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翩跹伴月舞

我又做了那个梦，那个已经很久没做过的梦。

石壁上的裂纹悉簌颤抖，缓缓延伸开去，蔓延到整个天狱。碎石乱飞，与狂风破碎的交织在一起，发出惨烈的嘶吼。轰然一声巨响，一道极亮的光柱洞穿黑暗，东面的穹顶赫然坍塌，将天狱底部穿凿出一个巨大的孔洞！

孔洞斜下方，诛仙台的戾气立即翻涌上来，将众人冲击得东倒西歪，雷鸣之响轰鸣不绝。

煜辰的身影，纤弱却坚定，义无反顾地朝风暴最中心奔行。

“哥，你要干什么？” 我的声音在戾风中显得十分压抑。

“别过来，”煜辰的声音传来。“跳下诛仙台，我就可以轮回转世，重新投生了。帮我照顾好母后，我们来生，来生再见。

他身体上散发出丝丝屡屡的光芒，冲着孔洞的方向猛扑过去，随后左足在栏杆上一点，借力跃下诛仙台。 

“辰儿！”母后的身形宛如一片墨云一般飞起，衣带缓招，向正在急速下落的煜辰扑去！一片诛神仙修为的戾气中，她终于抓住了煜辰的手，将他紧紧地护在了怀中。扑火飞蛾般的身影，只在最后一刻才温婉地转身，望一望对面的我，忽然间泪流满面。

“娘！”

这一刻，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口吐鲜血，整个心神彻底陷入无边的黑寂。

“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可纵使叫得泪流满面，叫得声干气咽，叫得声音支离破碎，叫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依旧是无人回应。

母后和哥的身影，俱如流星下坠般，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僵立在那儿，整个人抽搐着，却没有倒下，喉头无法抑止地嘶吼，却没有哭，也没有泪，只有如小兽般绝望而愤怒的嘶吼。

周遭的戾气越来越浓稠，浓得似要粘住了我的四肢五官一般，浓得似要叫人窒息。渐渐地，我整个人似要被粘住、给淹没、给闷死。我想叫、却叫不出来，想动、却是全身麻痹，一动也动不了……那似是一种腐烂又带着血腥的气味，渐渐地就要没顶了……

我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四周一片漆黑，鼻子中似乎仍然能够闻到那没顶的血腥之气。

是还在梦中，还是醒了？

忽然听到“啪”地一声，一团亮光忽然点起，将光芒撒布整个房间之中，那一瞬间黑暗退出，我的肢体似乎也从冰封僵立中回暖，我又活了过来。

我迟钝地将目光转动，看到了执着珊瑚灯，焦急地跑到我身边的仙侍墨墨。

“公主，你又做噩梦了？”墨墨低声问我。

我扭过头，避开她的视线，一边就要披衣起身出去。

墨墨忙拉住我道：“这夜深人静的，你去哪啊？”

我道：“母后和哥还没有消息，我要亲自去找。”

墨墨急道：“王上交代过，您不能离开无量海。”

我却转头，眼睛似要喷出火来。厉声道：“他凭什么拦我。哥因他而结怨帝释天，因帝释天的报复受尽苦难，最后累得母后也从诛仙台上跳了下去。是他害了她，是他害了他们！”

墨墨一怔，连忙转身慌里慌张地看看四周，见无人才小声道：“公主，不可乱说。王上这么做，也是被形势所逼，是为了保住整个阿修罗的根基啊！”

“……”听着墨墨的话，我的心情也变得极为凄楚。

墨墨所说的确为事实，混元一战，阿修罗惨败在帝释天手下，父王率兵退入莲藕才躲过一劫。后来是佛祖出面调解，帝释天才同意停战止戈，但条件是阿修罗要将煜辰献与帝释天亲自教化，并甘愿称臣纳贡。否则天兵天将长驱攻破无量海，将整座阿修罗城夷为平地。

