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走卒

如果不是无路可退，我不会带着儿子选择逃离这条路。

十几年的努力打拼，拼来的是近三百万的债务缠身。

因为穷，前妻在我儿子五岁那年和我离了婚。

我为了摆脱拮据的生活，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得到的和付出的远不成正比，只能维持基本生活的开支，常令我感到入不敷出。

偶然的机会中，我遇到了我人生中的贵人王叔，在他的帮助下，我开始了创业，随着王叔的一路指点迷津和金钱上的资助，事业也日渐起色，不仅还清了王叔的资助款，还攒下了一小笔钱。

我家是农村的，现代人都向往着城里的高楼大厦，为了给儿子更好的生活，我为自己树立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在城里买套房。可是那年房价一路飙升，直接让我望尘莫及，我就像电视剧《蜗居》里的郭海萍一样，每天都在苦苦挣扎着房款。

四年前王叔患癌症去世，这令我失去了精神支柱，但是我的欲望，从此也开始了没有遏制的膨胀。我所做的行业是制冷工程，为商户们设计安装储存肉类、蔬菜、水果等不同用途的冷库。我一直面对的都是基础类小型民用冷库，本来利润还可以，但是随着市场竞争日益激烈，几乎沦落到了拼工费的地步。收入的一落千丈，让我的买房计划变得无异于龟兔赛跑。

于是在完全不了解行情技术等问题的情况下，我胆大包天地接起了大型商用冷库，随着第一个项目的成功，所带来的丰厚利润，令我失去了理智，我开始无节制地接活。可是客户给我的定金只占整个项目的百分之三十，所以在机器到达客户场地前，我前期需要垫资百分之五十左右。面对庞大的资金投入，我的资金链开始断裂，我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用下一个客户的定金来补上一个客户的货，等到上一个客户的货到场拿到第二笔款，再补入下一个客户的货，就这样这样我开始了恶性循环。

由于货物迟迟不到，工期一拖再拖，为了省钱，安装上又开始偷工减料，迫使机组运转问题频出，这样的做法直接让我失去了市场信誉度，也导致了有些客户的尾款变成为坏账，根本结不回来，最后的结果就是我的全面崩盘。

一个多月前的晚上，王叔的儿子小伟将我从派出所里赎了出来，原因是货物迟了三个多月都没有给客户运到，客户急了眼，报警说我诈骗。实际上这个客户的货物已经到了多一半了，远超他的定金，是我卖了三辆车凑来的钱，后续的设备资金我实在无能为力，所以一再拖延。

警察叔叔是很敬业的，将我定性为“诈骗”，而且数额巨大。小伟接到我儿子电话后，几乎找遍了我们宝城县所有派出所才找到我，又联系上了那位报警客户。经过他长达三个多小时的连商量带求情下，又替我补上了货物的余款，并承诺后续安装事宜皆由他来承担，那位客户这才给他的警察朋友打来电话撤案，警察叔叔这才把口供重改，将我无罪释放。

小伟接到我的时候，天上已经开始下雨，他没有立即送我回家，而是找了一个烧烤馆子，要了两瓶二锅头，说不喝完我俩谁也别想走。

我本不胜酒力，又落愁肠，一杯酒下肚已经是面红耳赤。小伟开始给我分析起我的当下状况，那么大一笔欠款，不中彩票都很难还清，再加上每日债主堵在家门口，让我有家回不得，只能拖家带口的四处躲债，这毕竟不是权宜之计，也使得我没办法去正常工作。我天朝的政策是祸及三代，一旦有人告我，我肯定不能及时还清欠款，“老赖”的头衔可不是开玩笑的，我儿子的未来会受到很大影响。

他的意思是让我把所有债权人都叫到一起，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跟他们说明我的眼前情况，是根本还不起他们钱的，并让他们相信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是绝对不会赖账的，只不过要延长还款时间，具体多长时间，最好能拖上一年半载甚至几年，这些话都要给他们揉碎了说开了才行。即使是这样，迟早也会有人去告我，只要还不上我就是老赖。其次是国内现在状况，以我目前的能力和名声，想要短时间内赚到那么大一笔钱是不现实的。

