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你以前干什么的

春耕之后，善缘县几乎所有的农民都闹腾起来。

他们纷纷找上地主，表示自己不干了，宁可今年的收成不要了。

地主们全都慌了神。

“到处都在招工，这些泥腿子就是想去打工！”

“打工累死累活，一天得干四个时辰，一个月才休息两天，哪有种地舒服，忙十天半个月，能歇俩仨月啥也不干。”

“说那些有什么用！咱们本来就招佃农难，这些泥腿子撂挑子了，咱们还上哪招人去？”

“难不成从外地招流民？且不说招人耗时日久，而且一路上拖家带口，折腾时间，到了这边还得给他们安家，给他们置办锅碗瓢盆，这都不得钱么？”

“这么搞，招来一个人，投入得十多两银子，光靠收地租得多少年才能赚回来啊。”

“索性还是把手里的土地全部清算了，卖给姓那的算了。”

这种时刻，最顽固的人也不再坚持了。

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佃农们撂荒，放弃土地，还能出去打工干活，再不济也能逃荒，总不至于饿死。

但自己不一样。

土地没人种，自己就是累死也不可能耕得过来。

一旦大面积撂荒，官府肯定会追究自己的责任，轻则罚钱，重则下狱。

“哎呀，卖就卖吧，趁现在还能卖上价，再等等都得倒贴钱了。”

就这样，那小艾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将善缘县几乎所有的土地都收入囊中。

随即，那小艾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造。

农村为了区分土地归属，总喜欢在土地中间的分界线上挖出沟沟坎坎。

之前都是人力耕作，倒也没什么。

可是换成大牲口耕作，这些沟沟坎坎就成了障碍。

重型挽马拉着重型犁铧一路奔跑，却被前方的土沟挡住了脚步，只能郁闷的调头转向。

这种事情比比皆是，屡屡发生。

严重阻碍了农耕的顺利进行。

对此，那小艾下达命令，填平所有不必要的土沟，铲掉所有不必要的土坎，保证范围内一片平坦、宽阔，方便大牲口和工具的使用。

只是很快就遇到了问题。

这个时代施行土葬，很多人都喜欢把祖先安葬在田间地头。

很多农田里都有成群成片的坟包。

被说重型挽马了，就是平常人拿着锄头遇到这些坟包都有点烦。

有些土地被转卖了，成了其他人家的财产，但是土地里面几个坟包，别提有多难受。

平日里这些坟包的后人还要去祭奠，清明节恰巧是麦子生长的时间。

每次人进进出出都要踩死一大片麦子。

再清理坟包周围，又要踩死一大片麦子。

如果烧纸，又要烤死一大片麦子。

好说话的，还会谨慎注意着，如果造成了损失还会主动赔偿。

不好说话的，无理还要搅三分，赔偿更是不可能。

每年因为这事吵架打架的比比皆是。

那小艾想要把善缘县一马平川，地主这一关好过，花点钱就是了，但是地下小农民这一关有点难。

虽然那小艾有仙师的身份，可以借风水来哄骗农民们迁坟。

可问题，这种谎话说一次两次可以，如果要说一百次、两百次就有点过分了。

傻子也不会信。

那小艾无奈，这个时代安土重迁，农民对土地的执着超乎想象。

活着的时候依靠土地生存，死了以后也希望能葬在风水宝地，荫及子孙。

那小艾想推行火葬，这样做最节省土地了。

不过他也不知道这个时代人们对火葬是什么态度。

于是他闲着没事，找到鲁柚儿，想跟她打听打听。

结果鲁柚儿正忙着，马保保却闲着没事。

“哎呦，那公子，您怎么有空来小人这儿啊？是不是哪个小崽子不用心干活，惹您不开心？您说，究竟是谁，我等会儿扒了他的皮！”

那小艾摆了摆手，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随即说出自己的来意。

“火葬？哎呦，那公子，但凡有点身家的，谁不想入土为安的。听说那湘西有巫术，可以赶尸。死在外面的人花钱也要让人把自己的尸体赶回故土安葬。落叶归根这个念头啊，是深植在骨子里的。”

那小艾自然知道这些，不过他还是想知道，在这个时代有没有火葬的希望。

马保保没有直接说，而是讲述道：“那公子，小的没听过火葬，反倒听过挫骨扬灰。要不是穷得出不起丧葬费，索性烧了了事，寻常人就是卷个席子也要入土为安啊。”

