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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豪气干云 救遗孤再要救知己

第11章 豪气干云 救遗孤再要救知己

书名:暗杀王作者名:钟连城本章字数:21463更新时间:2023-12-27 19:50:30

二天,《申报》就在头版刊登了一篇重大消息:《数千警力铁壁合围 王亚樵及其门徒全身而退》,文中援引在医院疗伤人员的叙述,说数千警力趁夜团团包围了安徽劳工会馆,四挺机关枪严密封锁所有出口,激烈的枪战之后,军警伤亡数十,然而王亚樵及其门徒能够飞檐走壁,竟然全身而退无一落网。一些小报更加绘声绘色,还说王亚樵和他的骨干炼就了刀枪不入的护体神功,能够在淞沪保卫战中捣毁日军指挥部,也才能在数千军警强大火力之下丝毫无损。这些传言传遍了上海,街头巷尾一个个津津乐道。王亚樵看了这些报纸,鄙夷地说:“看看这些记者,在杨虎手下,我们都快成了神兵啦!”

“九哥,他们这么一夸张,对我们反而有好处,就让他们再夸吧!”孙凤鸣和郑抱真他们笑得很开心。华克之却想得更深远,说现在更重要的是了解戴笠和杨虎他们下一步究竟采取什么措施,才能决定自己的方案。王亚樵点点头,就让他出去搜集情报。

浦东郊外的乡下,一派幽静的田园风光。乍一离开喧嚣繁华的闹市,离开戒备森严的会馆,华克之没回来得不到外面的消息,王亚樵简直度日如年。想要练功,又觉得跟别墅主人的身份不相宜,有心练字,却思绪梗塞不知写什么,只得掷笔来到庭院看蚂蚁上树。

“九哥好悠闲!”突然摩托轰轰,耳边传出华克之的声音。

王亚樵倏地转身:“克之,你回来得正好!出去两天了,带回来什么好消息?”

“九哥,好消息没有,却得到一个坏消息。”华克之神色惊惶气喘吁吁,“金小姐让警备司令部的清洁工传出消息,张啸林设下毒计,正要去绑架胡阿毛的儿子。我不知道住处,只得连忙赶回来报告。”

王亚樵大惊失色,也顾不上多说,夺过华克之的摩托加大了油门。华克之醒悟过来,但见一股浓烟,王亚樵已经如同出膛的子弹消失在远处,只得大叫郑抱真快出来去帮九哥。

王亚樵心急如焚,又是轻车熟路,不多时便赶到了法租界神甫路。这时,王鲁翘扮成吹糖人的小贩,挑着货郎担出现在神甫路,东张四望着大声吆喝:“拳头大的糖人贱卖哪——一文钱一个,两文钱三个,来得迟的就没有啦!”

小巷口,沈醉坐在一辆未熄火的吉普车里面,随时准备接应。当时的价钱,都是指头大的糖人一文钱,如今拳头大的糖人只要一文钱,一群小孩飞过来争相抢购。王鲁翘一边递过糖人,一边笑嘻嘻地打听:“小朋友,你们认识胡小毛吗?谁能告诉我,给他一个糖人!”

那些小孩争相指着一个戴着项圈的小男孩:“是他!”“他就是胡小毛!”

王鲁翘正想拿出糖人将胡小毛骗到车上,忽然看到一辆摩托呼啸而来,认出正是王亚樵,慌忙一把抱起胡小毛塞进车里。胡小毛也看到了王亚樵,声嘶力竭大叫:“九爹!我……”沈醉脚下一踩,吉普车“轰”一声驰出了小巷。

王亚樵目光敏锐,早已认出绑架胡小毛的是沈醉的人,迅速转过车头追赶。沈醉从反光镜里面看到王亚樵,不知王亚樵带了多少人才胆敢反过来抢夺人质,偏偏自己一时大意只有两个人,不由得惊慌失措:“奇怪!王亚樵怎么会这时候出现?”

王鲁翘生性强悍凶狠,反而狂喜高叫说:“正愁找不到他呢!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偏要来,分明是成就你我的奖金来啦!”脑袋伸出侧窗甩手便是两枪。

沈醉从反光镜里看得清清楚楚,不知是车子颠簸导致王鲁翘不能命中,还是王亚樵曲折蛇行太过高明,摩托迅速咬住了自己的车尾。刚要加速,突然前面横过一辆大货车,幸亏车技娴熟迅速打转方向盘,才避免了车毁人亡的结果,拐上了通往市郊的公路。看到王亚樵的摩托速度太快过了头,王鲁翘发出得意的狂笑,反手又是两枪。

他们万万想不到,王亚樵一个急煞,王鲁翘的两枪又告落空,居然还电光石火一般调转了车头,喷出一股浓烟紧紧追上来,甩手一枪打得侧窗玻璃粉碎。王鲁翘慌忙缩回脑袋,将枪匣里的子弹全部打出去。看看王亚樵居然安然无恙,狠劲扣动扳机,听出撞针碰击,才省悟子弹全部打光了,慌忙向沈醉伸手说:“沈科长,快把你的枪给我!”

“可惜,我没有带枪的习惯!”沈醉朝他苦笑。王鲁翘也知道,沈醉加入组织前就是武术高手,担任科长后不要执行任务,更自恃儒雅不爱带枪。他楞了,偏偏沈醉还加了一句:“你还是神枪手呢!”

王鲁翘顿时面皮紫涨:“我从来都是弹无虚发,可今天的对手是王亚樵。再说,原来以为一个小崽子手到擒来,谁知他王亚樵这样神出鬼没呢?”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王亚樵的摩托越来越近了。沈醉看到迎面驶来一辆车子,左边是一条河,疑心是王亚樵派来堵截自己的,手忙脚乱拐向右边岔道,偏偏忙中出错撞在路边陡坡上,吉普车突地熄了火。王鲁翘急中生智,抽出匕首架在胡小毛脖子上,高声威胁说:“你敢过来,老子先杀了这小崽子!”

“亏你还是义和团大师兄柳东山的关门徒弟,居然这么下作,你师父的脸都叫你丢尽啦!”王亚樵举起左轮手枪大声冷笑,道破他的师门,“我枪里还有子弹,却知道你没有子弹了。你要真还能算柳东山的徒弟,就放过孩子,我也看在你师父面子上,不动枪。”

王鲁翘的师父柳东山,当年曾带领义和团痛杀洋鬼子。后来韩馥榘想聘请他为自己保镖,可柳东山却借口年老拒绝了,高风亮节享誉武林,人称齐鲁大侠。王鲁翘心甘情愿给戴笠当保镖,一直不敢让师父知道。如今王亚樵一口道破自己的秘密,惊骇之余,不由得恼羞成怒:“王亚樵,我也听说你在江湖上号称‘铁血豪侠’,可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既然你能知道我是齐鲁大侠的关门弟子,如果你真能把手枪里的子弹退出来,咱们就凭拳脚工夫分一个高下。要是你真能赢得了我,这小娃子就让你带走。你敢不敢?”

王亚樵眼角余光盯着沈醉。沈醉明白他的意思,撩开上衣让他看看身上真没带枪。他二话不说,取出弹夹“咔咔咔”退出子弹,顺手将空枪插在腰间,倒背着手注视王鲁翘。

王鲁翘从来还没见过有人敢于这样轻视自己,顿时怒从心起使出自己的致命绝招,左手五指直捣王亚樵面门,右手鹰爪黑虎掏心抓向胸腹。他算准了王亚樵必定使出铁板桥工夫躲避自己的凌厉杀手,果然王亚樵一个倒翻正是铁板桥。其实,王鲁翘最凌厉的杀招还是地趟穿心连环腿,不等王亚樵身体落地,便飞身扑上去,两手支地两腿连环直取心窝。他万万想不到,王亚樵的身体居然会腾空翻滚,让他的穿心连环腿擦身而过,反而五指如锥戳中了自己大腿。一股锥心的剧痛,王鲁翘“扑通”一声砸在地上。

王亚樵并不趁机下杀手,反而纵开三尺,双手抱胸迎向沈醉。沈醉深知今天不可回避,抽出匕首当胸刺来。王亚樵身子一晃闪过匕首,地上的王鲁翘也手持匕首扑了过来。

“你们不讲江湖道义,按规矩该杀!孩子太小,我不忍他过早看到血腥,饶你们不死!”

