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吴晓川,豫西东城县人,算算日子,今年有25岁了。
我不知道我的身世,别人都有爹妈,连小猫小狗都有。我问师傅,也只得到了一顿训斥。
我悄悄的问中道观中年纪最大的酒道长。
酒道长让我瞅了他那只剩下半截的舌头,先是含糊不清,然后死命摇头。
也不知道是不肯说,还是不能说。
时间长了,我就不再问。这兵荒马乱的,哪里都死人,我被人收留,能吃白面,还有东西学,这是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分!
师傅是当家道长,风水之术很厉害,只是从来不看穷人家的风水。
若有人请,需要先在门口的两只石貔貅嘴里放上两块大洋。
有这两块大洋才能请他去看风水。
这世道,能掏得起这笔钱的,都是富贵之家。
观风水,看面相,游走在富贵之家,师傅不仅攒下一大笔钱,更积攒下雄厚的人脉。
一个月前师傅突然心中发慌,收拾行囊,想要带着我一起去香港。
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去,托人从隔壁的东阳县的教堂神父那里买了两张机票,据说拿着这张票,能够飞着去香港。
可买回来票去打听,这才知道别说是东城县,整个河南都没有飞机场更没有飞机。师傅着急的雇车,可还是晚了一步。
半个月前北京城突然间又有了皇帝。
豫西赵大帅不放心,把我师父请过去“共商大计”。
老道士无奈,随意的嘱咐了两句,留给了我一卷道书一封信,还有一间藏着十几杆好枪,足足上万发子弹的密室。
我拿起一杆好枪,仔细看认得出来,这是东洋的三八式步枪,可是要比平常的土枪打得更远更准。
除了这些枪支弹药,还有一卷发黄发旧的道书,封面只写了一个“数”字,翻开里边的内容,密密麻麻都是看不懂的数字。
我隐隐约约的觉得这本书不寻常,看着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总是有种莫名的感觉,却始终抓不住诀窍。
这道书之中,夹有一封信,打开之后,其中只有十二个字。
“汝父所留,若知此书,可得身世。”
已经淡了许久的心思,却因为这十二个字突然间萌发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握着手中道书,迫不及待的来回翻看,只可惜内容晦涩难懂,始终不得诀窍。
心中烦闷,以至于默念清心咒才压了下去,踱步前往一间净室,开始誊写道书。
幼时随师傅学习,碰到深奥,不懂的,师傅便让我抄写。
或许是聪慧,三遍之内,我总是能明白其中深意。
但这本书,前前后后誊写十遍有余,却毫无头绪,一种触手可得感觉,让我沉不下心来。
意识到这种烦闷的情绪,我长长的舒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我既然已经淡了这个心思,你又何故拿这个引诱我?”
“道长,道长,”门口突然传来轻轻的呼唤声。
我听出是道观火工道人王叔的声音,让他进来。
“道长,东城县的王老太爷派人来,想要请您去做一场法事。”王叔恭敬的说道。
这王叔是山上道观的火工道士,一家老小都死在大刀会手上,只有王叔恰巧来道观送酒才躲过一劫,之后师傅就收留了他。
自那之后,王叔对道观忠心耿耿,对我和师傅也很是尊敬。
“王叔,你刚才说王老太爷是怎么回事?”我对王叔问道。
“王老太爷派人往貔貅的嘴里足足塞了20块大洋,本来是打算请老道长前往的。不过,老道长被赵大帅派人接走了,这王老太爷就想起了您,想要让您亲自过去主持一场法事。”听到我询问,王叔认真的说道。
我眉头轻皱,
“王家到底出什么事了,20块大洋,难道就为了一场法事?”
