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八月的最后一天,上午的B城依旧热的厉害,人民路小学五年级办公室里,不停传出笑声,几个大人围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稀罕得不行。
“尤老师,你这外甥女长得也太可爱了吧!”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尤安,我五岁了。”尤安脸上绽放着甜甜的笑容,心里却翻了无数个白眼,怎么提前一年小学入学面试,还是这几个老阿姨呀?
“哎呀,也太小了吧?这年纪不是应该还在上幼儿园大班吗?”一个老师扭头看向尤文生,后者正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吹着热气:“嗯,她自己说想当小学生,我们家老太太就塞我这儿了。”
另外一个老师推了一把那个老师,赶紧打圆场:“小安安,你都会什么呀?认不认识字啊?”
尤安超想说我当然认识字啊!心里呕了八百回,最终还是忍了忍咬着手指摇了摇头。
那打圆场的老师一下尴尬了,正想着怎么找补。嫌弃尤安年龄小的那个老师张嘴来了一句:“那你们幼儿园都教了点啥啊?唱歌跳舞你总会吧?”
听这老师明显不怀好意地问话,尤安心里不停吐槽,这几个月以来,自己可是每天都在拼命回忆前世种种,唉,那就继续跳“哇哈哈”呗!
“我们的祖国……”尤安刚唱了半句,便故意停了一下,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对面,那两个老师一个嫌弃地皱了眉,一个紧张地捏住下巴,呵,小瞧人!
“我们的祖国似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哇哈哈啊哇哈哈啊……”对于一个曾混迹各大夜场的专业舞者来说,新疆舞简直就是小case。
眼前这个小萌娃又唱又跳,几个老师看得是目瞪口呆。
这小不点手挽着小五花还灵活地扭动着脖子,举手投足之间毫不怯场的样子还有点意思,歌词曲调竟然一点不错。
俗话说得好呀,外甥像舅,这小丫头跟尤文生一样,智商果然都不一般。尤佳那孩子那么古怪,是随了她大姑?……
想到这,一个老师赶紧咳咳两声带头鼓掌:“嗯嗯,不错,我觉得可以算是过关了,上一年级没问题。”
“唉,不行,她连学前班都还没上,怎么能直接就去你们一年级?”尤安听着熟悉台词恍然大悟,感情不是嫌弃自己没上学前班,而是在抢自己啊。
两个老师争执不下,端坐一旁的尤文生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走向尤安:“安安,你想不想上学前班?”
尤安抬头看看和气的尤文生,又看看眼巴巴盯着自己的两个老师,眨巴了一下眼睛笑了:“大舅,我要上一年级。”她可是早就做好了打算。
奶萌奶萌的声音一出,一声哀嚎,一声满足,让一向风轻云淡的尤文生也忍不住笑了,对几个参与面试的老师道了声谢,就牵着尤安的小手走出办公室往学校外走去。
正满脸堆笑的尤文生突然有些烦躁,也不管尤安的腿短,还快走了几步,尤安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尤文生这才放慢了速度:“快点吧,姥姥在门口都等急了,赶紧跟姥姥回家。”
尤安歪头看看尤文生,尤文生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眼神中有一丝怜悯,再仔细看去,尤安已经低下头努力迈着自己的小短腿往外跑。
“姥姥,姥姥,我明天就可以来上学啦!给我买个小书包吧?”尤安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到尤李氏怀里,尤李氏还没来得及跟大儿子打个照面,就被尤安拖着离开校门往坡下走。
尤文生长舒一口气,却又接着叹了一口气,温润的面庞竟皱了起来。
尤安紧紧依着尤李氏的身体,嘴里还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姥姥,他们问我认不认识字,我说不认识,他们就让我跳舞,跳完舞就说我明天可以上学啦,那些阿姨可喜欢我啦。”
尤李氏耳朵里听着尤安叽叽喳喳,饱经风霜满是皱纹的脸溢着慈爱,牵着尤安的小胖手不放,眼睛却看向马路边几个卖鸡蛋的:“安安,姥姥得买点鸡蛋,你抓紧姥姥衣服别送开。”
自从尤安四岁时遇到过一次人贩子,尤李氏就处处紧张,生怕尤安突然不见了。尤安挨着尤李氏蹲在鸡蛋篮旁,等着尤李氏挑鸡蛋:“五斤粮票能换几个鸡蛋?”
“莪不知道,莪第一次来。”那卖鸡蛋的转头问旁边同伴,旁边一起卖鸡蛋的人有好几个,其中一个布满血丝的红脸蛋上露出淳朴的笑容:“你卖三十个就对了。”
尤李氏讨价还价又多要了两个,刚挑了没几个,那妇人突然提起篮子要走:“莪不卖了,带红袖章的来了。”
尤李氏赶紧拉住她:“唉,我刚挑好,你不能走。”无奈那人执意要离开。
同伴哈哈大笑起来:“那不是抓咱滴,奏是街道维持秩序滴,现在早不抓啦。”
那人半信半疑停下,看远处几个人拐了弯,这才蹲下招呼尤李氏继续挑:“莪好久么下塬了,现在城里变化好大呀。”
尤李氏一生气,转身继续挑旁边人的鸡蛋,抓够个数拿布兜了,翻开衣襟内的衬兜掏出粮票递了出去,拿了鸡蛋便拉着尤安往大坊巷走。
俩人慢慢爬上坡喘着气进了院门,尤青梅已经下夜班回来了,铁青着一张脸看着酷似前夫缩小版的尤安:“你又拉着姥姥去花钱了?”
最近尤青梅越来越阴晴不定,这短短不到四个月的时间,要不是姥姥尤李氏护着,尤安怕是已经挨好几次打了。虽然尤安现在已经不怕尤青梅了,可毕竟现在自己才五岁,真挨打也只有受着。
“没有乱花钱,就是买了几个鸡蛋,尤安说想上学,今天刚好你哥他们学校开学,我就送过去让他看看成不成,没想到还真成了,明天安安就是一年级小学生了。这是好事,我赶紧给你做饭去。”
尤李氏听着尤青梅话茬不对,估计又是没吃饭饿着了,赶紧劝了两句。尤安看姥姥去了厨房,只好满脸堆笑地看着妈妈,等她意识到不对时,自己小小的身体已经被摁在尤青梅双膝上。
一阵剧痛袭来,尤安嚎叫着想挣脱开,当然还是很疼啊:“说,谁教唆你去上学的?是不是你那个死鬼爹?你是不是又去偷偷见他了?”
这都哪跟哪呀?简直莫名其妙嘛,尤安忍受着身体的剧痛,还得象征性地嚎几嗓子,期盼着尤李氏赶紧来救自己。身体突然一轻,尤安已经站地上了,这回眼泪真被疼下来了:“你又打她干啥?”
看尤李氏气呼呼地看着自己,尤青梅嘴硬得有些心虚:“她说上学就上学,你就知道惯她。过几天我要去省城出差照顾病人,想带安安一起去玩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