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扇人

        立春，午时。

周羽墨趴在画案边打盹。

画案上笔墨滂沱，十几张竹纸斗方上涂抹了葡萄、石榴、芦荻、兰蕙……有些画已经干了还有些画半干半湿，就随意任性的摊在画案上。

“少爷，日上三竿喽，该起来打理店里的生意了。哎！这成天就知道吃饱了睡，睡起来就吃的混日子，店里的生意可兴隆的不得了呀！”

         穿着白净直缀麻布长衫的春雪斋掌柜孙旺对着周羽墨吆喝一声，看看没有任何反应，也不停留转身就去忙乎自己的活计。

孙旺知道自己是没法跟周家少爷认真，尽管自己负责店里一切事务，但他心里清楚，东家少爷，自己管不着，可就是看着他那副惫懒的废材模样忍不住要说上几句促狭的话。

春雪斋，位于元气大陆燕国国都幽燕城的神雀大道东十一条街把头的第一间铺面。铺面坐北朝南，三进三层带一个后院货仓，门面宽十二步。

春雪斋右侧就是幽燕城也是元气大陆所有城市中最宽阔的可以并行二十八驾飞龙马车的神雀大道。

每年清明祭祀或春闱之际，神雀大道都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似乎整个幽燕城近千余万的百姓和达官贵人都会来到社稷坛和文昌阁、武英阁烧香祈愿。

二年一次的春闱是燕国立国千年为天下选材的大事，文试武考后，神机阁诸葛牧云先生公布天下英才排行榜，世称“牧云春榜”。

现在距离清明和春闱还有一些时日，孙旺已经开始为即将爆发的生意精心挑选货品，后院货仓每天都在收验各色货物。当然天材地宝还有灵宝法器之类山上人物最爱的玩意就必须请自家老爷周慈平还有周家首席供奉诸葛清鸿负责掌眼。

诸葛清鸿是神机阁牧云老人的嫡孙，一位换骨脱胎、翩然自逸的散仙。据说他早已经是金丹修为境界，却偏爱市井之徒的无奈何，拒绝了山上修真神仙的邀请，百年前就接受了春雪斋的供奉之职，甘之若饴地在后仓负责采买天材地宝和灵器掌眼的事情。春雪斋更是因为诸葛清鸿这一位超然大神供奉的存在，便得以独家垄断了畅销全国乃至整个元气大陆的《牧云春榜》的刊印与发行。

周慈平今年已经四十五岁，因为腿脚不便很少到店里，而是住在距幽燕城南七十二里的藕园。自有燕国以来的一千多年岁月里，周家世代都居住在藕园。春雪斋则是百年前周家一位族长的营生筹划，经过五世呕心沥血经营才起了如今的规模。这位尊长是一个凡夫，寿不过六旬，不知道什么机缘和陆地金仙诸葛清鸿结成莫逆之交，两相投缘之际，代代相传之时，只要周家拿出供奉拜贴，诸葛清鸿看都不看就会欣然接受。拜贴上的文字没有任何改动，唯一变化的就是仙俸越来越多，历经六世的仙俸增长了近千倍，都是春雪斋周氏自己加上去的，仙人对此从不在意，百多年的仙俸至今没有动用分毫。

孙旺在后院仓库里脚不点地忙乎了好一会才回到店里，就看见一身青衣的周羽墨倚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壶茶，两眼无神的看着店外。他刚想说几句好听话，就见店外快步走进来一个中年妇女，连忙上前施礼问安，“南夫人安好，这好日子贵客临门，不知有何吩咐？”

这妇人是南敬侯夫人的贴身管事婢女南红，听得孙旺称呼自己“南夫人”，心里舒服，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柔声道：“我来春雪斋是要再求一幅画！”

孙旺笑道：“夫人莫说求，小店但凡有的，南敬侯府均可优惠购取。”

南红看着周羽墨笑着说，“周少爷可还记得去年所绘石榴图吗？”

周羽墨微微一笑，心想石榴图我画的多了，南敬侯府的那一幅可是最特别的，哪里会记不清楚！

“不知道有何指教？”

南红微笑着说，“周少爷，周大家，这指教我可不敢。去年六月按照您的指点在少爵爷的寝室内挂上您的那副石榴图，现在正好八个月。今儿上午御医来给少爵爷夫人搭过脉了，是喜脉！老侯爷和夫人高兴的很，小两口婚配六年没有动静，居然是周大家您的一幅石榴图解了难题。贵人特命我来再求一幅画，确保母子平安。”

