“沈科长,你能相信王亚樵真逃到了厦门吗?”

沈醉再三沉吟:“从邮戳上看,的确是从厦门寄过来的;从字迹上看,也很像王亚樵的笔迹。不过嘛,王亚樵的根子在上海,我们虽然抓了他不少人,还并没能给他伤筋动骨,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舍不得离开上海的。这个信封,卑职反倒以为,这是他玩的调虎离山之计,迷惑我们到厦门去施放的烟幕弹。”

“我不信!”王鲁翘犯了山东大汉的倔脾气,“码头上监视的同志,有人认出孙凤鸣上了到厦门去的轮船。王亚樵擅长化装易容,怎么就能肯定他没有混在里面,逃到厦门投靠蒋光鼐蔡廷锴去了呢?”

众人皆知王亚樵曾跟他们并肩抗战,沈醉也不敢肯定王亚樵施放烟幕弹了。戴笠两眼滴溜溜地,在两人脸上溜来溜去,突然纵声大笑:“哈哈哈!管他藏在上海也好,逃到厦门也罢,反正王亚樵如今成了缩头乌龟!我也不忙着立刻就能将他缉拿归案,先从他母亲和弟弟身上作作文章,不愁把他钓出来。”

“还是老板高明!”沈醉立刻明白了戴笠的心思,后悔自己早没有想到这一条。

很快,沈醉就派人查清楚,王亚樵弟弟王述桥是沈钧儒的学生,也算是知名人士,在霞飞路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他派人昼夜监视王述桥的律师事务所,可惜一连几天都是铁锁把门。他终于按捺不住,亲自来到这里,看到一位老大爷从对面屋里出来,便满脸堆笑上前招呼:“老大爷,我家惹上了官司,想请王律师帮帮忙,怎么不见他办公呀?”

“你找王律师?”老大爷很热心,“他那人心肠好,不贪钱,算你找对了。可惜呀,已经搬走了好些天,我也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

听了老大爷这么说,沈醉心里懊丧不已,只得撤销了监视,赶紧向戴笠汇报。

“娘希匹,又晚了一步!”戴笠踱跺脚,倒背着手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忽然说:“你再想想,那天发现一个女人仿佛是金石心,好像在找人,是在哪一条街上?”

沈醉记忆力很强,脱口说:“就在赫德里路。难道,老板认为王亚樵真会藏在哪里?”

“怎么不会呢?”戴笠为自己的判断兴奋起来,“你想想,我们已经捣毁了王亚樵所有窝点,几乎把上海挖地三尺,他还能有多少藏身之处?他如果真的逃到厦门去了,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就算闹出什么乱子来,反正山高皇帝远,也不会很快就传到校长耳朵里,我们能落得耳根清净。怕就怕他们像苍蝇一样,一转眼又飞回原地方嗡嗡嗡。你是组织里公认过目不忘的超人,你觉得那女人像金石心,就应该是金石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兜风,没准能守株待兔呢。”

沈醉近些日子来也觉得,绞尽脑汁跟王亚樵斗智斗力,已经身心交瘁的没辙了。一听戴笠这么说,也觉得深有道理,也许古老的笨办法在今天反而才是最高明的办法。于是趁着夜色掩护,亲自开车和戴笠驶向赫德里路去碰运气。

两人做梦也想不到,此时的王亚樵也带着华克之在外面兜风。唯一不同的,是王亚樵亲自开车。

华克之沉思着说:“九哥,最近各个车站码头都增加了岗哨,小弟分析,很可能是凤鸣从厦门寄给杨杏佛治丧委员会的挽联,引起了戴笠一伙的怀疑。”

“有道理。”王亚樵点点头,“石心也发现,昨天起戴笠和沈醉开车在赫德里路出没,很可能是沈醉认出了她,想到这一带守株待兔碰运气。”

华克之了解到,和自己直接交锋的特务里面,戴笠残忍狠毒,王鲁翘鲁莽焦躁,真正机诈深沉的还数这个沈醉。风闻此人有过目不忘之能,很可能正是他认出了金石心,识破了从厦门寄来的信件是个烟幕弹,进而认定王亚樵的据点就在这一带。意识到这一点,便觉得事态严重,赶紧说:“九哥,看来沈醉并没有中计,你得迅速挪窝!”

“不急。”王亚樵泰然自若,轻轻转动方向盘,“他们这是瞎子摸鱼碰运气,我们还是后发制人的好。”

说话间,华克之敏锐地察觉,迎面开来一辆敞篷吉普车,很少露面的戴笠坐在车厢里,开车的是正是沈醉,连忙提醒说:“九哥,戴笠来了,小心!”

“没事!”王亚樵若无其事地一笑,“我们化装易容了,他俩可没有,准保相逢不相识。”说着,反而把车速放慢,掏出一包美国进口的骆驼牌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把脑袋伸出车窗,似乎欣赏街景。

就在这时,戴笠和他擦身而过,还认出对面这阔佬竟然抽的是美国骆驼香烟,愤愤地骂了一句:“娘希匹!商人有了两个臭钱,也敢摆谱!”

王亚樵和华克之相视一笑,加大油门疾驰而去,挥手还了一句时髦的英语:“拜拜!”

戴笠和沈醉回去后,还是安排特务对赫德里路来回拉网。王鲁翘满腹牢骚地说:“上海这么大,怎么就肯定王亚樵就藏在赫德里路?沈科长也真是,他要是认定那女人是金石心,怎么不当时把她抓住?如今倒好,害得我们在这里瞎子摸鱼!”

