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储藏室

琉璃和易寒一直在一起。他们断断续续地谈了几句，互相了解了一点。易寒知道琉璃是医学院的学生，而琉璃也知道易寒在电脑公司工作。她得知易寒一个人住。他的父母最近和他的两个弟弟搬到了A市。她告诉他，她目前在绥安市上学，她的家人住在东海岸的一个小村庄。他们俩谁也不敢详细地谈论他们的家庭，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所爱的人是否还活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易寒还是问了出来，他几次想问这个问题，又都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琉璃回答不了。

琉璃耸耸肩，“也许是某种病毒吧？”

“但它怎么能杀死那么多人呢？” 

“鬼才知道。”

易寒说：“天哪，我看着三十个孩子在几分钟内就死了，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她盯着他。“对不起，”他喃喃地说。

“没关系，”她叹了口气。接着又是一阵尴尬的、意味深长的停顿。

“够暖和吗？”易寒终于问道。

琉璃点点头，“我没事。我告诉你，这个地方的墙上有夹层。今天早上我站在一个角落里，无意中敲了下墙，我觉得我可以把这该死的墙推开！不需要太多时间就能把这个地方拆掉。”

“是吗？这真让人意外。”易寒赶紧闭嘴，后悔自己说得笨拙。 

人们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他们所在的大厅是多么脆弱。 它也许破旧、摇摇欲坠、透风，但却是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外面有无数更坚固更安全的建筑物，但没有人愿意走出大门一步，因为他们害怕会在那里看到些什么。

易寒看着周杰和另一个人（他知道他叫叶辰）坐在房间的另一头，和周杰挡住的第三个人在深入交谈。 

周杰是第一个到达大厅的人，他特意告诉每个后来到达的人，这是他最先找到的地方，好像他们应该感激他。在如今这个地位和财富都变得无足轻重的世界里，他似乎在绝望地执着于自己的“地位”，也许这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也许这让他觉得自己有活下去的理由。

角落里的谈话继续着，易寒专心地看着。他能感觉到，随着声音的增大，一种紧张的气氛开始显露出来。五分钟前，他们三个人还在悄悄私下嘀咕着什么，现在每个幸存者都能听到他们说的话。

“不行，我不出去！”周杰厉声说，他的声音紧张而疲惫，“出去有什么意义？” 

躲在阴影里的那个人回答说：“那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我们能在这里呆多久？这里又冷又不舒服。我们没有食物和补给，如果我们要生存，就必须出去。此外，我们需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尽管我们知道，只要有帮助，我们就会被关在这里……”

“我们不会得到任何帮助。”周杰争辩道。

“你怎么知道？”叶辰问。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语气中明显带有恼怒和沮丧，“你怎么知道没有人帮助我们？”

“你不出去，是的，我们已经知道了，”那隐藏在暗处的人叹了口气，“你会一直呆在这里，直到你他妈的饿死……”

“别耍小聪明，”周杰吐了口口水，“别他妈的跟我耍小聪明。”

易寒感觉到角落里的摩擦可能会变成暴力。易寒小心翼翼地说：“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周杰。但是我们需要做些什么，我们不能就这样坐在这里，无限期地等待。”

周杰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也许他想说服大家留在这里。但凄凉的处境和残酷的现实，让他找不到话来表达他的感受。他开始哭起来，事实上，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这件事似乎让他更愤怒。 

他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希望别人没有注意到，可是他很清楚每个人都知道。“我不想出去，只是不想再看一遍。”他哭着说，最后还是把实话说出来了。说完，他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把椅子往后推倒在地板上。它撞到了暖气，突如其来的噪音使每个人都抬起头来。几秒钟后，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死一样的沉寂再次被打破。叶辰看了角落里的那个人一眼，然后耸耸肩，站起来，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整个世界都在崩溃。”易寒低声说。

“你说崩溃是什么意思？”琉璃轻声问道。 

“已经发生了，什么都没有了，就是这样。”他抬头环顾了一下寒冷的周遭，看了看散落在四处的每个人。

叶辰一个人坐在储藏室的黑暗角落里，双手捧着头，为他失去的妻子和女儿哭泣。因为她们两个是他活着的动力。 他去工作挣钱养活她们。他每天晚上都回家和她们在一起。 在他和王坤走到一起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现在，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警告或解释，他们走了，眨眼间就从他身边离开了。他甚至不能帮助她们或抱住她们。她们死的时候他还不在那里。在她们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在几公里之外。

他可以听到大厅里其他人的呻吟和哭泣，他们失去了一切。他能闻到和尝到其他幸存者的愤怒、沮丧和困惑，这些东西就像腐烂的臭肉一样悬挂在寒冷、灰暗的空气中。他能听到争吵、争论和尖叫。他听得见那二十来个人中的每一个人都痛苦地四分五裂，绝望地四分五裂。

声音太大了，他拖着身子站起来，想离开，想把大厅和其他幸存者都抛在脑后，可是脑子里却浮现出数百万具毫无生气的尸体躺在他周围的街道上。他知道他害怕出去。

外面的光线开始暗淡下来。一天就要过去了。一想到要去外面就够可怕的了，还要到外面的黑暗中去——迷失、孤单、恐怖，毫无生机——就更不用说了。夕阳昏暗的光线从他的头顶倾泻入大楼，照亮了一切。他对光源感到好奇，便走出房间几步，转过身来。门上方倾斜的天花板上有一个狭窄的天窗。他藏身的储藏室是原建筑的扩建部分，他到达时，他发现那里的屋顶是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