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意外

天空没有一丝云，蓝到让人怀疑其真实性。

站在垭口向西远眺，山谷几乎完全被积雪覆盖，在两侧黑色山岩的夹持下蜿蜒向前。

在蓝白相接的天际，数座雪峰隐约可见，白得像信仰。

果若谷七月飘雪的传闻，在这一刻得到验证。

五个人默默看向远方，很长一段时间里谁也没说话，空气纯净冷冽，人和马呼出的蒸腾白气转瞬被冷风吹散，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是三百年以来，北疆巡逻队再次抵达这个垭口。

虽然果若峰远在天边，可带来的冲击却已无比震撼，由双眼及至内心。

果若，在乌拉语里是遥不可及的意思，就眼前而言，确实如此。

过了许久，战马的响鼻儿声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头儿，咱们还要继续追吗？”多罗趁机小心翼翼的问。

阿克敦摸了摸腰间长剑没理他，眼前这名新兵蛋子，从入伍那天起就没入过他的法眼，要不是圣鸦城一位朋友曾给自己打过招呼，他打赌，这个娘娘腔早因吃不了军营的苦头卷铺盖卷儿滚蛋了。

见长官没搭理自己，多罗知趣的闭上嘴，悄悄往后退了退。

片刻后，阿克敦做出决定：“往回走！”他平静的宣布。

多罗闻言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随后第一个将马头调转。

其他三人心有不甘的对视了几眼，然后又看了看远处的雪山，正想说话，发现阿克敦已策马往垭口下去了，只好无奈的跟上。

其实，刚爬上垭口的时候，大伙儿就已经猜到是这个结果了。

因为在出发之际，没人料到会发生意外，阿克敦只是让军需官按常规巡逻准备队伍给养。所以，那种冬天才用得着的毡嘎达和皮袄皮裤，自然不在清单上。

和中土相比，虽说北疆七月便已进入秋季，但天气只是一早一晚有点凉。而在正午，平原地带仍热得穿不住长衫。

直到八天前，巡逻队越过传统的巡视截止点一路西进，众人才开始一天比一天深刻的感受到低温带来的困扰。

实际在两天前，晚上就已经冻得睡不着觉了，即使营火整夜不熄也不管用。而昨天半夜更是起了大风，差点儿把巡逻队临时搭建的仙人住掀翻，搞得几人不得不围着火堆熬到天亮。

老巡逻兵对此有个贴切的比喻，叫火烤冰疙瘩。

冲着火的一面热冒烟儿，背对火的一面冻得邦邦硬。

要知道，垭口前的路段尚属低海拔地区，山谷甚至看不见积雪，而今天巡逻队几乎一直在向上爬坡，战马都累到几次停止不前。

随着海拔的升高，气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中午吃饭时，周围已是白茫茫一片，路边河沟也开始出现冰茬。

所以，当大伙儿爬上垭口后，立刻明白，追查结束了。

如此返程确实让人心有不甘。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五人一路向西追了八天，但直到此刻，他们连追查的对象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更别说来自哪个部族。

支撑几人坚持到此的信念说起来只有一个，那便是抓住那个混蛋，活剥了他的皮，为惨死的神鸦报仇。

虽然之前只有达山一人这么公开说过，但其他人早在心里打定主意，届时也这么干。

阿克敦还暗暗发誓要挖出对方的眼珠子，不管他是人是鬼。

一次死了近百只乌鸦，还是被人故意残杀的，在这片土地上绝对是破天荒的事，绝对称得上骇人听闻。

不过，要不是性质如此恶劣，达哈苏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反对西进，毕竟，终点营地是不能轻易跨越的。传说中的果若山，更非寻常之地。

