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灯塔

叶辰爬上一张木桌，伸直身子费力打开了天窗。他拖着沉重的身子爬到柏油屋顶上，站在十平方米的屋顶上，感觉像是有史以来最冷的风在吹着他。极目远眺，越过大路，看着绥安市，看着远处的死城。他的眼睛动了动，沿着那条路向左岔开，朝他曾经住过的小区方向看去。

他的伴侣和孩子躺在床上。在他的脑海里，他仍然可以想象她们两个人的样子，冰冷、寂静、死气沉沉，她们健康的身体沾满了阴暗、干涸的血液，冰冷的风似乎把他吹得更冷了。有一阵子他考虑开车带她们回老家。她们最起码应该得到的一次庄严的葬礼和一些尊严。从他的位置，他可以看到无数的尸体，想到他已经习惯看到尸体，他感到很奇怪、很不安。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他只见过一具尸体。以前，看到尸体并不是寻常的事情。 

母亲去世时他一直在她身边。当她的生命枯竭时，他注视着她的变化。他看到她脸色苍白，表情凝固，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口气从她衰老的身体里呼出。他看着她衰老的身躯变得干瘪，到最后几乎没有一点重量，只需要一个护士就能搬动她。她死后，有两个男搬运工把她从床上抬起来，把她带走。

浓浓的黑烟从剧烈燃烧着的火堆里一直飘到橙色的夜空中。当他看着烟雾无情地蔓延时，他想到无数个起火的原——也许是煤气总管破裂了？或者是一辆撞毁的油罐车？要么是一具离煤气炉太近的尸体？他知道想起火原因是毫无意义的，但他没有别的事可做。这样的胡思乱想能帮助他暂时忘掉妻子和孩子。

叶辰正要进屋时，路上的一具尸体引起了他的注意。尸体在混乱的街上中并不显眼。他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他摔倒了，头撞到了路边的石头上。他的脖子笨拙的扭曲着，他呆滞的眼睛看着天空，好像在问苍天为什么。叶辰觉得他好像在望着他，想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发生在他身上。这个可怜的孩子看起来既害怕又孤独。叶辰忍不住盯着那张痛苦的脸看了几秒钟。他回到屋里，冷冷清清的社区大厅突然成了世界上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

叶辰回到其他幸存者身边，发现他们在黑暗的大厅一个角落里围成一圈。有的人坐在椅子和长凳上，有的人则蹲在硬地板上。这群人围着一盏昏暗的煤气灯，他数了数，发现他似乎是唯一缺席的人。当他走近时，几个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突然感到局促不安（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必要担心），于是在人群的最边缘处坐下。他坐在两个女人中间，他和他们一起被困在同一座大楼里。一天了，他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对他们都知之甚少，他们对他也知之甚少。尽管他非常需要和他们亲近并且接触，但他发现幸存者个体之间仍然保持着陌生人之间的距离感。 

“我们需要做什么？”一个声音问道。

“我们需要知道我们这里有谁，有什么东西。我们需要食物和水，我们需要被褥和衣服，我们应该能在这里找到其中的大部分。我们还需要知道我们没有什么，我们应该开始考虑从哪里得到它。”答话的人叫王刚。

叶辰从他的态度和他说话的准确、深思熟虑的方式来看，判断他也许曾经是一名律师，或者至少是一名初级律师，直到昨天早上世界被彻底颠覆。

“我们知道我们会在外面找到我们需要的一切。”王刚的声音又被打断了。 

“我们不应该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们应该走出去，继续找下去。”

王刚的自信显然是一种职业的表象，一有人发表反对意见，他就局促不安。他用指尖把厚框眼镜往鼻梁上一推，深吸了一口气，说：“这不是个好主意。听着，我想我们必须把我们的人身安全作为首要考虑，然后……”

“我同意。”声音再次被打断。

“但是为什么要停在这里呢？有千千万万个更好的去处，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叶辰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说话那人的附近，他认出说话的人是易寒，那个上午煮过汤的家伙。

易寒接着说，“我们最终还是要出去，不是吗？”

王刚又往上推了推他的眼镜，结结巴巴地说：“是的，但是……”

“王刚，我并不觉得出去比留在这里更难。我们得离开这里去找我们需要的补给。我想说的是，为什么要拖延，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呢？”

王刚回答不出来。他不想出去的原因和周杰早先承认想呆在大厅里的原因是一样的，这是显而易见的。他们都吓坏了。

“我们可以去找别的地方，”他犹豫地说，“但是我们这里已经有一个安全的，而且……的庇护所。”

“而且又冷又脏又不舒服。”叶辰马上说。

“好吧，这里的确不理想，但是……”

“但是什么呢？”易寒紧追不舍。 

“在我看来，我们现在几乎可以选择任何地方和任何东西。”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王刚突然坐直了身子，又把眼镜往鼻子上一推，他似乎找到了一个理由来为待在原地辩护，“但是音乐和火呢？”他激动地说，“周杰和张翰点火放音乐，把我们都带来了。如果我们再做一次，我们可能会找到更多的幸存者。可能已经有人在来我们这里的路上了。”

“自从我到这以来，还没有人来过这里。如果有人听到了音乐，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这里了。我同意你所说的，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不找个更好的地方停下来，把我们自己组织起来，然后在外面的马路中间点燃一堆该死的篝火呢？我们应该找个灯塔之类的东西，但首先要确保我们自己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