最后他问我敢不敢去俄罗斯？说白了就是让我逃，或许在那边我还有一线希望，但是最重要的是尽最大努力给孩子弄到一个新的身份，免得影响儿子的前途。俄罗斯方面老马有朋友，可以给我安排份儿工作，先让我安身立命，再以梦为马。孩子的学业不能丢，老马托关系也可以办理出国留学，这些事情他会在最短时间内给我搞定，目前最紧迫的就是安稳住那些债主，以免有人去法院起诉。

为了小昭，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横下心来，是福是祸总比现在强吧？小伟给我制定完整个逃跑计划后，我俩干了瓶里的白酒，他招了代驾，开车送我回了租住的地方。

进门后我就跪在了父母面前，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诉说了这段时间的一切过往。我很自责没能让他们老两口过上好日子，还跟着我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当下为了小昭着想，也为了能够有希望还清债务，我只能带着小昭远走异国他乡。我父母不是糊涂人，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也是别无他法，只是既舍不得儿子，更舍不得大宝贝孙子，左瞧瞧我，右看看小昭，哭成了泪人儿。

说通了父母，我又给我妹妹打了电话，也跟她讲述了全部事情，让她连夜过来接走他们老两口儿，让他们先去她云南那边的房子去居住。

妹妹什么都没说，挂了电话便从北京驱车来到宝城，这么多年，妹妹一直没和我联系过，她不能原谅我当年拆散她大学时期男朋友的事情，这次却一反常态地关心起我来，“欠那么多钱，我帮你还不上”说着她递给我一张银行卡，“这是我给小昭赞的买房钱，本想攒到他快娶媳妇儿的时候再给他，现在你拿去到那边给小昭找个好的学校，先当做他的学费吧！”

“不用了，小伟那边都给我安排好了，你把咱爸咱妈照顾好就行了。”我现在虽然很困难，但是我不想拖累妹妹，她好不容易打拼下来的，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她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让你拿着就拿着！”说着她就将卡硬塞到了我手里，“这是我给小昭的，又不是给你的。”

“大年你就拿着吧，你们俩都是从妈肚子里爬出来的，别弄得那么生分。”一旁的老妈见我又想还给妹妹，于是出口阻拦了我，然后又对妹妹说，“小婷这么多年了，你们兄妹之间别因为一个外人总是心里搁着梁子，你哥当初也是为你好，那小子我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忘了你哥小时候怎么护着你了？”

“妈，您别说了，我去帮您收拾东西。”妹妹转身招呼小昭，“大侄子过来帮姑姑拿东西。”

小昭放暑假的时候常常会跟着爷爷奶奶去姑姑那里住上一阵子，平日里他也经常和姑姑联系，所以他们姑侄感情很好，当下屁颠屁颠地跟着姑姑后面忙前忙后。

临行前我爸还是在我长大后第一次拥抱了我，眼里噙着泪水，哽咽道，“大年趁你爸和你妈活着的时候早点回来，像个爷们一样挺着腰板儿回来！”

“嗯！”我的声音开始也哽咽，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爸，妈还有小妹，你们放心，我们爷俩儿一定早早的平安回来，咱们一家一定会再团聚的！”

送走父母，我给债主们挨个打了电话，约他们后天在小伟的公司见面。

打这个电话真正目的是引开围在我家里的那些人，谈判地点约在小伟公司，也是为了债主们到时候即便纠缠我，小伟也能保证我的人身安全，让我全身而退。

夜半，小伟按照那会儿商议的计策，带来一辆卡车和几个工人。家门口围堵着的债主们，在收到我的电话后真的都走离开了，我不禁地开始佩服起小伟的诡计多端。

打开这扇我生活了整四十年的老宅的院门，种种回忆涌上心头，鼻子里阵阵发酸，咬着牙走了进去。

小伟帮我搬走了家里所有值得留下的东西，送到了他工厂里的一处仓库保存，剩下的被他后面叫来的废品商买走，我只留下了一部跟了我九年的老款捷达车。

清理完毕，小伟叫工人把我家前后门都用电焊加固焊死，又让泥瓦匠用砖完全密封住，干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是微微亮了。

我含着眼泪告别了老宅，心中暗自发誓，我会在最短时间里回来，让它变得比原来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