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葬礼

但夏子柒不同意他的办法，她认为逃避不可以永远解决问题，于是主动承担起了治疗刑意轩，引导他走出阴影的责任。

夏子柒和刑意轩一样是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她知道要向打开一个心理医生的内心世界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但她有信心，因为她是最了解刑意轩的一个人，只有面对她刑意轩才有可能彻底放下防备。

为了找到一个合理的，近距离接触刑意轩的理由，夏子柒故意说自己患有抑郁症，以病人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在为夏子柒治疗的时候，也是刑意轩内心防备最弱的时候。

一年来，夏子柒一直尝试不停地给刑意轩留下心理暗示，并且利用怀表催眠他，可是每次只要一触碰到关于那件事的记忆，刑意轩就会下意识地非常抵触，并且情绪失控。

不过一年的努力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成效，夏子柒还是成功地将他封闭的记忆打开了一条缝，他开始能够不时回忆去关于那件事零零碎碎的记忆。可是这些对于他康复来说还远远不够，在苦思冥想之后，夏子柒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能治好他的办法。

既然他选择了忘记，那就再次重现那天的记忆！

于是夏子柒打电话给刑意轩，并且在电话那头利用怀表齿轮磨合的声音在他心理埋下暗示，当两人在山脚下碰面的时候，她利用怀表彻底催眠了他。这也是为什么刑意轩完全不记得他和夏子柒联系过，只记得自己是去山上找失踪的同事的原因。

夏子柒低估了刑意轩内心的防备，虽然当站在着熟悉的山脚下时刑意轩内心的防备已经降到了最低，可是他并没有完全回忆起当年的景象，死去的同事被他臆想成了失踪，而他则是执着地寻找着他们。

夏子柒并不是自杀的，她的死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个意外。

因为催眠的原因，刑意轩当时彻底沉浸在了幻想当中，但是他的记忆却是混淆的，他心中的执念是寻找到失踪的同事，所以他居然趁着夏子柒低头记录的时候跑到了悬崖边——当年他们救起同事的地方。

眼看他即将走出悬崖，夏子柒心里一急，忘记了自己贸然跑过去也会有危险，大步跑过去。

“意轩，别往前走……”

悬崖的周围有着一圈突起，话音未落，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夏子柒被那突起绊倒，失去平衡，向前扑去。

她甚至来不及呼喊，仅凭着下意识的反应，伸出来双手，而处在幻想当中的刑意轩似乎有所感应地伸出来手（当时幻想中的他是伸手紧紧地抓住了一棵松树），紧紧抓住了她。

松散的泥土簌簌地滑落，眼看着刑意轩也即将被她拉下去，就在这关键的时候，夏子柒心中忽然平静了下来。

“你想起来了吗？”

她对着刑意轩露出一个微笑，将最后的心理暗示埋在他的心里，然后松开了手。

冷青色的公路上，一朵红色的花缓缓绽放。

…………

夏子柒葬礼的前一天晚上，刑意轩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西装，打着一把黑色丝绸雨伞，如约来到了夏子柒家。

因为忙着葬礼的事，所以夏子柒父母并不在，开门的是夏子涵。

“我来了。”

门外，刑意轩站在雨中，雨水沿着伞边流下，他的脸色庄严而肃穆。

“你想起来了？”夏子涵问。

刑意轩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褶褶光辉。

“我想起来了。”

夏子涵低垂着眼帘，睫毛抖了抖：“那你应该不需要再从我这里问些什么了吧。”

刑意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你姐姐她……也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或是留下什么话？”

夏子涵看着他很久很久，然后转身走进屋。不一会儿，她走了出来，将一块怀表递给了刑意轩。

“这是姐姐最喜欢的东西，也是她最后能留下来的东西。”

刑意轩接过，点了点头，就在他转过身准备离去时，夏子涵忽然叫住了他。

“姐姐离开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一次我一定可以治好他的，他只是生病了，他不是疯子，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欢迎回来。”夏子涵的声音清冷而空灵。

刑意轩在原地愣了很久，然后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撑着伞径直离开了。

雨，依然淅淅沥沥的下着，像是可以洗净世间一切痛苦和污垢。

撑伞的那人走着走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混杂着雨水，怎么也止不住的。

葬礼结束后，在刑意轩的百般努力下，他终于从夏子柒母亲的口中得知了夏子柒的长眠所在。

他将一束百花放在墓碑前，然后就跪了下去。他闭上眼睛，内心不再哀伤，而是无比平静。

良久，他从墓碑前站了起来。

“子柒，我回来了。”

“现在，我要继续走下去了。”

两侧的松野被秋风吹起，发出飒飒的声响。

天空中好像轻轻响起了女人出发前留下的最后的声音——

“我一定可以治好他的。”

“我等他回来了……我等他回来。”

…………

“对于他来说，这样的结果会不会显得有些太过于残酷了？”

周毅和常青藤并没有直接去参加夏子柒的葬礼，而是站很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在墓碑前不断流泪的何飞。

说实话，这起案子无论是从开端还是最终的结果，都出乎了周毅的意料。

在这起案子中，他基本上没有承担起什么作用，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旁观一切而已。

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对何飞的治疗而已。

夏子柒并不是病人，真正的病人自始至终都是何飞自己。

他无法接受真相，无法承担当初害死大家的罪责，所以被困在记忆的迷宫当中，一次一次地回到那让他感到无比痛苦的地方。

只是，周毅想不到，夏子柒为了让他走出迷惘，竟然愿意以自己的死亡为代价！

用自己的死，去唤醒对方，这真的值得吗？

“我们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是没有权利和资格去评判这件事情是否值得不是吗？”常青藤面带悲伤，然后说道。

周毅点了点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或许在外人看来，这种事情根本就是不值得的。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为了他人就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这种事情不管怎么看，都是一门亏本的买卖。

但是，在外人眼中荒谬无比的事情，在当事人眼中，却是值得的。

“只是……”周毅犹豫片刻，然后还是选择将心中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这对于何飞来说，有些过于残忍了不是吗？对于何飞来说，无论是否回忆起那些记忆，他都将注定活在痛苦当中了。”

“现在何飞想起了一切，不仅要面对当初那些因为自己死在了风雪当中的同事们，同时他还要面对间接害死夏子柒的罪责——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何飞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的吧？”

常青藤点了点头。

确实，虽然已经想起了一切，但光是想起来，并不意味着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从今往后，何飞可能一辈子都将活在愧疚当中了。

可这又能怎么办呢？

就像周毅，无数次幻想过当初阻止王叔死亡的场景。

可王叔还是死在他面前了。

他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所以这生命啊，它苦涩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