一个小特务叫张平,抠抠后脑说:“王上尉,我在赫德里路有一个朋友,说不定能给我提供线索。”

“他是干什么的?”王鲁翘眼里一亮,“交情如何,人可靠吗?”

那特务说:“我俩在一起在孙传芳部队当过兵,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患难兄弟。后来我加入了特务处,他离开军队,在这条路上开了一家小当铺,来往才少了。我去找他,准保能探听出一些情况来。”

王鲁翘点点头,就把任务交给他,另外还指定五个人住进附近旅店,以便随时策应,然后开车走了。张平带着一个人沿街打听,好容易找到了昌茂钱庄。朱根成觉得来人似曾相识,不敢贸然相认。张平笑嘻嘻拍拍他的肩膀,终于认出来:“哎呀呀,原来是张兄!请进,快请进!”

张平跟着他走进厢房,接过朱太太递来的茶,故作惊讶地说:“几年没见,老战友发财啦!”

“哪里哪里,勉强糊口罢了。两位用茶,我去吩咐弄点酒菜,和老战友叙叙。”朱根成让两人喝茶,转身去厨房安排。

朱太太低声对他说:“你真糊涂,九哥住在我们家,这两人贼眉贼眼的四处张望,一看就不像正道人,怎么也往屋里领?吃了饭,去外面找一家旅店打发才妥当。”

朱根成心里一紧,后悔自己不该为了面子忘了会给九哥带来危险,吩咐她抓紧办好饭菜,便转身出去陪他们说话。此时已近黄昏,忽然一个收破烂的在外面吆喝,张平挤挤眼干咳一声,那人径直闯进来说:“老板,你家有破烂?”

“去去去!晚上了,不卖破烂!”朱根成满脸不悦,挥手叫他出去。

说话间,朱太太端着菜进来,他抱歉地说:“对不起,仓促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请多喝两杯。”酒过三巡,他突然问:“冒昧问一句,部队被北伐军打败以后,张兄干什么营生?”

“混日子呗。”张平喝得晕乎乎,却心里警觉信口敷衍,“部队打散,我也心灰意冷,作小买卖糊口。”

朱根成深知他好逸恶劳,一心想着混个一官半职,绝不会舍得离开军队,执意寻根究底:“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不知张兄做的哪个好行当?”

“哪有好行当?”张平狡黠地看了同伴一眼,“河南那边大豆多,我俩到乡下收购,用船运到上海卖给豆腐坊,风里来雨里去的,也赚不了几个。”

朱根成心里暗笑,故作正经说:“好啊!我正好有个朋友开着豆腐坊,想要直接从河南买黄豆,托我找人联系生意。张兄既然作的大豆生意,我就作成张兄多赚几个,不知张兄要什么价?”

张平没想到他竟然还缠住不放,心里一慌问对面的同伙。那同伙摆出内行的模样,大咧咧地说:“我们的大豆,本来是两块大洋一百斤。既然是朱老板的朋友,就给一块九好了!”

“那好那好!”朱根成看看墙上的挂钟,抱歉地说:“二位远来不易,想必也辛苦了。只是寒舍床铺不周,我看不远处如归旅店床铺还干净,已在那里定好了床位,就送二位到那里去歇息好了。”

张平连忙推辞:“老朋友,你太客气了。我们收购大豆,经常在乡下奔波,麦秆垛里过夜都是家常便饭,没有那么娇贵。你快把床位退了,今晚我俩就在客厅打地铺行啦。”那同伙也连连赞成。

朱根成无奈,只得向太太使个眼色。他太太很能干,连忙请客人到卧房去,自己到另一间房里安排铺盖。朱根成悄悄对她说:“你说的没错,我这战友不对劲,老是打听这条街来过生人没有。我问他干什么营生,他说从河南买来大豆到上海做生意。再问价钱,却说两块大洋一百斤,还能减到一块九。”

“如今行情,大豆是五块,他肯定是来骗你的,千万要提防他!”朱太太紧张起来。

朱根成点点头:“我也看出来了,他根本不是做生意。哦,我想起来了,听说他在警备司令部当差,十有八九是冲着九哥来的。这时候我不便出去,你赶快去告诉九哥提防!”

朱太太刚出门,张平就警觉起来,对同伴说:“这两口子有点反常。按常理,多年不见,他应该留我在家里过夜,怎么一个劲往旅店推?看样子,是怕我发现他什么秘密。”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特务很机灵,“看来沈站长估计不错,也许王亚樵就藏在他家里。”

张平更兴奋了:“没错!王亚樵为了躲避追杀,常常昼伏夜出,我俩干脆赖在他家守株待兔,一定能查出蛛丝马迹。夜里精神点,真要能抓到王亚樵,一百万奖金就是我们的啦!”

次日早晨,张平刚起床,看到朱根成进来,随口打趣说:“老战友,你离开军队这么多年了,还起得这么早,真难得。”说着推推同伴:“快起来,长官查床,打屁股啦!”

朱根成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对不起,昨晚时间仓促,没有招待好。我在丽都酒店订了一桌酒席,请二位赏脸,这就跟我过去。”

“怎么好意思让老战友破费呢?”张平心里高兴口里客气,“我看还是家常便饭好,吃起来亲切。”

朱太太站在门外,抱歉地说:“张先生,我不会作菜,实在慢待二位了。你们别客气,还是请吧!”

“不不不!”张平蓦地想起自己到这里来的任务,赶紧执意推辞,“我们不能让你破费,还是不去了!”

朱根成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连忙大声说:“酒店的规矩,订了的酒席不能退钱,请二位务必赏脸。如果不去,岂不辜负了我们夫妻一片心意?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