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扑朔迷离 王亚樵涉险戏戴笠
书名:暗杀王作者名:钟连城本章字数:14878更新时间:2024-12-27 17:44:34
警备司令部的会议室里,杨虎不无忧虑地说:“戴老板,当年楚汉相争的时候,项羽把刘邦的亲爹和老婆全都俘虏了,威胁刘邦退兵,可结果刘邦就是不管亲爹和老婆的死活不肯退兵。到头来,项羽还是败在了刘邦手里。你说,我们把金石心抓起来,他王亚樵就会自己走出来,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杨司令,你吃过王亚樵几次亏,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戴笠显出胸有成竹的模样,“在下认为,他王亚樵不能跟刘邦相提并论,甚至连项羽也比不上。我敢断言,金石心正是他的死穴,他想要维持所谓‘铁血豪侠’的美名,必定派人来找我们斡旋,到时候,我们自然能把他引出来一举歼灭!”
沈醉担心的却跟杨虎不一样:“卑职觉得,王亚樵为盛名所累,一定会设法营救金石心。问题在于,他这人历来行事诡秘莫测,很难以常情揣度,实在叫人防不胜防。”
戴笠正想喝茶,端过杯子是空的,看到传令副官章英才正好提着热水瓶走到门口,招手示意进来倒水。假章英才恭顺地走进去,逐个倒上开水。杨虎正要挥手让他出去,没想到章英才突然放下热水瓶,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锁住戴笠的脖子,右手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戴笠太阳穴。
“章英才!你……”
杨虎本能地怒声呵斥,没想到听到的却是王亚樵嘲讽的声音:“诸位,我王亚樵不请自到,自然有备而来,你们不要动心眼。只要你们肯合作,我自然不愿妄开杀戒,尽管放心好了。”
“九……哥……”戴笠惊恐万状不敢反抗,“有话好说,好……说!你们都把枪放……放下!”
杨虎和沈醉此时投鼠忌器,不得不将手枪放在桌子上。王亚樵顺手夺过来插进腰间,才说:“我的来意,就不用多说了。你们也知道我一诺千金从不食言,马上放出金石心,让她安全离开,我会放了春风的。”
杨虎看看戴笠,只得拨通了临时监狱的电话:“张副官吗?传我的命令,立刻释放金石心。不要问为什么了,你执行命令就是!”刚刚放下,电话铃又骤然响起。杨虎刚刚伸出手,立刻又缩回去看着王亚樵,才战兢兢拿过来,才听一句便捂住一端:“九哥,是雨农的手下王鲁翘打过来的,有话要对雨农说。”
王亚樵示意杨虎将话筒递给戴笠,略微松开手让他说话。戴笠此时恨透了王亚樵,无奈自己的性命捏在他手里,只得老老实实照办。听到王鲁翘在电话那头发牢骚,他摆出平时的威风训斥说:“这是我的命令,你照办就是了!还有,你直接用车把她送到主教路去,马上回来向我复命!”便重重地摔了话筒,对王亚樵苦笑说:“九哥,小弟对你够意思了吧?”
“还行。”王亚樵又略微松松手,“不是九哥信不过,还得委屈你一会儿,我要亲眼看到金石心离开了,才能向你致谢。”说着,向杨虎和沈醉挤挤眼。
杨虎和沈醉欲哭无泪,只得眼睁睁看着王亚樵用手枪顶着自己老板的脑袋。墙上的挂钟似乎受到紧张的气氛感染,滴答滴答的声音格外响亮。王亚樵透过窗口,果然看到金石心跟在王鲁翘身后出来,一起上车离去,又过了十多分钟,才对他们笑着说:“杨司令,雨农,沈科长,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不过嘛,还得麻烦雨农送我。”
说话间,挽着戴笠的脖子装作亲密的模样走出会议室,看准了大门外的高墙,反手将戴笠推开八尺。身后的杨虎和沈醉唯恐戴笠受伤,连忙扑上去抱住。就在这时,只见王亚樵如同大鹏展翅,稳稳当当落在墙头,还忙里偷闲向他们拱拱手。此时他们的手枪全都被缴去,只得气急败坏叫喊:“快抓王亚樵!他在墙上!”
下面的军警乱成一团,还没来得及找到目标,王亚樵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恰在这时,王鲁翘送走了金石心赶回来复命,听到戴笠气急败坏的呼喊,还看到墙头人影,慌忙跳出来拔枪射击,手下小特务也连忙开枪。此时,军警总算找到了目标,大呼小叫向外面冲去:“活捉王亚樵!”“别让王亚樵跑了!”
王亚樵落下高墙,回手一枪打倒跑在前面的小特务,忽然看到一辆小车开到身前,车门开处,却是丁晓对自己招手:“王先生!快上车!”此时来不及说话,丁晓油门一加绝尘而去。
饶是王鲁翘号称神枪手,无奈手枪的射程有限,也只能对准轿车的背影放空枪。后面的军警根本没看到踪影了,也噼噼啪啪好像放鞭炮送行一般。杨虎急忙赶来,对着军警破口大骂:“饭桶,别再丢人现眼了!”戴笠自知这脸丢得太大了,连忙跺跺脚:“算了!这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尽管戴笠和杨虎气壮如牛,那些军警特务总算听出了端倪,王亚樵居然胆大包天闯进了警备司令部,挟持了自己的上司放走金石心,一个个脊背透凉。于是紧急出动,继续进行全城大搜捕。
王亚樵坐在车里,也觉得非常意外:“丁小姐,你怎么恰巧路过警备司令部?”
