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往生咒念一遍

燕州，小院。

燕王穿着一件瓦灰色长袍，双手负于身后，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台下蔓延成片的奇怪植物。

“这是……多肉对吧？本王记得你上次说是多肉。”

僧人头也不回的说道：“没错，托王爷的福，一株多肉变成一盆，涨得很快。”

“哦？那你为什么语气如此不善？”

僧人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不仅如此，他还欠了欠身子，用后背朝向燕王，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燕王也不恼，蹲下身去拨弄地上的多肉。

眼看心爱的多肉又要惨遭毒手，僧人终于急了，“王爷，这两张图，究竟什么意思？”

燕王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怎么？以大师的聪明才智，竟然猜不透这两张图？”

“王爷，就算打哑谜也是这个打法，总得有点提示吧。”

燕王心情大好。

以往着和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来无所不通，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他。

可是上次柚儿送来的车轮，包括这次送来的书信，全都把和尚给难住了。

“第一张图，嗯，就是这样，胡写乱画的。你把线条都当成路，能不能修一条新路，不破坏其他旧有的路。”

和尚挠头。

手指甲都嵌入头皮了。

“王爷说笑了，这根本不可能！除非是一张白纸上，否则根本画不出来。”

和尚眼珠子一转，“所以这张白纸，就是答案？也对，重新找一张纸才能解决问题。”

“非也！”王爷摇头，“这还是在原来的纸上。”

和尚愣住。

不过他也是极为聪慧之辈，立刻想到了答案。

“原来是修一座桥！”

说这，和尚将白纸一弯曲，做成一个拱桥架在第一张纸上。

燕王得意的表情瞬间垮下去。

搞什么啊，自己还没得瑟呢，对方就明白了。

僧人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王爷，小僧明白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自然不沾因果，不惹尘埃。”

燕王嗤笑，“谁让你大彻大悟的，难不成让本王随你遁入空门。”

“也并无不可啊！”

两人说完同时沉默下去，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纸上。

谁都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修路问题，而是王府的困境。

朝廷对王府的猜忌无以复加，无论燕王如何举措都不能取得朝廷诸公的信任。

这就像第一张纸，上面画满了弯弯扭扭的线条，想要在上面画一条直线，根本不可能。

“本王之前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这张纸上重新添加一道道线条罢了。本王以为能在其中找到一条破解之道，可是本王的祖父、父亲没有找到，本王找了大半辈子，也没找到。原来，破解之道根本不在局中，而在局外啊！”

燕王看着高高拱起的“桥梁”，眼睛中隐约有泪光闪烁。

寻觅了三代人的答案，竟然这般简单。

一个乡村少年都知道。

僧人也怔怔入神的看着纸桥，“王爷可想过，这道跨海紫金梁在何处，在何方？”

燕王哼了一声，“你都说了跨海紫金梁，还明知故问。”

“哎呀，小僧糊涂，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唉，我朝圣上黄袍加身得了天下，随即杯酒释兵权，对臣子一向是提防的很。本王和云王也就是扎在燕云之地，为国守门，还有点用处，否则也早就被拿下，换掉了。”

僧人跟着摇头叹息，“他们对王爷这般步步紧逼，难道就不怕王爷改易旗帜吗？”

这个问题燕王也想过。

甚至，他在年轻时候也问过自己父亲同样的问题。

他还记得父亲当时的回答。

于是喃喃自语：“这世道，终究是无心人负有心人。所以，本王这辈子，不负任何人！”

僧人没有说话，而是从墙根出扒拉出一株多肉。

“王爷看看，它的心长什么模样？”

燕王看了一眼眼前层层叠叠像白菜一样的事物，心中暗道：这有何难。

接到手中就开始剥。

一层又一层，一片又一片。

手中的多肉植株越来越小，越来越瘦。

最后一片不剩。

燕王愣住，怒道：“你这贼秃骗人，它根本就没有心！”

僧人笑着双手合十，点头说道：“王爷将它的心一片片撕裂，却又说它没有心。王爷要找的根本不是它的心，它没有心，才是王爷想要的结果。”

“本王不是……”

但是话说到一半，燕王就顿住了。

朝廷想要要看到的，根本不是燕王一脉的忠心，他们想求证的，是燕王一脉的反心。

如果没有找到，那就一直找下去。

僧人蹲下身，将一片一片多肉捡起来，放在衣襟上。

“罪过！罪过！本来你也能长命百岁，子孙成群的，可是因贫僧之过，你却夭折了……贫僧一定为你诵上九九八十一遍往生咒，你就放心的去吧……”

燕王瞬间想到自己的家人。

眼下有自己撑着，燕王府还能在宋辽之间的夹缝中艰难求存。

可一旦宋辽实力平衡打破，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无论哪一方强大起来，首当其冲的都是自己。

自己倒下了，朱家的子子孙孙又该如何生存？

燕王沉默了许久。

可是他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凝重，隐隐中甚至能听到龙吟虎啸之声，金戈铁马之音。

僧人不敢站起来，唯恐触动这股气势，令自身受伤。

于是他将衣襟上的多肉碎片撒到地上，重新捡拾。

这时候，燕王抬起头，眼睛中闪耀着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那一身气势也瞬间收缩，涓滴不剩。

“和尚……”

“诶，小僧在。”

“本王几个嫡子都在京城中圈养着，不仅本王，本王的嫡子嫡孙也都是同样的命运。我们这一家，想要破局，在中原肯定是没希望了。所以，只能另辟蹊径，转移到域外，是吧？”

僧人连忙点头，“王爷，中原之外，无论漠北还是西域，又或者安南，全都是苦寒、湿热，毒瘴丛生之地。可是天外有天，安知漠北之北、西域之西、岭南之南没有堪比中原的沃土之地？”

燕王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云兄十年前就怀着同样的想法，去求证漠北之北有无沃土了，结果，你是知道的。”

僧人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当年，云王父子率领云州铁骑北上，大家只知道云王是攻伐蛮族去了。

但燕王明白，云王的北伐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王爷，西域之西，张謇已经探索过了，学生也走了一遍，并无沃土。漠北之北，云王也探索过了，只剩下这岭南之南和东海之东了。”

“哼！若是本王的船队往南走，金陵城里那些人怕是睡觉都不安稳。”

“既如此，王爷就只能选择向东而行了。而东方高句丽和扶桑，都是不安定因素，为了补给线的稳定，王爷须得……”

燕王捻了捻自己的大胡子，幽幽说道：“太祖曾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小僧恭祝王爷旗开得胜！”

“哈哈哈，本王这就去船坞转悠转悠，看看他们有没有偷懒！你就在这里，替本王多念些往生咒吧。”

看到燕王脚步轻快的离开，僧人咧嘴一笑。

“念什么往生咒，这东西插进土里就能活，一生十，十生百，王爷这是活命无数的大功德啊。”

和尚突然想到关于海对岸那块净土的传言。

想到各种高产易成活的作物。

“一生十、十生百！如果王爷真能成功找到那些作物，就是活人无数的无上功德，小僧愿意终生为王爷念经祈福！”