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永失我爱

“这真是你要找的人？”值班民警满怀疑虑地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一脸疲惫的男青年。他身形挺拔，头发凌乱，黑漆漆的墨镜遮住了双眼，却没掩盖住残留在脸颊上的泪痕。

“是她！我画的肖像不会有错，请你们想尽办法一定要找到她，救救她！”男青年伸手向前摸索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嘶哑的吼声和他清瘦俊朗的面容比起来显得突兀异常。

民警显然被吓了一大跳，赶忙在办公桌后倒退了一步。

“您千万别激动，我们理解您的心情。可提供的信息太少了。姓名无法匹配，连照片都没有。就凭这幅画？”民警晃了晃手中的一张纸。“再说，您找的人真的和画中的模特一模一样？”

民警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张画，自言自语地说，“真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然后他回头对坐在身后的另一个女警官说到：“小赵，麻烦你再查一查最近几个月有没有失踪人口报告？”

当他再次将目光转回时，那青年人却已不知所踪。值班民警叹了一口气，只好把那幅画连同报案登记表一同放回文件夹。

身后的小赵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王队，你刚来咱们分局没见过他。他叫谢子夕，从北京来的大学生。一年前就来报案，说女朋友在莫高窟景区突然失踪。他一个盲人，都来分局不知多少趟了，真不容易。”

“盲人！你说他是盲人！” 王队赶忙从文件夹中抽出刚放进去的那张画，无论如何他也不敢相信这幅栩栩如生的肖像画竟出自一个盲人之手。

小赵没有立刻答话，弯腰从文件柜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你自己看吧。我一开始也不信。”

当王队打开文件袋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睛猛然睁大，嘴巴半天都没合拢。几百张肖像画在办公桌上摊开就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横冲直撞地涌进他的眼帘，那每一幅画上都有一位倾国倾城惊为天人的少女。

她们的姿态略有不同，或坐或立，可是容貌一模一样，尤其那一双双清澈见底灿若繁星的眼眸，被鬼斧神工般地绘制在每一幅画中，让人惊叹不已。

“他，他什么时候失明的？”王队声音有些颤抖。

“在他女友，就是那个叫若苠的女孩子失踪的同一天。这些肖像都是他后来凭记忆画出来的。”

“靠记忆！有当时的立案笔录吗？”

“因为报案人失明，所以采用录音。据谢子夕口述，案发日为去年十月五日，也就是重阳节。他和女友在莫高窟233号窟修复壁画。天气突变，有大群黑乌鸦飞入石窟，可能是为了躲避风雨。他不知道遭受了什么袭击失明并且昏迷，而女友也随之失踪。”

小赵显然对这起案子很熟悉，她几乎不假思索地把案情扼要介绍了一下，见王队还在沉思，又补充道，“说来也怪，当天的气象资料并无任何暴风雨的记录，整个敦煌地区应该全天晴朗，这与报案人的陈述不符。对了，他提及那群乌鸦非常罕见，眼睛似乎呈血红色，而且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一只发出叫声，这些情况听上去很诡异，都没法核实，所以感觉疑点重重……”

谢子夕在人流中扶着一个男孩的肩头步履维艰。正午的烈日灼烧着他的肌肤，可他的心里却酷似寒冬。一次次的失望让他的大脑几乎麻木，但他还是一次次地从心底重新燃起希望，试图从残缺的记忆中拼命找回若苠美好的一点一滴。

他从失去光明后苏醒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为若苠画像，并不单单为了协助警方办案，他更加恐惧若苠会在某一天突然变得模糊不清，渐渐从心底褪色直至彻底消失。只有不停地把所有印在脑海里的若苠还原在画纸上才能反复加强他的记忆，让他觉得若茗还在这个世上的某个角落里等着他去救赎。

即使他的肩膀发酸，手腕痛到端不起一杯水，但他还是本能地疯狂作画。这种在旁人看来有些自虐的惩罚依然让他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与无能。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子夕都不由自主地忏悔没能保护好自己心爱的女人。他一次次地扪心自问，如果自己足够强大，如果自己更加警觉，也许若苠现在还能在他身边小鸟依人，依旧吐气如兰，依旧笑若桃花。

可是-没有-可是，在那个突然阴云密布诡谲云涌的时刻，他眼睁睁地看到若苠被不计其数的黑乌鸦包围着裹挟着。所有乌鸦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焰，猩红而恐怖，乌青的利爪也在隐隐约约闪烁着寒光。当他用力去抓若苠的纤纤玉手时，一股强大的气浪将他推出好几米远，腥臭的瘴幕席卷而来，无数鬼魅般的黑影扑向他，撕扯着他，几乎将他吞噬。若苠的声音在石窟里凄厉地回荡，“子夕珍重，不负君恩！”

他还想翻身跃起冲过去，然而眼前的最后一丝光亮也陡然消失，整个世界一片混沌黑暗，他连自己的手指都分辨不清。“茗儿！”他大声呼喊，胸口又被猛烈重击让他翻江倒海，喷出一口鲜血后就昏死过去。

子夕是在五天后苏醒，遍体鳞伤。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救救若茗。研究所沈所长哽咽地对他说小茗失踪了，警察找遍了整个石窟群，只找到一只碧玉手镯，想必是若茗遗留下来的。子夕挣扎着找到所长的手，紧紧地握着，用坚定有力的声音说道，“沈叔，您以前要我做的所有事我都答应，求您一定帮我找回茗儿！”

沈所长拍了拍子夕的肩头，继续内疚地说实在对不住他父亲的嘱托。不但没能照顾好他，还差点看他命丧黄泉。好在已无生命之忧，但眼睛已遭受严重损伤，恐怕再难重见光明。

子夕的脸如同纸一样惨白，自始至终都毫无表情，好像所长的话都与他无关。他的眼睛上缠着纱布，一动不动地在病榻仰卧。许久幽幽吐了一口气，“沈叔，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找回茗儿！请帮我准备画纸和笔好吗？“

所长抬起头楞了好一会儿，赶忙答应。

次日早上，刚从外地赶过来的所长女儿沈雪在子夕床边发现了一幅画，他不知画了多久，疲惫不堪，陷入昏睡。他将那幅画紧紧贴在胸前，似乎生怕别人再把他的挚爱夺走。

沈雪看到那幅画一脸震惊，当发现画上还提着四个字顿时泪水连连……

永-失-我-爱

沈雪注视着眼前这个徘徊在死亡边缘的男人喃喃自语，子夕哥，你真的好可怜，父母双亡，挚爱蒙难，尤其双目失明，这对一个才华横溢的艺术家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沈雪在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他们儿时曾经一起在春日游北海，隆冬时溜冰，放学后在胡同里嬉戏打闹的场景。那虽然是十几年前尘封的往事，却依然历历在目，那个处处照顾自己保护自己的子夕哥哥此刻近在咫尺，却仿佛已经离她远去，遥不可及。

他看上去是如此脆弱，如此无助，昔日的阳光开朗，幽默风趣荡然无存。然而沈雪在看到这副画后对子夕肃然起敬，因为他对心爱的人念念不忘忠贞不二，哪怕整个世界陷入黑暗也坚忍不拔，那画中刚劲有力的笔触何尝不是他逆风飞扬的开始？

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在沈雪心中陡然而生，让她忍不住俯下身去在子夕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谁说你永失我爱，至少，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