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饮酒

两人出得街来，寻到一间上等山东老酒馆，叫了几碗酒，添了几味鲁菜，且吃且谈，洪英感觉方大洪除了说话时不时没个正经，也算是条汉子，有了收徒之意。

酒至半酣，忽见一人，戴了顶旧帽子，穿一件灰布长衣，手里拿着一束大芍药花进来，那芍药朵大枝细，花朵有口腕大小，似羊脂般滑，米粉般细，仔细观瞧，原来只有两朵，却把那人的脸盘遮住，看不清楚。

洪英琢磨如今雨季未过，今年立夏又迟，况且已经是初夏景色，这里的芍药花，已经是开过的，但这等品相白色的大芍药花，却不曾见过。

那人虽是一身布衣，气势却也不差，刚进店来，就大喊道：“快拿个瓶子来，把这花插上，洒家要吃酒！”还夹杂着关西的口音。

这时转过脸来，洪英不禁一奇，原来那人长的一副黑锅脸，满腮的胡子，硕大壮汉，却拿着两朵大白芍药花，此番景象，却也滑稽。

跑堂的小二立马跑过来回答：“五爷，我们这哪里有花瓶？”

黑锅脸表情一怒说：“不和你讨要花瓶，但能插这两朵花就行。”

小二委屈的道：“是是，花瓶给你取来便是，一会若是来打架，可别连累了小店。”

黑锅脸拍了拍小二的肩膀说：“已经打过了，若是在打，也不是今天，放心吧。”

小二失望的说：“五爷怎么不早说，也好让我去瞧瞧热闹。”

黑锅脸兴奋的说：“呦！你喜欢看热闹，太好了，那便一会就有架要打，你在店里好生看戏。”

小二自觉多了嘴，便离开。

洪英和方大洪在一旁观望，也觉的这壮汉有点意思。

那小二取了两碗酒，一个陶酒瓶，灌了清水在内。放在黑锅脸的桌子上。

黑锅脸把花插上，贴近脸端详，便大声道：“哇哈哈，哇哈哈，好花，好花，自挂东南枝呀，枝呀！”他也不明其意，只是顺口便说；咕咚一口，就把一碗酒饮尽，边上也有和他认识的，都上前看花，说道：“这就是一尺雪，到底是稀有品，确实不错，兖州只有吴老汉那老精细鬼能种出这般好花，如今给王不赖占了，五爷费神了。”

那黑锅脸道：“不只费神，还要费费力。”就又咕咚一口，把第二碗酒一口干掉，又从腰间拿出一柄闪闪发光的小刀来，用手指弹着节奏，开口便唱：“横江虎牙，插天鹰架，擂鼓扬旗，行车甲马，把座锦城墙，围的阵云花，杜安抚，你有翅也难加。”

嗓音很粗，有些沙音，唱到高处，一叠三折，转将下来，却似细水长流，潺潺而铭，一声翻起，又似怒潮汹涌，忽然一个曲调，落到高声戛然而止。

众人拍手叫好，洪英也觉曲儿颇有韵味。

边上的人拍马屁说道：“便是侯府里的班子，如今怕也没有像咱五爷这般的山东好声音哩！”

黑锅脸说：“洒家高兴，才唱几句，等把那王八赖打成锅包肉，再喝个痛快，你们在听我把这曲儿唱全喽！”

原来这人姓马名超兴，江西人，排行老五，人称五爷，读书不成，又去关西学武艺，喜爱打抱不平，后来到兖州城开了个山货铺子，置了几块地；他父亲也是酷爱武艺，还中过武举，后来比武受了内伤，也就罢了功名，其父死后，马超兴又不懂的铺子买卖，也不管田地，几年下来，就荒了。

这兖州本就是个出产芍药的地方，芍药本可入药，泄肝火，散淤通血，所以花农种起来，都是按亩计算，初夏开花，红似火，白似雪，简直花海一般，好看极了！

那时候兖州便有一种风气，家家户户，都要在养花时供几盆芍药做个点缀，土豪之家，尤其浪费，花农租了他们的土地，除了交租子，还得在供奉些新鲜的芍药花，供其赏玩。

兖州的芍药本已培植的品相不错，可是还会出几种更为稀有，其中有一种叫一尺雪。这品种只有东门外花农吴老汉的花棚里有一株，雨季便已经开花，也是多年来心血培植的孤苗，再加上又能卖个新鲜。值得一两一朵的。所有吴老汉当做命根子，小心伺候。

当地有个外来的乡土恶霸叫王洋，诨号王不赖，原是湖北省大悟县人，使得一手好刀枪，就喜欢欺负人，谁知夜路走多会遇鬼，惹上黑道的官司，扬言要结果了他，吓得跑来北方避祸，没安生几天，听说了这株一尺雪，恶性不改，便想植到他家院里，带了几个随从，连株代泥一并掘走了，吴老汉苦苦哀求，却吃了个大比兜，掉了两颗牙，晕死在地。

马超兴在酒馆听闻此事，气的跺脚道：“什么王不赖，我看就是王八赖”，跑去王家园，果然看到一尺雪，打翻了管事的园丁，见芍药上正开了两朵，便折了回来，临走前交代：“这是马五爷下的战书，洒家在山东老酒馆吃酒，只叫王八赖来见便是。”

那王不赖在东门外五里，有一处庭院，叫王家园，当时他正去巡查，事发之后，刚好赶到，见管事的被打伤，那株一尺雪却没搬走，可是才开的两大朵花，已被折了，不由动怒道：“常听说这马五爱惹事，今天却来碰我的晦气，得教训这流光蛋一顿。”

说罢叫了十几个随从取了棍棒，招摇过市，寻到酒馆。

马超兴唱完一段，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吵闹，便收了小刀，暗自琢磨，想是那王八赖该来了，便唤小二。

“再取两碗酒来。”

小二也听得门口喧闹，知道生事的来了，连忙打来酒，问马超兴：“那王不赖来哩？”

洪英和方大洪在旁观可看，这马超兴豪爽的样子，想必是条好汉。

这时见店外大摇大摆走进一人，三十五六岁，小矮个，头戴软缎绿帽，身穿蓝绸，腰间束一条粉丝带，脚上穿一双厚底黄土靴，倒三角脑袋，吊眼皮，细眉毛，大眼睛小耳朵，鼻孔向天，龇着牙，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小踏步进了酒馆，后面跟着十几个随从，带这湖北口音，气势汹汹的问：“店家的，马五呢，是不是在你这？”

店主人知道王不赖不是善茬，并未敢做声。

这时众人已经散开，马超兴坐在墙角里，接过小二的两碗酒，同饮而尽，然后朝桌子一拍，借着酒劲用力稍大了些，把桌子拍出个大洞，手没了支撑，一下摔倒在地。

王洋听见身后有摔东西的动静瞥了一眼，又回身看店主人竟敢不吱声，准备动狠。

角落的小二见马超兴捡起花瓶又换了张桌子，走近前小声问：“五爷，那张桌让您拍烂了，这钱？”

马超兴憋的黑脸通红，递了个眼神冲着小二说道：“滚球！”，抬手准备再拍桌子，寻思一下又将手放下，只听得清了清嗓子大喊一声道：“王八赖！你可知洒家在这等候你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