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夜。街杍古镇最西边的小院里,微微透出些亮光。东边的一间屋子里隐隐传来低沉而又怪异的“呵呵”声。
十六岁的黄静殊正默默地坐在床前,看着躺在床上模样骇人的中年人。
中年人发白如雪,紧闭双眼,左边脸黝黑粗糙,脸皮似赘肉一样层层堆在一起,上面长满了粗粗的茸毛;右边脸上完全没有了血肉,只剩一层皮包裹着,露出骨骼的形状。微微裂开的嘴角露出一截白森森的牙齿。
这副模样,哪里是人脸,就像动物和骷髅的头面长在了一颗人头上。
最古怪的是,一层深褐色的薄雾淡淡萦绕在中年人的周围,驱之不散。那阵怪异的“呵呵”声正是从他口里发出来的,似笑非笑,不禁让人心中生寒。
一阵风吹来,院子里的黄桷树沙沙作响。
突然,“腾”的一声,中年人坐起身来,睁开双眼,那双眼里竟然全是眼白,直直盯着前方,手舞足蹈,含糊不清地说:“千年一遇,千年一遇啊,呵呵...呵呵”。
好一会儿,他突然重重往后一仰,倒在床上,紧闭双眼,好似刚才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黄静殊似乎对这样的情形见惯不怪了。
她轻唤一声:“爸爸”,轻轻拍了拍中年人,伸手把床头快要熄灭的一根蜡烛模样的东西拨亮了一些。顿时,一股奇异的香气浓郁了起来。
三年了,黄瀚这样躺在床上已经三年了。自从他三年前一次外出收款回家后就卧床不起。
家里的陶器铺子没有了主心骨,生意渐渐冷清了下来,一家人的生计全靠之前的存蓄。
幸好女儿黄静殊跟早年去世的母亲滕氏学得一手卜算奇术,在街角支了个卜卦摊子,给人看相占卜补贴家用,才勉强维持了现在的生活。
看父亲安静了下来,黄静殊轻轻起身,关上房门,来到了隔壁房间。
这是一间书房。三面墙前高高的书架上排放着各种关于陶瓷器皿的书。旁边的书桌上,散乱地堆放着一叠书。仔细一看,讲述的竟然是些山川地形、沟渠暗道。
书房依旧是三年前的样子。自从黄瀚病了,黄静殊就在靠近房门的地方添了一张床,搬来了书房住,方便照应隔壁的父亲。
黄静殊拿起书桌上那本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蓝色封皮的账簿,再一次翻看了起来。
帐簿上记载着黄瀚每一次收付款的记录:卖家买家、时间地点、账目、物品,一切都清清楚楚,并没有异常。
上面记载的最后一次收付记录是三年前他出门前一周,朱家人来铺子里取一对细瓷梅瓶。之后的记录就没有了。
看帐簿上显示,这些年,家里的陶器买卖遍布西南各地,很是兴隆。一个小小的古镇陶器店铺,生意竟然如此通达,黄静殊有点意外。
生意虽然好,但是收入似乎没有见长,家里近年来并没有添置什么贵重的物件。
只是黄瀚最后一次出门前的那天夜里,在黄桷树下交给她一样东西:稀有的鎏金缎带织锦包裹,细碎的绿松石镶嵌,金贵的鹤顶蜡封印,像是个贵重之物。
这物件通体细长,有点沉。黄瀚没说这是什么,只是叮嘱:“好好收着”。
第二天他就外出收款去了。
三年里,靠着隔壁婶婶的帮助,黄静殊请遍了知名的西医、中医,甚至是民间的巫医,黄瀚的病始终没有好转。
就连镇上从明朝开始世代为医的中科院退休名医奚老亲自上门问诊,也开不出药方。
那次奚老上门问诊结束,只说了十个字:“是病非病也,三界五行外”,说完转身就走,不肯再停留半步。
想起母亲在世时的平顺安稳,黄静殊有点难过,回过身看向床上枕头边露出一小半截的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通体羊脂玉白的玉如意,外形纤秀,洁白温润。它是母亲离世前放在小静殊贴身衣兜里的。
这些年,玉如意几乎每天都和她“同床共枕”。
只是最近这些天,玉如意隐隐透出一个红斑,指甲壳大小,鲜红色,像血一样,在凝脂白的柄身上尤为明显。
似乎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清晨,街杍古镇南边的“滕氏神算”卦摊前,黄静殊正悠闲地靠在椅子上,抬头看天上的风筝。
清明节快到了,家家户户忙着准备祭祀,往日热闹的卦摊前难得地清静了下来。
这时,从大路上走过来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身材健硕,浓眉大眼,身着一身浅褐色休闲装。
看到“滕氏神算”几个大字,他微微一愣,片刻,便步伐轻快地向卦摊走了过来。
他是成峰,本地青年旅行社导游,刚刚接待完一个本地游旅行团,趁空闲来会会好友屈青石。
“小妹妹,我想卜一卦,摊主在哪里?”成峰看着面前的小女娃说。
黄静殊转过头:“我就是。小哥哥要算什么?”成峰一楞:“你是摊主?哦...你真是摊主?”
黄静殊看着他的样子有点好笑,点点头:“我是,别看我年纪小,可是算得准,镇上的人都来我这里算。”
成峰想了想,坐了下来。黄静殊赶紧递上纸笔:“小哥哥要算什么?写一个字我来起卦。”
成峰迟疑片刻,并没有接过纸笔,小声问道:“这次带团,我遇到件怪事,能算出缘由吗?”黄静殊点点头:“是什么怪事?”
这事要从三天前说起。
三天前成峰接到一个接待任务:陪同几个从湘西来的老人游览本地。
本以为是一次普通的本地游,谁知接团时见到四个老人,成峰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四个老人气质不凡,模样清奇:一个身着青衫,头上左右两个尖尖的发髻,好似长出来的犄角,长长的胡须,两眼凸起,面目有些狰狞;
一个脸盘细小,满脸通红似关公,一身红衣,步履轻快似雀跃;另两位分别着白衣和黄衣。
黄衣那位年纪最轻,取证件定行程,跑上跑下,似乎是这三位的助理。
成峰暗想:这不是正应了“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神么?只是缺了玄武,多了另一位“勾陈”。
一路上老人们彬彬有礼,花钱也很大方,但是成峰总觉得有些膈应:四人面色木讷,看不出喜怒。除了偶尔问一句,他们几乎不说话!
旅游团的气氛很是沉闷。
更让成峰惊异的是,在去往当地的特色景点“小磬龄寺”的途中,走了上百次的线路,这次居然出状况了!
当时成峰照例走在队伍最后,走着走着,前面的老人停了下来,问怎么走。
成峰觉得奇怪:去到这个景点就只有这一条路,中途没有岔路。
他急忙走到队伍前面一看:昨天还通畅的路上,赫然出现一个土堆,形似一个巨大的坟冢,完全挡住了去路。
成峰的汗毛突然竖起:这凭空出现的坟冢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