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白天照电棒

临近中午，他来到三河县政府大门外，这里人头攒动，语声嘈杂。这伙人在快吃午饭的时候不愿离开，或许在等什么人。 

    大门口西侧穿着深蓝制服，臂戴执勤袖章，头顶翘沿高帽的两个门卫，背着手，神情紧张且严肃地观察这伙人的一举一动。

这时，门卫见他衣着不整，行为诡异，身上斜挎着长电筒，不可能不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在他兴冲冲步入大门的时候，门卫面无表情地阻拦道:

“同志，现在是休息时间，暂不接待！”

他高傲地随手掏出手机，敏捷地挑出号码拨通电话，然后递过去，门卫一脸茫然，不情愿地接过去，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登时敏捷地身体挺拔，眼睛发亮，频频点头。随即侧开身子，伸出左手，指挥交通似的看着他从西边角门从容进去。

不一会，他来到楼门前，站在台阶上，习惯地从兜里摸出聂玉成给他的烟，挤出一根来衔在嘴上，但又觉得有些不妥，随手把烟夹在耳朵上，整了整斜挎的长电筒，拍打两下衣襟，昂首挺胸推门而入。没走几步，不想楼内还有门卫，且摆手喊他过去登记，门卫一边跟他说话一边细细打量着他，不难看出那眼神里露出鄙夷的神态。心想：

这人咋这样穿戴？黄夹克衫上油渍斑斑，上面到处烟熏火燎的黄豆大小的烫洞，简直像刚从炕洞染锅钻出来一样。发如荒草，脸似脏盆，棱角分明的国字大脸上粗糙红润，两道浓黑短眉下，目光如炬，似乎在洞察人心。沟壑般的两道法令纹从宽厚的鼻头两侧朝下伸曲，如两个抓宝盒的钩子甩向大嘴白唇黄牙。门卫想着，忽见他身上挎着长电筒，倍感蹊跷。正要问明原委，李论早已登记完毕，旋即走向了走廊西侧深处的接待室，门卫没再多问。心说:

这人是干啥的？拿电筒想干啥？他还在狐疑着，李论已在过道拐角处消失了。 

走廊里，静悄悄的。两侧各办公室的门都紧关着，微弱的阳光挤过门缝，悭吝地洒在湿滑而幽暗的灰冷色调抛光地板上，更显这里的肃穆与庄严，若不是偶尔会听到前方隐约传来的细微的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会怀疑自己走入了若明若暗的无底隧道，进而让他不得不随声前行。蓦地，他想起来时的主意，那便是要故意做一下反常的举动，也不失为宣泄一下几个月来自己愁苦郁闷，愤愤不平的心情。于是，他毫无顾忌地摁开手电开关，登时，一束刺眼的光柱直射走廊深处接待室两扇对开的门窗上，那光亮似鬼火在门口处不停地游动。

“哎，哎，哎，你怎回事你！”显然，这举动被刚才门卫察觉，门卫慌张地跑过来，一把拽住他，气汹汹地问：

“大白天为啥还打手电”，他却嘿嘿诡异一笑:

“县政府太黑，没亮看不着道儿！”门卫厉声训斥:

“你是来解决事啊，还是来找事啊！赶紧关了，不然就出去！”李论还是一脸哂笑，迭忙关掉电筒，眼睛里尽显得意:

“你看，按照你老人家说的，照做了！”门卫无可奈何，一面转身一面又回头用手对李论指指点点，嘴里嘟嘟囔囔地回去了。

    李论觉得自己是胜利者，至少在这儿，这种场合，他的胸中闷气得以发泄和释放，他感到心中舒适畅快了一点。进而走进接待室时脚步也显得轻松许多。

    刚才，县长又给他打了电话，以为他还在家里，不想凑巧他正在大门口等待中午休息过后，再去接受约谈。他没想到县长没有吃饭一直在等他。县长约他谈话，是要问他上访究竟牵扯到哪些人和事，最近以来，全县政治生态和社会稳定不太近人如意，也是大多数农村地方工作重心和注重解决的难点。全县十几个上访重点人里，就有李论，县长有意找他谈谈。