怒吼中,王亚樵快逾闪电拔身腾空,“飕”“飕”两声踢飞了他们手中的匕首,不容他们有丝毫闪避的时间,同时双掌凌空下击,只听得“砰砰”之声如击败鼓,王鲁翘和沈醉顿时痛彻骨髓,完全失去了还手的能力。此时,王亚樵才飘飘悠悠轻盈落地。他看准了左边的河流,出手如电抓过王鲁翘,奋力丢进了河心,溅起一片水花。此时沈醉刚刚挣起身,也被他如法炮制,凌空飞进河里,两人一起扑腾着挣扎。

胡小毛不知道这是生死搏斗,还以为这是练功夫,天真地说:“九爹,刚才那两人好凶哟!九爹,你什么时候才能教我?”

王亚樵一把抱起胡小毛放在摩托上,扫了在河里挣扎的沈醉两人一眼,才笑嘻嘻地说:“小毛,让他们在水里练练,咱们回家去,九爹以后再教你。”

摩托车喷出一股浓烟,王亚樵带着胡小毛回到神甫路,看到曹红跟着那群小孩在巷口张望,脸上焦急万分挂出了泪珠。一见王亚樵将小毛平平安安带回来,一把将小毛搂在怀里:“小毛,可把阿姨吓死啦!”然后才对王亚樵说:“九哥,幸亏你来得快!”

胡小毛一见到曹红,早忘了被王鲁翘恶狠狠塞进车里的惊骇,手舞足蹈地说:“阿姨,那个凶男人把子弹打光了,都打不中九爹。后来,九爹和他们练功夫,把他们都扔到河里去了,好棒哟!九爹说了,还要教我工夫呢!”

王亚樵看到郑抱真远远地奔过来,也顾不上解释,果断地说:“曹红,你们的住址被发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正好抱真来了,马上换一个安全的地方!”

南京中央军校的官邸里,蒋介石正躺在沙发里小憩,不知不觉朦胧入睡。突然门轻轻开了,一个人径直走进了来。蒋介石的规矩大,任何人没有在外面报告,是绝对不允许进来的,违者一律严惩。正要怒目呵斥,突然认出进来的居然是王亚樵,惊骇得连连后退:“你……”

“蒋先生,你不是派人要捉我么?今天,我自己送上门来了。”王亚樵步步进逼,随手撩开衣襟,露出插在腰间的两支手枪。

蒋介石的后背抵住了墙壁走投无路,这才叫出声来:“来人哪!快抓王亚樵!”

叫声惊骇至极,外面担任警卫的蒋孝先闻声,大踏步闯进来:“主席,您有何吩咐?”

蒋介石睁开眼,才明白刚才只是一个噩梦。他当然不愿把梦境告诉蒋孝先,顺势说:“快把戴笠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蒋孝先连忙说:“戴笠在外面等候多时了,没有您的吩咐,他不敢进来。”说着,走出去叫戴笠快一点。

戴笠亲自安排杨虎出动数千警力,还派出了贴身保镖王鲁翘督阵,一直守在电话边等候捷报。谁知左等右等等不到捷报,反而先看到《申报》披露的消息,满世界都在传说王亚樵门徒个个飞檐走壁,而且还炼出刀枪不入的神功,便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打电话过去查问。杨虎在电话里发牢骚,说特务处的情报不准确,害得他白白伤亡了几十名弟兄。沈醉和王鲁翘吞吞吐吐,说警备司令部的人畏缩不前贻误战机,才导致了围剿失败元凶漏网。他立刻明白,这不是追究杨虎和沈醉责任的时候,而是怎样过自己校长的那一关。听到蒋孝先的传令,他赶紧小跑着进来。

“报告校长,学生戴笠奉命报到。”额头似乎比自己更紧张,源源不断冒出汗水来。

蒋介石并不看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已经奉命捉拿王亚樵了,完成任务了吗?”

“报告校长,学生正在竭尽全力完成校长布置的任务。”戴笠不敢仰视,也不敢据实报告王亚樵漏网的结果。

蒋介石一听暴跳如雷:“我在问你完成了没有,不是在问你怎样竭力!娘希匹,亏你还是我最忠诚的学生,也敢学曾国藩,在我面前玩起‘屡败屡战’的小聪明来?”

“报告校长,学生不敢!”戴笠浑身颤抖,深知任何隐瞒只会招致严惩,不得不如实报告,“学生精心安排,由上海警备司令部杨虎出动八千兵力趁着夜晚包围王亚樵的老巢,还派出特务处第一高手王鲁翘会同上海特务科科长沈醉督战,没想到王亚樵居然拥有那么强的实力顽抗,以致军警伤亡近百,王鲁翘受伤力战,王亚樵居然……无影无踪了。”

蒋介石气得脸色铁青:“娘希匹!你何不跟那些小报记者一样,也说‘王亚樵炼就刀枪不入的神功’?或者说‘王亚樵的门徒个个都能飞檐走壁’?你就是这样‘精心安排’的,让他漏网,好让他来对我行刺吗?”

“学生辜负了校长期望!学生该死!”戴笠肝胆俱裂,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不等蒋介石动手,自己左右开弓,狠狠劈了十几个耳光。

“滚起来!”看到他嘴角鼻子都淌出了血,蒋介石的气才消了一些,“雨农,不是我要责罚你,你们实在让我太失望了!外面传说,你是我的佩剑,可你自己看看,你这蒋中正的佩剑发挥的什么作用?咹?他王亚樵也不过是江湖帮会,你的背后有整个政府撑腰,出动了上万警力,居然还让他漏网,够得上我的佩剑吗?你是我最器重的学生,只有死心塌地跟着我才是唯一出路,除此之外,绝对没有好下场的!”

戴笠腰杆挺得笔直,大声说:“学生感谢校长宽恕,誓死铲除王亚樵,报答校长天高地厚的知遇之恩!如果还不能完成,学生就派人提着自己的脑袋,来向校长谢罪!”

“嗯,这才像我的学生。”蒋介石这才点点头,“你能说到这份上,我就再给你三个月期限。你记着,如果还是不能除掉王亚樵,就算我能宽恕,王亚樵也会锄杀你的。去吧!”

戴笠出了门,才觉出浑身湿透没有一根干纱。蒋孝先把他送出大门,意味深长地说:“戴处长,你们校长的学生遍布军政界,可他最器重的还是你,下次可不能让他失望呀!”

戴笠心领神会,将随身携带的两根金条塞给他,请他往后多多关照,便连夜赶到上海召见沈醉和王鲁翘。沈醉见了他脸上一片淤肿,立刻想到老板在校长面前受到了什么“奖赏”,顿时不寒而栗,噼劈啪啪劈了自己十几个耳光:“卑职辜负了老板期望,卑职该死!”

“属下无能,请老板惩罚!”王鲁翘更干脆,掏出匕首对准自己的胸膛。

戴笠也想学蒋介石的作派,无奈怎么也学不来像,只能将自己受过的气往两人身上撒:“娘希匹!你们是无能,是该死!可校长不让我死,我也暂时不让你们去死,给你们两个月时间,将王亚樵的人头拿来交差。倘若迟了一天,也不要等我动手,自己派人提着脑袋去见校长!现在向我说一说,那么雷霆万钧的攻势,王亚樵究竟是怎么漏网的?”