“王先生,难道我作错了吗?”丁晓熟练地将小车拐进一条小巷,顽皮地笑着反问他。
王亚樵也大度地笑了:“谢谢你又帮了我。我这人不喜欢欠人情,能告诉为什么要帮我吗?”
“王先生是当今大侠,好像不应该这么拘于小节。”丁晓还是顽皮地笑,“我现在想要知道的是,王先生是否愿意跟我到学校去?”听到王亚樵说不能再给添麻烦,忙又说:“我知道王先生威震上海,不愁没有住处,如果你不见外的话,你现在尽管把这辆车开走。”
王亚樵见她真地将小车靠向路边,更加为她的慷慨而惊诧:“不敢不敢。丁小姐,实不相瞒,我王亚樵自信这辈子也敢称‘豪爽’二字,你这么慷慨,实在使我也不敢接受。”
“想不到,豪爽潇洒的王大侠也有拘谨的一面。”丁晓轻轻一笑加大了油门,“我在德国留学的时候,就染上了西方崇拜英雄的习性。回国后有幸结识了曹红,常常听他提起王先生铁血锄奸的英雄事迹,更是倾慕不已。当我亲眼看到,你为了一个手下遗孤不惜孤身犯险,真是五体投地。今天你没有来学校看望小毛,恰巧我从报纸上看到了金石心小姐被捕的消息,就估计你准是亲自去营救了。我知道王大侠功夫绝顶,不会把区区警备司令部看在眼里,可那里毕竟是龙潭虎穴,赶紧开车过来,果然又亲眼看到了英雄救美的壮烈场面。王先生,我能像曹红那样,也叫你九哥吗?”
“丁小姐如此夸奖,我差点忘记自己姓什么啦!”王亚樵爽朗地大笑,突然看出前面是日本领事馆,惊疑地问她:“丁小姐,你要到日本领事馆去办事吗?”
丁晓解释说:“哦,我一路担心有人追来,没想七弯八拐到了这里。”看出王亚樵全神戒备,只得打转了方向盘,询问说:“王先生,你打算往哪儿去?”
“先到主教路,然后再说吧。”王亚樵让丁晓将轿车开到主教路,一眼就看到路口站立着一个女人在张望,轻轻说:“她就是金石心,刚从警备司令部出来,正在等我。”
轿车缓缓地在金石心前面停住了,丁晓赞叹说:“真是不见不知道,见了吓一跳。王先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实在想象不出,上海会有这么漂亮的女人,怪不得王先生会孤身犯险前去营救。”
“还得谢谢你,我才能尽快跟她见面。”王亚樵满面笑容点点头,打开车门下了车。金石心一眼就看到了王亚樵,大叫一声“九哥!”便忘情地扑在他怀里。他搂着金石心,动情地说:“石心,你受苦了!”
“九哥,王鲁翘怒气冲冲把我送到这里,就急急忙忙赶回去,我就估计,准是九哥救了我。”金石心似乎忘记了还会随时面临危险,“我知道,九哥肯定回来这里找我的,没想到会这么快!”说着,两人当街拥抱。
就在这时,丁晓恶作剧似地按响了喇叭。金石心立刻意识到这不是地方也不是时候,赶紧松开手,惊讶地说:“九哥,车里那漂亮女人是谁?”
“小毛的家庭教师,德国留学生丁晓,爱群女校英文教师。”王亚樵携着金石心的手走近轿车,“是曹红介绍,才认识不久。我挟持了戴笠,他们不得不把你放出来。我从警备司令部的高墙纵出,王鲁翘恰巧从外面回来带人追击,恰巧丁晓开车过来,我才很快甩脱他们,赶到这里跟你见面。你这就跟她去住上一段,我得尽快去找克之他们,然后再来找你。”
刚刚见面就得分开,金石心真舍不得他离去。但她深知此时的王亚樵无时无刻都会面临陷入戴笠魔掌的可能,只有跟华克之那帮兄弟在一起,自己的九哥才能得到安全。连忙关切地问:“九哥,难道你跟克之他们失散了?”
“不是失散,是化整为零以避锋芒。”王亚樵知道金石心为自己的安危牵肠挂肚,淡淡一笑宽慰她,“虽然原来的秘密据点基本上都被他们发现,我会很快联系上克之他们的。”
“九哥,你可千万小心!”金石心极力抑制夺眶而出的眼泪,转身走向轿车。
看到王亚樵挥手告别,很快就消失在滚滚人流,丁晓大失所望,只得让金石心上车回学校。她非常体贴地说:“金小姐尽管放心,王先生功夫卓绝机警异常,会很快带着他的弟兄来和你团聚的。”
“谢谢丁小姐关心。”金石心含羞一笑,“我也知道九哥胆大心细,戴笠奈何不了他,可就是不放心,让丁小姐见笑了。”
王亚樵离开金石心,很快就在一个僻静地方化装成行脚商贩,来到法德里路据点附近,看到余婉君在门上落锁,然后拎着小包走上街头。余婉君没能认出他,他也无心上前相认,看看四处无人,迅速走到小巷里面,重新扮成老翁转到霞飞路。直到太阳偏西树影拉长,仍然没看到规定的暗号,只得失望地离开。此时行色匆匆,竟至于跟化了装的华克之擦肩而过,彼此都没认出来。
一连几天,王亚樵和华克之、孙凤鸣他们相互穿梭于各处据点察看,一直没有碰上面,也没看到暗号。这天下午,华克之和孙凤鸣如约来到章士钊闲置的住宅碰面,两人获悉了王亚樵孤身潜入警备司令部挟持戴笠救出金石心的消息,都为九哥艺高胆大而震撼,更为见不到他而焦虑。没多久,郑抱真也走进来,一进门就发牢骚:“又白跑了一天。九哥也真是,孤身涉险救出了金石心,就神龙见首不见尾了!”