    李论快步走着，心里却揣测着这位县长的芳容，见了他先说啥？后说啥？不该说啥？一念间在脑子里飞机似的盘旋。

正行进时，蓦地，从旁边厕所里穿出一个人，恰好与他撞个满怀，他扶着微微发痛的肩膀刚要发火，见是本村四十二、三岁的吴乾，李论怒火顿时上涌，他真想一把揪住他，给他一大嘴巴子，转念一想，这是县政府，咋说也不是咱煞野泄愤的地方，再说他在高登选面前是哈巴狗，在我面前连狗都不是，打他，岂不脏了我的手！想到这，他不屑地问:

“你来这干啥？”吴乾使劲地跺了几下脚，翻愣着白眼珠，在扭曲的嘴缝里憋出几句话:

“你，你，你，你来干啥，我，啊，我就来干啥！”显然，吴乾口吃的毛病，越到愤慨回击的时候越不争气，他拧着脖子继续说：

“别以为，啊，干过几天破书记，就，就耀武扬威的，我，啊，我可不怕你，咱，咱，走着瞧！” 两人斗鸡似地互怼几句便走开了。    

说起吴乾，也是和睦村人。李论当书记那会儿，两人虽有时磕磕碰碰，拌拌嘴，但也只是各取所需，相安无事。但现在不同了，高登选怎么当的主任，他是最清楚不过的，拉帮结伙，暗中操作，拉票贿选，没有这二赖子吴乾的为他助力，高是万万不能轻易如意的。他本就对吴乾没有好感，这会又与高登选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与他李论作对，表面上是自己曾经没有同意他这个县城返乡人员分土地而产生隔膜，实际是高登选想借解决吴的土地问题来树立威信，笼络人心。进而排挤他和聂玉成。最终实现独霸一方，一手遮天。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力，更相信第五小组长初建锋跟他说的都是实话，初建峰曾经跟他这样描述高和吴的所作所为：

“我婶娘二哥他丈母娘说，三天前后半夜，吴乾敲开她家的门，只说一句这鱼是高登选的意思的话，屋都没进，人就尦鸭子了！”这是明显的拉票贿选，他在村里当政的时候，绝不允许有这种事情发生，谁也不敢这样去做。可现在，时过境迁，世易时移，他不明白上级咋能容许这样的人进入村级领导班子，大部分村民一定也如初建锋说的那样，收受了他的赃物，结果也就是不言自明的事了。他不认为这是村民觉悟不高和愚昧无知，而是由他高登选的淫威和霸道决定的，仗着有黑社会性质的狐朋狗友和官场里八竿打不着的亲戚撑腰，他才敢在村里肆无忌惮，骄横跋扈，村民听之任之，多是有畏惧心和事不关己的原因。吴乾巴结高登选无非想获得实惠。这是他这些天来一直想的，也是他一直焦虑的。

    推开接待室的两扇黄漆木门，他就决定不在提自己孩子新生儿要地的事，因为要地内容和他跟县长说的另一个问题相比重要性要小得多，再说他来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要地。

接待室是在西侧走廊的尽头，像主楼楼内门口一样，门口两侧也摆放着一米来高的葱郁的平安树花木，更显室内的一丝幽静和温馨。正对门口是一排齐腰高服务工作台，里面两排座椅上空无一人，对面墙上贴板材料上写着“不为不办找理由，只为办好想办法”的红底金黄字体，给人一种亲切感和归属感。正待他四下巡视县长的身影时候，就听南面靠窗的老板桌位置上，有人在高声问道:

“唉，是李论吧！来，来，这边来！”一位头发稀疏数都能数出几根的五十多岁男人，正和蔼笑着，摆手喊他过去，并向他伸出手。

“您就是巩县长吧？”李论伸手时，忽觉背后电筒也甩到前来，忙将电筒扶到身后。县长发现虽有疑惑，但并未过问，语气轻缓地说:

“对，对，我就是。”然后一边拉他坐到左手边紧挨服务台的黑皮沙发上，一边看看桌上几页平铺的打印纸，抬眼打量一下李论，见李论并不是他事先想像的乡村士绅应有的形象，一头乱发，满脸脏兮兮，衣服不整，只有神态举止，特别是眼神里似乎还有几分泰然自若和坚毅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