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车祸

叶辰知道灾难发生的时候，他已经快到家了。

那时天还早，大概八点半吧，他是昨晚四点钟离开的家。回想起来，叶辰庆幸当时自己没在家。事情发生后，看到妻子王坤和女儿萌萌躺在那里已经够糟糕的了。他不想看到她们两个痛苦地死去。他不能忍受看着她们那样受尽折磨。他没办法为她们做任何事。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当他回到家时，一切都结束了……

叶辰在绥安市以北五十公里的一家工厂里干维修工。 他通常一个月去一两次，多数是在半夜。掌管这个地方的那个混蛋手头太紧，买不起新机器；所以当设备出现故障时，不管是什么时候，他都会打电话叫叶辰过来，哪怕是半夜。

当叶辰第一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他刚刚在高速公路服务区吃完东西，那会他离家还有二十六公里。从高速公路上下来时，收音机响了起来。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他的货车收音机会定时启动。但这次不同了，前一分钟还像往常一样有音乐和谈话，下一分钟除了安静什么也没有， 只有死寂。叶辰试着收听其他几个电台的节目，但他什么也没听到。 

干了一晚上的活，叶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天空晴朗湛蓝，早晨的太阳又大又耀眼，阳光从树梢上照射下来。他急切地想要回家，所以他坚持着往家开。前面是个急转弯，他转了一半才看到对向驶来的另一辆车，差点撞上。

叶辰看到它的时候，他狠踩了一脚刹车。那是一辆黄色的小轿车，司机似乎和叶辰一样惊惶失措。他以为对方吓懵了，因为他径直驶过来，没有减速。叶辰只好使劲向右打方向，以免撞到他，只差一点就撞上了。

轿车的行驶轨迹有些不对劲。叶辰放慢了速度，从后视镜里看着它。它没有拐弯，而是沿着切线一直前进，并且没有减速，仍然向前疾驰。叶辰看着它飞离马路，撞碎了路边石，副驾驶侧的车门刮到一棵大树上，汽车才停了下来。引擎盖卷起，缠绕在另一棵树干上……叶辰停下车，然后在路上掉转车头，朝失事车的方向开去。他边走边担心轿车司机会不会责怪他瞭望不够，车速过快，担心对方把自己告上法庭，如果败诉，他就需要支付大额赔偿金。

叶辰担心经济上的压力，担心工作会不会受影响，他却没有想到那个司机可能会受伤，直到叶辰看到他倒在方向盘上。

叶辰在失事车后几米远处停了车，下车帮忙。他的双腿感到沉重，他不想看，但他知道他必须看。当叶辰走近时，他可以看到汽车的损坏程度。由于它没有减速，直直地撞到了树上，差点把引擎盖给撞掉。叶辰打开了司机侧的车门（它被卡住了，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它打开）。司机看上去大约三十五岁，不需要碰他就知道他死了。他的脸重重地砸在方向盘上，鼻子撞得粉碎。他僵硬的双眼凝视着叶辰，冷冷地盯着他。叶辰觉得他好像在责备他刚才发生的事情。鲜血不断地从他的鼻子里流出来，从他那张着的嘴巴里流出来。几分钟后，鲜红的鲜血就汇聚在死者脚边的地板上。叶辰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像个傻瓜似的站在那里几秒钟，先是在寂静的路上来回张望，然后凝视着从撞烂的汽车发动机里喷出的蒸汽。他感到胃不舒服，当蒸汽的嘶嘶声终于停止时，只能听到滴嗒，滴嗒的滴血声。 

由于他刚在服务区吃了饭没多久，他回头看了看尸体，感到自己的胃，失去了控制。他双膝跪地，吐在路边的草地上。吐完之后，他勉强站起来，走回他的货车。他伸手去拿电话，虽然那个司机已经死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但他也想要报警。 

叶辰想他应该告诉警察他一直在开车，然后发现了一辆车撞到树上了。没有人知道事故发生时他在附近。但那个该死的电话坏了，他这会在乡下，在城郊，他的手机没有信号。叶辰烦躁地摇了摇手机，在空中来回挥舞着，摇晃中手机撞到了车厢。折腾了半天手机上仍然显示“停止服务”几个字。他拨打了三四次110，但什么提示音也没听到，根本无法连接。 

“所以，既然没有人知道我看到了车祸，我就当作没有发现它。”叶辰后来回想起来，他做的下一件事就是爬回货车，打算开车回家。

叶辰决定一会再给警察打电话，就告诉他们他在路边看到了一辆被遗弃的汽车。他不打算告诉他们死者的事。叶辰想那一定是由于害怕的缘故。他通常不是一个这样没有骨气的混蛋。他恍恍惚惚地爬回货车，发动引擎，继续出发。

叶辰盯着后视镜里那辆撞坏的车，直到看不见为止，然后他一踩油门，一路向前。直行了一段路之后，又拐了几个弯，远处又有一辆车。看到那辆车，叶辰不由得感到内疚，于是改变了计划。他决定停下来告诉司机他所看到的一切。 他想，人多安全。叶辰打算让他们跟他一起去事故现场，然后他们一起去报警。他承认是他错了。

当叶辰开到那辆车附近时，才发现它是停在那里的。叶辰放慢车速，把车停在旁边。司机的座位空着，车里还有另外三个人，他们都死了——母亲在前面，两个孩子死在后面。 他们的脸上满是痛苦和惊慌的表情。他们的皮肤是浅灰色的。叶辰看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孩子，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再从他那毫无生气的脸上流下去。

叶辰慢慢地向前开着车，看到前面几米远的路上，司机的尸体横躺在马路上。他不得不把车开到草地边上，以免从他身上碾过去。他太他妈的害怕了。

当叶辰驱车回家的时候，他像个婴儿一样哭了起来，他不确定，他回到城里的一路上，他应该是又看到了四、五十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