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撑不下去了

现在才下午四点多，还不到下班时间，可是天黑的就像，晚上六七点钟的样子。乌云在不高的天空里翻滚堆叠，仿佛可以压来覆盖一切。潮湿的空气带着不容忽视的寒意，夹裹着路上为数不多的行人。

夏麦拖着一只大行李箱，艰难地从公交车上下来，因为速度太慢，还招致了司机的一句抱怨。“再见！”夏麦没有生气，反倒对司机笑了笑。一句抱怨而已，那有什么关系呢？跟那个被她深爱了五年，并让她为他远赴B城，却在她最危难的时候逃跑，还卷走她全部财产的男人相比，一句报怨是真的不算什么！

想到赵佑诚，夏麦笑了，只是那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下，她不得不抿紧双唇，藏在那双乌黑明亮，却显得空洞的大眼睛里的痛和恨，再也掩饰不住。

积攒了一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大滴大滴的水珠迫不急待地，扑簌簌地往下掉。十一月底的天气，每一滴雨水都带着寒冷的冰意。额前的碎发粘在脸上，将不断扑上来的雨点连成线，就像一条条小河，流过她毫无血色，却依然透露出精致秀气的脸庞。

夏麦身上的大白毛衣湿透了，裹在身上，很重，很冷。但她并没感觉到冷，她拎起箱子，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向陈江大桥上爬去。

这是她全部的家当了。

就在这一百多天里，她失去了相依为命二十四年的妈妈，失去了工作了两年多正在晋升期的工作，失去了那个曾经以为会成为彼此一辈子的男人，也失去了所有的财产。小腹一阵绞痛传来，她停下脚步，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还失去了一个刚刚孕育而成的小小生命！

孩子有什么错呢？

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

“我就说，你不要接你妈过来。这边的医疗费那么贵，你看，欠这么多钱，怎么还？以后的日子还有的过？”

“夏麦，因为项目紧迫，我们只能找人暂时顶替你的职位，如果，你可以正常工作了，我们再商量合适的安排，你看，好吧？”

“麦子，妈的病没的治，就别浪费钱了！只要你能过的好，妈就没啥遗憾了！”

“打掉啊！这个时候，还能怎么样？你欠了那么多钱，又没了工作。真是！人家求个孩子都求不来，你咋这么容易怀孕呢？”

“小夏，房子，我卖出去了。实在不好意思，买家急。你看，这个月的房租，我就退给你了，你明天就搬走吧。”

“我走了！对不起！”

当她收到银行自动发来的取款提示信息时，刚刚做好手术，虚弱地躺在留观床上。赵佑诚带走了她仅剩的钱，那还是她东拼西凑借来的。

小腹传来持续的疼痛，就像有人用一根手腕粗的大棒子在她的身体里不断地捶打搅动，她开始呕吐。

其实，自打母亲生病以来，赵佑诚就很不耐烦，她能感觉到，他越来越远。但她没想到，他可以这么狠。

“姑娘，四个多月的孩子可不小了，你现在不要，就只能做手术了。你这又是头胎，伤害可不小哇！”医生慈祥地看着夏麦。可她能怎么样呢？孩子的爸爸不但不欢迎这个孩子，甚至还那么嫌弃，厌恶他！

“小产也是产，起码要休养两周的，把注意事项给他好好看看。”医生叮嘱着。夏麦接下医嘱，看着手机上闪烁的数字，赵佑诚的电话号码已经不存在了！

夏麦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直至尝出了血腥味。妈妈火化，他没有出现，她做手术，他也没有出现。原来，所谓的出差，就是去忙这些了啊！而天真的她，还曾幻想着，他可以带着她走出悲伤，走出痛苦，一起奔赴未来。多讽刺！

“走吧！走吧！都走吧！”雨水混合着泪水，让她的眼睛又酸又涩。她也该走了，她本来就是一个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人。

她的生日，也是父亲的忌日。而她那原本在外打工的父亲，正是为了赶回家，照看临近生产的母亲，在大雨中着急赶夜路时，不幸掉进刚刚蓄水的鱼塘。悲伤过度的母亲在父亲遗体抬回来三个小时后，生下了她，一个没什么用的女孩！但她的出生，却让一向健康的母亲留下了病根。

她的爷爷奶奶，她的叔叔姑姑们都不再与她和母亲有任何关系了。那么多年，他们甚至拒绝母亲和她去祭拜父亲。而能和父亲合葬，却是母亲生前唯一的愿望！

终于爬到了桥上。如幕墙一般的大雨，桥上基本没有车辆，更没有行人，而桥下的陈江水，像临阵以待的兵阵，在雨滴的不断敲打下，咆哮声声，好似能吞天没地。

夏麦打开行礼箱，这里还有两套今年刚买的新衣服，都还没下过水，如果有人捡到还可以拿去穿，或者拿去捐了。拍了拍被自己打包在塑料袋里的整洁新衣，她记起在接到新任命的那一天，她是多么开心，赵佑诚还专门走了两站多路，去买了她最爱的蛋糕，他们一起畅想未来，她以为她未来的生活会满是阳光。

一个缠满保鲜膜的方木盒子，安安静静地躺在箱子底部。夏麦小心翼翼地抱起盒子，紧紧地贴在胸口。然后，她合上箱子，站了起来。

“妈妈，我们一起去找爸爸！”她轻轻地抚摸着怀里的盒子，“对不起，女儿没能完成您的心愿，”泪水带来的温度让她冰冷的嘴角感到一丝丝温暖，不会再有人关心她的冷暖了。她的手有些颤抖，“但是，女儿来陪你了，我们一起去找爸爸！”

面对桥上的滚滚江水，夏麦突然一下子感觉好轻松。她一手紧紧地箍住怀里的骨灰盒，一手抓着栏杆，正在她打算抬腿翻越栏杆的时候，小腹一阵强烈的绞痛，让她眼前一黑，滑跪了下来。

“宝宝，对不起，”夏麦轻轻揉了揉了小腹，“妈妈不该让你先走的！”她多傻啊，她还以为，没了孩子，她们可以重新再来的，“别怕，妈妈来陪你！”

夏麦又一次艰难却决绝地爬上栏杆，冰冷的雨水不断带走她的体温，她真的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