“抱真,你就别发牢骚了!”毕竟华克之心思缜密想得深远,“九哥身系会馆十万弟兄,一定比我们想到深远。你想想,九哥刚刚救出金石心,当然会防备戴笠发现行踪,行事格外谨慎。我们还要想到,九哥的化装易容出神入化,我们出去也都化了装,难免对面也不能认出来。我倒认为这样反而更好,戴笠他们那帮鹰犬就更加发现不了我们。以我之见,戴笠他们一定比我们更急。我们这样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碰,只会打乱九哥的部署,不如留下暗号蛰伏待机,等待九哥的暗号命令。”
郑抱真顿时回嗔作喜:“对呀!还是你这智多星想得周到,我们不能给九哥添乱!戴笠用的就是赶兔子出窝,我们干脆以不变应万变,再让狗日的戴笠杨虎干着急吧!”
华克之分析的一点都不错,戴笠比他们更焦急。这天傍晚,他在上海警备司令部的客房里面,看着墙上的日历连连跺脚:“三天!校长三个月的期限,就剩最后三天了!再抓不到王亚樵,我怎么向校长交差?难道,我真的就只能提着自己的脑袋去见校长?”
此时,杨虎沈醉和王鲁翘全都带着军警全城搜捕去了,他身边只剩下副官贾金兰。这个贾金兰曾被戴笠训斥是“猪脑子”,又知道老板受过被王亚樵挟持被迫放出金石心的奇耻大辱,连日的全城大搜捕连王亚樵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满肚子火气没个发泄的地方,见了房间的椅子都觉得不顺眼,给他踢碎了三把,自己不愿再当出气筒,便格外谨慎地说:“老板,您其实不用太担心。上次您及时提供情报,结果校长还是在庐山险些遇刺,校长身边的侍从蒋孝先他们,不是一个也没有因此受到惩罚吗?”
“嗯,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戴笠脑子里灵光迸现,给了他两分笑脸,然后自负地说:“这些年我忠心耿耿跟随校长,也算摸着了校长的脾气,要的就是部下的一份忠心。”
贾金兰号准了老板的脉搏,顺便灌上一碗米汤:“老板,卑职曾听蒋孝先说过,校长这个国民政府主席,真正依靠的力量还是黄浦出身的军队;而所有黄浦出身的骨干里面,说到对校长的忠心耿耿,真还没有第二个能比得上您戴老板。”
“他真是这么说的?算他有眼力!”戴笠满脸漾出笑容来,接着还是一声长叹:“我也知道校长不会真的要我脑袋,可惜三个月的期限就要到了,怎么到南京去交差呢?”正说着,看到沈醉耷拉着脑袋走进来,立刻指着墙上的期限拉长脸呵斥:“看你这死了娘老子的模样,准是又白忙活了!看看吧,如果期限到了还是抓不到王亚樵,你自己提着脑袋向校长交差好了!”
沈醉打了一个哆嗦:“卑职明白。老板,全城拉网式搜捕这么多天,还是没能发现王亚樵的踪迹,他会不会潜逃出去,到福建会合李济深蔡廷锴他们去了?”
原来,就在蒋介石严令戴笠除掉王亚樵的时候,南方的福建却正在酝酿一场大风暴。蒋光鼐和蔡廷锴的十九路军被迫撤出上海,很快就被派到福建去“剿共”,遭到了严重失败。严酷的现实,使得他们明白:日寇步步进逼,蒋介石和日本签订丧权辱国的《塘沽协定》,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边沿,中共中央发出了“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强烈呼吁,如果继续执行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必将成为民族罪人,于是憣然醒悟坚决抗日,跟福建方面的红军秘密签订停战协议,还联合了李济深、陈铭枢等人酝酿大动作,这让蒋介石大为恼火。如果这时候让王亚樵逃到福建去了,无异于让蒋光鼐他们如虎添翼,蒋介石必然极为震怒,自己的处境也必然雪上加霜,怎么得了呢?
“不会!绝对不会!我们已经严密封锁了水路交通,管教他王亚樵插翅难逃!”戴笠口头上说得斩钉截铁,其实心底早已惊恐万状,“所以嘛,我们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把王亚樵挖出来,严防他趁机出逃!”
其实,王亚樵还在上海。这天上午,他化装成一个虬髯大汉,在法都里路住所附近闲逛,跟一个醉汉撞了一个满怀。那醉汉脚步踉跄破口大骂:“瞎了你的狗眼!”
这一骂,让王亚樵听出了声音耳熟,定睛一看,竟然是柏藏香,连忙招呼说:“藏香是你?怎么又喝成这样了?”
“九……哥?”柏藏香醉眼朦胧,终于听出对面的虬髯汉原来是王亚樵,一开口便倒苦水:“可怜哪,小弟我交不出房租,实在过不下去了,我们正在满世界找你呢。”
王亚樵顿时几分不悦:“在浦东分手的时候,不是发给了每人一百块大洋,够一年半载开销么?”
“哎呀呀,我的好九哥!”柏藏香索性一个劲叫苦,“我这人胃口大吃得多,还好喝一口,那点钱早就到了别人口袋里,眼看明天早餐都没着落,就要沿街乞讨啦。今天算是老天开眼,让我碰上了九哥。”
王亚樵随手抓出一把大洋塞给他,没忘记教训两句:“你这个人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真不知你当初是怎么混进会馆来的。现在日子紧,可得节省点花!”