“马公公，我们这一个小小的县城，还坟包一个接一个，那些大城市又该如何呢？岂不是坟包摞坟包？”

马保保看了看左右，随即压低声音说道：“燕州城怎么的，小人不知道。但小人知道金陵皇城边上有一个化人场，里面有烧人的炉子，整天不灭。宫里每天都有太监宫女拉出来，有自然老死的，也有年轻的，都是犯了错打死的。”

那小艾惊讶了一下，随即释然。

上辈子看过很多宫斗剧，里面都描述过这种情景。

宫里面丢了一只狗，跑了一只猫，都能发动一群人彻夜寻找。

但是宫里没了一个人，恐怕谁都不会多问。

问多了，肯定也会人间蒸发。

没人问这些人的来历，也不会有人关心他们的去处。

之前一直纳闷，宫斗剧里那些尸体怎么处理的，却没想到都是丢进炉子里。

马保保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那小艾，心中暗道：这位公子真是泰山崩于前不色变啊，要是换个人，听到这么一番话，准定吓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于是，马保保又压低声音说道：“公子，您可知道那些烧出来的灰怎么处理？”

那小艾“哦”了一声，“既然都是孤苦无依的可怜人，肯定没人去收拾，难不成是撒到地里，肥田了？”

马保保顿时瞪大眼睛，“公子，您怎么知道是卖给附近的农户肥田壮地了？”

“哦，我猜的！”

那小艾的确是猜的。

但是在马保保看来肯定不是这样。

那公子消息灵通，对皇城根上的事情都了如指掌。

“公子啊，您是不知道，这年头火化的，要么是遭了上面贵人们恼恨要挫骨扬灰的，要么是见不得光，生不得见人死不得见尸的，总之都是晦气的人。也有那些得了重病的穷苦人家，死后没人照料，怕曝尸荒野被野狗啃了嚼了。于是趁着还有一口气，主动走到化人场等死，差不多的时候自己主动跳进去。”

那小艾叹了口气，没说话。

马保保继续碎碎念，“哎，金陵城究竟是什么世道啊，逼得活人主动求死。”

“金陵城不是皇城么？那边的百姓生活应该很好吧？”

“好？”

马保保把手揣进袖子里，肩膀左右晃了晃，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

就像是蜕皮的爬蚱，差点把皮囊给晃掉。

“公子您有所不知啊……皇城，那是权贵富人的皇城，底下的贫民贱籍，当真是炼狱啊。金陵城虽然是南边，可它的冬天更难捱，尤其是那些缺吃少穿又无家可归的人，冻毙在大街两边。每天天不亮就有人收尸。看到人踹一脚，根据脚上的感觉判断是不是冻硬了的，然后直接搬车子上。”

那小艾叹息一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收殓尸体，好歹也是做善事吧，免得疾病传播。”

马保保冷笑一声，“有那些没冻死的，剩下一口气，也被丢进炉子里了，结果一暖和醒过来，疼得嗷嗷叫，在里面拍拍打打，撞来撞去，好一会儿才没声息。”

“什么？他们都是瞎子聋子吗？死人活人都分辨不清楚！”

马保保嘿嘿一笑，“公子啊，对于那些权贵而言，死人活人有什么区别呢？穷苦人家活得没尊严，就连死也不体面。这世道啊……”

那小艾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中。

很疼！

但是那小艾一无所觉。

“马保保！你为什么对这些事如此清楚？你以前究竟是干什么的？！”

马保保目光幽幽，语气森森的说道：“当初我跟我哥俩人进城里讨生活，先是被扒手偷光盘缠，又给人打了几个月的白工，一文钱没挣到还被痛打一顿。最后实在吃不上饭饿晕在路边，被化人场捡了去。那次，先烧的是我哥，他的惨叫把我惊醒了，我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头也不回，一连跑了二里地，逃出化人场的时候，依然能听到我哥的惨叫……听到他说让我赶紧跑，让我好好活下去……”

看着马保保满脸怨毒的表情，那小艾该如何安慰。

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平日里笑眯眯，见到谁都和气团团的公公，会有这般恐怖的经历。

那小艾站起身来，低声说道：“如果建立一个公墓，集中安葬逝者，你觉得如何？”

马保保立刻收起狰狞的表情，瞬间喜笑开颜。

“公子，若真有这等好事，小人先预定一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