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八大弟兄

是夜，原西城一家叫做“春来餐馆”的仅有的一间雅间中，杜志高端着酒杯，正向一个穿着蓝色环保制服的人敬酒，嘴里还客气着说：“今个儿的事多亏了胡弟，要不是你帮忙，我心中的这口恶气不知道要憋到猴年马月呢？”

被称作胡弟的人叫胡大毛，是那个包工头胡永州的大儿。胡大毛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他父亲就托人走关系，花钱把他安插在了环保局上班。虽然只是个合同工，满脸疙瘩的胡大毛身穿制服，每天走在大街上都趾高气扬、人五人六的。

胡大毛忙客气地说：“大哥说哪里话，咱们自家兄弟的事，那都是份内事。谁敢和咱过不去，咱就让他不好过！”

胡大毛为什么叫杜志高大哥呢？这事儿咱得交代下。

原来，杜志高、胡大毛，还有上次和杜志高一起去双水村搅闹孙少平订婚的矮胖子郭青江，另外还有五个人，他们不是家里有钱有势，就是纯粹的社会混混。几个人臭味相投，经常在一起吃喝嫖赌，也不知道最初他们当中谁先提议的，要学古人义结金兰。于是，这几个就拜了把子。由于他们几个家里的势力，有的在一些要害部门任职，有的则干脆就是地痞流氓。所以，原西城倒是很少有人不知道他们的，民间公开把他们几个称为“八大弟兄”，私下则叫“八大害虫”。

八大弟兄中，杜志高年岁最长，所以成了老大，胡大毛是老二，郭青江排行第三，目前在原西城郊一派出所当治安联防员。不过，八大弟兄弟今天在这儿喝酒的只有他们三个，原因是其中有三个去了黄原工作（以后我们会有交代），还有两个目前还在号子里蹲着，没放出来。

这三人一边喝酒，一边互相吹捧，矮胖子郭青江挟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边嚼边冲胡大毛说：“胡……胡……哥，你你你说……你说这女人嫁男人，都图啥哩？”得，合着这小子还是个结巴。

胡大毛伸手挠了下脸上一个有点发痒的粉刺，端起酒杯，咕咚一声猛灌了一口，说道：“图啥？还能图啥？无非就是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别看那些妮子们嘴上爱情呀三观呀说得个个像贞节烈女似的，你让她们三天没饭吃，一个馒头跟你跑哩！”

郭青江“哦”了一声：“这这这……样啊。那那那……双水村那个金秀，为为为……啥看不上咱杜哥？”

说得也是啊，这杜志高肚里有货没有先另说，表面上看上去，高仓健似的，一米八多的大个，还有个体面的工作，再加上自己当局长的老爸所带来的福荫，家庭条件也算杠杠的。杜志高心里那个郁闷啊，可那个农村出身的野丫头，就愣是看不上自己。先前听说和顾老中医的孙子顾养民好上了，这也就罢了。好歹顾养民也算出生于书香门弟，家里也不缺钱。可突然又听说要和孙少平这个穷小子订婚，你们说说，这孙少平有啥好的？平头老百姓也就算了，还家穷人丑（当然这“丑”是他自己以为的）。还是个朝不保夕的煤黑子，民间不是有种说法吗！“嫁个挖媒匠，黑肚白脊梁”，真不知道这死妮子到底怎么想的。

杜志高暗自生着闷气，就不停地往肚里灌酒，其他两人怕他喝多了，忙劝他说，“天下儿女千千万，何愁她个金八蛋！”

杜志高却猛得瞪大了眼睛，吼道：“不行，这辈子得不到她，我都不会开心！”

然后，他又委顿下来，拉着郭青江的手说：“老三，咱们弟兄，就你小子鬼主意多，一直是咱们的军师。要不，你再给想想办法？！”

郭青江也是无语啊，之前去搅订婚宴，去查封孙少平他哥孙少安的砖厂，都是他出的主意，可眼下，他也黔驴技穷呀！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有钱难买心不愿。人家姑娘不愿意，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吧！按正规的来，肯定不行！可是如果不按正规的，又能怎么样？恐吓？绑架？那自己这几个人可干不了活儿！

想到这，郭青江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端起酒杯，朝着杜胡二人：“两两两……位哥哥，要说起来，咱们小七小八也快到日子吧，要不抽空咱们去看看他们？顺便把黄原的哥几个也叫上，大家一起在黄原聚聚。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大家集思广义，总能想出个办法！”

杜志高听了狗头军师小三郭青江的话，登时眼前一亮，于是哈哈笑道：“来，老二，老三，咱们再碰一杯！今晚，不醉不归哟！”

就在这三个人推杯换盏、打鬼主意的时候，黄原城的孙少平和金霞正在宾馆里你情我我侬，大秀恩爱。要是此时此刻，得意洋洋的杜志高知道这些，怕恨不得把金霞捆起来当红岩中的江姐一样严刑拷打。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雨中的黄原雨打芭蕉，分外温柔。原西城的雨则是”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送走了两位狐朋狗友，杜志高一个人踉踉跄跄自己朝家走。

原西城的雨夜非常寂静，雨水洗过的青石板街上，干净可人，可是夜半更深又是细雨菲菲，基本没有什么行人。一些店铺都还没有打烊，门都开着，但无一不是门前冷落鞍马稀；一些店员坐在吧台后面，打着寂寞而又深长的哈欠。就是一些旅社宾馆的半老徐娘，也不出门了，只看到有人走过，有气无力地喊着：“进来啊！便宜啦！”

街道两边一些低矮的老式房顶上，水迹明光，那一行行翠绿的瓦葱在黑暗中变成高低起伏的不同暗影，仿佛是魔幻世界里的一幅图腾。到处都能听见淙淙的流水声，空气中也满含着土腥味。原西河仿佛膨胀起来，城内任何一片都能听见远处河水有力的嘶吼声。

偶尔一道闪电划过，就见天空灰暗的云朵一直低垂下来，和城外山顶上蓝色的雾气连接在一起，缓慢上升着向一个远处涌动，间或传来几声狗的吠叫，那声音听起来竟然有种歇斯底里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