“谢谢九哥赏赐!”柏藏香欢天喜地接过钱,一看王亚樵就要转身离去,赶紧拉住他的衣袖:“九哥,你别急着走。小弟这点钱要是花完了,该怎么找你?”
王亚樵有点哭笑不得:“你呀,真拿你没办法!见到克之他们几个吗?”
“克之他们?见过见过。”柏藏香说,“他们呀,也跟我一样,也每天到这里找九哥呢。”
王亚樵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告诉他:“如果再见到他们,就让到主教路口看通知暗号好了。”
柏藏香还想要问个明白,王亚樵已经融进了滚滚人流,便满心高兴掏出大洋来贪婪地点数,还将每一块尽力吹一口,再放到耳边倾听声音区别真假。正在这时,沈醉扮成街头混混鸭舌帽压着眉梢,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挤挤眼:“哥们,刚才那虬髯汉是谁?”
“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柏藏香赶紧收好大洋扭头就走。
沈醉阴阴一笑:“柏藏香先生,你就是烧成灰,我沈南山都认得你是王亚樵的门徒,怎么会认错了呢?今天兄弟我设了一个饭局,请的都是场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知柏先生肯否赏光?”
“哦——”柏藏香搔搔脑门,立刻得意地吹嘘开来,“我们会馆威震上海,讲究的就是济困扶危,能够为朋友两肋插刀,难怪沈先生认得我。怎么,有什么难办的事情要我帮忙?”
沈醉高兴地笑了:“正是。在下有一件难办的事情,非得柏先生出面才能摆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到酒楼里再说吧。”说罢手一招,召来一辆轿车。
柏藏香洋洋得意坐到了车上,看看身边坐着的沈醉和王鲁翘,架起二郎脚等待他们恳求自己。偏偏两人心照不宣不开口,直到轿车在荒郊小庙前停下,他才觉察不对头,故作镇静地说:“沈先生,这是什么酒楼?”
沈醉阴阴冷笑,王鲁翘却掏出手枪顶住了他的脑门,凶神恶煞地说:“这是最著名的鬼门关酒楼。你如果识相,就老老实实说出来,给你大洋的是什么人?”
“别……别……”柏藏香此时不敢再拿大了,连忙索索抖抖将身上的大洋掏出来,“我都……给你们!”
王鲁翘顺手甩了他一掌:“瞎了你的狗眼,把老子当成劫道的了!快说,那人是不是王亚樵?”
“是九……不——是王亚樵。”这一巴掌,把柏藏香打醒了,终于认出眼前的沈先生正是上海特务科科长沈醉,不等这凶神恶煞的北方大汉第二巴掌再打,便将王亚樵刚才说的话全部招供出来。
王鲁翘和沈醉相对一望,心里俱各骇然:王亚樵竟然从自己眼皮下大摇大摆走脱,真够丢人的了!毕竟还是沈醉心眼多,认准了柏藏香正是挖出王亚樵的突破口,一番软硬兼施,柏藏香满口答应帮助他们。
第二天上午,沈醉布置妥贴,才让柏藏香走到主教路路口寻找王亚樵的踪迹。柏藏香睁大两眼,仔细察看店铺门墙上张贴的各类启示,希图从中发现留下的暗号。沈醉和王鲁翘则隐藏在附近,严密注视柏藏香周围所有动静。从柏藏香身边走过的人很多,可惜没有一个用正眼瞧他。直到正午过后,一个流浪汉从柏藏香身边经过,摘下破帽向他讨钱:“先生行行好,给一个铜板买馒头!”
“到一边去!”柏藏香厌恶地挥手,忽然看见破帽里面有一张字条,赫然写着:老二近日来。顿时莫明其妙,顺手给了一个铜板。那流浪汉说一声谢谢,转身走向了对面一个水果摊前,伸出破帽向王亚樵化装的女摊主乞讨。
隐藏在房里的王鲁翘清清楚楚看到柏藏香给了流浪汉一个铜板,焦急地说:“沈科长,姓柏的小子没有发出暗号,那流浪汉会不会就是王亚樵?”
“应该不可能。”沈醉说得很肯定,“他王亚樵再擅长化装易容,也不可能改变身材高矮。王亚樵说过让手下到主教路看暗号通知,极有可能就是在此集合,因为姓柏的并非核心骨干,故此对他留了一手。我们一时找不到他们新的窝点,不能被他迷惑,还是坚持守株待兔,一定会在这里等到王亚樵。”
王鲁翘垂头丧气地苦笑说:“反正我们已经黔驴技穷了,只能孤注一掷啦!”
夜色渐渐降临,路边的小摊贩陆续收摊回家。王亚樵回到爱群女校教师宿舍美美睡了一觉,待到深夜时分,突然披衣起床。金石心翻身抱住他说:“九哥,天还没亮,你又要去哪?”
王亚樵说:“石心,昨天柏藏香告诉我,华克之他们这几天要去主教路找我,我得早点去看看。”
“外面处处充满危险,你千万小心!”
王亚樵走出房间,意外发现丁晓站在门外,诧异地说:“丁老师,这么晚了还没睡?”
“九哥,是你的开门声把我叫起来的。”丁晓顽皮地笑着晃晃车钥匙,“给你。深更半夜的,还是有车方便一些。万一情况紧急,也容易甩脱对手。”
王亚樵再三谢绝,可丁晓执意要送,只得告诉她到主教路去。轿车车灯划破夜幕,缓缓驶向主教路秘密据点。王亚樵开门下车,谢谢她盛情相送。丁晓还是顽皮地笑着说:“怎么,九哥就不让我进去见见你的手下兄弟们?”