父王这么做，实乃逼不得已之举。不过此时的我已悲苦到极点，直欲倾倒出来，不管是谁都会成为自己发泄和迁怒的目标。

“那……我要怎么做？”面对苦劝的墨墨，我的头脑逐渐恢复平静。过得片刻，我猛然想到什么，忽地精神一振：“上次我让你查找海妖族的来历，你查出来没有！”

“查到了。”墨墨连忙跑到桌边，从上面抄起一部厚厚的古卷，非常破旧，后面几卷已然缺失。

我讶然道：“只这一本？”

“是的，”墨墨抱怨道：“海妖族的记载无数，却又最终都语焉不详。我翻遍了所有可以找到的法典、史籍，甚至包括梵文经卷，最后才找到比较可信的寥寥几句。”

我想了想，道：“我听说比较一致的说法是，海妖族是居住在阿修罗疆域边界的一个部族，其族中并无男丁，只有女子。每到一定年龄，她们就会饮下圣泉之水，繁衍子孙后代。海妖族长一生足不出户，是身系部族兴衰的天选之人，向族人预言天下大事。传说其占卜灵力凌驾于任何人之上，预言有洞悉天地变化，山河改易的威力。”

墨墨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海妖族的力量来自于他们的血液。因为她们的血液不是普通的血液，是女娲独自在昆仑山巅修炼时，以风月割开手腕——流出的三滴血，化作海妖族的三位祖先，最后她们率领整个部族，在无量海深处繁衍生息下来。”

“这么说，海妖族的力量来自于神？”

“是！海妖族长可以通过血液与神交换，从而知道任何她想要知道的秘密。但代价也是残酷的，每次问卜都会消耗掉她近百年的力量。所以，除非万不得已的大事，她决不会轻易使用这项秘魔力量。”

我缓缓点头，问道：“如何能找到她？”

墨墨翻阅了一下古籍，道：“海妖族长经年累月地沉睡在海底一处峡谷里，行动起来的时候无声无息，像是魂灵一样随风飘浮，只有真正有缘的人，才会看到她真实的样子。”

我沉思了片刻，道：“我儿时与这位族长，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墨墨一怔道：“真的？”

我抬手摘下颈儿上的项圈，默然注视着上面一枚扇坠般大小、莹洁翡紫的灵石：“你可记得此物的来历么？”

“记得，王后说自己在临盆当晚，曾梦吞七十二丹鸟，之后公主便携着这枚灵石降生，落地时整个华鬘宫氤光缭绕，四处腾起散发着淡紫色清晖的彩虹。王上因此格外的高兴，在满月宴上，亲自为您赐名紫月，并让能工巧匠将“月”字镌在灵石之上。”

 我看了她一眼，道：“你所说大致不差，但这‘月’字却并非能工巧匠镌上去的。”

“那又是谁？”墨墨问道。

“母后说在满月宴那天，海妖族长蛟魔亲自来访，说这紫石是集天地灵气于一体的奇物，一定让我随身佩戴。末了还念动咒书符，大展幻术，将这“月”字镌在灵石之上。”

“这样子啊。”墨墨一双大眼向我凝视半晌，道：“既有这份渊源，事情就易办得多。”立即拿出笔墨，在纸上划明道路。原来蛟魔所居是阿修罗边界一处名叫银蟾岭的山谷之中，路程倒也不远，但地势十分隐秘，入口处又有诸多掩饰，若非有典籍上的记载，外人万难找到。

我一项记心极佳，墨墨所说的道路东转西曲，南弯北绕，我听过之后便记住，待她说完，道：“好，我去啦。”转身便走。

墨墨待我走出十余步，忽然叫道：“公主，等等！”

我道：“什么？”又转身回来。

墨墨道：“公主别丢下我，要是主上问起，我也好有个交代。”

我一笑，道：“是了！”心想这姑娘小小年纪，心眼儿却多，当下招来一片祥云，带上墨墨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