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杀与不杀

老相国府与芈建的府邸相隔甚远，芈建又是闲庭信步，直到掌灯时分，才踱到了子产的府上。

芈建不由暗中笑道，若是天下独步的庆忌照此等速度，便是数年也回转不了。

抬头望去，一座低矮如马厩般的院落已然出现在了面前，芈建有些惊疑，早早便听说过子产家无长物，却不知清贫至此，不禁心中暗自敬佩。

心中正在思量之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了出来。

拄着拐杖的老相国却是亲自迎出了大门之外，芈建暗叫惭愧，赶紧上前相扶。

两个郑国的相国，就这样扶持着走进了屋去。

老相国府的房舍简陋自是不说，仆役也是少的可怜，只有两个小斯随侍。子产命小斯端上了早已备好的菜肴，却原来只是几道家做的小菜。

芈建倒是没有显露出分毫的惊讶，早就听闻子产不喜欢奢华之风，今日看来确实传言非虚。

子产望着对坐的芈建，轻咳了几声，面上露出了笑容：“相国大人确是大才，前日晋国使臣来访，我与大王总觉得对方定有深意，子产老迈，担心相国应对失据，又力不从心，却不料殿堂之上一场琴剑相较，令晋人败的心服口服，连晋国的镇国之宝纯钧剑也意外的毁损在了相国的手中。定公与我甚感欣慰。没有想到，万人仰慕的湛卢剑竟是落在了相国的手上。”

芈建却是十分淡定，自谦道：“芈建只是侥幸得了湛卢剑而已，实在不值得炫耀，若不是那日祁午苦苦相逼，定是不会以此剑示人。”

子产赞许的点了点头，“不骄不纵，确是君子之风。”

似乎是漫不经心般的，子产忽然问了一句：“听闻祁午当天夜间又到了相国府去拜访。”

芈建笑道：“祁午心有不甘，非要到相国府亲眼见上一见天下闻名的湛卢剑，不然难以回去向国君复命。”

子产笑着问道：“不知道相国大人可曾随了他的心愿？”

芈建心中一动，有心想要将祁午的意图和自己的方略告诉对方，但看子产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忽然心生不忍。

想想有太子亭和公子羽的首肯，一切均已经智珠在握，况且如此大事，还是知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走漏了风声，节外生枝。

当下答道：“芈建损毁了晋国至宝纯钧剑，心中终觉不忍，自是应允了对方，让他看了个通透。”

子产笑道：“相国襟怀宽广，子产今天也要饱一饱眼福，相国可否将湛卢剑给子产一观？”

芈建笑道：“老相国有命，芈建怎敢不从。”当下从身畔解下了湛卢剑，递了过去。

子产将宝剑捧在手中，仔细观察，赞不绝口，又将宝剑拔出了剑鞘，房屋之内，登时泛起了一道异样的光彩。

看了多时，子产才恋恋不舍的将宝剑还匣，将湛卢剑交还给了芈建。

子产心中大悦，兴致高昂了起来，看看酒樽之中，已经没有了美酒，一击掌，仆人又端来了一壶酒，子产面上透着兴奋，亲自把盏，将芈建面前的酒樽斟满。

举杯祝到：“上苍保佑我郑国，又出了相国这样的奇才，子产本已风烛残年，最牵挂的便是身后之事，太子亭太过仁厚，公子羽又是过分的刚勇，如今有相国出现，子产也可以放心去了。”

芈建心中一酸，子产一生简朴，心中所系只是郑国的国事，环顾四周，陈设简陋，竟然不如一个平民的家宅，连酒樽中的酒都有些浑浊，抵不上王宫贵胄的玉液琼浆。一时之间心情激荡，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子产见芈建酒到杯干，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又饮了几杯，芈建觉得头竟然有些昏沉起来，心中也多了一些恶心的感觉。

心中暗道“老相国家的酒果然有些低劣。只是饮了这几盏，就有些醉了。”

对坐的子产面上的笑意更加浓厚了，笑意之中更是增加了许多意味深长的感觉。

子产长长的出了口气，“子产一生想的只是郑国，今天心愿已了，可以含笑九泉了。”

芈建笑道：“子产大人，今日为何总是说出不吉之言？”

子产脸上的表情却是渐渐地凝固下来，甚至有些阴森。

芈建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腹部也是忽然剧痛起来。凝碧饮的毒性同时侵袭过来，胸中似火烧，腹内如刀割，芈建的脸上淌出了豆大的汗珠。

子产脸上的笑容此时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脸的悲凉与惋惜。

芈建一脸不解的望着对方，巨大痛楚让他面部有些扭曲对方的表情也变得模糊起来。

子产霍然挺直了身子：“楚国太子芈建逃亡至郑国，子产将相国一职交出，委以重任，郑国上下对你芈建信任有加，然而你却勾结晋国使者，趁定公病重之时，欺我郑国人才凋零，要谋夺我郑国，子产虽然是风烛残年，却要除了你芈建，纵然死在湛卢剑下，子产也是在所不惜。”

愤怒、愕然、痛苦、自嘲的表情在芈建的脸上变幻，沧浪的一声，湛卢剑被抽出了剑鞘，像毒蛇一般刺向了子产。

子产岿然不动，甚至还挺起了胸膛，无所畏惧的迎向芈建。

眼看芈建的湛卢剑便要刺穿子产的身体，却是凝在了对方的咽喉之上。

子产缓缓的闭上了双眼，等待着刺喉一剑，空气如凝结了一般。良久，屋中却只是听到芈建痛苦的喘息之声。

子产睁开了眼睛，刺喉的湛卢剑却是已经收了回去，重新归到了剑鞘之中。对坐的芈建仍然是一脸的苦楚，只是面上却是多了浓重的落寞的表情。

子产有些不解的望着芈建，却听芈建艰难地张开了口：“相国大人做的自觉无错，但芈建却是行事无愧，相国既然已动杀机，酒中的毒药必定无解。芈建既然已无生还之理，也不想枉动杀机，杀死良臣。只有一个请求，请相国大人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