“丁老师误会了。这里也许充满危险,你还是请回吧!”王亚樵向她挥挥手,“麻烦你转告石心,如果我这几天不回去,叫她千万别来这里找我。”
看着丁晓的轿车消失在夜幕之中,王亚樵警惕地四处打量片刻,才飘向据点房间。
他根本没有察觉,这处秘密据点周围已经布满了军警特务,黑洞洞的机枪和步枪对准了房间的门窗。当王亚樵的身影一出现,王鲁翘就迫不及待地说:“老板,可以行动了。”
“别急!”戴笠阴恻恻地说,“王亚樵生性机警快如闪电,稍有动静就会惊跑了他,等他进了房再动手不迟。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刀枪不入。”
王亚樵果然快如闪电,才一进门就飘上了二楼。他习惯地透过窗口察看外面的动静,猛然发现大队黑影在楼下快速移动,顿时意识到陷入了重围,迅速闪到了墙角,随手扔下一个枕头。就在这时,传出一声惊呼:“王亚樵跳楼逃跑啦!”
枪声骤然响起,密集的子弹将枕头打成了筛子,在黑夜中曳出闪亮的光线飞向门窗,窗玻璃碎片落了一身,房里的家具瞬间被打得稀烂。紧接着,楼下响起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外面的枪声随即停止,还听得出王鲁翘的吆喝:“娘的,原来是个枕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亚樵随手移开后墙一幅画,赫然露出一个窗口,轻轻一纵闪出窗口落在阳台上。阳台高有两丈,下面依稀是空地没有人影。当楼梯口传出脚步声的时候,王亚樵飞身一跃柳絮般飘下,就在脚尖触地的瞬间又飞身纵出两丈霎时消失。
王鲁翘率先冲上二楼,一脚踹开房门,端起机枪对准房间每一处角落猛烈扫射。沈醉随后跟进,拉开电灯一看,房里空荡荡的,别说尸体,连血迹都没看到一滴,顿时暗暗叫苦。
“严密搜查!床底下、卫生间、大衣柜,每一处可能藏身的地方,都要仔细搜查!”戴笠大声命令。
军警特务翻箱倒柜一阵忙乱,纷纷报告没有发现任何踪迹。戴笠这才意识到不妙:“娘希匹,难道王亚樵长了翅膀?”
还是沈醉精细,发现后墙上有一处打开的窗口下面是阳台。拿出手电筒一照,下面地上落了一个物件,还清晰地看得出两个脚印,立刻惊呼说:“老板,王亚樵从这里跳楼逃跑啦!”
“还不快追!”戴笠气急败坏高声命令。
且说王亚樵落地后,立即施展轻功朝前飞奔,很快来到一片荒野坟地。可王鲁翘带领的军警特务也并非等闲之辈,晃着手电准确循着他的脚印拼命紧追,还高声狂叫:“王亚樵就在前面,抓住他!”
沈醉看出王亚樵奔向了一个小丘,四面都是开阔地无处藏身,立刻果断地决定:“鲁翘兄,你我兵分两路,将小丘左右包抄,管教王亚樵插翅难逃!”王鲁翘大喜,马上带领一批人分散包围。
王亚樵奔上小丘,就看出坟地上有人在盗墓,听得一个惊慌的声音:“坏了!没准是墓主的亲属发现了!”另一个声音说:“后面还来了一批,快跑!”说话间,盗墓贼争相扔了工具拔腿逃散。他趁机趴在两个坟包之间侦察,才看出两支队伍居然截断了前面的道路,那些盗墓贼魂不附体跪下求饶。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闻到一股恶臭,锐利的目光看清了一塚被掘开的坟墓,顿时心头狂喜:“看来天无绝人之路,阎王爷还不肯收留我!”赶紧贴地滚进墓坑棺材里面,移动棺盖露出透气小缝倾听声音。
“老爷饶命!我们再也不敢掘老爷的祖坟了!”“老爷,可怜我们家里实在是没米下锅了,才不得不干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
盗墓贼的告饶声中,还传来戴笠的喝斥:“荒唐!我们正在追捕一个逃犯,看到了没有?”
盗墓贼听了如释重负,赶紧说:“看到看到,我们还以为是墓主亲属呢。”“刚才还在这里,怎么转眼间就不见了呢?莫非我们看花了眼?”
戴笠大声吆喝:“胡说!王亚樵肯定还在山上,给我仔细搜查!”
只见坟场上人影憧憧,手电乱晃,军警特务从王亚樵隐藏的棺材里走来走去,就是看不到丝毫踪迹。戴笠来到掘开的坟墓前仔细照射,问盗墓贼说:“那个逃犯会不会藏在坟墓里面?”
“长官,肯定不会!”一个胆大的盗墓贼讨好地说,“我们刚刚掘开棺材,里面臭气冲天,谁都不敢进去搜索,要等臭气消散了才能进去哩。”
恰好一阵微风吹过,恶臭的空气飘进戴笠鼻孔,顿时兜肠刮肚呕吐得一塌糊涂大叫晦气。沈醉有洁癖,连忙跑开了。王鲁翘自作聪明地说:“就算是一根针,也会找出来了。王亚樵轻功卓绝,没准跑啦?”
戴笠唯恐王亚樵再次脱逃,连忙率领军警特务朝前追赶。一路上手电照射跑下山坡,别说人影,连脚印都看不到半点。戴笠突然拍响大腿大叫:“刚才漏掉棺材里面没有搜查,我们上当了!”
当军警特务气喘吁吁回头赶到坟场,果然看到棺材盖被掀在地上,此外还发现一身质地考究的衣服。沈醉不得不哀叹:“古人有借尸还魂之说,王亚樵果然有神出鬼没之机!”