王鲁翘想起那天两人从河里挣扎起来回到警备司令部,杨虎看到两人浑身淋淋漓漓,故意刻薄地问:“王上尉,胡阿毛的小崽子住在神甫路,二位到河里去练什么功夫?人呢?”他气满胸膛,当时就跟杨虎吵起来,说他跟王亚樵串通一气,还反过来说风凉话。杨虎真不是省油灯,当即拉破脸直嚷嚷:“好哇!你堂堂特务处第一高手,为了要争功撇开我的部下,自己抓不到一个小崽子,还敢说我跟王亚樵串通?我跟你到校长面前去评理,看看到底是谁放跑了小崽子!”说着,高声叫来司机,招呼他一起到南京去。亏得沈醉求情,杨虎才作罢撂下一句话:“看在沈科长面上,就不到南京去见校长了。不过,王亚樵的事情也别找我,省得有人怀疑我通风报信,给别人当替罪羊!”真个撒手不管了。他自知是个粗人,此时更不敢随便开口了,只得向沈醉使眼色。

沈醉毕竟有心眼,反复斟酌着说:“报告老板,此次行动,无论是天时地利,还是兵力和武器装备,我们都占尽优势,够得上天罗地网的了,应该能将王亚樵一举歼灭,至少也会元气大伤一蹶不振。行动的结果,卑职至今百思不得其解:就算王亚樵是枪林弹雨里面滚出来的,也不可能那么及时地组织有效抵抗;还有,警方损伤惨重,王亚樵居然连尸体都没留下一具,就更加蹊跷了!王兄觉得有人通风报信,卑职也同样疑惑。如今杨司令因此怄气撒手不管,请老板明察。”

“娘希匹!你何不跟那些小报记者一样,说‘王亚樵炼就刀枪不入的神功’,还有‘王亚樵的门徒个个都能飞檐走壁’?”戴笠把蒋介石臭骂过自己的话一股脑儿骂出来,“明明自己无能,还要编造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鬼话来胡弄我?咹?你有什么证据?为什么不将他挖出来?你把通风报信的人说出来,我亲自带人去抓,这就是我的明察!”

沈醉额头上冒出汗珠来,吭吭唧唧地说:“证据嘛,暂时还……总会找到的!”

“住嘴!别在我面前文过饰非了!”戴笠恨恨地剜了他一眼,口气才稍微舒缓了一点,“校长对我说过,别人背地里说我们是校长的佩剑,身后有政府撑腰,如果连一个王亚樵都对付不了,还有什么脸去见校长?就算校长不惩罚,王亚樵也会来锄杀我们!别他妈死了爹娘一般哭丧着脸,为了校长,也为了自保,给我振作精神除掉王亚樵!杨虎那边好办,我这就去见他,是全力除掉王亚樵继续在警备司令的位置上坐下去,还是别人来当司令对付王亚樵,他自己好好掂量掂量!至于你们怀疑有人通风报信,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校长早就教导:‘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个’,一有蛛丝马迹,随时向我报告!”

王鲁翘跟杨虎发生过冲突,不愿跟随戴笠去给杨虎赔礼,便留下来跟沈醉安排人员侦查王亚樵的下落。两天过去毫无结果,却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沈醉想起戴笠的交代,就算是捕风捉影,也得显示工作的成效,亲自到南京特务处向戴笠汇报。

特务处会议室正中的墙上,悬挂着青天白日国旗,稍下便是孙中山和蒋介石的标准像。沈醉恭恭敬敬呈上匿名信,戴笠抽出来一看,顿时脸色骤变眉头凝成疙瘩。

原来,匿名信上写的是:“沈科长面呈戴处长钧鉴:前不久,上海警备司令部出动八千警力包围安徽劳工会馆,可谓天罗地网,王亚樵实在插翅难逃。然而事与愿违,王亚樵与所有门徒全身而退,警方却伤亡惨重。小报盛传,王亚樵炼就刀枪不入神功,手下门徒个个都能飞檐走壁,以致市井愚民沸沸扬扬。其实大谬不然,实乃你们内部金石心提前透露消息,王亚樵才得以从容准备,并从秘道撤离。在下不为求赏,唯以实情相告,请予留意。”

“沈科长,我把金石心留在你身边,就是为了让你监视她的。你觉得,金石心会是通风报信的人吗?”戴笠将匿名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眼里射出锐利的光芒。

“卑职觉得很有可能。”沈醉在路上就反复考虑了,“当初她接受任务时心神不宁,接着又到大世界娱乐场借着唱歌表达矛盾的心理,杜月笙老板提醒我,提防金石心跟王亚樵日久生情,别落得赔了夫人又折兵,我还半信半疑。她跟王亚樵朝夕相处,本来有的是机会下手,后来,她手臂受伤跑回来,我就怀疑她是用的苦肉计。虽然这段时间里跟我在一起,毕竟她是训练有素的特工,王亚樵门徒众多,还是不难找到机会透露消息的。”

戴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么重要的情况,你怎么不早向我反映?”

“卑职原来……”沈醉记得自己多次反映,明白这是戴笠推卸责任的手法,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忙于全力铲除王亚樵的方案,就难免疏忽了,请老板处分。”

戴笠见他没有进行反驳,脸色平和了不少:“杨虎自恃位高权重,不肯听从你们指挥,导致行动失败,这是意料之中的。你和鲁翘督办整个行动,没有功劳有苦劳,他还受了伤,我也不忍心处分了。至于金石心,”说着,指头在匿名信上敲击几下,“你再仔细看看,信笺正是金石心用过的,显然出自王亚樵的会馆;字迹娟秀,应该出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王亚樵会馆里面,受过良好教育的,只有金石心和余婉君两人,金石心当然不可能诬陷自己,应该是余婉君所为。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余婉君一直对王亚樵暗中眷恋,而金石心恰好是王亚樵公开的情妇。你想想,一个女人想要置另外一个女人于死地,会是什么局面呢?”

“老板高明!令卑职茅塞顿开,实在茅塞顿开!”沈醉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两个女人争风吃醋,正好给我们提供了机会。”

戴笠的两眼闪亮如锥:“没有机会,我们也要创造机会,何况她自己送上门来?你只要找到余立奎,就离王亚樵不远了!”

沈醉手下并没有花费多大的气力,就找到了余立奎的秘密住处。余立奎眼看四周都是特务,知道无从逃避,便强自镇定说:“我没有犯法,你们凭什么抓我?”

沈醉得意地笑着说:“余团长,我们戴老板想跟你谈谈心,兄弟我奉命前来邀请,你应该不会不赏脸吧?”说着手一挥,手下便一拥而上,将余立奎挟持上车带到戴笠那里。

“春风,你原来说过,我是有功之臣,为什么出尔反尔?”见了戴笠,余立奎没进门就以攻为守发牢骚。

戴笠满面笑容地说:“立奎兄,你误会小弟了。你我是患难兄弟,小弟奉校长之命,让你恢复自由,怎么会出尔反尔呢?”

说着,亲手泡茶让他坐下,显出推心置腹的神情来:“即便是此次警备司令部出兵包围会馆,小弟也是深有苦衷啊!立奎兄,九哥崇尚天马行空率性而为,手下十万门徒一呼百应,喜欢搞一些铁血锄奸的出格事,小弟都能理解,校长也格外宽容了。至于还在淞沪保卫战中组建义勇军杀鬼子,国人视为抗日英雄,小弟更是从心里敬佩万分。你是在场人,上次小弟前去会馆传达校长对九哥十分器重,随时准备委以重任,也能让我们结义兄弟团聚一起。可惜啊,九哥听不进小弟肺腑之言,还要跟小弟割袍断义,小弟对他够得上仁至义尽啦!立奎兄,九哥有一万个好,可他不该图谋刺杀校长,图谋刺杀宋部长,偏偏还让校长得知了,责成小弟处理。请立奎兄设身处地替小弟想一想,校长一身系天下安危,小弟身为校长学生、负责校长安全,能一味顾及兄弟私情,而伤害国家大义吗?”

“这个嘛……九哥的脾气,你春风不是不知道。”余立奎看到戴笠说着说着声泪俱下,不由得暗自感喟:人言戴笠杀人不眨眼,看来还是重情义的。

戴笠察觉余立奎动容了,赶紧擦去眼角泪水,自失地一笑:“你看你看,小弟说到兄弟情义就禁不住流泪,让立奎兄见笑了!还是不说这些徒增伤感,我们喝茶叙旧!”