王老太爷可是要比道观门口的貔貅还要貔貅。
当初我师傅去给王家新建的宅子看风水,王家不多不少,只给了两块大洋。
宅子建好,那王老太爷又安排了一场乔迁之喜,强行邀请我们师徒二人前往。我师傅不愿意凑热闹,那王老太爷把记账簿都带来了,一人收了我们一块大洋的礼钱,才算罢休。
能让他吐出20块大洋,可见不是小事。
如果不是因为王老太爷的二儿子是巩义的团练司令,他的活,我无论如何不会去接。
“据说好像是王老太爷病重,王司令派他手下的副官过来代为查看,好像还下了死命令,一定要看好王老太爷。”王叔倒是有些感慨,“那一只老貔貅,倒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我又不是郎中,过来请我,怕是遇上了什么东西。”我冷笑一声,
把这本道书别在腰间,不在观看。身世只是身世,未来还是要看风水过日子。
叫上两位师弟,不情不愿的收拾东西,准备前往。
修道的比不过练枪的,
这个道理,十多年前,我就明白。
“你这是要去哪啊?”一个邋遢的黄脸男子。看到我带着两名师弟,各自背着一个包裹,手上还拿着法器,好奇的问道。
“师叔,你说我们这身行头能去干什么?又有达官贵人做了亏心事,让我们拿着脏钱去收拾首尾呗。”说话的是我的六师弟,30多岁的年纪,却还是一身正气,也执拗的很。
一番话把我都骂了进去。
一旁的九师弟闻言,露出嘲讽,“你倒是清高,也不知道你那两房小妾,是拿什么干净的钱养的?”
九师弟一揭短,两个人就要吵起来,一旁的师叔看那模样,已经拿起鸡腿和半瓶子洋酒,靠在墙角翘起二郎腿,准备看戏。
我只能出面阻挡,“算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哪有什么脏钱不脏钱的。”
我又拉着六师弟给他递台阶下,“六师弟算了吧,我了解你的为人,”
那两房小妾的事,他是知道的,不能完全怪六师弟。
还要怨眼前这个不靠谱的师叔!
六师弟凛然浩气,心怀仁义。
去年在西山镇碰到了一群偷东西的难民,被西山镇的护乡团给抓住了。我这六师弟就花了十块大洋,把那几十个难民赎了回来。
可我这位师叔,看到这几十个难民当中有两个,皮肤白稚,模样艳丽的女子,便送了这两名女子,一人一颗大黄丹。乱点鸳鸯谱,让这几个难民,把这两名女子送给六师弟,还是脱光了裹着草席子送进去的。
六师弟想赖都赖不掉。
我都不敢告诉六师弟,这主意是师叔出的,生怕这位暴脾气的师弟,以下犯上,做下什么错事。
不过,或许也是福气,自打有了两房小妾,六师弟非但没有落下道法,反而每日精神抖擞,风水秘术也大有长进。
“老师叔,师傅不在,您老人家也不说扛起道观的大梁,如今出了事情,还让我一个小辈来回奔波。我要是死在外边,你以后若是再醉倒在后山,恐怕就没人每天把你拖回来了。”
我看着那看戏的师叔,颇为恼怒,这要是个没本事的人也就算了,偏偏是个有能耐的人,却从来不接活。
大头都是他们师徒赚取的。他老人家可好,每天都是吃吃喝喝,喝醉了也是随地的睡,邋里邋遢的,让不少前来上香还愿的达官贵人都吓了一跳。
“你一个小辈不去来回奔波,难道还让我一把老骨头来回去跑?”师叔撇撇嘴,又不知道从哪里寻摸出来一瓶洋酒,喝的痛快,嘴里又发出“渍”“渍”的声音。
我一时也有一种被噎住的感觉,不知道说什么,气愤的拉着两位师弟就要离开道观,
这邋遢的老道士,看到我腰间别着的那一卷道书,浑浊的眼睛突然一亮,举起手中的洋酒瓶子,“小川,记得去县城多给我买几瓶洋酒。”
我头都没有回,走的更快,都要跨出道观的门槛,后方突然传出一道声音,“我可以告诉你,你腰间别上的那一卷道书怎么看?”
我猛然顿住脚步,转过头看着那邋遢的老道士,靠在墙角翘起二郎腿,手中摇晃着一个还未打开的洋酒瓶子。
心中无奈,只得上前,把洋酒瓶子打开递给老师叔。
这老道士喝了大半瓶,这才慢吞吞的说道,“只要你买完洋酒,从王家回来,这本书就能看懂。”
我听得一头雾水,还想再问,可老道士只管喝酒,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气得我大骂道,“你看看你这邋遢的模样,也不知道换身干净的道袍,靠在这墙角,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傅不在,我虐待你这老东西呢?”
“去去去,我要是换了干净的衣裳,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找上门,到那个时候你再想让我换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老道士转过身子,面对着墙角小声的嘟囔道。
我还想再说几句,身后的六师弟已经等急了,“我们先走吧,要是让王家的人等急了,恐怕没我们好果子吃。那群带枪的,可不是好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