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如归去

公子羽一脸的不解和震惊，呆立在了当场。

半晌之后，忽然问出了一句：“为何？何苦？”

芈建轻轻叹了口气，“定公于我有收留之恩，要我辅佐太子，明月公主离世之前又让我护佑你公子羽，想来想去，这是最好的办法，现在太子承袭了郑国国君之位，你又坐上了将军之职，岂不两全。我却是要返回楚国了。”

说完扭转了身躯，一步一步的挪向了殿外。

剧烈的咳嗽伴着每一步吃力的移动，芈建的身后留下了斑斑的血迹。

大殿之外，桑碧呆呆的矗立在一辆马车之前，快步上前搀扶着芈建走上了车辇，驾车的桑柔已经泪眼模糊。

迟疑了片刻，桑柔举起了马鞭狠狠的抽了下去，马车向着楚国的方向行驶而去，留下了一道烟尘。

将军府进进出出的仆役今日都是战战兢兢，将军姬羽，不知为何，已是如石雕般一动不动的在大殿之上呆立了两个时辰，口中只是喃喃的重复着两个字“为何？为何？”

姬羽的手中捧着那份重逾千斤的书简。

书简上写的却只是一篇简单的辞呈，上面只是寥寥几句。

芈建只说自己思念故国，要返回楚国，却是只字未提凝碧饮的事情。

姬羽知道，芈建是有意想掩盖这件事的真相。

振聋发聩的钟声又响了起来，姬羽霍然惊醒，他忽然做出了决定，猛地昂起了身子，大喝了一声，“备马”。

片刻之后，从将军府奔出一匹白马，如闪电般向着郑国的王宫奔去。

郑国的边界附近，一辆马车徐徐行进着。

马车之内，芈建无力地躺在桑碧的怀中。

桑碧小心的用绢帕擦拭着芈建口角的血痕，哽咽的和着芈建轻轻的哼着曲子“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芈建轻轻的说道：“现在才明了，王图霸业不过如浮云一般，倒是能与你厮守，回到故土，才是我余生所愿。”

话音未了，口中又是喷出了一口鲜血。

桑碧心如刀割，替芈建把血擦净，苦笑了一声，“太子殿下，我们又要回楚国了，天下虽大，却只有这一个地方可以去了。”

驾驭马车的桑柔，狠狠的咬着嘴唇，不吭一声，只想快快的离开这个国度，却又不忍快马加鞭，生怕马车的颠簸打扰了车内的芈建和桑碧。

背后忽然烟尘大起，桑柔回头望去，却见浩浩荡荡一支队伍向自己的方向奔来。

桑柔却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旧不紧不慢的放马前行。

队伍走近，行在队伍之前的却是太子亭和公子羽，二人紧紧的坠在了桑柔的马车之后，缓缓前行，似乎是不愿意打扰车内芈建和桑柔的一份宁静。

车帘缓缓卷起，芈建望向了窗外。

公子羽提马上前，沉声说到：“姬羽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禀明了郑国信任国君。姬羽自知权欲障目，铸成大错，愿意承受一切后果。”

芈建勉力笑了一下，嘉许的点了点头，转向跟随上来的姬亭，“芈建此番重回故国，只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大王恩准。”

姬亭默默的点了点头，

“请大王宽恕将军姬羽，晋国之事虽然已成泡影，但强敌环伺，郑国需要姬羽这般武勇之人。弦歌虽然误会了我，却是忠心为国，请大王厚葬立碑。”

沉默了数息，姬亭转向了后边跟随的文武，扬声说道：“将军姬羽即日起授郑国相国一职。弦歌忠勇，已然离世界，追封无悔君，在城南厚葬，坟前树碑立传，彰显祖先弦高与其事迹，提及死因，只说其忠君为国。“

“无悔君。无悔君。”

芈建重复了两遍，脸上露出了笑容。

看看前边的郑国边界，芈建喘息了好一阵，艰难的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自古君王相送，断没有离境的道理，就此别过吧，愿诸君安好。”

一声叹息，车帘垂了下去，车仍不疾不徐的向着不远处的郑国边界行去。

姬亭一咬牙，勒马停住，呆呆的目送着芈建的车马。

君子至死守礼守节，大概就是这样吧。

芈建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心思缜密，自己已是一代君王，有要遵守的君王的法则，快意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姬亭知道，自己已经背上了君王的责任，便是只为了报还芈建的一番期许，自己也只能一生兢兢业业，守住郑国的这番基业了。

姬亭大声向着芈建的方向呼喊了一句：“郑国新任国君姬亭送别楚国太子芈建离境。”

姬羽翻身下马，拜伏在道边，高声说道：“郑国新任相国姬羽，拜送楚国太子妃桑碧离境。”抬头之时，却已经是泪雨滂沱了。

姬羽知道，这是最后的诀别之言，往后余生自己会时时追忆这个白衣飘飘，风流超群的男人。

百官相和，声音此起彼伏。

车内的桑碧，面上露出了笑容，自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前途漫漫，她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归宿。一乘马车在春光之中，向着不远出的郑国边界缓缓行去。

郑国的王宫之内，定公的灵堂之上，呆呆的席坐着老相国子产。

子产的面前放着一卷空白的书简，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却不知如何落笔。

公子羽入宫陈述的那一刻，子产便知道自己错了，错的离谱，错的无可挽回。

慷慨赴死，舍身为人的芈建，怎么可能会出卖郑国，自己一生睿智，自以为看尽人间冷暖，看透芸芸众生，却是只看错了这一次，看错了这一个人。

子产咬了咬牙，俯下身去，奋笔疾书，将芈建所做的一切写了出来。

接着大声唤了一句，“来人，将我写的书简抄录百份，送至各国的王宫，我要让天下皆知，子产做错了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郑国的王宫之内奔出了百余匹健马，飞腾着向天下各国的王都奔去。

灵堂之上，芈建饮过的同样的酒摆在面前，子产一饮而尽，却又如释重负。

轻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定公慢行，我陪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