“好,我们喝茶。”余立奎唯恐戴笠让自己游说王亚樵归顺,巴不得他这么一说。于是,两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待续上两次开水,他还是捺不住:“春风兄,你是大忙人,该不是专门找我来喝茶的吧?到底有什么事值得你兴师动众,干脆说出来,省得我心里不踏实。”

戴笠眼光闪烁看看余立奎:“立奎兄,小弟的确有肺腑之言想要对你倾吐。不过嘛,这事说大就大,说小也小,有些男人把这看成性命,可有些男人却根本不当回事。看你这焦急的模样,小弟认定此事在立奎兄心里是大事,还是别说出来,以免伤了兄弟颜面情分。”

“你就别卖关子了!”余立奎陡然心惊,脑子里旋风般飞转,“你说‘伤了兄弟颜面情分’,莫非……婉君?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你快说!”

戴笠长长一叹:“唉!你我患难兄弟,就只得直言了。立奎兄,你跟随九哥多年,应该知道九哥铁血锄奸,骨子里其实是个情种吧?你应该还记得,王乐平那年图谋反对校长,九哥派你到杭州去领兵打仗,就为的是让他跟婉君方便,把你蒙在鼓里而已。后来你不幸入狱,他为了遮人耳目,就抬出陈成当傀儡。九哥毕竟是九哥,你我加起来也没有他一半心眼多,同时瞄准了名震上海的交际花金石心,真正是风流大侠喽。再后来陈成死在庐山,你也获释出狱,九哥便当机立断甩了婉君,再度把你蒙在鼓里啦!”

“你……”余立奎听得脸色铁青嘴唇颤抖,“你这是血口喷人挑拨离间,怪不得九哥跟你割袍断义!你如果拿不出证据来,我也跟你一刀两断没个完!”

戴笠这才狞笑一声,将匿名信拍在桌子上:“立奎兄,我戴某如今是党国官员,岂能干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你看看,这是谁的笔迹,再跟我一刀两断也不迟嘛!”

余立奎接过信笺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讷讷地说:“这……是婉君的笔迹。她跟金小姐原是情同姐妹的校友,怎么会这样呢?”

“立奎兄,现在该相信小弟不是挑拨离间了吧?”戴笠显出大人不计小人过的风度来,“你我都是铁马金戈的大丈夫,很难理解女人的心胸。她俩是校友不假,可‘情同姐妹’却未必。曾记得婉君常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小弟当时并不理解,现在总算明白了:她认为金石心抢走了王亚樵,才不顾一切揭露金石心,甚至不惜同归于尽。”

余立奎看着余婉君写的匿名信,突然揪住自己的头发失声痛哭:“婉君,你太傻了!”

戴笠走过来抚着他的肩膀,尽量显出设身处地的神情:“立奎兄,小弟知道你是血性男儿,无法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更何况他是你最信赖、愿意为他出生入死的九哥!事已至此,你千万要冷静,不能莽撞冲动。或许其中有误会,你若一时冲动,伤害了你和九哥的患难深情,我就真成挑拨离间了。”

“冷静?事实都摆在桌子上了,你叫我如何冷静?”余立奎抬起袖子猛擦一把眼泪,“雨农,过去我对你多有误解,你给我拿个主意好吗?”

戴笠连忙点头:“只要立奎兄信得过,小弟理当效劳!”

说罢将他送出大门,转身回到办公室,才爆出得意的笑声。沈醉恭恭敬敬赶紧给他泡上茶,心悦诚服地说:“老板高明!即便孔明再世,也想不出这么高明的一箭数雕之计!”

“哼!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王亚樵自恃铁血豪侠,我就是要让他看看谁更厉害!”戴笠慢慢喝了一口茶,忽然冲着沈醉瞪圆眼:“你别指望坐岸观火,等着余立奎回去窝里斗,把王亚樵逼出来才想到张网。干我们这一行,什么时候都只能相信自己,还得加紧督促手下,及早撒开天罗地网要紧。万一再让王亚樵漏网,你我都只能到校长那里去领死了!”

救出胡小毛之后,王亚樵判断沈醉和王鲁翘必定恼羞成怒加倍疯狂,立刻转移到法租界秘密住所。他和华克之仔细研究近几天的报纸,掏出怀表一看,已经是深夜12点了。华克之打了一个哈欠:“九哥,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克之,辛苦你了。”王亚樵把他送出房门,“以后的接头办法,就叫你刚才说的办。会馆人员的保卫工作,由孙凤鸣和郑抱真打理。戴笠必定在策划下一步更疯狂的行动,尽量让南京的内线掌握有关情报,一边采取对策。”

华克之走后,王亚樵还在思索,门突然被推开,回头一看原来是余婉君。他一怔:“婉君,这么晚了,你还有事?”

“我有急事,想要告诉九哥。”余婉君一时负气寄出匿名信,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可到了门口,敏感出王亚樵脸上不悦,更没有勇气说出来, “看来九哥不欢迎,是吗?”

王亚樵只能苦笑:“婉君,不是我不欢迎,这么晚了,立奎会不高兴的。”

“他呀,转移后就像丢了魂似的,说是要出去了解情况,走了几天啦。”

“哦?”王亚樵以为这就是婉君说的急事,不在意地笑了:“分散隐蔽,这是大家商量了的。不过嘛,立奎也该告诉我一声。”

余婉君灵机一动接过话题:“也许他在怨恨你不该激怒戴笠,当然不会告诉你喽。九哥,现在形势危急,人心隔着肚皮,你可得多加小心,防备戴笠对你下毒手哪!”

王亚樵大度地一笑:“立奎是个直肠子,不会怨恨我的。哦,他出去几天了,没准就会回来,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我真没想到,金石心走后,九哥总是躲着我。”余婉君满腹幽怨,飞了王亚樵一眼,“九哥,我不能在你身边给你排忧解难,就不能多待一会,不能多看你一眼?”

王亚樵敏锐地察觉,余婉君经过精心打扮,更显得面若桃花娇艳动人,更明白她弦外之音的深层含义,不由得暗暗叫苦。正想严词斥责,又生怕让人知道了,更让婉君难以见人,只得委婉地说:“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心里只有金石心,你心里也应该只有立奎。既然上天注定,你我还是各自珍重吧!”

王亚樵大概想不到,此时的余立奎心里比他还要乱。离开戴笠之后,晚风吹拂,他炽热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依稀省悟到这是戴笠挑拨离间的毒计,却不敢怀疑匿名信是戴笠伪造出来的。可究竟婉君为什么向戴笠揭穿金石心,自己心里实在是一盆浆糊,恨不得立刻找到婉君问个明白。毕竟没有丧失警惕,接连换了几趟公共汽车,还精心更换了服装,确信后面没有尾巴跟踪,他才召来华克之手下的黄包车,七弯八拐奔向霞飞路。

刚一下车,将一个从小巷出来的汉子撞了个满怀。那汉子破口大骂:“瞎眼啦?”

余立奎定睛一看,认出迎面的汉子正是多日不见的柏藏香。柏藏香正想借机敲诈,也认出了余立奎,慌忙换上笑脸招呼:“哎呀呀!原来是余大哥,这么晚了还出去?”

“我不是出去,是回去看婉君。”余立奎蓦地想起这个柏藏香当初言辞闪烁,故意说出自己的目的,以观察他究竟有什么反应。

柏藏香似乎也明白了他的心思,阴阳怪气地说:“原来是回去看看,我还以为你是急着去捉奸呢!”说着,喷出一股酒气,甩手劈了自己一个嘴巴:“劈了你这臭嘴!余大哥,我这是酒后胡说八道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余立奎脸色大变,塞给他一块大洋,抬腿又跳上一辆黄包车,脱口说出一个地址,一个劲催促车夫加快速度。车夫脚不沾地埋头飞跑,他还嫌速度太慢了。快到门口,一眼看到王亚樵的窗口还透出灯光,塞给车夫两个铜板打发走了,便蹑手蹑脚走过去耸长了耳朵。

恰巧,他听到了王亚樵最后一句“既然上天注定,你我还是各自珍重吧!”顿时心里暗叫:幸亏我多了一个心眼,九哥果然是个正人君子!紧接着,又听到余婉君的幽怨:“九哥,你果真这么绝情?”他顿时觉得一股烈火直冲喉间,猛地一声咳嗽。

“立奎,你回来了?”王亚樵听出他的声音,立刻从尴尬中解脱出来。

余立奎走过去,也不看余婉君一眼,悻悻地说:“回来了,也许回来得不是时候!”

