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王陵中沉睡了超过千万年,从无限循环错乱的梦醒来的苏澄睁眼,目光微微逆着晨光往外眺望。
对于如今的命运展开,他有些出乎意料。
房间整洁而空阔,半年的时间还没让他能适应这间居室,或许永远不会,毕竟躺了那么久的青铜棺他都没习惯。
稍作洗漱然后出门,对门正好出来一位房东小姐。
从看见苏澄的开始,她的眼神略有幽怨地缓缓落下,眉目低垂,如同世界名画般在门口守株待兔。
砰!!
才看清楚房东的第一眼,苏澄就触电般重重关上门。
“不太对劲,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苏澄感觉自己怀里确实揣着兔子,他对自己最近的言行稍作反思,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人的事情。
平静了惊心动魄的情绪,然后再重新开卧室门。
门开二度,那种不协调感依旧强烈侵袭着苏澄全身,像是针刺,提醒他有什么不太对劲。
金红色长发的女孩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窗外阳光明媚,似层层金辉般温馨洒落,将女孩的双眼也衬得闪闪发光,如同群星。
温柔的眼眸中倒映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也映着苏澄的身影。
清风抚动她的长发和棉白睡裙的裙角,神女一般的面容沁满了亲昵笑容,恍惚之中似乎和后方的大幅油画浑然一体。
“一起喝呀?”她毫不设防地微微歪了歪脑袋,怀里抱着琥珀色的酒瓶,倒抓着两只酒杯,语气像是在枕边呢喃。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已经上头了,带着莫名朦胧的微醺醉意。
“不行了,今日不宜出门。”苏澄越发觉得蹊跷,虽然心跳也跟着不争气地多了一两拍。
他的怀疑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半年以来,房东徐芸芸在穿搭风格上,从来都是防御力点满、攻击力清零的防贼路线。
最开始的时候,徐芸芸其实甚至对苏澄抱有非常强烈的戒心,直到第四个月开始后才渐趋正常。
但今日一反常态,舍弃防御性能,全部点在攻击力上了。
若说理性是航行于灵魂之海上的巨轮,今早最初的一眼差点没把苏澄击沉。
两人隔着房间门开始了第二轮攻防。
“为什么大清早就躲着我?你先把门打开。”
“房东,你现在有点不对劲!”
“这酒不醉人的。”
“我不胜酒力。还有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从清早就开始喝酒的酒鬼了?”
“正好今天随身带着钥匙呢,那我要开门啰?我知道私自开门自然是不对的,但我告诉你了所以是光明正大。”
作为房东,这栋房子里每间卧室的钥匙她都有。
钥匙开始插进锁孔,锁芯里轻微的响动像是在给天灵盖开罐头。
“等等,我在换衣服!”苏澄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期待还是抗拒。
他站在卧室里其实什么也没做,无尽时光的沉睡并没有在这方面给他提升应对能力。
锁芯中的大恐怖消停了,但钥匙也没有拔出去。
“我给你一分钟时间整理好,就算之后你衣冠不整,那我也要看。”
“那好吧。”
“五十五秒。我掐表了。”
徐芸芸认真地十秒十秒倒数,苏澄也没有真的耗到最后五秒。
出来的时候,房东小姐看着他身上压根没有换过的衣服,表情中隐隐有笑意。
两人在二楼的客厅落座,挂钟刚过六点,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之前窗外的阳光相较于这个时间点有点早。
“这还是清晨,酒就不用了,直接进入主题吧。”
“那好,我也觉得平时开这么珍藏的有些可惜。”徐芸芸毫不客气,说收就收,一点也不见外。
苏澄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血亏,即将被白嫖的预感开始浮出水面。