戴笠垂头丧气,只得带着军警特务打道回府。他们哪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王亚樵趁着他们跑下山破的时候,迅速离开坟墓,转回了刚刚被他们扫荡过的主教路据点,很快就酣然入梦。
次日早晨,阳光透过窗口照射进来,王亚樵揉揉眼睛,猛然发现金石心躺在自己身边,顿时惊喜交加:“石心,我对丁小姐说过,千万不要来这里找我,你怎么来了?”
“九哥,你不是常说: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吗?”金石心疼爱地抚摸着他全是肌肉疙瘩的胸膛,“我凭着女人的直觉,加上特务训练的敏感,不得不对丁小姐存有戒心,没有告诉她到这里来。不管你到了哪里,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王亚樵仿佛自己的身心在渐渐融化,动情地将她拥在怀里:“你的聪明,实在超出我的意料。我应该保护你,让你过得温暖舒适。可惜你我生不逢时,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真叫我……”
“九——哥!”金石心颤声抱紧他,“你别说这些好不好?自从接受戴笠的任务来到你身边,我就越来越觉得注定要成为你的女人,跟你患难与共永不分离,哪怕脚下是刀山火海,我也甘之如饴。”
王亚樵轻轻抚摩她满头秀发,看着墙壁上蜂窝般的弹洞,不由自主浮想联翩。南京奠都大会慷慨陈词,三路讨蒋失败之后锄杀赵铁桥,庐山行刺蒋介石陈成捐躯,上海火车站刺宋功亏一篑,跟着十九路军痛杀倭寇,虹口公园炸死白川义则震惊中外,往事历历在目,心底热血沸腾。自从拒绝蒋介石的收买,痛打了戴笠一记耳光,同乡会馆便接连受到围剿,自己这个铁血豪侠就时刻处于军警特务的疯狂追杀之中。侧耳一听,大街上传出警车刺耳的呼啸,不知哪些手下门徒又落入了他们的魔掌。
“石心,蒋介石手握两百多万军队,不敢抵抗日本鬼子,却命令戴笠在抓捕我的手下,正想四处搜捕我呢。”王亚樵愤然站起,“我王亚樵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跟他势不两立!”
金石心也受了感染:“九哥,你这辈子除暴安良,而今以抗日救国为己任,是国人敬仰的英雄。石心能够跟随身边,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再也不和你分开了。”
“石心,林则徐说得好:‘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我王亚樵不敢妄追先贤,只要能够对国家民族有利,何惜五尺之躯?”王亚樵鄙夷地瞥了大街上耀武扬威的军警一眼,“戴笠抓不到我,还不知会受到蒋介石怎样的惩罚呢!”
王亚樵猜测得不错,三个月的期限过去,戴笠在南京中央军校蒋介石的官邸前站了好半天,让副官贾金兰找到了蒋孝先,才诚惶诚恐地走进办公室:“报告校长,学生戴笠辜负了您的信任,专程前来领罪。”
“娘希匹!兴师动众,还让王亚樵挟持了放出叛徒,你还敢有脸来见我?”蒋介石脸色铁青勃然大怒,一连劈了他十几个耳光,“连一个王亚樵都对付不了,我养着你们这群饭桶有什么用!”
戴笠明白,自己的特务处隶属于陈立夫的情报系统,陈立夫对自己从来不用正眼看,两派明争暗斗,他们当然会在校长面前对自己落井下石。想到这里,顿时有了主意:“报告校长,学生虽然无能,还没有将王亚樵缉拿归案,可也捣毁了他在上海的所有窝点,抓捕了他上百党羽,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了。学生一片愚忠,才不敢让手下提着脑袋前来,斗胆留下戴罪之身,除掉了王亚樵再来领死。”
“娘希匹!你抓了几个虾兵蟹将,还敢大言不惭文过饰非?”蒋介石恨恨地将桌子上的文件扫落在地,眼里迸出凌厉的寒光,“你说!你给我说说,你怎么只差一步之遥的?你还有什么能耐?”
戴笠汗水涔涔,硬着头皮说:“报告校长,学生会同上海警备司令杨虎,倾尽全力布下天罗地网,数次将他重重包围,结果还是让王亚樵漏网脱逃,才知道王亚樵号称铁血豪侠,在上海盘根错节,的确并非寻常帮会可比。学生思来想去,单凭学生和杨虎司令微薄之力,实在难以剪除王亚樵。学生斗胆,恳求校长以政府名义公开悬赏,举国家之力缉拿王亚樵,自然能将王亚樵陷入灭顶之灾。学生愚见,请校长指示!”
“娘希匹!”蒋介石脸上的肌肉不住抽搐,满口假牙格格作响,“我就不信,一个王亚樵,有何通天彻地的本事,能搅得天昏地暗举国不安。好,我就答应你,明天就悬赏一百万,全国通缉王亚樵!”
第二天,上海要道大街的墙壁上,围满了层层伸长脖子踮起脚的各色人等,都在睁大眼睛看着印有王亚樵头像的《国民政府通缉令》。柏藏香百无聊赖,也挤在人群里观看。有人在高声朗读:
“查在逃凶犯王亚樵,系安徽省合肥人,早年斧头帮帮主,自任安徽旅沪劳工同乡会会长。经查,王犯亚樵多年来图谋不轨,于1931年6月在庐山行刺国民政府主席蒋中正未遂,复于同年7月在上海火车北站谋刺财政部长宋子文亦未遂。为安定社会,保障政府领袖政要安全,中华民国政府悬赏一百万,以通缉王犯亚樵。凡提供准确线索,能抓捕王亚樵者,奖金十万元。此外,华克之、郑抱真、孙凤鸣系王亚樵主要帮凶,能将之缉拿归案者,亦奖十万元。中华民国政府主席蒋中正 中华民国二十一年十月十八日”
朗读还在进行中,就有人惊讶地说:“啊呀呀!这王亚樵真够大胆的!”“听说,在虹口公园炸死鬼子白川大将,也是王亚樵帮着韩国人干的,都夸他是个抗日英雄,他怎么还敢行刺蒋主席呢?”“嗨呀!一百万,政府可真舍得下血本!”“这么说,能抓到王亚樵,可就发大财喽!”