“立奎,你这话什么意思?”王亚樵还没来得及回答,余婉君反而抢先发作。

余立奎径直走向住房,头也不回地说:“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我吗?”

王亚樵肯定他听到了余婉君不该说的蠢话,偏偏又是自己不能解释的,只得摇头叹气走进房里。余婉君自知余立奎必然盘问,倔强地咬着嘴唇跟在余立奎后面。余立奎将门反锁了,才阴沉地说:“你自己说,‘你果真这么绝情’是什么意思?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九哥是天下闻名的豪侠,还在认识你之前,我就就开始了对他的崇拜。”余婉君索性豁出去了,“我早就说过,是他绝情,后来我才嫁给了你,你难道忘记了?”

“贱货!真是贱货!”余立奎恼羞成怒,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噼劈啪啪打了几个耳光,“你如今是我的女人了,还这么不要脸,看我不打死你!”

余婉君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乱响眼冒金花,仍然倔强地挺立着:“余立奎,你今天终于让我看透了,你是个卑微庸俗的小男人!你能打死我,我反而要感谢你给我解脱,打吧!”

“你想死,老子偏偏不让你死!”余立奎气急败坏推开她,咬咬牙抽出手枪,“我明白你的心思,想用你的死给王亚樵开脱,我干脆杀了王亚樵,让你痛苦一辈子!”

余婉君突然变得软弱了,紧紧抱住余立奎的双腿痛哭:“立奎,九哥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和我没有半点私情。要杀,你只能杀了我!否则,你会悔恨终生的!”

余立奎猛然蓦地想起,刚才亲耳听到王亚樵“既然上天注定,你我还是各自珍重”的话,顿时心虚胆怯,将手枪塞给余婉君,悲叹一声说:“我不能杀他,你就杀了我吧!”

余婉君惊骇地连连后退:“立奎,没想到你也这么脆弱!”突然又扑过去抱住他抽泣起来:“都是我不好,你打我是应该的。我是你的妻子,怎么能伤害你呢?”

面对余婉君悲痛欲绝的哭诉,余立奎彻底崩溃了,也紧紧抱住她:“婉君,你不能,我也不能。我们还是离开这里,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一起过平静的生活,好吗?”

余婉君凄然一笑,软在他怀里。余立奎轻轻抚摩着她的脑袋,替她轻轻梳理凌乱的秀发,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就这样相拥而坐,一直到天亮。

王亚樵隐约听到他们夫妻两人发生激烈的争吵,偏偏自己身份尴尬不能出面劝解,只能在房里唉声叹气坐立不安。好半天,觉出他们变得安静了,才和衣躺下小睡过去。天亮不久,远远看到他们夫妻在院子里散步,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进胸膛,只是不便过去询问。

早饭后,郑抱真从外面进来,王亚樵忙问:“抱真,你联系上了多少弟兄?”

“九哥,一共三百多人,都是行动队的骨干。他们各自都有手下,只等九哥一声吩咐,就能迅速集合。”郑抱真掰着指头,将联系上的骨干说给王亚樵听。

王亚樵兴奋地搓搓手,随手拿过两颗核桃捏得粉碎:“好啊!家乡地方部队的刘长官是我北伐时的战友,这些弟兄都是经过淞沪战火锤炼的,到了前线一定能大显身手。”

“九哥,安排他们什么时候启程?”郑抱真也拿过一颗核桃捏开了。

王亚樵坐到沙发里,拿过纸条递给他:“日本军队气焰嚣张,家乡的保卫战随时都会打响,刘长官盼望我们的弟兄早日赶到。我已经租好了船,后天就可以出发了。”

“好,我这就去安排。”郑抱真急忙起身,忽然又转过来,“九哥,有件事差点忘记告诉你了,曹红向我提出不带小毛了,也得及时安排。”

王亚樵一愣:“原来说得好好的,要把小毛带大成人,这是为什么呢?”

“她说最近要嫁人,未来的丈夫多半不能接受,只得要求九哥另外找人带小毛。”

王亚樵微微一叹:“一个大姑娘带一个小油瓶,世俗眼光都难接受,她实在有她的难处。可是短时间找一个可靠的人,也实在不容易。”

“也是。”郑抱真抠抠脑门,“据我看,她多半还是害怕。上次小毛被绑架,就更加害怕了。我想,立奎和婉君还没有孩子,能不能让婉君带着?”

王亚樵长长一叹:“唉——我也曾这么想过,可是他们俩时冷时热的,怎么好开口?”

正在说着,只见余婉君披头散发跌跌撞撞走来,叫两人大吃一惊。郑抱真向来粗犷,也看出了端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婉君声泪俱下:“九哥,立奎不知听了谁的挑唆,说我……说你……不清白……”

王亚樵大惊失色:“立奎怎么这样糊涂?我去跟他解释!”

“九哥不能去!”余婉君张开双臂拦住他,“他昨晚回来,关上门就打我,骂我是不要脸的贱人,还要跟九哥拼命。我再三哭诉,好容易才消了气。早饭时还好好的,一下子就……就不见了。”

王亚樵连连顿足,赶紧往余立奎的房间飞奔。推开门一看,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果然不见余立奎的身影。郑抱真和余婉君随后赶来,却在书案上发现一张字条,王亚樵认出正是余立奎的笔迹:“婉君:昨晚之事,令我万念俱灰。你我夫妻一场,既然人各有志,看来缘分已尽。天下之大,必有我容身之地,望保重。”

余婉君顿时瘫倒在地:“立奎,是我害了你!”

次日早晨,报童在上海大街奔走吆喝:“卖报卖报,特大新闻哪!看看铁血豪侠王亚樵,原来是条大色狼!”“惊天新闻哪!余立奎登报雪耻,痛斥王亚樵欺友霸妻喽!”

报童的吆喝,将王亚樵的光环打得粉碎,那些市民不明真相,一个个争相抢购愤慨议论:“王亚樵多年来铁血锄奸,自己竟然是衣冠禽兽,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亏他还是抗战英雄呢!抗战英雄都这个货色,我们中国完了!”

报纸传到霞飞路秘密住所,孙凤鸣义愤填膺:“如此污辱九哥,立奎太过分了!”郑抱真更是怒不可遏:“哪一天让我找到呀,一枪毙了这卑鄙小人!”

柏藏香两眼骨碌碌乱转:“你们今天才知道立奎?我可是早就看出,他在监狱里投降变节,对九哥生了二心!可惜我身份低,说出来你们也不信,今天该相信了吧?”

郑抱真素来对他没有好感,正要驳斥,突然看到华克之风尘仆仆从外面进来,只得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迎上去。华克之惊讶地说:“你们叽叽喳喳的,在议论什么呀?”

“什么?你看看吧!”郑抱真气咻咻地将《申报》拍在桌子上。

华克之一看,原来是《余立奎与王亚樵绝交声明》:“鄙人余立奎,早年跟随王亚樵,致力国民革命凡十余年。众所周知,鄙人敬之如兄如父,不计是非曲直,一切唯王亚樵马首是瞻,在斧头帮时披坚执锐,三路起兵身陷囹圄,一·二八中奋不顾身,虽不敢居功自傲,自认无愧王亚樵分毫。鄙人披肝沥胆,每逢临阵,托以妻室,孰料王亚樵外负豪侠之名,内藏禽兽之心,霸占我妻多年,令我蒙羞至今。古人云:‘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灭。’纵然鄙人可忍,毕竟道义难容。特此登报声明,与王亚樵割袍断义,并与余婉君脱离关系。”

孙凤鸣看到华克之毫不动容,默默地将报纸扔在一边,连忙说:“克之,九哥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劝说才好,你快去劝劝九哥吧!”