“橙橙,有句话我想对你说很久了……”从地窖回到客厅的徐芸芸开门见山。
“姐,你别这样我害怕。能不能稍微掩饰一下自己的别有用心?平时你都不是用橙橙这个名字叫我的。”
其实听见这个称呼,苏澄就大致确定了今天可能要发生什么事情。
“我怕你承受不住我情深意切的话语。”
“那我走。你不要说。”
“但你都罕见地乖乖喊姐姐了,我也不好把你当外人。虽然这个请求难以启齿,但是我还是想要正视自己的这份真情。我们——”
她害羞地半低着头,柔顺的金发遮住半张脸庞。
时间仿佛都凝固了,苏澄集中精神,甚至听见了房东小姐微微加快的呼吸节律。
“今天打开大门吧?由你来开。”徐芸芸以请求的语气问。
美丽的女孩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似乎做出这个决定对她来说真的非常艰难。
苏澄挠了挠头,也觉得有些难以抉择,全身上下都爆发着懒散和抗拒情绪。
“必须要这么做吗?”他游移地问。
“与其言语说明,不如直接带你去看好了。”
徐芸芸开始带着苏澄下楼,首先是地窖冷藏和冷冻库,又回到二楼厨房。
地窖食材区的蔬菜基本已经空了,聚散不定的白气像是恶鬼神游。
宽敞的厨房里有四台三层双开门冰箱,也基本全都空了。
“也就是说,我们快要没有食物了?”苏澄觉得不真实。
以前每次冰箱组快全部清空的时候,徐芸芸都会从地窖带上来补充食材,所以苏澄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家里的食物是会消耗完的。
“就是那样。如果没有食物吃,那我就只能吃人。所以我们近期必须去采购食物。”
苏澄打开电视,切换到全天播报最新天气状况的频道,看着满屏幕发蓝的预报,表情僵硬。
“走吧,陪我去采购。”徐芸芸对电视里的反复预警充耳不闻。
“可是天气预报今天蓝色预警,我不想出去,我们就看电视好不好?”
“早上我才确认到了预约采购成功的通知,时间就定在今天上午。错过的话下一次可能就是半年甚至更久时间了,而且会有损会员信誉度。”
“可是蓝色预警——”
蓝黄橙红,危险程度依次增加。
“都要饿死了,谁还管什么预警。你知道我把你从帝陵里挖出来的时候,是什么天气吗?”
“黄色预警?”
“是最顶级的红色预警!”
“可我根本人畜无害啊……”
“我那天想着挖一颗萝卜过年也好,结果挖到你了。”
“你去陵墓里挖萝卜?”苏澄愕然。
“陵墓里封存的蜂蜜也能喝。”
徐芸芸指着彼此手中冒热气的蜂蜜水。喝到一半的苏澄突然感觉难以下咽。
“我不是你喜欢的萝卜还真是对不住了……”
大概半年之前,苏澄到来时正好是除夕。
那天徐芸芸喝了很多酒,哭着说了许多事情,演说的主题是变着花样夸晚餐的水煮白菜究竟有多美味,还有就是独自生活多辛苦想要同伴云云。
最后醉到不省人事,被苏澄打包好扔进了卧室。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徐芸芸进行了一次采购,那天经历的生死危机,也成为了这半年几乎自闭在家的部分原因。
重新站到大门口的时候,苏澄心情微微有些起伏。
“那我……开门了?”他集中全部精神,回头看去的时候差点石化。
徐芸芸已经全副武装,从防护服到战术刀一应俱全,背后还背着能挡下穿甲弹的平底锅。
如果不是护目镜下的双眼依旧明亮,说是换人了苏澄都信。
即使准备到这种程度,苏澄也依旧注意到她在轻微地颤抖,长达半年的闭门不出并没有彻底治愈之前残留的心理压力。
这种对于门后未知世界的焦虑心理很常见,许多人多少都有些不适。
“你还好吧?”苏澄再度确认。
“打开一条门缝的时候,再从猫眼确认一下吧。”
“那样只会增加风险。开门这个动作一旦执行,门的另一边是否会发生错乱这件事情也会变成确定事件。”
有些重要的门背后的世界存在随机性,这是一条真理。在开门之前一切都无从确定,并且开门次数越多的人,遭遇意外的几率越大。
苏澄不再犹豫,他虽然抗拒开门这件事情,但在沉睡之前,他做的最多的事情之一就是开门。
第一次开门,从门缝中冒出大量紫烟,青色的摇光自两个世界的一线之隔探照进来,恍惚之中有冤魂的尖啸几乎要撕裂空间。
两人只觉得前踏一步就是地狱之境。
“告辞。”在徐芸芸反应过来之前,苏澄已经关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