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弦歌之死

子产略带怜悯的望向了芈建，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芈建可以继续讲下去。

芈建大口喘息了片刻，接着说到：“郑国虽好，却不是故国，芈建此刻才发觉，最想去的还是楚国，只求大人放芈建回返故国，愿意埋骨于故地，也就无所遗憾了。”

子产重重的点了点头，算是应允的意思，芈建退了几步，俯下身去，对着子产拜了几拜。

喃喃说到：“君子至死遵礼，守节不变，千里来到郑国，承蒙相国大人信任，芈建在此拜谢了，此生无缘，愿来世再与相国大人相交相知。”

说罢，拔起了身子，转过身，艰难的走向门外。

行至门口的时候，远处却是传来了巨大的钟鸣之声，芈建的身子顿了顿，因为他知道钟声代表的意思，郑定公薨了。

但这里的一切已经与自己毫无关系了，芈建的心中此刻想的只有一个人和一个地方，人是桑碧，地方是楚国，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光太短暂了，短暂到能抓住这二者，已经是幸运了。

芈建自嘲的笑了笑，庆忌纵使能够按时返回，也已经晚了，这便是自己的命数了。

老相国子产呆呆的席坐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心中纵然无悔，但又有万般的迷惑。

芈建的君子之风实在不像要背叛郑国的样子，可是刚刚对方又是分明隐瞒了和祁午交往的情节，芈建武功卓绝，若不是用此手段，趁其不备，实在难以令对方坠入自己的圈套。

己报了必死之心，要与对方同归于尽，却是如此轻易的逃出生天，莫非自己的判断有误，子产不禁打了个冷战，却又不敢继续想下去，自己一生历经波折，阅人无数，断不会下错了决断。

子产赶紧把那个可怕的念头压了下去。巨大的钟鸣声又响了起来，把子产从纠结中猛地拉了出来。

子产猛然醒悟，此刻自己要去的地方是郑国的王宫，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相国府的一间房屋之内，弦歌呆呆的望着窗棂出神，硕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流淌了下来，因为弦歌知道，芈建此去是不归之筵。

祁午来相国府的那晚，恰好自己去找芈建，阴差阳错的听到了祁午和芈建的谈话。

万分震惊之余，见了那天芈建的断弦之举，弦歌悲哀的发现，芈建抛弃了郑国。

接连数日，自己陷入到了两难的境地。内心挣扎之后，弦歌夜晚去了老相国府，太子亭和公子羽太过稚嫩，郑定公又卧病在床，能拯救郑国的也只有老相国子产了。

自己要效仿先祖弦高，拯救郑国于危难之间。

一连数日，弦歌内心都在挣扎之中，郑国的利益和朋友的情谊不知道如何取舍。

直到今日送走了芈建，听着芈建的歌声，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弦歌才有了决断。

忠义两难取舍，但有一个办法保全两者，只是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弦歌的祖上是商人，善于在纷繁之中做出最佳的选择，但眼前的情势，最佳的选择却是在自己的手中，弦歌自嘲的笑了笑，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深夜的相国府门外，桑碧和桑柔嬉笑着等着芈建的归来。春夜虽然尚寒，但也难掩桑碧心中的温存。

远远见了芈建的身影走来，桑碧小跑着迎了上去。

芈建却是默然，径直向后院走去，步履虽然蹒跚，却是异常的笃定，桑碧和桑柔有些惊诧，却听芈建焦急的说到：“快去救弦歌。”

桑碧大惊，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忙不迭的跟着向弦歌的住所奔去。

房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却见弦歌斜卧在榻上，胸口插着一把短匕，芈建俯身上前，一把抱起了气息微弱的弦歌。

弦歌见芈建的口角之旁渗着斑斑血迹，不由苦笑了一下，“相国大人，你我倾心相交，不料是这个结局，弦歌为了郑国出卖了相国，但做的无愧于心，但想来却是负了你我相交一场，以死相报也没有辜负于你。弦歌算不算的上是大英雄呢。”

芈建一时有些气结，竟不知如何作答。

看着弦歌期待的眼神，咬了咬牙，沉声说到：“芈建有负郑国，百死莫赎，有此下场，自是罪有应得，怨不得旁人。弦歌做的没错，来世我们仍为挚友。”

听了芈建所言，弦歌的眼中放出了一丝光彩，口中喃喃唱到：“投以木桃，报之琼瑶。”芈建心如刀割，低声和了起来，却是感觉到怀中弦歌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身体也渐渐冰冷了下去。

宫中的钟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待要起身，一阵撕扯心肺的痛楚侵袭过来，芈建重重的跌落下去，口中喷出了大口的鲜血。

晨曦微露的时候，郑国王宫一片繁忙，进进出出的宫人都低头疾行，面露戚容。老相国子产和太子亭早已跪在定公的灵前，相国芈建和将军公子羽却仍未露面。

城西的将军府，公子羽却是一身戎装，神采奕奕的正襟危坐于府中，宫中的钟声阵阵传入耳畔，公子羽却是纹丝不动。

他知道，父亲郑定公已然去世，他也知道一个属于自己的新的王朝即将诞生。

大殿之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公子羽的面上绽放出了一丝笑容，抬眼望去，相国芈建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

公子羽刚要起身离座，却惊讶的发现，走上前来的芈建步履踉跄，摇摇欲坠，不停的剧烈的咳嗽着，口角之处渗出缕缕鲜血，却是拼力用绢帕擦拭着血渍。

芈建手中捧着一卷书简，费力的想要呈到公子羽的面前，一口浓重的鲜血却呕在书简之上，芈建一脸的歉意，用绢帕小心的擦拭起来，努力想要让书简变得整洁起来，却终究在文字之上留下了暗红的印记。

公子羽睁大双眼，一脸惊疑的望向芈建，口中迟疑道：“凝碧饮？”

芈建吃力的点了点头：“不错，解药太子亭早已服下，但将军不必担心，没有人知道凝碧饮的事情，就连太子也蒙在鼓中。将军可将这篇奏疏交与太子，安心做郑国的将军，芈建却是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