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走向大海

2003年正月初六，当京都城里的人们还沉浸在过年的热闹与喜悦中的时候，京都生已踏上了开往深南市的列车，去寻找一条可以让自己和家庭过上幸福生活的路。

这是一列开往春天的火车。列车在凛冽的寒风中，迎着早上初升的太阳奔驰着。车上的人们也都三三两两，天南地北，说说笑笑▪•▪•▪•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对春天的期盼与渴望。

唯独靠着窗边座位上的京都生默默无语。他看着窗外不停略过的树木，麦田，农舍......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眼中还不时地闪着泪光。

想起来也是一把辛酸泪。现如今的京都生已经整整40岁了。人虽到了不惑之年，可他更感困惑了：上有老，下有小；无房，无车，无存款；无工作，无依靠，无方向。生活简直是一地鸡毛。这且不说，更让他焦虑的是，因前几年做生意亏本，还欠下了30万的债务，这钱在当时的京都城里，可是足足可以买一套大房子的呀！

他时常想：这钱若是只欠一个有钱人的，他还不用那么着急，因为再怎么着，一个人也好对付，大不了躺平，任你捶任你打，死猪不怕开水烫，打死更好，反正也没钱还。可现在不是这样，这些钱是向和自己一样的穷亲戚穷朋友借的，他们也是靠那点儿可怜的工资维持生活，谁家也不富裕，还别说今天谁家有个事儿，明天哪个有个病的，你说闹心不闹心。京都生常常呆呆地想：以自己每月3000块钱的工资，不吃不喝，还清这些债也要到胡子一把。更何况一家人还要吃要喝，孩子还要上学呢！

好在妻子陆曼曼虽然心里不情愿京都生丢下她们母女，一个人去闯深南市，但她最终还是同意了。一则她听说深南市那边工资高，机会多；二则也希望这个家早点儿摆脱困囧，早点儿还清欠债，早点儿有个属于自己的大房子，更何况女儿青未了正在一天天地长大，用钱的日子就要来了......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能让她在外人面前，特别是在自己的娘家人面前能够抬起头来！

唉！谁让自己当年逼着在国营企业里顺风顺水，稳稳当当，体体面面的老公下海做生意的呢？谁知他根本不是当老板的料！结果做了十年的生意，到头来却赔了个精光，还欠下了这一大笔债。自作自受！活该！京都生的妻子陆曼曼常常这样想，常常这样责怪自己。

列车继续奔驰，风驰电掣，一往无前。

京都生喝了一口茶，望了望对面座位上一个正在看书的姑娘和正在依偎着的一对男女，然后又将目光转向了窗外。窗外是明媚的阳光，广袤的田野，和那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万物。

望着望着，京都生又回到了六天以前，回到了七十岁的老母亲在村口与他告别的场景：

那是大年三十，京都生一早就带上老婆孩子回到了距离京城不足三十里的老家曲州，陪母亲过年。不到中午，全家人就都到齐了。哥哥嫂子，侄子侄女，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整整十八口。

当一家人热热闹闹，酒足饭饱之后，京都生才把老母亲叫到里屋，把自己要远走深南市的事情告诉了她。老母亲一听就不高兴了，接着便簌簌地落下泪来。

母亲说：“不走不行么？妈老了，离得这么远，万一妈有点儿事儿，想看你最后一眼，都恐怕来不及呀！”

京都生安慰母亲：“妈，您别老这么想，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我还会经常给您打电话。您等着，等我在南方混好了，我就回来接您到深南市住上一段时间，让您老人家也开开眼界。”

临别时，母亲非要将京都生一家送到村口，并一遍又一遍地嘱咐：“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多留点儿心眼儿，别老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记住妈的话：自己要把自己当人，不把自己当人的人，没人把你当人。没钱了告诉妈▪•▪•▪•”

当京都生一家上了小2路公交车，车已经开出很远时，京都生望见老母亲还在那里站着，手还在不停地抹着眼泪。风吹起了母亲早已白透了的头发，整个身子也仿佛在寒冷的风中摇晃着。

可怜天下父母心！

想着想着，京都生的眼眶又湿润了。

列车呼啸着，呜呜...呜呜...呜呜......向着南国奔驰着。

京都生眼前又浮现了妻子陆曼曼和刚满六岁的女儿青未了。

昨天夜里，当京都生收拾完行李，已经快夜里十二点了，此时的青未了早就睡熟了。

妻子陆曼曼催促着京都生赶紧熄灭了灯。

黑暗中，两个人紧紧地搂在了一起：

陆曼曼轻声说：“到了深南市，你可要老实点儿，不许你沾花惹草。”

京都生小声说：“我向天发誓。你放心，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

两个人抱得更紧了，唇热烈地吻着......

当京都生醒来时，陆曼曼早已准备好了京都生平时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馅饺子。北方人管这叫做“滚蛋饺”，是为远行的人送行时吃的。

吃罢饺子，京都生提上拉杆箱，拎上大包小包；陆曼曼拉着青未了，锁上门，来到楼下的公交车站，为京都生送行。

“爸爸，你可要早点儿回来呀，你可别把我忘了......”青未了可怜兮兮地叨唠着，眼睛里噙满了泪花。

京都生抱起了青未了，深深地亲了女儿一口：“你可要好好学习，听妈妈的话，等爸爸回来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还有好玩的，对了，下次回来还要带你去看老舍故居。”

这时，一辆公交车驶来。京都生轻轻拍了拍陆曼曼的肩膀，又摸了摸青未了的小脑袋，就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车窗外，陆曼曼还在向京都生招手，青未了也跟着晃动着她的小手。

公交车开动了，走远了，京都生不禁流下了两行冰凉而心酸的泪水。唉，我这辈子混的！

列车广播里传来了女播音员清脆而甜润的声音：“各位旅客，本次列车现在正在跨越黄河。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

京都生和其他旅客一样，赶忙把头凑近车窗。车窗外，滚滚黄河水正流淌着，奔向远方，和着火车的轰鸣声，更加气势磅礴。这是京都生第一次见到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