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娘死爹嫁

 八月十五临近黄昏，洛水城中家家户户都已升起炊烟，待夜幕降临，便是月明人尽望，阖家共团圆之时。

 洛水河微波荡漾，泛着金色粼光，蜿蜒如带，汇入东海。

 一支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延着洛水河畔热热闹闹地向前走去，在一座破落小院前停下，低矮的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媒婆模样的女人喜气洋洋跨进去，高声喊道：“柳相公，吴二小姐来接侬上轿啦！” 

立即有一年近三十、胸前绑着一朵大红花的男子从屋内急步走出，他身后还紧拖着一个小女童，那女童约七八岁年纪，红袄绿裳，明眸皓齿，粉雕玉琢，分明是一个灵动可爱的小人儿，此刻却哭得眼泪鼻涕齐飞，拽着男子衣摆叫喊：“爹爹，别走！”

“这？……”媒婆回头，瞟见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女人一脸冰霜、神情极为不悦，便敛了笑容，沉下脸劝诫：“柳相公，今朝大喜之日，侬不要给吴二小姐触霉头呀！这种不听话的小囡，该打还是要打的呀！”

柳相公冲吴二小姐讪讪一笑：“孩子不懂事，你别生气！”转回身便朝女童呵斥：“阿妍，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爹爹有前程要奔，待我潜龙飞天，再回来看你。”

 阿妍仰着小脸哭哭啼啼：“爹爹，求求你不要走。阿妍会乖乖听话，会干好多好多活，赚很多很多钱让你过好日子。”

 她固执地拉扯着爹爹的衣服，令柳相公觉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特别是在吴二小姐面前，大大地丢了颜面，便发起狠朝阿妍劈头盖脑地打了两下。女童一双漆黑晶亮的大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泪珠儿在眼眶里打着转将落未落，小手却依然紧拽着柳相公的衣服不放。

僵持之际，陆续有很多街坊路人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不时指指点点。

 “阿妍！”众人循声望去，一个身着青色布衣脸色灰白的妇人也从屋里出来，她走得缓慢无力，好似风一吹就会倒。“你放开你爹爹，娘有话要跟他说。”

阿妍听了娘的话，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抽抽噎噎地放了手。

那妇人捧着心口咳嗽了一阵，才说道：“康年，我们八年夫妻今日缘尽，你有高枝可攀我不会拦着，只是阿妍到底是你的亲骨肉，我是没几天好活的了，望你也给她谋个去处，总不能让她沿街乞讨做小叫花子吧？”

柳相公面露为难之色，将乞求的目光投向吴二小姐。

吴二小姐翻身下马，一瘸一拐地走到阿妍面前，捏住她的下巴细细看了一会儿，从鼻子里喷出一声笑：“这有什么难的？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倾城之色，淮安王最喜欢这样的女娃娃了，只要送到他那里去，她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相公你的前程自然也是一片光明了。”

此言一出，人群一片哗然，坊间早有传闻：那淮安王已年近半百，不爱二八佳人，却偏好亵玩不满十岁的美貌女童。

柳相公嗫嚅着说道：“碧央，这恐怕不行吧？我听说那些女娃娃的下场都很不好呢。”

吴二小姐三角眼一瞪，扬扬手中的鞭子，尖声叫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想要谋前程，自然是要付出些代价。”

阿妍娘气得脸都白了，咳嗽得更加厉害，指着吴二小姐说不出话来。

阿妍虽没有听懂大人的这些话，但可以肯定是吴二小姐在打自己的歪主意，还把娘给气到了，便恨恨地指着她：“就是你这个坏女人，你自己没相公就来抢我的爹爹做相公！你不要脸！”

院外人群发出嗤嗤嘲笑声，声音虽不算很大，但听在吴二小姐耳朵里却是异常尖锐震耳。她咬着牙道：“找死！”胳膊抡圆，鞭子结结实实地往阿妍身上抽了过去。

阿妍娘眼见不妙，不顾病弱身躯朝前狂扑，将阿妍瘦小的身子护在身下，一个沉闷地声响过后，这妇人便软软倒地，后背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鞭痕，血色随着鞭痕在破裂的衣衫上晕开。

阿妍回转身子急急去扶，嘴里急切地唤着“娘！”只是妇人双眼紧闭、毫无回应。

吴二小姐余怒未消，挥手一扬，第二鞭又向阿妍打去。千钧一发之际，一支拂尘突然从旁掠过，与鞭子紧紧相缠，拂尘顺势向上一挑，鞭子自吴二小姐的手中脱出，“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是哪个不怕死的？”吴二小姐怒不可遏地吼着，看清是一个白胡子老道士，手持拂尘静静立在院子里，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她这鞭子可是拜过名师练过好些年头的，第一次被人轻易截了去，料想这道士也是有两下子，一时也不敢贸然上前，只一手叉了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骂：“臭道士，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乃本朝开国大将吴潜的孙女，我大哥在京任兵部侍郎，一向与淮安王交好。洛水城太守见了我都要拱手行礼，你是有几个胆子敢跟我较劲？”

老道士不慌不忙道：“不敢不敢，贫道只是来提个醒：小姐今日成婚之喜，若是出了人命，来年恐有灾祸啊！”

柳相公怯怯地走过来，：“碧央，阿妍到底是我的孩子，她现在年纪小不懂事，你就饶她这次吧。”

吴二小姐狠狠瞪他一眼，气乎乎说道：“都是因为你，我才受这闲气！今日先记下了，明天再跟她算账。时辰已经不早，你还不赶紧上轿？”

“紫英晕过去了，你让我先看看她吧……”柳相公似有几分犹豫，却被吴二小姐怒声打断：“还看什么？柳康年，莫非你还对她余情未了？你穷困潦倒，只有我吴家才能给你飞黄腾达的机会，你可要想清楚了？”

 柳相公连连摆手：“我……我想得很清楚了。”他低着头快步钻进了轿子，生怕再有人拉他回去。

 “起轿！”媒婆吆喝一声，喜乐再次奏起，迎亲队伍在吹吹打打的欢快之音中渐渐远去。

阿妍使劲摇晃着她娘，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呼唤， 那妇人一直毫无反应。。

 街坊们见迎亲队伍走远，倒也放开了胆，七嘴八舌地大声谈论，有一个老妪大声骂道：“这杀千刀的吴碧央，这昧了良心的柳康年，两个都不得好死。”边上有人立刻提醒：“唉呀，你别再骂了，要是让吴二小姐知道你骂她，明日那鞭子可就要抽到你身上了！”老妪惊出一身冷汗：“对对对，我儿媳妇做好饭了，我还是先回去了。”随即拄着拐杖三步并做两步地急急离开。众人也怕惹祸上身，那吴家在城里一向欺男霸女、凶狠毒辣、耳目众多，实在是得罪不起啊，一会儿功夫院外人群就散了个干净。   

只剩一个小孩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娘！我娘死了！”

老道士尚未走远，听见哭声他叹出一口气，又折了回来，提起拂尘在妇人的脸上轻扫几下。说也奇怪，那妇人竟然睁开了眼睛，连气色也好了很多，阿妍又惊又喜搀扶着她起身。

 “娘，是这个好心的老爷爷救了你。他用这个大毛笔在你脸上这样这样划了几下，你就活过来啦！ ”阿妍比划着，喜滋滋地讲给娘听。

 “ 如此多谢道长了。”妇人躬身道谢。

道长却摇头叹息：“这位大嫂，方才我已看过你的命格，你今日寿数已尽，我也无力回天，也不过让你在人世间多留一个时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