“你们放心吧,戴笠这点小伎俩打不垮九哥!”华克之心里沉甸甸的,脸上还是显得很轻松,轻轻叩击王亚樵的房门,“九哥,我是克之,特意向你报告情况。”

房门应手而开,王亚樵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满纸都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心昭昭,天日可表。”

华克之动情地说:“九哥,我知道,弟兄们都知道,你还是不要太伤感了!”

“知我者,克之也!”王亚樵突然掷笔于地,转身给倒了一杯茶,冲着华克之呵呵大笑,“刚才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说的太好了,你九哥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戴笠这点小伎俩打不垮你九哥!”说着,指头点点宣纸上的狂草:“我不是为立奎的声明伤感,而是为当初跟戴笠那样的小人结拜羞愧。说说吧,戴笠还有什么新花招?”

华克之捧着杯子,察觉出王亚樵目光炯炯,为他超人的定力暗暗纳罕,便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南京方面的线人说,围攻会馆失败后,戴笠施展了一箭数雕的毒计,立奎的登报声明,十有八九是他们一手炮制的,毁坏九哥在民众中的声誉,正是他策划的离间计。他妄图九哥跟立奎窝里斗,导致会馆兄弟离心离德,然后调虎离山,把九哥引出来一网打尽。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可以说,戴笠的离间计已经成功了,正在加紧策划下一步行动。”

“这个戴春风,倒也没有白上黄浦军校,跟着他的校长长进了不少嘛。”王亚樵微微冷笑,“蒙蔽不知真相的民众,让立奎堕入他的奸计,他真就能将我王亚樵置于死地了?”

华克之沉着地说:“九哥,立奎事件,对我们的教训实在太深刻了。小弟读了鲁迅先生的杂文,其中有一句名言‘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真如醍醐灌顶!小弟认为,立奎反目大有蹊跷,肯定还有内部奸细挑唆,小弟已经在秘密进行甄别。为安全起见,必需马上转移。九哥的新据点,必需高度保密,尽量缩小知情范围。”

“你想的很周到,就照你说的办。”王亚樵雷厉风行,立刻布置搬家,“重要东西全部带走,我书房里的文稿就不用带了,还是给戴笠沈醉他们留一点纪念吧。”

华克之和郑抱真相视一笑,给沉闷的空气带来了些许轻松。

当天晚上,王亚樵只带着华克之、郑抱真等少数亲信离开霞飞路,住进了国民政府教育总长章士钊一处闲置的宅院。按照孙凤鸣的意见,是将余婉君遣送回家,可王亚樵怜惜余婉君孤孤单单,只得也带上她。他和章士钊私交甚笃,而章士钊偏偏还跟戴笠交情匪浅,有了这两层保护伞,任凭沈醉杨虎他们全城大搜索,也万万想不到王亚樵反而隐身高官府邸。

当天晚上,王亚樵看了两张报纸,关掉床头点灯躺下。忽然,门上响起笃笃的叩击。他警觉地问:“是谁呀?”听到余婉君低沉的回答,不得不开灯披衣起来,却将她堵在门口沉声责问:“婉君,都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干什么?就算有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吗?”

“我等了六年,不能再等了!”余婉君眼里闪出炽热的火焰,“过去我还是有夫之妇,如今余立奎登报和我脱离了夫妻关系,我就成了自在之身,就……!”

“你胡闹!”王亚樵把声音提高了两倍,震得宅院里嗡嗡作响,“我王亚樵虽然对女人多情,却绝不沾染朋友之妻。立奎在报纸上骂我是禽兽,你如果这样胡闹,不也同样把我当作禽兽了吗?克之,抱真,你不要装聋作哑了,起来把她送回去!”

“九……哥!”余婉君绝望地失声痛哭起来,“你还是对我这么绝情,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好!我也不活了!”说着,从衣袖里抽出一把剪刀,朝着自己的心窝扎去。

王亚樵何等身手,她的剪刀刚抽出一半,便出手如电夺过来,扎向心窝的其实是她自己的手掌。余婉君羞愧难当,干脆躺倒在地打滚:“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为什么?”

“你就去死吧!”看到华克之和郑抱真抢身过来,王亚樵恨恨地将剪刀摔在地上,“你想这样陷我于不义,还不如痛痛快快自行了断!”

余婉君如同五雷轰顶,颤抖着伸手去拿剪刀,却被一只大脚重重地踏住了。华克之义正词严地呵斥说:“婉君,你太糊涂了!你明知戴笠他们恨不得置九哥于死地,会馆十万兄弟系于九哥一身,这么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这不是存心给九哥添乱吗?”

“我……”余婉君浑身瘫软,不哭也不闹,不再寻死觅活了。见郑抱真伸手搀扶,只得就坡下驴,抽抽噎噎走向自己的房间。

当她的背影消失,华克之才低声叹息:“这也是‘五四运动’产生的新女性?不知立奎现在在干什么。”

华克之正在为余立奎叹息,却不知道此刻的余立奎也正在跟戴笠差点翻脸。

那天他心如乱麻,留下字条离开余婉君,寻了一家小酒店浇愁。还没落座,就看到两个戴鸭舌帽的闪进来,低沉地说:“我们老板请你叙旧。”他一听就知道是奉了戴笠意思来的,只得跟他们上了不远处的一辆车子,然后招摇过市来到警备司令部。

“立奎兄,杨司令有意交接你这救国决死团团长,小弟就借花献佛喽。”戴笠笑吟吟请他入座,随后递过一张报纸。

余立奎一看,当即变了脸:“雨农,我毫不知情,你就给弄出个跟九哥绝交的登报声明来,不是要陷我于不义吗?”

“立奎兄,你这就错怪小弟啦!”戴笠还是笑吟吟,却振振有词反驳他,“九哥自恃豪侠,对你颐使气指,还企图谋刺校长、谋刺宋部长,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为此,校长不得不下令通缉,才有包围会馆的事件。请立奎兄想一想,校长为什么对你网开一面,让你脱离苦海重获自由?小弟一片真心帮你走出阴影,立奎兄怎么反而责怪呢?”                                                                                                                                                                                                                              

余立奎张口结舌半晌无言,杨虎趁机调侃说:“余团长,是不是还舍不得那娘们?刘备说得好:‘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了尙能补,手足断了安能续?’何况那娘们暗地里迷恋王亚樵,这就更不值喽!”

戴笠察觉余立奎满脸紫涨,连忙起身打圆场:“立奎兄,杨司令是军人,喜欢直来直去,心眼还是好的,你别不痛快。说到衣服,我倒想起一个笑话,说出来给各位助兴好吗?”

杨虎和沈醉心领神会:“好啊!余团长,难得戴老板有雅兴,我们共敬一杯!”

余立奎抹不开戴笠的面子,只得共同敬了戴笠一杯。沈醉为人机灵,立刻重新斟满了。

戴笠一向严厉,的确难得开玩笑。他掏出手绢擤了擤鼻子,才作古正经地说:“我们老家有一个秀才,也跟杨司令那样,虽然夜夜离不开跟女人快活,却把女人当作不祥之物。有一年正是科考,那位秀才少不了进京赶考。他家门前有一条小河,唯恐出门时碰上洗衣女人,便在门前河面搭了一棵树权当独木桥,背着书囊走过去。没想到那是一棵朽木,被他踩断了跌进水里。幸亏河水不深,只湿了半身衣袍,不管三七二十一爬上了对岸,还被荆棘挂破衣袍。猛一抬头,偏偏看到一个大嫂蹲在那里小解。那秀才仰天长叹:‘为避女人架小桥,踩断朽木湿衣袍。迎面女人张腿尿,今科功名一旦消!’连连哀叹晦气,转身打道回府不去赶考了。谁知那位大嫂反而向他道喜:‘踩断朽木过新桥,挂破布衣换官袍。迎面碰上龙开口,金榜题名占鳌头。’秀才听了大喜,兴冲冲赶赴京城,果然高中状元呢!”