“发大财”的议论立刻召来冷笑:“你以为,王亚樵是鸟笼里的小鸟,真这么容易抓到?”“就是!警备司令部出动了上万军警,连王亚樵一根毫毛都没能捞着呢!”“听说,特务处长戴笠不但没能抓到王亚樵,自己反而被王亚樵逮住,还是王亚樵念及结拜情分放了一马哩。”“乖乖,王亚樵刀枪不入,别做梦吧!”
“那也不见得!”做梦的论调也引起议论,“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没准真还能引出比王亚樵更厉害的高手呢。”“也不一定要高手,王亚樵身边的门徒,也难保没有见利忘义的小人,那才是致命的。”
柏藏香听得心里一跳,赶紧挤出人群,思谋着怎样才能找到王亚樵。
其实,王亚樵比他们还先看到通缉令,此时正在章士钊闲置的宅院里跟华克之他们商量对策。
“看看吧!”王亚樵拿出揭下的一张通缉令鄙夷地抖动,“走狗无能,主子急了!”
郑抱真却不无忧虑地说:“九哥,我们毕竟只是一个民间组织,难以跟政府抗衡,必需及早想出办法,才能保存实力,继续跟蒋介石周旋。”
“抱真,别看蒋介石气势汹汹,其实正是色厉内荏。”华克之专管情报,经常跟共产党地下组织秘密联系,对全局胸有成竹,“淞沪停战之后,日军正在北方加紧进逼,江西‘剿共’接连失败,他蒋介石已经焦头烂额了。还有,最近李济深先生到了福建,正在跟蒋光鼐、蔡廷锴、陈铭枢他们酝酿反蒋行动,又是一场震动全国的反蒋大风暴即将来临。李济深先生的亲信秘书古大鹏秘密来到上海,邀请九哥加盟,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呢!”
王亚樵看着郑抱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王安石写道:‘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还是克之说得好,蒋介石内外交困,正是我们大有可为的好时机。我觉得,要力争在一个礼拜之内联系全部骨干成员,挑选一部分精干南下广州福建,随时准备迎接新的反蒋抗日斗争!”
商量一定,华克之便和郑抱真几个讨论如何分头行动。就在这时,余婉君拉着小毛进来:“九哥,我有一个要求,请九哥成全。”
“克之他们都在,你就说吧。只要能办到的,你九哥无有不从。”王亚樵点点头。
余婉君抚摸着小毛的脑门说:“我想认领小毛,小毛也愿意跟着我。另外,我还想离开上海,请九哥给我安排一个适合的住处。”
得到小毛肯定的答复后,王亚樵看到华克之几个也表示赞同,终于点头同意。百忙之中,他没忘记让余婉君带着曹红和小毛去向丁老师告别。
可是,曹红她们走到爱群女校,丁晓并没有在学校上课。传达室守门的老头告诉她们说,丁老师家里来人说她爸病了,一大早就请假开车出去了。她们只得让老头转告丁老师,便离开了学校。
丁晓确实有急事。其实她就是日本特高课的女特工丁香艳,日本公使重光葵来到了上海领事馆,派人到学校传达召见的命令。她机警地在中途换车,来到领事馆晋见重光葵。
“蒋介石发出了通缉令,你觉得,王亚樵这两天有可能会离开女校吗?”重光葵一见面就发问。
丁香艳给重光葵敬礼,然后肯定地说:“属下认为,王亚樵胆大心细,并不会畏惧蒋介石的通缉。他原来的秘密据点已经被戴笠严密控制,必然利用女校联络手下,然后才会离开。”
“这就好。”重光葵抚着瘸腿,还是很不放心,“不过你别忘了,王亚樵是个魔鬼,行动诡秘莫测,一旦离开了女校,就会蛟龙入海,让我们前功尽弃。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也为了不让他落到中国政府特工的手里,应该提前采取行动。”
丁香艳赶紧鞠躬:“哈咿!属下一定牢记公使指示!不过大本营还给属下指示,福建方面即将发生反蒋的军事行动,对于削弱蒋介石的力量非常有利,我们必须给添上一把火。王亚樵拥有一股强大的势力,我们的目标不是消灭一个王亚樵,而是要尽量利用王亚樵的强烈反蒋情绪,取得王亚樵的充分信任,让他们进入我们的圈套。上策是成为我们日后统治上海的工具,中策是成为反蒋的中坚,下策是伺机一网打尽,不能操之过急,只能放长线钓大鱼。”
“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可也是一个危险的计划。”重光葵明白,自己也得听命于大本营,“我还是要提醒你,中国特工头目戴笠的目标是王亚樵的人头。用他们中国话来说,究竟鹿死谁手,还充满变数哪!”
丁香艳再度鞠躬:“公使大人深谋远虑,属下也很担心节外生枝。可是,在大本营没有新的指示之前,属下只能按照原计划办,请公使大人明察体谅!”