周羽墨想起去年夏天南敬侯府来店里采买文房用品时，南府管家和仆妇轻声嘀咕府上小爵爷南仁杰成婚已经五六年，少夫人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件事在幽燕城显贵豪门之间多有说辞，背后议论纷纷。

要知道南仁杰娶的可是当今天子的排行十六的女儿银屏公主。嫁入南侯府，六年没有动静，对南家就这一个儿子的情形确实太难办了，驸马好当，休书谁敢写？

阖府上下人等整天阴郁沉沉，没有一个人敢在府里议论这件事。就连天子也多次派御医到南府给小两口诊脉，得到的结论竟然都是二人体健人康，正当青葱之年，琴瑟和谐，鱼水情深，不久必得麟儿……可这不久到底要多久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正在南府管家南甲和仆妇南红旁边照顾生意的周羽墨心念一动，向二人说道，“这件事情其实不难，我倒是可以术化解……”

南甲和南红惊喜愕然惶惑恐惧，脸上表情一息数变。自家府里的最大隐秘事情居然从自己嘴里露出来，自己还能有什么好？可是万一真能化解困局，自己岂不是居功至伟？可万一化解不了，自己颜面何存？

“失陪片刻。”周羽墨告罪一声，便去了自己的书房。他取出一张上等加厚竹纸四尺斗方，铺在画案上提笔作画，顷刻即成，鈐印“羽墨”，闲章“生生不息”，压脚章“春雪斋”。

泼墨叶枝茂，点画石榴新。

皴擦焦褐皮，撞粉露娇红。

开颜蕊丝滴，紫玉玛瑙晶。

凡圣不二路，结果孕仙灵。

周羽墨待石榴图墨色已干就把画拿出书房，展开给二人观看，说道：“此画挂在少爵爷夫妇寝室东墙，八个月即可有好消息。”

两人瞪大眼睛看着这幅石榴画，神品！不！逸品！！满满的元气快要溢出画面！

南敬侯府管家南甲是武道八级，妇人主事南红是练气修真者。二人的见识修为不俗。

石榴图画者居然是眼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春雪斋少东家，幽燕城出了名的修行废柴，他怎么可能画出元气满满溢流的境界？

“敢问周公子，这幅画润笔费几何？”南红轻声问到。

“这幅画，纸是希芸竹，墨是黄崖松，笔是玉貂毫，彩都是西极范家秘制矿物精色，东西稀罕也比不上咱们俩家交情，这画何来润笔费之说！”

往事只能回味。

一晃八个月了，南敬侯府少夫人银屏公主真的有身孕了。

周羽墨这个废材居然还有这个手段，太不可思议了！

孙旺在书房里看过周羽墨的字画，笔意尚可，构图乏善，他根本不可能有元气溢流的境界，他明明就是一个废材！一个修仙练武耍贱都废材的废材！

如果说有谁比自己更了解周羽墨，那就是后院货库里负责验看灵宝的诸葛清鸿老神仙。仙翁在二十年里连正眼都没看过这根废材，说的话加一起不超过三句。呵呵，假如东家周慈平弃世，由周羽墨接手春雪斋，估计那供奉之位要空着了。

“咳、咳”孙旺干咳了两声，清清干涩的嗓子，说道：“南夫人，您府上有喜事，真是值得称贺道喜。可是怎么就确定是那幅石榴图带来的结果，这个事情太匪夷所思。难不成我在店里的卧室里挂上一幅石榴图，我乡下的婆娘也能怀孕？”

“啐！”南红柳眉倒竖，怒道：“大胆狗才竟然拿我家喜事揶揄调侃。信不信我拔了你的毒舌，拆了你的五脏庙！”

孙旺吓得一哆嗦，脚后跟转筋，膝盖一软，往后倒退几步，躲在了周羽墨身后。

“南大家莫要嗔怪。有些人读书少，遇到不知道的事情，就会好奇多问而已。”周羽墨笑着说：“石榴属木。色红多子补益气血，果皮收敛团实坚密，内膜轻盈含灵毓秀。南敬侯一脉单传，实属血气不足，即南方离火虚弱，用木为喜！石榴图挂在寝室东面墙上，承接东方木气，八月之后，一九成局，正是当下好时光。如果细说微妙处，恐怕泄露天机就不好了。”

孙旺心想，少东家可是在说我读书少，少见多怪！

南红拱手施礼，笑道：“小周先生，承教了！原本老侯爷和夫人要亲自前来当面道谢，再求一幅画。可是陛下得知喜讯，召他们二位贵人进宫去了。”

周羽墨摆摆手说，“不敢当呀，请南大家稍坐片刻，我马上就去画一幅确保母子平安的画，一条红鱼戏莲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