“妙!妙!”杨虎鼓掌大笑,沈醉抿嘴含笑,余立奎也不禁扑哧一笑,一起给戴笠敬酒。

戴笠却正色说:“笑话归笑话,立奎兄,小弟给你设下这个绝交声明,校长十分赏识,军政部授予你少将军衔,果真否去泰来官运亨通哪!来来来,我们共同为立奎兄干杯!”

“这……”到了这个地步,余立奎不得不起身致谢,“余某早年追随中山先生,致力国民革命,并非贪图名利之辈,才有跟随王亚樵之举。如今蒋先生是政府主席,戴兄则是蒋先生的亲信,余某无功受禄,愧不敢当哪!”

戴笠意味深长地一笑:“立奎兄,你就不要谦虚了!淞沪保卫战,让九哥戴上了抗战英雄的桂冠,其实国人皆知你功劳巨大,才是当之无愧的抗战英雄。校长赏罚分明,不正好给了你一个公道吗?恕小弟直言,如今王亚樵是我们共同的心头大患,校长严令三个月将他缉拿归案,我等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正是你立功的机会呐。”

余立奎终于明白了戴笠的最终目的,苦笑一声说:“雨农兄,慢说余某并非卖友求荣之人,就算我真想这么干,也没有这个能耐。你也是他的结拜兄弟,也曾出动八千警力铁壁合围,最终还是一场空,应该知道他这铁血豪侠的名号不是吹出来的。恕我直言,放眼当今,无论斗智斗勇,恐怕还没有谁能胜得了他!”

杨虎和沈醉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王鲁翘却不服气:“余先生,你也别太长王亚樵志气,灭我们的威风了!实不相瞒,我也跟他交过手,我如果不是腿上受了伤,也不会败在他手下。下一次如果碰上他,管教他插翅难逃!”

“放肆!明明败在他手下了,还敢大言不惭?”戴笠瞪圆眼呵斥他,“现在是请立奎兄出谋划策,还轮不到你逞能!”

王鲁翘气咻咻转过脸,沈醉却狡黠地说:“余先生,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承认,王亚樵的确武艺精湛,在下不是他的对手,上一次的铁壁合围也的确失败了。可我们身后是整个国家,他王亚樵有能力抗衡吗?他真要有你说的那么神乎其神,还会化整为零藏匿起来吗?在下坦言,我们经过周密侦查,已经摸清了王亚樵的秘密窝点:一是他母亲住过的斐都路;二是他弟弟王述桥的律师事务所;三是大华路的租房;四是亚洲饭店。至于别的地方,想必余先生也知道,就看你愿不愿配合我们喽。”

沈醉这么如数家珍,余立奎不由得暗暗心惊。杨虎则大咧咧地说:“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上一次我们吃亏,吃在没有查清王亚樵的狡兔三窟。沈科长说得好,我们身后有整个国家,他王亚樵再狡猾,我们突袭围剿他的窝点,他难道还能再次漏网?”

戴笠察觉余立奎不动声色,立刻问他:“立奎兄,你觉得如何?”

“我嘛,当然听雨农兄的。”余立奎自知身份尴尬,抱定徐庶进曹营的观点。

戴笠扫了他一眼,只得说:“杨司令的方案,符合兵法上的‘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在下深表赞成。不过嘛,早年我曾跟他在洪泽湖共事,就知道王亚樵够得上诡计多端,远非常人设想的那么简单,才能够盘踞上海多年岿然不动。后来校长授命监视同乡会,经过数年周密侦查,发现他的秘密住所几乎遍及租界乃至贫民窟,真正神出鬼没。你们想想,俗话说‘狡兔三窟’,他何止是狡兔?简直就是狐狸精!试问,我们虽然有足够兵力,能够同时包围那么多窝点而不走漏风声吗?” 

这么一串疑问,杨虎张口结舌,王鲁翘目瞪口呆,沈醉也面露愧色,戴笠才巧妙地转向余立奎:“立奎兄,坦率地说,我们对王亚樵的了解还停留在表面,真正想要完成校长交给的任务,还得靠你出马才行,烦请你看在我在你患难中帮过你的份上,助我一臂之力好吗?”

余立奎为难地说:“雨农,我恐怕帮不了你。你知道,我入狱后,会馆内部发生了很大改变,很多东西我都不知情。据我所知,九哥一直防备校长对他不利,秘密据点遍布上海。突围之后,他的住所一日数变,行踪更加飘忽不定,往往是到了新的地方,再用电话暗语通知。他的化装易容技术简直出神入化,如果他不主动招呼,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在身边。实话说,我出来之后,他肯定又改变了新的住所,就算我带你们去,也不可能找到他了。”

戴笠也听蒋孝先说过让王亚樵当面错过的往事,满心的希望仿佛肥皂泡霎时迸裂,狠狠地剜了余立奎一眼:“我就不信,他王亚樵真还能上天遁地!别的什么都不用说了,就按杨司令的办,突袭王亚樵所有窝点,把所有的狗全都放出去,把兔子赶出窝来,看他往哪里逃!”

戴笠做梦也想不到,此时的日本驻上海领事馆里面,日本公使重光葵拖着一条瘸腿正在向丁香艳发出了严厉指令:“丁小姐,你是我大日本特工课的中国通,和川岛芳子小姐并称帝国之花,才将缉拿王亚樵的重任交给你。可是,你至今还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不说大本营,我这条腿都不能容忍了!”

“属下知罪。”丁香艳浑身颤抖连忙声辩,“属下已经取得了进展,接近了王亚樵负责抚育遗孤的保姆,用中国人的话来说,叫作‘顺藤摸瓜’,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王亚樵了。”

重光葵这才点点头:“还不错。我要提醒你的是,中国特工头目戴笠会同上海警方突袭王亚樵的会馆,居然一无所获。用他们中国人的话来说,那个戴笠不是一盏省油灯,正在实施全城大搜捕,我们不能让他们赶在我们前面去了。我一定要用王亚樵的人头,祭奠死去的白川大将,还要祭奠我那条失去的腿!”

法都路靠近苏州河,住户大多都是半城半乡的穷苦人家。曹红带着胡小毛,靠着王亚樵充分照顾,在这里算得上小康了。半夜时分,传出一阵狗叫,一条黑影如同幽灵飘落在曹红门前,有节奏地叩击了三遍。曹红惊醒过来,拉开点灯,轻声问:“谁呀?是九哥吗?”

得到黑影轻声回答,曹红轻轻打开门,果然是王亚樵,连忙又关上了。王亚樵看看在床上酣睡的胡小毛,沉着地说:“我得到可靠情报,戴笠让杨虎全城搜查,必需马上转移。我抱着小毛,你跟我走。”

“九哥,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你身负重任,带着小毛不方便,不如让我和小毛到朋友家里去。”曹红立刻收拾东西。

王亚樵轻轻抱起小毛,谨慎地说:“也好。但是人可靠吗?”

“完全可靠。她还是小毛的家庭教师,很喜欢小毛,家里还有空房,早就说要我搬过去和她作伴了。没有九哥同意,我不敢擅自作主。”曹红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将衣物打好了包裹。

就在这时,外面传出一阵急促的狗叫声。王亚樵顺手拉灭了点灯,从窗缝窥视外面的动静。他目光敏锐,看出几个敏捷的身影,立刻断定不是寻常路人,轻轻说:“看来这些走狗的鼻子还不赖,嗅到小毛的气味了。事不宜迟,必需抢在他们前边离开。曹红,你那朋友离这里多远?”

曹红打开后门,说就在后门外的爱群女校宿舍里面。王亚樵箭步闪出,胡小毛惊醒了听出王亚樵的声音,惊喜地说:“九爹,你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王亚樵一把捂住他的小嘴,低声说:“别出声!那天跟九爹练功夫的凶汉子又来了!”