哪怕是阿克敦坚持也无济于事，虽然作为塔思哈，对巡逻队有绝对的领导权，但达哈苏长久以来都是以心直口快，敢和领导正面硬钢而著称的。

结果最近两天，乌鸦尸剁突然消失了，结合之前的情形，每当行进到最有可能出现尸剁的地方，阿克敦都下令仔细搜寻，却始终一无所获。

连续两天都是如此，就像刚开始出现一样，毫无缘由。

这一变化一度让阿克敦失去了方向，但经过一番权衡后，他下令队伍继续向西追查，实际上除了返回，巡逻队没有第二个选项。

果若谷两旁的山石，陡峭得连岩羊都难以攀越，除非他们的追查对象是这种长角的动物，否则除了放弃只能向西。遗憾的是岩羊不会射箭，更别说杀死乌鸦，再把眼珠子挖出来了。

况且，按当时的情况看，恐怕连懦弱的多罗都不会同意就这么放弃，虽然胆小，但在信仰上多罗还是相当虔诚的。

返回的路途相当顺利，一是路况已经熟悉，再有回程的路上乌鸦尸剁仍旧没再出现。

随着气温的回升，巡逻队的气氛也开始变得轻松起来。达哈苏每天坚持狩猎为大伙儿改善生活。

“小子，剥皮的时候要小心，肉归大伙儿，但皮子归我！”。每当猎到雪狐，在将战利品扔给多罗的同时，达哈苏总是如此嘱咐到。

巡逻队的起居归新兵打理，这是不成文的规矩，直到有新加入者为止。

不过从多罗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对做饭这差事挺享受，不仅每天开饭及时，而且花样翻新，一只普通的山鸡他都能鼓捣出若干种吃法，味道更是没得说。

尤其是烤雪兔，简直称得上一绝！自从阿克敦第一次享用后，这道美食几乎成为巡逻队的固定菜品。

“小子，下次出来咱们还一个队！”达哈苏一边吃，一边用沾满油脂的手拍拍坐在旁边的新兵。

多罗腼腆的笑笑不说话，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但也不是所有的活儿多罗都愿意干，比如前阵子每天埋死乌鸦这事儿他就十分抵触，尤其是那些乌鸦凄惨的死状，让多罗害怕又恶心。

好在博伦每次都一声不响的帮忙，两人的关系因此亲密了不少。

第一次发现死乌鸦在进入果若谷的第六天，也是传统谷地巡逻的最后一天。

当终点营地前那两颗亮黄色的金叶杨出现在视线中，大伙儿正想为此欢呼时，巡逻队的两条猎狗却一反常态的狂吠起来。

随后前哨达山也察觉到情况不对，因为他惊恐的发现，长久以来，高高耸立在营地前的索伦杆竟然倒了。

一开始，众人以为杆子是被风吹倒的，虽然此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结果走到跟前才发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信仰之杆是被人砍断的。杆子的根部，仍牢牢的嵌在石座里。

正当大家为此疑惑不解时，猎狗再次表现出反常行为，兴奋的跑到一旁，围着一堆黑色物体双双撒起欢儿来。当看清那堆东西是什么后，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镇邪朵帮!”博伦惊呼。

这是一种古老的巫术，用来诅咒某人或某物而设立，实际在北疆并不算新鲜事物。

但让众人无法接受的是，眼前朵帮上代表所谓“邪”的物品过于特殊。

朵帮一共九层，下面五层是石块，再往上三层是乌鸦尸剁，每层三只死乌鸦，横竖交替堆叠，码放整齐，在第一层死乌鸦上，封压着两根粗大的动物腿骨，交叉摆成一个雪白的“X”字。

最让人愤怒的是，所有的乌鸦眼珠子都被挖掉了，在鸟头眼睛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两个鲜血淋漓的黑窟窿。

对乌拉人来说，这无疑是最恶毒的挑衅和羞辱。

事关信仰，所有人都变得心情沉重起来。

埋葬完乌鸦，阿克敦临时开了个会，最终，五名队员达成一致，继续向山谷深处巡逻追查，直至抓住挑衅的混蛋。

“妈的，要是逮到这个杂种，我发誓会活剥了他！”达山咬牙切齿的骂到。

在随后的西进途中，每天都会发现一个镇邪朵帮，其上的死乌鸦数量和形式与第一个完全相同。甚至连摆放的场地也选在相似的环境里。

最嚣张的情况发生在第三天，因为头天两只猎狗莫名其妙的失了踪，所以当日的乌鸦尸剁是达山找到的。

然而，当多罗拿起一只死乌鸦准备往布袋里装时却惊恐的发现，那只死鸟竟然还带着体温，这表明乌鸦刚被杀死，也意味着残杀乌鸦的人很可能就在附近。

阿克敦立刻命令所有人戒备，随后众人在尸剁四周展开搜寻。遗憾的是，最终除了猎杀了两只雪狐和狍子外，连挑衅者的影子都没看到，让众人沮丧不已。

明明感觉对手始终如影相随，就在暗中窥探着巡逻队，很可能大伙儿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但却始终无法发现对方踪迹，这无疑让阿克敦感受到空前的压力。

确实，看不见的敌人更让人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