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弦歌之死

相国府的一间房屋之内，弦歌呆呆的望着窗棂出神，硕大的泪珠从眼眶中静静流淌了下来，因为弦歌知道，芈建此去是不归之筵。

祁午的声音却是传人了耳中，虽然微弱，但却是十分的清晰。

祁午自信与芈建谈话的时候，五丈之内无人在场，然而五丈之外远处的暗夜之中，却是有人在闭目倾听。

即使再坦诚的人，也有自己的秘密，弦歌的秘密便在于听力。

善于歌者听力必佳，弦歌便属于天赋异禀的人。

幼年的时候，弦歌便时常能隔了很远听到许多人的秘密。

年幼之时，将这些秘密说出来，没少让弦歌受苦。

秘密的主人不是大发雷霆，便是恶语相加。

渐渐的弦歌才明白，无意之间得到别人的秘密也是一种痛苦。

于是弦歌有了一个选择，就是将无意中听到的那些秘密守护在心中。

深夜来临，相国府后院的一个角落，弦歌如厕之后，正要离去。

晋国使臣祁午的声音却是传到了耳边，虽然微弱，但在弦歌的耳中听来却是十分的清晰。

“顷公想的是天下大事，相国想的却是妇人之仁。我看太子亭与公子羽均是碌碌之辈，郑国在二人之手终究是无所作为，相国文武全才，与二人不可同日而语，愿相国为郑国与楚国之前途决断。”

弦歌留心听了下去，不由蹙起了眉头。

他希望能听到芈建断然的拒绝，但结果却是让他为吃惊。

从对话之中，弦歌听到了芈建的犹豫。

弦歌知道芈建心中的挣扎与纠结，一位曾经处于权利中心的人，必然心有不甘。

晋国的祁午带来的方案，能够让芈建快速的重回权利中心，没有人能够拒绝如此大的诱惑。

及至后来，见了晚上芈建的断弦之举，弦歌预见到了自己最不愿意听到的结果。

弦歌悲哀的想着，芈建最终的选择是抛弃了郑国。

接连数日，自己陷入到了两难的境地。

内心挣扎之后，弦歌夜晚去了老相国府。

太子亭和公子羽太过稚嫩，郑定公又卧病在床，能力挽狂澜，拯救郑国的也只有老相国子产了。

自己要效仿先祖弦高，拯救郑国于危难之间，自己要做桑柔口中的英雄。

一连数日，弦歌内心都在挣扎之中，郑国的利益和朋友的情谊不知道如何取舍。

弦歌知道，今日老相国府之宴，是早已策划好的杀戮，一定是场不归之筵席。

直到送走了芈建，听着芈建的歌声，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弦歌才有了自己的决断。

忠义两难取舍，但还是有一个办法能够保全两者，只是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弦歌的祖上是商人，善于在纷繁之中做出最佳的选择，眼前的情势，最佳的选择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弦歌自嘲的笑了笑，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深夜的相国府门外，桑碧和桑柔嬉笑着等着芈建的归来，桑碧也在妹妹半是取笑半是艳羡的话语与目光中享受着一份幸福。

春夜虽然略寒，但也难掩桑碧心中的温存，上扬的嘴角将口中的嗔怒化作了无尽的满足。

远远见了芈建的身影走来，桑碧小跑着迎了上去。

芈建却是默然，径直向后院走去，步履蹒跚，却是异常的笃定，桑碧和桑柔有些惊诧，却听芈建焦急的说到：“快去救弦歌。”

桑碧大惊，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忙不迭的跟着向弦歌的住所奔去。

房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却见弦歌斜卧在榻上，胸口插着一把短匕，芈建俯身上前，一把抱起了气息微弱的弦歌。

弦歌见芈建的口角之旁渗着斑斑血迹，不由苦笑了一下，“相国大人，你我倾心相交，不料是这个结局，弦歌为了郑国出卖了相国，但做的无愧于心，但想来却是负了你我相交一场，以死相报也没有辜负于你。弦歌算不算的上是大英雄呢。”

芈建一时有些气结，竟不知如何作答。

看着弦歌期待的眼神，咬了咬牙，沉声说到：“芈建有负郑国，百死莫赎，有此下场，自是罪有应得，怨不得旁人。弦歌做的没错，来世我们仍为挚友。”

听了芈建所言，弦歌的眼中放出了一丝光彩，口中喃喃唱到：“投以木桃，报之琼瑶。”芈建心如刀割，低声和了起来，却是感觉到怀中弦歌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身体也渐渐冰冷了下去。

宫中的钟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待要起身，一阵撕扯心肺的痛楚侵袭过来，芈建重重的跌落下去，口中喷出了大口的鲜血。

晨曦微露的时候，郑国王宫一片繁忙，进进出出的宫人都低头疾行，面露戚容。老相国子产和太子亭早已跪在定公的灵前，相国芈建和将军公子羽却仍未露面。

城西的将军府，公子羽却是一身戎装，神采奕奕的正襟危坐于府中，宫中的钟声阵阵传入耳畔，公子羽却是纹丝不动。

他知道，父亲郑定公已然去世，他也知道一个属于自己的新的王朝即将诞生。

大殿之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公子羽的面上绽放出了一丝笑容，抬眼望去，相国芈建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

公子羽刚要起身离座，却惊讶的发现，走上前来的芈建步履踉跄，摇摇欲坠，不停的剧烈的咳嗽着，口角之处渗出缕缕鲜血，却是拼力用绢帕擦拭着血渍。

芈建手中捧着一卷书简，费力的想要呈到公子羽的面前，一口浓重的鲜血却呕在书简之上，芈建一脸的歉意，用绢帕小心的擦拭起来，努力想要让书简变得整洁起来，却终究在文字之上留下了暗红的印记。

公子羽睁大双眼，一脸惊疑的望向芈建，口中迟疑道：“凝碧饮？”

芈建吃力的点了点头：“不错，解药太子亭早已服下，但将军不必担心，没有人知道凝碧饮的事情，就连太子也蒙在鼓中。将军可将这篇奏疏交与太子，安心做郑国的将军，芈建却是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