胡小毛很聪明,立刻明白是坏人来抓自己,却半点也不害怕,两只黑幽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不吭声。王亚樵看清了来人已经接近曹红的房子,还封锁了前面的道路,眼前是一堵丈高的围墙,飞身纵上高墙,随手抛下一条长绳。曹红很机灵,接过来系在小毛腰间,霎时便被提上了墙顶。紧接着,自己也系在腰间,让王亚樵提上去。然后,王亚樵先将曹红和小毛坠下去,自己轻轻纵下,一把抱起小毛闪进小巷。

就在这时,小毛发现一只鞋子掉了。王亚樵风趣地说:“九爹给你买新的。那只鞋子,送给他们作礼物,你不会舍不得吧?”

小毛不敢笑出声来,紧紧搂住王亚樵的脖子。曹红在前面领路,很快敲开了她的朋友丁晓的房门,向她介绍说:“丁晓,事情紧急,我不得不深夜过来打搅。这是我常常跟你说的九哥,就是他护送我们过来的。”

王亚樵忙说:“丁老师,给你添麻烦了。我把曹红和小毛托付给你,请你多多关照!”

丁晓无论如何想象不到,外面传说的铁血豪侠竟然是这么一个瘦矮的男子,杏眼惊讶得大大的。连忙说:“王先生,我常常听曹红说起你,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够为你出力,这是我的荣幸。请你放心,我们爱群女校的校长是德国传教士,即便是警备司令杨虎,也不敢轻易进来骚扰。小毛是抗日烈士的遗孤,我会尽力照顾他,不会让他受到半点委屈的。”

“好!有你丁老师这句话,我王亚樵就放心了!”王亚樵转身叮嘱了小毛要好好听曹阿姨和丁老师的话,顺便脱下小毛另一只鞋子,笑着说:“外面有特务正在搜捕,我还得出去将送他们一个礼物,以消除他们的怀疑。你们早点休息吧!”

说罢,王亚樵闪身出门,霎时便回到曹红原来的住房附近。借着昏暗的星光,清清楚楚地看到沈醉和王鲁翘指手画脚,迅速将房子团团包围。两个特务用肩膀撞开前门,还熟练地拉开了电灯翻箱倒柜满屋搜查。一个特务牢骚满腹地说:“他妈的!今晚接连搜查了几个地方,还是鬼影都见不到一个,晦气!”

另一个特务高声大叫:“沈科长,这被窝里还暖烘烘的,肯定他们刚走不久,你快进来看看!”

沈醉闻声走进房里,伸手摸摸被窝,打量着桌子上的玩具正要布置搜查,突然听到王鲁翘在后门叫起来:“沈科长,发现一只小孩的鞋子。外面是丈高的围墙,小崽子肯定没有功夫翻墙逃出,必定是王亚樵来过这里,我们快追!”

“追?谁知道王亚樵逃到哪里去了?怎么追?”沈醉垂头丧气拿过胡小毛掉下的小鞋子仔细端详,眼里突然一亮:“我们前脚还没有到,他后脚已经离开了,难道他真能未卜先知?你们别灰心,围墙那边是爱群女校,没准王亚樵猜测我们不敢碰外国人的老虎屁股,躲到那里藏起来了。走!我身上正好带着巡捕房出入租界的批文,去摸摸老虎屁股看看!”

王亚樵暗自佩服:这个沈醉果然心思缜密,够得上戴笠的得力帮手!顺手将一个小卵石塞进小毛的鞋子里,朝着沈醉奋力掷过去。这一掷带着大力金刚般若功力,一出手便带出破空的呼啸疾飞过去。

沈醉也算得上高手了,听力远比手下敏锐,准确判断这是高手瞄准了自己实施暗算,疑心这是威力巨大的炸弹,赶紧燕子穿帘扑出窗外再贴地滚出两丈有余,紧紧抱住脑袋。就在这时,那破空之声穿过门口落进房里,却半晌没有听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只听到两个手下的惊呼:“沈科长,又是一只鞋子!”

沈醉暗叫惭愧,这才放心大胆从地上跳起来。惊慌间看到身边也跳起一个身影,便知道只有王鲁翘才有这等身手,两人相视一笑走进房里,故作镇定地说:“这是王亚樵的把戏,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那……我们怎么办?”手下特务惊得张口结舌,这才吓出一身冷汗。

沈醉看看王鲁翘,见他倒抽冷气,只得说:“累了一夜,回去休息。他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那些特务巴不得他这么说,一个个灰头土脸回到办公室。一进屋,沈醉就给戴笠打电话汇报,再给杨虎那边一个电话:“杨司令,戴老板批准两万,慰劳警备司令部全体官兵。还有,老板交代,将金石心关起来!”

此时已是凌晨,金石心还在看报纸。围攻会馆失败以后,戴笠借口她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特务科人手不够难以关照,让她住进了警备司令部。她明白,这是戴笠怀疑自己,让自己在这陌生的地方无法向王亚樵透露消息。傍晚时分,她敏锐地察觉杨虎在调兵遣将,便判断必定是对王亚樵实行全力搜捕,一直心神不宁夜不能寐。突然,门外响起噼噼啪啪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撞开,两支手枪对准了自己。

“你们想要干什么?”金石心本能地坐起来,盯着进来的两名警官,“我要向戴老板告你们!”

其中一名警官正是“警界十虎”之一,狞笑着说:“看样子你还没睡觉,该不是说梦话吧?我们正是奉了戴老板的命令,来抓捕你这奸细的。你是怎么向王亚樵通风报信的,自己去向该老板交代吧!”

金石心这才明白,他们的搜捕又落了空,才将自己当替罪羊的。想到王亚樵顺利脱险,悬着的心落进了胸膛,平静地伸出手来,戴上冰凉的手铐。走过门口的时候,她意外地看到了那个清洁工在看着自己,故意说:“你们不是要让我向该老板交代吗?怎么不送到戴老板那里去?”

两个警官不理睬她,推推搡搡将她推进警备司令部的临时监狱,“咣当”一声关上铁门。监狱的空气里充满污浊腐败的霉味,叫人直恶心。金石心恍若未闻,怔怔地看着铁窗外面默默念叨:九哥,此刻你在哪里?

她根本想不到,自己的小名赫然出现在《申报》“社会要闻”栏目。文章不长,标题却耸人听闻:《王亚樵后院失火  金石心痴情入狱》。文章煽情地写道:“上海男士大概还记得,著名交际花金石心小姐的风度何等迷人,多少男士不惜一掷千金与之舞池销魂而不可得。人称‘风流豪侠’的王亚樵,曾在大世界娱乐场与金小姐漫步舞池,荣获‘上海男人’桂冠,从此独占花魁。孰知世事迷离,金石心小姐原本情报部门监视王亚樵之女特工。更让人始料未及的是,金石心深受‘美女配英雄’之世俗影响,反而向王亚樵透露情报部门之情报,故此王亚樵提前获悉八千警力铁壁合围,致使警方损兵折将无功而返,乃所谓炼就刀枪不入神功,门徒飞檐走壁之真相也。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余婉君乃王亚樵秘密情妇,由此妒火中烧,愤然揭露了金石心之真相。昨夜,金石心已为警备司令部逮捕入狱,将会受到严惩。”最先看到报纸的是丁晓。

这天上午,王亚樵在新的据点召集华克之、孙凤鸣和郑抱真开会,一个卫士溜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他悚然变色挥手让他出去,仍然继续刚才的话题:“昨天晚上,我们又挫败了戴笠的阴谋,这事就不多说了。我收到家乡部队的来信,夸奖我们同乡会过去的弟兄纪律严明,军事素质过得硬,打起仗来让鬼子闻风丧胆。蒋介石消极抗日,反而一心想着剿灭我们,真正祸国殃民哪!我们还要团结爱国的热血青年,壮大我们的队伍,把更多的弟兄派到抗日前线去,让天下人看看,让天下人知道,我们会馆的兄弟都是抗日救国的真英雄!”

“九哥,戴笠他们一定还会千方百计破坏我们的秘密据点,千万不能放松警惕。我建议,继续实行每天变换住所的方案,不给他们留下半点漏洞。为了以防万一,九哥最好夜晚也变换住处。还有,你千万不要亲自出去,把任务交给小弟就行了。”华克之对王亚樵昨夜亲自出面解救胡小毛的行动很不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