“王亚樵向来桀骜不驯,但愿我不是杞人忧天!”重光葵深知大本营内部对此充满尖锐分歧,无奈这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更不愿落下泄私愤的口实,只得同意丁香艳执行大本营的计划。
三天之后,王亚樵决定先让余婉君跟随一批骨干南下广州,郑抱真带着手下搬运行李。余婉君将胡小毛揽在怀里,坐在王亚樵和金石心的对面,犹豫了半天,终于愧疚地说:“石心,我真对不起你!”
“婉君,你千万别这样说!”金石心也觉得难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我是同学,如今更是情同姐妹的挚友,让一切从头开始吧!”
余婉君凄然一笑:“谢谢你的宽容,让我祝福你和九哥天长地久!”正说着,外面响起喇叭声,郑抱真走过来催促,王亚樵起身笑着说:“好啦好啦!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相见,让我开车送你!”
郑抱真一听急了:“不行啊!九哥,外面到处贴满印了你头像的通缉令,特务军警比苍蝇还要多,你千万不能冒险!丁小姐说了,有她开车送行。”
“也好,就替我谢谢丁老师。”王亚樵不便再坚持,叮嘱余婉君说:“轮船到了广州,李济深先生会派人前来接你们的。一应生活问题,李先生都会进行周到的安排,放心去吧!”
余婉君深情地看了王亚樵一眼,对小毛说:“小毛乖,跟九爹和金姨说再见。”
小毛乖巧地跟王亚樵和金石心说再见,忽然睁大眼睛问:“九爹,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王亚樵蹲下来亲着小毛的脸蛋:“好好听余姨的话,过几天,九爹就会来看你,还要教你功夫呢!”
余婉君带着胡小毛走了,房子里只剩下王亚樵和金石心,两人情不自禁依偎在一起。金石心突然抬头说:“九哥,婉君离开的时候,很有些怅然若失,你是不是也有点同感?”
“是的。”王亚樵喟然一叹,“婉君和我相处多年,此时一朝离开,如果没有惆怅,我就是铁石心肠了。”
金石心嫣然一笑:“人都说爱情是自私的,可我还是听了高兴——为九哥的坦率而高兴!”
“傻瓜,我还以为你会吃醋呢!”王亚樵心头一颤,将她揽在怀里。
这是一个星期天,校园里静悄悄的,两人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一个人影在校门前徘徊,正是柏藏香。柏藏香东张西望,又看到高瘦的同乡会员傅岳林也一路张望着走过来,立刻惊喜地说:“岳林,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克之兄弟通知我,说九哥约我们来这里听候指示。”傅岳林也很高兴,“藏香,你怎么不进去?”
柏藏香神秘地说:“进去?进去干什么?我问你,刚才在街上看到悬赏通缉令了吗?”
“你明知我不识字,这不是取笑我?”傅岳林动了好奇心,“快告诉我,悬赏通缉谁了?”
柏藏香一边四下察看,一边压低了嗓门:“傻瓜!政府悬赏一百万捉拿九哥,九哥这回只怕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啦!还有,提供线索的,也奖赏十万哩!”
“真的?”傅岳林大吃一惊,两眼闪出惊恐的目光,转身拔腿就走。
柏藏香冷冷一笑赶上前去挡住他:“岳林,你怎么不进去见九哥了?你想干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进去?”傅岳林眼珠子乱转,立刻找到了理由。
柏藏香从他贪婪的目光看懂了他的心思,也找到了更好的理由:“我担心你冒冒失失暴露行踪,特地在门口望风。好了,快进去见见九哥!”
“九哥向来飘忽不定,真还在里面?”傅岳林半信半疑不住抠脑门,“还是你进去给我报告吧。”
柏藏香顿时哭丧着脸:“唉,别提啦!前些天九哥给了我十几块大洋,又被我花光了。我怕九哥责罚,你自己进去,我再到外面看看。”说罢,转身离开了校门。
傅岳林不知虚实,顿时愣在当场。眼看柏藏香霎时消失,他朝校园里伸头探脑,忽然华克之从外面走来,只好随同走进来了面见王亚樵。
“岳林,快进来。”王亚樵很高兴,“好些天没见面了,最近干什么营生?”
傅岳林撅撅嘴说:“同乡会解散了,我一个粗人还能有什么好营生,就在码头扛货混日子呗。”
“谁说同乡会解散了?我早就说过,只是形势紧张,暂时分散隐蔽潜伏待机,等过了风头,就会重新轰轰烈烈干起来的,你要有信心嘛。”王亚樵耐心开导他。
华克之看出他眼光闪烁游移,便问他我:“你的住址换在什么地方?你告诉我,便于有事通知。”
傅岳林告诉他,住在黄浦码头大禹号废船上。华克之记下来,王亚樵却问他:“见到柏藏香吗?”
“他?”傅岳林惊讶地说,“他刚才还在校门外,让我进来见九哥,只怕已经离开了。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看着傅岳林匆匆离去,王亚樵跟华克之面面相觑:“克之,柏藏香怎么不进来就走了?”
“九哥,我掌握了确切情报,柏藏香这人不可靠了。你得马上离开,我去通知抱真和别的弟兄,这个地方不能再用了。”华克之果断地说。
看到华克之紧张离开,金石心喃喃地说:“九哥,看来蒋介石的悬赏通缉发挥效力了。”
“大浪淘沙,没有什么奇怪的。”王亚樵心里隐隐作痛,语气却很平淡,“克之早就对我说过,那个柏藏香不可靠,今天终于露出马脚来了。他们这一去,必定是为的告密领赏。我们也该走了。”
金石心连忙收拾东西,临走的时候,王亚樵没忘了还在校门醒目处留下一句话:“戴笠小弟,为兄特让手下前来领赏,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